“事情还要从我离开案发地那时说起……”
从我离开那个地方,我就隐藏了气息。
我知道,很快就会有特移局的人来现场处理这桩案情。除了那群能通过迷惑人心嗜血的蚂蚁群体,我还要避过特移局的人。
特移局对所有的怪物来说不算陌生。
人类社群有人类社群的规则,怪物想要在人类社群中活动就要遵守人类社群制定的规则。
人类社群允许怪物在社群中活动,但要报备踪迹,符合要求,避免怪物数量过多难以管控,对人类社群带来无形危害。所以,特移局是规则的执行者。
有的怪物处于开化与未开化之间,或者刚刚开化,它们的apt值大都很低,不会对人类社群产生太多影响,而且,它们也不是自主意识要留在这里,这一类,特移局会宣传,督导。
但有的怪物已经生出灵智很久,明知道不应该再继续非法留在人类社群里,但它们还是留下了。
并且,没有正式移民或者临时签证。
这一类,算偷渡。
刚开始的时候偷渡行为很多,因为怪物们还并不习惯被人类社群的规则所约束。
所以随性大于计划。
但慢慢的,随着《特殊移民管理条例》的制定与出台,人类社群与怪物之间慢慢达成了共识。
特移局中也设置了专门监察和管理偷渡的部门。
一旦被特移局发现,偷渡的怪物就会被遣返,严查,延长或者取缔一定时间的申请及往来,更严重一些的,还会伴随行政处罚。
所以,潜伏在人类社群中,我也算偷渡者。
虽然我没有特定的偷渡动机,来人类社群这里也只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同伴,特移局对这类偷渡也一惯持宽容态度。
但人类原本天生就对怪物有恐惧。
现在又牵涉到这一段凶杀案里,我怕还没有找到飞,确定它是不是安全,就被特移局的人发现并遣返,以及禁止入境。
如果是这样,那飞的情况就会很糟糕。
所以,我一面寻找飞,一面还要避开特移局的人。
但连环抛尸案的发生,让特移局加派了人手,并且留在人类社群中的怪物人人自危,都想提前将与之相关的可以怪物找出来,结束这场风波。
所以,我这样一只陌生的怪物出现在这里,所有的怪物都会警觉。
可我没想到的是,在找到飞和被特移局找到这两条预想的结果发生之前,我先和它们遭遇了…
…
说到这里,衡的神色这次罕见的不好,也明显带着厌恶。
“这一次,它们有了新的猎物,新的猎物是一个中学教师。她才送了生病,但父母不在身边的学生去了医院,急性阑尾炎,必须要进行手术,而且要住院。她同学生的父母打完电话,然后在医生的告知下签字授权,手术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开车去学生取住院用的衣裳。为了节省时间,她走了一条荒芜小路,然后被这群蚂蚁盯上……”
自从连环抛尸案造成的影响越发恶劣之后,特移局加派了人手。
它们虽然很难被人发现,但活动依然受限。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们只是出现在郊外,不会向人多的社群靠拢。
后来那次追踪我和周瑾,我觉得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是后话,但当时,这个中学教师出现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的它们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
我那时刚好在人类社群中寻找飞的下落,为了躲避中途遇见的特移局的人,我下意识藏在一辆车的副驾驶把手下,因为之前这么做过,所以根本没多想。
这辆车,就是那辆中学教师的车。
她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打电话,我是从她的来回的通话里知晓了刚才告诉你们的来龙去脉……
光影蝴蝶是有对危险的感知的。
当她选择从一条近路而不是绕道回医院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离死亡的气息近了。
我当时犹豫过,我要不要立即离开。
因为它的车辆一定会载着我一道去往那群食尸蚂蚁所在的地方。
但她最后一通电话接通,是她女儿打来的。
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她有些害怕……
妈妈告诉她,有个学生生病住院,晚一些要手术,妈妈要去陪她,她相信女儿会很勇敢,她明早就回来。
虽然女儿不愿意,但还是听妈妈的话。
但挂电话之前,她想听妈妈唱晚安曲哄她睡觉。
那是我第一次完整得听人类唱歌。
光影蝴蝶不会唱歌,但我们能记录光影记忆。即便我在黑暗深渊中看过无数多记忆光影,却都没有眼下这一刻具象化。
人类的旋律很美好。
这些复杂成体系的旋律是大自然里没有,或者说能自己生成的。
这些复杂的音符按照特定的顺序和节奏排列,旋律里参杂了人类的情绪,相辅相成。
光影蝴蝶族群没有母亲的概念,但在那一刻,我好像头一次体会到了人类世界中,关于母亲和母爱这种情绪羁绊。
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很庆幸,在生命即将走到的尽头,因为一段意外的旅程,接触到了它……
但也因为这一段温馨的小插曲,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阴暗的气息将我翅膀上的记忆光影慢慢凝结成了冰霜。
我忽然意识到不好。
但车已经驶入荒郊野地里。
车里的人从开始的呵欠,但慢慢目光无神,也不眨眼,我知道,是它们来了……
在那一刻,我必须要做出选择,在它们没有意识到我的时候,悄悄飞走。
但另一种声音忽然在心里潜滋暗长,深根发芽着。
电话里那个等待着妈妈回去的小女孩儿也许永远都见不到她妈妈了……
她也再也听不到刚才那么美妙的歌声。
甚至,她的人生轨迹会发生改变,走向另一条岔路。
那一刻,我脑海中挣扎着。
最后在车里蓝牙电话“小豆芽的手表”响起的瞬间,我脑海里一片麻木。
我强行进行了融合。
一面排异反应,一面尝试接管手中的车,还有电话。
“妈妈,我刚才忘了和你说晚安,你不要那么辛苦,你也要和我说晚安哦~”
电话里的声音传来,我头一次体会到人类的神经系统究竟有多发达。
他们可以一面进行复杂的汽车操作,一面进行通话。
但这对我来说很难。
我手忙脚乱,电话里的声音却传来,“妈妈?”
我忽然弄明白了怎么开口说话,“晚……安。”
我自己也很惊讶。
虽然磕磕巴巴,但那是我第一次说话。
“妈妈晚安。”
“妈妈……会回来……的,睡吧……”我紧张说完,怕说的不对,又怕露出马脚,但对方电话挂掉的嘟嘟声传来,我如释重负。
食尸蚂蚁本身apt值很低,是靠幻象控制人类的思想,让人类自己动手,从而发现不了它们身上的任何痕迹。
但我强行融合,打断了食尸蚂蚁施加的幻觉。
我不会开车,但凭借融合时调取的记忆,将脚下的油门踩到底,飞快离开那个地方!
我能看到身后的蚂蚁密密麻麻涌过来。
我越发相信,飞那天一定是遇到了和我今晚一样的情况,所以才会强行融合将出租车司机带离开。
整个开车的途中一直都不顺利,甚至擦到过两边的树。
我一直不敢停下来,甚至,绕道了原路,但先进入市区。
果然,进入繁华区域,身后一直追逐的痕迹就戛然而止。
我当时来不及多想,因为市区里的人和车都很多,还有要遵守的交通规则,这些一窝蜂通过她的记忆涌进我脑海里,我一路忐忑将车开到医院停车处。
但一路高度紧张,再加上融合排异,我知道我没办法再停车了。
强行剥离离开后,我远远等着其他人将车里的人叫醒。
车里的人有些懵,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回到的医院,但也见到车身处有擦伤,估计是之前太困了。
她也后怕。
行李带好,她直奔住院处。
并不知晓就在刚才,她刚刚同死神擦肩而过……
我累极了,哪里都没去,一直呆在医院里。
我在想一件事。
这群食尸蚂蚁好像尤其惧怕人类聚集的地方。
我能感觉它们这次应该发现了是我,所以一路紧追不舍,并不像上次一样,发现我离开往人多的地方去,它们就停止。
这次它们一直跟随,直到我回到市区附近,这种危险的气息才消失。
也就是说,它们不会在市区内出现。
就像认为划定了一条分界线。
在分界线内,它们穷追不舍。
在分界线外,它们一步也不会多踏入。
至少我能感觉得到,它们当时是有这种规则的。
而之前出事的司机,飞应该连人带车辆停在司机之家里。
那是一家在郊区的司机之家。
虽然也有聚集的司机,但因为偏僻,并没有那么多人。
食尸蚂蚁还是跟去了那里,然后控制司机将车辆开到了荒芜人迹的地方。
所以我想,它们要么是害怕,人类社群中有它们的天敌;要么,就像之前想到,因为某种我们并不知道原因,他们被划定了某种不能进入的底线……
它们是非常危险的物种,而且,我能觉察因为我发现它们的踪迹,它们一定要找到我。
所以我想,如果我能确认这条底线,那我和飞只要呆在人类社群的中心就是安全的。
否则,也许它们还会找到今晚车里的人,那我之前所做的就没有太多意义。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甚至开始在脑海里盘算如何铤而走险……
最终,我还是去了那里,在黑暗里蹲守。
它们并不知道我是光影蝴蝶,它们很难发现我的踪迹;但我知晓它们是什么。
接连两个夜晚,我都在郊外徘徊。
我知道,特移局也在寻找它们的踪迹,但如果不是凭借光影蝴蝶对危险感知的本能,我都很难发现它们,特移局的人更是……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我追踪到了它们的踪迹。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经过之前两次的遭遇,它们好像对我的好奇,超过了对目标的贪婪。
它们果断调转了目光,铺天盖地的朝我袭来。
我已经被它们发现了!
它们数量太多,而光影蝴蝶并没有那么快。
我再次调用了那只黑猫的apt值,我知
道这个时候已经吓唬不住它们,它们就像会思考,很聪明一样,不仅对我穷追不舍,还早就布下了陷阱,在我以那只黑猫形态奔跑的时候,它们中有从树上落下,啃噬我翅膀上的光影记忆。
那种死亡的威胁仿佛从深渊冰窖中窜出来,被它们啃噬的地方钻心得痛。
它们的伤害里很小,但太多。
我被它们弄得很狼狈,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我清楚这一趟的目的是校验之前的推断是不是正确,所以我要让它们追我。
当我临近市区的时候,我明显觉得它们的数量再减少。
或者说,在不知道的时候,大部分的食尸蚂蚁都停下了追我的脚步。
但让我意外的是,有几只一直对我穷追不舍,甚至还在我身上啃咬。
光影蝴蝶畏光畏火,但我偶然发现它们更畏火!
当时我是黑猫形态,我顾不得那么多,也想证实心里的猜测,火是不是它们的致命天敌,因为闹市区随时随地都能有火。
当时一处私人苑落正在围炉煮茶,我想也没想,朝着火炉冲过去。
当时私人苑落里的人被吓到,食尸蚂蚁应该也懵住,它们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但这次冒险证实了我的想法,它们不仅畏火,而且火是它们的致命天敌。
冲向火炉的一瞬间,它们沾到火,瞬间灰飞烟灭。
我也被烤伤,烫伤,但黑猫的生存能力实在太强,我在所有人的惊恐的眼神中逃离开……
我从鬼门关逃了出来,虽然翅膀被烫伤,身上也有被食尸蚂蚁啃咬的伤口,但我确实证实了三个信息。
衡看向沈摇和陈年:“第一,食尸蚂蚁数量很多,很难驱赶,但火是它们的天敌,它们可以被火消灭。”
第二,相比对新食物的渴望,它们好像更害怕自己的面目和行踪被暴露,所以穷追不舍,一直到市区的界限,绝大多数食尸蚂蚁都停了下来,它们可能是惧怕市区里的火源,也可能是被设定了界限;但同样的,它们对我发现它们的真实面目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即便到了市区,它们中的部分还是跟了来,一直到我撞上火炉烧死了它们。
第三,我觉得它们一定还会来找我,而且,它们一定还在找飞,它们身上藏了秘密,很怕被特移局和人类发现,所以,我和飞,也许还有幸存的两个人类都是它们的目标。
为此,它们甚至会铤而走险……
之后的两天,我也确实陆续遭遇过几批食尸蚂蚁的攻击。它们虽然不敢大规模进入市区,但它们没有停止对我的追踪。
而且我能明显觉察,后来追踪我到市区的那几只食尸蚂蚁很厉害,它们甚至可以对我使用幻象迷惑。
如果我不是光影蝴蝶,对危险本身有强烈的感知,我恐怕已经葬身它们口中。
沈摇也反应过来,昨晚她和童千遇到的食尸蚂蚁应该只有一只,它冒了风险到了人类社群中,但没有大规模出现,可能是其中一两只,但它们可以隔着老滕的结界操控她和童千的幻觉……
衡继续,“我当时很狼狈,也知道光靠自己做不了什么。但和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能横穿大洋。我一定能找到飞……而确实,在第三天的时候,因为一次靠近,我感受到了飞的气息,然后追踪它到了一栋公寓前,它也终于在窗户外看到了狼狈的我。”
那时的我们都很庆幸,也后怕。
还都觉得劫后余生。
但很快,这群食尸蚂蚁就像戒不掉一样,频繁出现在我们和周瑾周围。
那段时间,我们不得不频繁使用光影记忆。
而光影记忆的频繁使用,势必有一天会引起特移局的注意。
所以没办法,在食尸蚂蚁问题解决之前,为了确保周瑾的安全,我们轮流值守,有时候危险还会强行和周瑾融合。
而因为受怪物apt值影响,所以周瑾一直觉得困乏,甚至叫不醒,迟到,或者在片场睡着。
但安全之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终于有一天,我和飞意识到这么下去就像一个无底洞。
而周瑾也会葬送他的人生。
我们做了最终的决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悉数告之特移局。
特移局的人一直在调查郊区连环抛尸案的始末,但他们并不知道食尸蚂蚁的存在。
特移局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且,他们有能力保护周瑾和其他人类。
光影蝴蝶族群的命运已经走向没落,无论我和飞如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经历过很多旅程,但在最后这一程里,我们想做心底深处觉得应该做的事。
就这样,几天前,我留下来守着周瑾,飞去见了特移局的人。
飞去见了特移局的人?
还是几天前?
沈摇诧异看向衡,然后是陈局。
很明显,沈摇也从陈局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包括他们来见衡之前,还在楼上和赵局,魏科,张科,蒋科还有老滕开了简短会议,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或是知晓飞见了特移局的人。
但衡不会说谎。
中间出了问题!
这个念头让沈摇心惊胆颤,陈年也同样微微皱了皱眉头,“那飞呢?”
衡平静看他,“我再见到它的时候,是和周瑾一起出通告回来,它奄奄一息躺在周瑾的阳台花园里,身上和翅膀上都有致命伤口。光影蝴蝶可以复制怪物的apt和能力,飞还有一次复制匈牙利巨龙的技能,而且光影蝴蝶有对危险的预先感知,所以它身上不应该有这么致命的伤口,除非……”
“除非,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陈年目光深邃悠远,好像将衡看穿一般。
衡喉间轻咽。
沈摇知道陈局说出了衡背后的意思。
飞去见特移局的人,准备合盘说出食尸蚂蚁的事。
但飞遭遇了袭击。
能袭击它的人,只能是它没有想到的,甚至是它正在和对方沟通的人。
飞是凭借光影蝴蝶强大的生存能力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只能是奄奄一息回到阳台花园这里。
所以当时衡和老滕才会要周旋。
因为衡当时对特移局的人是有戒备的,而且有很深的不信任感。
光影蝴蝶有敏锐的直觉,昨晚见过的人里,无论是蒋科还是特调科和重案科的几个同事,甚至包括陈局和老滕,衡都是能感受到威胁和不信任的。
在所有的这些人里,衡信任她,所以落在她指尖。
也包括昨晚后来陈局和蒋科单独审讯的时候,衡也什么都没说,只说要见她。
因为之前有过飞的前车之鉴,衡知道如果有些话说到不对的地方,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这也是沈摇第一次这样的眼光去审视特移局……
不敢相信,但不得不相信。
不管之前飞在特移局见到的人是谁,这个人都明显不想食尸蚂蚁的消息让特移局内部的其他人知晓。
而这个人明明知道郊区连环抛尸案的影响。
沈摇倒吸一口凉气,特移局有人想掩盖这件事的真相……
但怎样的人会替食尸蚂蚁掩藏这些事情的真相?
沈摇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昨晚如果不是陈局和蒋科亲自审讯,或许衡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这个念头反倒让沈摇更加后怕。
特移局里有人想断了这条线索掩盖事实……
沉默而压抑的气氛里,
陈年的手机铃声响起。
沈摇抬头,时针刚过了中午十二点。
陈年没有转身,直接接起电话,“喂。”
手机那头的声音听不大清,但明显能看到陈年的目光微微顿了顿,然后看向衡。
沈摇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从陈局的神情她能感觉是同这件事有关。
“我知道了。”陈年低声,“资料传给我,你带人去处理。”
挂掉电话,陈年看向衡,沉声道,“城西郊区的一处废旧工厂爆炸,火势巨大,apt值检测到食尸蚂蚁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