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赵悲雪浑身僵硬, 犹如一块石头,一点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宝宝。

“嗯!”小宝宝先是哼唧了一声, 好似不是很舒服, 然后小眉头慢慢舒展, 嘟着嘴巴“嗯——”了一声, 还拉长声, 如释重负,又有点撒娇的意味。

梁苒看到系统提示, 迟疑的说:“他……是不是尿了?”

赵悲雪:“……”

赵悲雪没说话, 寂静的营帐中传来“滴答——”的声音, 类似于清泉水滴,春雨润物的声音。

那件被印着小爪印的袍子, 衣摆透出湿濡,正滴答滴答的淌着水。

看起来……梁苒挑眉, 何止是尿了, 且尿量惊人啊。

赵悲雪:“……”

赵悲雪:“???”

赵悲雪:“!!!”

赵悲雪最心疼的便是自己的袍子,那是梁苒送给他的, 脏了也就罢了,竟还被这个小崽子尿湿了,额角青筋凸起,偏偏赵悲雪需要忍耐克制,不能表达出来,在梁苒面前, 与他的“亲生儿子”发脾气, 会给梁苒留下不好的印象。

梁苒说:“要不然, 你把他先放下来。”

当务之急是给儿子换尿垫, 否则一直捂着皮肤,宝宝娇嫩的皮肤肯定会起疹子的。

赵悲雪将宝宝放下来,小宝宝还“咯咯咯”的朝他笑,似乎知晓自己尿了,在犯坏呢。

内监很有眼力见儿的的拿来干净的尿垫,梁苒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接过来,准备给宝宝更换。

旁人的手,笨手笨脚,怎么能给寡人的儿子换尿垫?万一碰伤了儿子怎么办?这可是我大梁未来的顶梁支柱,扛鼎之臣。

赵悲雪看在眼中,只觉暗暗心惊。果然,这孩子必然是梁苒的亲生儿子,否则梁苒这个素来喜爱洁净之人,怎么可能给孩子换尿垫呢?

那种酸楚的感觉,再一次翻上来,好似油锅中滚烫的油星,噼里啪啦炸开,飞溅到满处都是,将赵悲雪炸的体无完肤。

他退后几步,站在后面一些的地方,默默的看着梁苒围着小宝宝打转儿。

小宝宝老老实实的躺在榻上,踢了踢小腿,拱了拱小屁股,“咯咯~”还朝着赵悲雪笑,似乎很会一碗水端平,不想冷落了任何一个父亲。

赵悲雪根本不搭理他,抱臂站在一旁。

梁苒小心翼翼的给孩子换着尿垫,可是……

“怎么皱起来了?”

“是不是没垫好。”

“儿子有没有不舒服?”

梁苒从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嫌弃旁人笨手笨脚,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软绵绵的垫子铺的歪歪斜斜,中间还皱起来了,给孩子垫好之后,小宝宝直接无痛增臀,变成了一个唐老鸭屁屁。

小宝宝的接受能力很强,竟然对梁苒“咯咯”笑了一声,并不觉得难受似的。

赵悲雪:“……”

赵悲雪实在看不过去了,走上前来说:“君上,我来罢。”

梁苒有些不甘心,但盯着宝宝歪歪扭扭的垫子一瞬,还是败下阵来,默默的退到一边儿,不要碍事。

赵悲雪叹了口气,将宝宝的垫子拆开,重新铺平,给宝宝垫好,这才仔细的系上带子,带子的结子不能有凸起,这样会摩伤小宝宝娇嫩的皮肤,一切都需要多加注意才行。

“咯咯!嗯嗯!”小宝宝舒坦了,和刚才的模样就是不一样。

他踢了踢小短腿儿,似乎是爬累了,玩累了,大眼睛水汽朦胧,干脆睡了过去,四仰八叉的。

梁苒笑起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儿?”

赵悲雪一愣,有没有本事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明明一刻之前还要将这个小兔崽子丢掉,无论是丢在荒郊野岭也好,还是丢在狼窝虎穴也好,总之,让他永远的消失!结果一刻之后,赵悲雪竟然尽心尽力的给宝宝换、尿、垫?

换尿垫三个字,盘旋在赵悲雪的心窍,赵悲雪真是恨自己不争气。

可不知为何,自从看到孩子的第一面,赵悲雪总是没来由的觉得亲近,没来由的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梁苒,想痛恨,却痛恨不起来……

大军开跋,他们人多势众,兵强马壮,还有冯老的财力支持,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人可以捣乱,否则便是以卵击石。

大军一路往上京城进发,距离上京不远之时,梁苒吩咐放慢脚步,扈行队伍需要整顿,毕竟大宗伯一直在上京,必然不会让他们轻巧的进入上京城。

今日队伍临时扎营,明日便可进入上京城。

世子郁笙和冯沖做了小木马和小木剑,大家都看得出来,小皇子似乎对行军打仗特别的感兴趣,每每扈行队伍上路,小皇子都闲不住,不想坐在车里头,反而喜欢被人带着骑马,兴奋的摸摸马缰,摸摸辔头。

可惜马匹实在太高大了,根本不适合如今小小的宝宝,所以世子郁笙干脆灵机一动,带着徒弟做了一套“装备”送给小皇子。

“啊!啊啊!”小宝宝欢心坏了,激动的指着那匹漂亮的小木马,小马驹活灵活现,憨态可掬,虽没有镶金坠玉,毕竟世子郁笙心思细腻,怕那些珠宝划伤宝宝,但朴实的小木马精致大方,一看便是用心制作的。

小宝宝迫不及待爬过去,“啊啊”拍了拍小木马,似乎在和心爱的小马驹交流,说了两串儿的话,回头看着梁苒。

梁苒将他抱起来,放在小马驹之上。

“嗯嗯!”小宝宝像模像样,抓住马缰绳,小马驹摇啊摇。

“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小宝宝笑得好像要下蛋一样,特别的欢畅,隔着二里地恐怕都能听见了,赵悲雪自然也听见了。

赵悲雪走进御营大帐,就看到小皇子众星捧月一般,无论是世子郁笙,还是冯沖都特别喜欢他。

“有事?”梁苒挑眉看着赵悲雪。

赵悲雪欲言欲止,梁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路回程,梁苒需要静养身体,度过生产的恢复期,所以并没有与赵悲雪发生任何亲近的干系。因为不需要与赵悲雪交欢,所以什么亲吻啊,牵手啊,这些话劳什子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发生。

赵悲雪忍得很辛苦,总觉得梁苒对自己的态度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十足的难以理解。

梁苒不着痕迹的查看了一下系统的控制面板。

叮——

【温馨提示:宿主的恢复期已经结束,可放心备孕二胎。】

梁苒心想也好,趁着还未入上京城,把次子怀上,否则进了上京城,还要与大宗伯斗智斗勇,必然少不得一些麻烦,届时也没空与赵悲雪欢好。

梁苒干脆说:“看来赵皇子寻寡人有要紧事商议,便劳烦世子与义兄,帮寡人临时照看一下小皇子。”

“好啊!”冯沖可喜欢小宝宝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君上,你放心忙去罢。”

是啊,梁苒会很忙。

梁苒对赵悲雪招了招手,便离开了御营大帐,一路往营帐的后山而去。

这里已经在上京城的附近,是梁苒熟悉的地方,好几次出京都会路过这里,他记得后山有一处温汤,先皇还在的时候,吩咐修建过汤池,梁苒让内监去准备。

赵悲雪跟在梁苒身后,也不知道梁苒要带自己去何处,反正便老实的跟着。

一股热腾腾的气息弥漫在山林间,比初春的空气温暖,还飘散着一股水汽。

赵悲雪抬头一看,是温汤。

哗啦——一声轻响,梁苒的黑色朝袍扑簌簌落地,伴随着雪白的里衣,一起退掉,从细腻的天鹅颈,到精致洁白的脚踝,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赵悲雪一愣,他几乎忘了眨眼,牢牢盯住眼前的美景。

梁苒的身量纤细而柔弱,在濛濛的温汤水雾之下,影影绰绰,仿佛谪仙一般缥缈而不真实,犹如出水清莲,令赵悲雪为之神魂颠倒。

“呵呵……”梁苒轻笑一声,因为赵悲雪那痴样。谁能想象,未来那个称霸诸国的北赵皇帝,如今竟然是这样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梁苒将黑色的碎发拨在肩后,挑眉说:“你只想站在那处看?便不想……亲一亲寡人,抱一抱寡人么?”

“呼——”是赵悲雪粗重的吐息声,他再难以克制,仿佛一头捕猎的野狼,突然冲过去,一把打横抱起梁苒,两个人一起走入温汤之中。

赵悲雪没有退去衣衫,温汤的池水瞬间将其打湿,布料的颜色加深,变得更加柔软,紧紧包裹住赵悲雪挺拔的身躯,还有那因为梁苒的撩拨,不断急促起伏的胸肌。

赵悲雪低头去吻梁苒的嘴唇,不知是不是许久未接吻的缘故,梁苒的身子一颤,只觉得一股细细密密的酥麻感从唇瓣涌上,席卷到头顶。他连忙用手抵住赵悲雪结实的胸肌,吐息略微紊乱的说:“不要做些没用的,直接进来。”

赵悲雪的眼神更加深沉,他在温汤中抱起梁苒,让梁苒坐在自己的腰上,梁苒惊呼了一声,紧紧搂住赵悲雪的肩背,他觉得自己若不这样做,兴许便会溺水,兴许便会摔下万丈深渊。

簌簌簌——

一阵夜风吹来,轻轻拂动山林间的树叶,那种空旷的感觉,莫名让梁苒回想起神交卡的那个梦境,也是如此幕天席地。梁苒的面颊瞬间殷红,斥责说:“别磨磨蹭蹭,还不快唔!”不等他的话说完,梁苒睁大眼目,难耐的将额头抵在赵悲雪的肩窝上,咬着嘴唇呜咽改口:“慢一些。”

赵悲雪喜欢听他斥责自己的声音,喜欢看他对自己瞪眼睛,尤其是在床笫之间,那凌厉的眼神染上了淡淡的殷红,又有点委屈,说不出来的令赵悲雪躁动,想要更多的狠狠欺负他。

“咯咯~”

一道甜滋滋的笑声传来。

梁苒和赵悲雪同时一个激灵,是小宝宝!

小宝宝手里举着什么,竟然爬过来,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温汤池边上,隔着袅袅的雾气看着他们。

小宝宝歪了歪头,奇怪的看着两个父亲,眨巴起大眼睛,不知道父亲们在做什么,好奇怪哦。

“啊!啊!”小宝宝挥手。

梁苒后背绷得笔直,连忙说:“快放开寡人。”

咕咚——

不等梁苒的话音落地,小宝宝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掉进了温汤池中。汤池并不深,但也只是对于成年人来说,对于小宝宝简直就是深渊。

咕嘟咕嘟!池水中冒着小泡泡。

赵悲雪心窍一跳,噌的站起身,反应迅捷犹如闪电,快速掠过去,伸手入温汤池一捞,揪住小宝宝的后衣领,直接将孩子拽了出来。

小宝宝被揪出来,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也变得湿漉漉,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朝着赵悲雪咯咯笑了一声。

赵悲雪见他没事,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么深的池水,若不是反应快,小宝宝哪里还有命在?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梁苒赶紧套了一件衣裳跑过来:“怎么样?”

赵悲雪摇摇头:“君上放心,小皇子无事。”

“你吓死寡人了!”梁苒紧紧抱住小宝宝,他是大梁的希望,更是梁苒的儿子,梁苒只觉得这会子双手还在颤抖。

“嗯?”梁苒终于注意到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宝宝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被温汤打湿了,看起来皱巴巴的。

是……

一件小衣裳。

“啊!啊!”小宝宝举着湿漉漉的小衣裳甩啊甩,甩了赵悲雪一脸水。

赵悲雪恍然说:“这是我为小皇子做的衣裳,已然做好了。”

叮——

【恭喜完成4.4.0任务:】

【4级奖励:迎风生长卡】

原来是4级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梁苒很顺利的得到了那梦寐以求的卡片,如此一来,小宝宝便可以立刻长大成年,投入到大梁的报效之中。

梁苒垂了垂眼皮,却沉默了。

他将宝宝抱起来,说:“夜风太凉,寡人先回去了。”

他说罢,抱着湿漉漉的小宝宝离开了温汤池。

赵悲雪:“……”到嘴的美味,又飞了。

梁苒带小宝宝回了御营大帐,给他洗干净,擦拭清爽,换好小衣裳,又找了医士前来看诊,确保宝宝没有什么事情,这才放心下来。

梁苒看着系统中的卡片,又看着乖巧顽手指头的小宝宝,再一次陷入沉思。

宝宝还这么小,他应该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才对,若是这张“迎风生长卡”贴上去,宝宝就再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他会彻底长成一个大人。

梁苒第一个考虑的,并不是如何与朝廷交代,自己刚刚收养的小皇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大皇子,他第一个想法竟是不忍。

梁苒的上辈子,为了大梁尽心尽力,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他知道那种艰辛的感觉,这么早就便要让儿子也一同体会这样的艰辛了么?

小宝宝眨巴着大眼睛,不知父亲为何愁眉不展,用小肉手盖住梁苒的手背,嘴里“啊啊”了两声,似乎在安慰他。

梁苒的心窍在颤抖,自言自语的轻声说:“如今寡人得到了二十万大军,还有无尽的财宝,无数的宝马良驹,应当足够应对眼前的局面,还是……”

他紧了紧掌心,挥手将系统面板关掉,笃定的说:“还是暂时不要使用卡片了。”

儿子的童年不知会有多长,但梁苒觉得,不应该结束在当下……

扈行大军班师,浩浩荡荡的抵达上京城门,令梁苒一想不到的是,大宗伯竟没有派人阻拦,便这样叫他们畅通无阻的进入了上京。

梁苒更衣完毕,换上雍容华贵的金丝龙袍,前往太极殿朝议。

这是他从菰泽归来,第一个正式朝议,自然隆重非常。

百官跪迎,山呼“天子万年”,梁苒一步步登上龙座,俯视着太极殿中每个臣子,他的目光一动,却没有看到大宗伯。

大宗伯的班位分明是空的。

梁苒挑眉:“大宗伯可在啊?”

负责监察官员朝议的大谏之臣走出来,恭敬的说:“大宗伯抱恙在身,今日告假了。”

好嘛,梁苒险些笑出声来,但是笑容不达眼底,一双黑色的眸子冷冰冰的,透露着寒意。

怪不得进城之时,大宗伯没有为难他们,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大宗伯乃是大梁的肱股之臣,权威极大,如果他不上朝,很多事情都会耽搁下来,换句话说,梁苒今天在朝议之上,什么事情也干不了,都要堆积在大宗伯处。

以为这般,便能难住寡人么?梁苒不屑。

梁苒心中冰冷,面容上却亲和,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天子,什么也不懂,说话软绵绵的,慢条斯理儿。

“大宗伯乃是我朝重臣,忠心耿耿啊,”梁苒感叹:“先皇还在的时候,便总是与寡人提及大宗伯的忠勇,如今大宗伯年事已高,患了病,抱恙在府,寡人虽身为天子,却也是个晚辈,这样罢……”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寡人便携文武百官,亲自前往大宗伯府,探望大宗伯的病情。”

什么?

朝臣一个个震惊的抬起头来,天子要带着文武百官去探病?大宗伯到底是多大的面子啊!

自大梁开朝一来,还没有一个臣子,可以让天子带着百官去探病,这面子岂非比土地还要厚,比苍天还要高?从今往后,大宗伯在朝廷里,还不是横着走?

臣子们不知年轻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狐疑却不敢吱声,谁也不敢做这出头鸟。

御辇很快准备好,梁苒坐着轺车,百官跟车,浩浩荡荡的出大梁宫,一路大宗伯府邸而去。

历代的大宗伯都住在这处,这算是朝廷分发下来的官邸,只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大宗伯,府邸被扩建了好几次,已经并吞了旁边好几个官员的府邸,因而大宗伯府邸几乎赶上了半个大梁宫的占地面积。

门前十几个府兵把守巡逻。

大梁的兵权是集中于天子的,但偏偏大宗伯承受先皇恩典,可以豢养自己的府兵,如此一来,上京城除了虎贲军和禁军之外,还有这样一群嬴氏府兵。

嬴氏府兵黑甲粼粼,腰挎宝剑,一个个高大威猛,一看便不是庸俗之辈。

府兵看到天子的队伍,竟然抬手拦下,看似恭恭敬敬,却透露着一股傲慢:“拜见君上!君上有所不知,伯爷府有规矩,入府之人必须卸下兵刃,搜身检查。”

“什么!?”旁边的臣子断喝一声:“大胆!这是天子!大宗伯竟敢叫天子解剑,竟敢搜天子的身!?”

那府兵并不惧怕,还是如此傲慢,说:“君上,天下有天下的法律,宗族有宗族的法定,若是规制被破坏,便是江河决堤,后患无穷!因此还请君上见谅,凡入伯爷府之人,都需解剑、搜身!便是连天子也不能例外!”

“你……你们……”臣子们气得发抖,瞧瞧、瞧瞧,都说的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拿这些来压天子呢!

哪知梁苒却一点子也不动怒,微笑说:“大宗伯如此重礼守度,乃是我大梁的幸事啊,不愧是大梁之楷模。不过是解剑,不过是搜身,寡人使得。”

梁苒亲自解下腰间代表天子权威的宝剑,啪嚓一声扔在地上,展袖微笑说:“如此可以了么?”

府兵拿不准梁苒的心思,还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搜身,其他臣子虽然有怨言,但天子都被搜身了,轮的到他们说不么?于是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搜了身,这才放入大宗伯府。

众人进入府邸,瞬间便被那富丽堂皇所震惊。从外面看,这里的占地面积并不及大梁宫,可一走进去,那辉煌,那奢靡,简直远远的把大梁宫给比下去了。

怪不得国库一直空虚,臣子们心中腹诽,都被大宗伯这个硕鼠掏空了库银,来营建他的“宫殿”了!

“咳……咳——咳咳……”大宗伯的嗓音从舍内传来,听那咳嗽声,完全是在装模作样,底气十足的说:“天子见谅,老夫重病在身,无法……无法起身相迎,实在失礼了。”

梁苒挑眉,走进屋舍之内。

大宗伯便卧在榻上,真真儿的像那么一回事儿,头上绑着白色的绷带,榻前跪在一溜儿的医士侍疾,不过大宗伯的模样不像是生病,他那肥胖的大肚子将被子顶起来,倒像是要生产。

梁苒收住冷笑,装作关切的模样:“大宗伯快别这么说,寡人一回来便听说大宗伯病了,心中好生焦急,是一刻也难安,便携着威武百官,前来探看大宗伯。”

大宗伯“虚弱”的说:“君上抬爱,老夫实在惭愧,诚惶诚恐。”

梁苒自然“抬爱”他。若是梁苒独自前来探病,大宗伯或许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闭门不见,眼下整个朝廷都来了,他怎么可能托大不见?

更何况,梁苒带着文武百官前来,便是要将太极殿的朝议,搬到大宗伯的病榻之前,看他如何躲闪!

“大宗伯,”梁苒笑盈盈,他的笑容却充满了森然,与往日不一样了,幽幽的说:“寡人今日,特意带来了三副良药,希望能对大宗伯的症,药到、病除。”

大宗伯狐疑,不知梁苒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怪怪的。

啪啪!梁苒抚掌,赵悲雪与苏木押解着数个被五花大绑之人走进来,咕咚扔在上。

“哎呦——”

“饶命啊!”

“大父!!救我——”

这三副良药,可不正是行刺的马匪、负责作为眼线的内监,还有大宗伯的干孙子嬴广才么?

臣子面面相觑,不识得他们,但大宗伯恰好全都认识,他的眼睛快速旋转,“咳咳咳”的咳嗽起来,装作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说:“君上,咳咳咳……老夫病体严重,今日还是……”

梁苒打断他的借口:“正是因为病情严重,寡人才要给大宗伯下猛药,大宗伯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罢了冷冷的说:“把你们招认的,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子,当着大宗伯的面子,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这一路上,苏木负责审问囚徒,加之梁苒的吩咐,一天只给三个人饭吃,若是什么也不说,便什么也没得吃,说得最多的人,才会有饭吃。

起初谁也不愿意多说,嬴广才是大宗伯的干孙子,内监帮大宗伯做过很多坏事,而马匪收了大宗伯好处,还等着东主来救他们,若是把大宗伯的事情抖落出去,恐怕就没有人救他们了。

可他们架不住肚子饿,一天还可以,两天也挨得住,一直到三天、四天,便是身强体壮的马匪也受不了,更何况嬴广才娇生惯养,那内监体魄又不怎么好。

人一挨饿,真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只是出卖大宗伯,这区区尔尔的小事儿呢?

马匪头一个招认,磕头说:“我说我说!是大宗伯!是大宗伯!是他给了我们财帛,要我们扮作刺客,袭击天子的扈行队伍!只要我们能杀了天子,他就给我们更多的好处!”

“你!”大宗伯急言瞪眼:“你胡说!!!”

他底气十足,也不显病态了。臣子们面面相觑,暗暗咋舌。

梁苒微笑:“别急,还有呢。”

马匪又说:“大宗伯说了,我们只管行刺,他会派人给扈行的马匹下毒,一个人也跑不了……还……还让我们杀了所有姓梁的,晋王和秦王一个不留,如此大梁的江山便再没有姓梁的宗室正统,他就可以……可以……”

“一派胡言!!!”大宗伯怒吼,要不是身边的人按住他,卧病在床的大宗伯就要蹦起来跳脚了。

梁苒再次微笑:“别急,大宗伯急什么,这才刚开始。”

他的目光一划,冷冷的凝视着那个内监。

内监是跟随秦王梁深一起入扈行部队的,是大宗伯身边的老人,名义上是监军。自然是因为大宗伯不放心梁深,派了一个耳目过来。

内监已经饿得皮包骨头,战战兢兢的哭诉:“是……是大宗伯……大宗伯派遣老奴到军中,挑拨晋王与秦王的干系,让他们内斗不止,好从中获利……”

“住口!!”大宗伯呵斥。

内监吓得哆嗦,干脆破罐子破摔,语速比方才快了不少:“老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是大宗伯,都是他!派遣老奴在秦王身边,作为大宗伯的眼目,大宗伯还让老奴偷偷在扈行的马厩中下毒,配合刺客袭击!”

臣子们纷纷低语:“刺客竟然是大宗伯找来的。”

“还要下毒,简直是里应外合。”

“不可谓不歹毒啊!”

最后是嬴广才,嬴广才筛糠一般跪在地上,哆嗦说:“大大大大、大父救我啊!我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我只是负责带着府兵,乔装改扮成商贾,走小路前去接收菰泽精锐,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啊!!!”

“咳——”大宗伯真的咳嗽起来,这次不是假的。

朝臣们终于轰然喧哗起来,好一个大宗伯啊,真是处心积虑,不只是要刺杀天子,连晋王和秦王也不放过,谁见了不说一句三管齐下?

秦王梁深走上前两步,指着大宗伯咬牙切齿的说:“亏得本王以前认为你是个好人,原是你一直在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你还要置本王于死地!呸,本王真是瞎了眼目,错信了猪狗!”

梁苒的目光扫过众人,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当然,还有大宗伯的焦虑。

梁苒笑起来:“大宗伯,你看看,寡人这三副良药,可管用?”

人证物证俱在,文武百官全都看在眼中,虽然有一半都是大宗伯的爪牙和门生,但也有另外一半早就看大宗伯不顺眼,今日这个场面是他们幻想多时的,不由喧哗起来。

“这些事情当真是大宗伯所做?”

“大宗伯不妨站出来说一说!”

“正是啊,谋害天子,这分明是畜类作为!”

大宗伯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收敛了所有的病态,幽幽的抬起手,待命的府兵立刻动弹起来,介胄的声音整齐划一。

一瞬间,方才让大宗伯给一个说法的官员纷纷后退,不敢再吱声,藏入人群之中。他们险些忘记了,即使那些不法之事都是大宗伯干的,可是大宗伯终归是大宗伯。

这里是大宗伯的府邸,外面是大宗伯的府兵,更何况众人还都是经过搜查,卸去了兵刃这才进入府邸的,换句话说,文武百官和天子,都是剥洗干净的羔羊,只要大宗伯稍微不顺心,随时都有可能当场屠宰。

大宗伯冷笑一声:“天子,方才您的话,老夫没有听清楚……”

他的话音里,满满都是威胁。

就在大宗伯志得意满之时,踏踏踏,一阵跫音冲来,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到大宗伯耳边,低声耳语。

“伯爷,大事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许多官兵,是菰泽的精锐,将伯爷的府邸,团团的包围起来了!”

“什么!?”大宗伯不是没听清楚,他是不敢置信。

原来梁苒早有准备,他是做好万全的谋算,这才带着文武百官前来探病。

菰泽的兵马,可比大宗伯的伏兵要精良,且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与养在上京的府兵是不一样的,说起来这些个府兵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三岁的奶娃娃,上不得台面,不堪一击。

大宗伯的眼珠子急速旋转,菰泽精锐虽然精良,却被拦在府邸外面,隔着厚厚的府邸大门,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有什么本事,等菰泽军冲进来,一切为时已晚……

“嗬!”就在大宗伯安慰自己之时,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痛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在他的腰上。

隔着厚厚的肥肉,大宗伯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疼得他浑身打颤,侧头一看,是赵悲雪。

北赵的四皇子,送往大梁做质子的赵悲雪,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什么,抵在大宗伯的后腰之处,只要微微一用力,便可直接将大宗伯对穿。

大宗伯一身冷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疼的。

赵悲雪的嗓音幽幽的说:“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大宗伯颤抖:“不、不可能……你们都是被搜身解剑才放进来的!”

大宗伯平日里树敌太多,因而也担心自己的安危,府中的规矩颇多,但凡进入府邸的人,必须要解剑,以防有人刺杀于他。

赵悲雪笑了,他的笑容冷酷淡薄,说:“谁说我手里拿的是兵刃?”

大宗伯忍着剧痛低头一看,一双浑浊的眼目睁得犹如牛卵子,真的不是兵刃,而是一截树枝!

并不锋利的树枝,甚至脏兮兮的,应该是赵悲雪跟随百官进入府邸之时,随手折断的树枝,根本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毕竟那只是一段树枝。

赵悲雪又说:“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兵刃?”

大宗伯颤抖的更加厉害,梁苒一唱一和的说:“大宗伯你怎么了?看起来着实病的不轻,赵皇子,快扶着大宗伯。”

赵悲雪冷冷的说:“大宗伯,我扶着你。”

那截树枝仍旧抵在大宗伯的后腰上,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府兵一个个看向大宗伯,等待着他发号施令,只需要他一声吩咐,今日进入府邸之人,别管是天子,还是百官,一个也别想安安稳稳的走出去。

可是……

可是大宗伯一动不动,像是中了什么邪术,浑身僵硬的好似一块铁板,只有眼珠子可以活动。

这一切都在梁苒的谋算之中,梁苒慢悠悠走过去,拍着大宗伯的肩膀:“大宗伯,寡人这三副良药,你可喜欢?都说良药苦口,是有些苦涩的。”

大宗伯咬牙切齿,但他不敢动弹,也不敢开口说话,就怕赵悲雪这个狼狈子,真的会一刀坚决了自己,不,不是刀,是区区一根树枝!

“君上——”大宗伯的门生跪在地上,颤巍巍的说:“君上明鉴啊!大宗伯为了朝廷尽忠职守,殚精竭虑,怎么能因为这些贼子的一面之词,便误会了大宗伯呢?必然是他们构陷重伤大宗伯!”

“没错没错!一定是他们被人买通,构陷大宗伯!”

“大宗伯乃忠烈之臣,天地可鉴啊!”

大宗伯的爪牙并不少,他们知晓一旦大宗伯倒台,他们也活不过明日,自然要竭尽全力为大宗伯说话,甚至不惜颠倒是非黑白。

嬴广才叫喊着:“大父!大父救我啊!救我!我还不想死……救我——”

与大宗伯对立的朝臣则是呵斥:“人证物证俱在,竟说是栽赃诬陷,真真儿是指鹿为马!”

一时间争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谁也不愿相让。

梁苒站在两股势力中间,安然自若,平静坦然,仿佛那些争吵都与他无关。

“寡人以为……”

他一开口,四周立刻平息下来,静悄悄的,连吐息之声也听不到,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梁苒的发落。

梁苒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大宗伯身上,嫣然一笑:“大宗伯跟随先皇,建功立业,于朝廷,于社稷,都是大有为之臣。寡人以为,大宗伯绝不可能做下刺杀天子,这样大逆不道,猪狗不如之事!”

大逆不道!

猪狗不如!

这一句句的扎过来,大宗伯简直便像是箭靶子,正中红心无一例外,偏偏大宗伯不能反驳,还要腆着脸赔笑:“是啊,天子说的正是,正是!老夫为了大梁社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君上!”

羣臣一听,这是怎么回事?天子明明已经占尽了上风,却不乘胜追击搓一搓大宗伯的锐气,反而鸣金收兵?还是因着小天子太过年轻,成不了大器。

“唉——”

梁苒甚至听到了人群中,有人在叹气,十足惋惜,惆怅不已。

梁苒继续幽幽的说:“必然是这些贼子,为了栽赃陷害给大宗伯,故意重伤编排。”

“是啊是啊!”大宗伯虽弄不明白梁苒的意图,但此时唯有点头应和才对。

梁苒第三次开口,说:“然,无论是内监还是嬴广才,都是大宗伯你的人,这御下不严、玩忽职守的罪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正是,正……”大宗伯一连串的点头,点着点着突然感觉不对劲儿。

梁苒话锋一转:“大宗伯御下不严,理应惩处,加之抱恙在身,也不宜过多操劳,如此……寡人便暂时革去大宗伯一切职权,粮俸、官命一切如常,接下来的日子大宗伯安心在家休养,便是了。”

方才还觉得梁苒上不得台面的臣子瞪大眼睛,天子这是要革大宗伯的职,说什么粮俸和官命如常,实权都没了,还要虚头有什么用?

大宗伯一下子挣蹦起来,但下一刻因为腰眼疼痛,又瘫坐回榻上,冷汗涔涔的顺着后背流。赵悲雪还站在他身后,用那截树枝狠狠的抵着他。

大宗伯疼得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自己的性命掐在旁人手中,二来府邸外面都是菰泽精锐,三来也是因为梁苒已经退让,没有将谋反的帽子扣在大宗伯的头上,无论是哪条,眼下的情势大宗伯都不宜再多说。

大宗伯哆嗦的说:“谢君上恩典,老臣……感恩戴德。”

梁苒笑起来,那是战胜的愉悦,抬起白皙的手掌,那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掌心,轻轻拍在大宗伯的肩膀上,笑容不达眼底,说:“大宗伯好生养并,你为大梁劳碌了半辈子,也是该歇歇了,好好儿的歇一歇……”

大梁的朝廷变天了,犹如初春的天色,说变就变,前两天上京城乍暖还寒,如今便一下子入了春,气候宜人,暖风习习。

大梁的朝廷亦是如此。不久之前还是大宗伯的天下,大宗伯说一,不敢有人说二,无论是生杀予夺,还是升官革职,还不是大宗伯的一句话,而眼下,一切都变了,被削去职权之人,反而是大宗伯。

整个朝廷为之震颤,年轻的天子,还不到弱冠的年岁,竟然一手将大宗伯扯下了牢固的宝座。

奢靡的大宗伯府邸中传来吼叫的声音,啪嚓——!!

一个珊瑚摆件被狠狠丢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大宗伯气得跳脚,他身材肥胖,犹如一座土坡,咚咚的砸在地上,纵使有人站在屋外的天井,都会感觉地面震颤了三下。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梁苒!!这个该死的竖子!!老夫真是错看他了!平日里伪装的温温柔柔,低眉顺眼的,原来最有城府之人,竟然是他!若早知如此,当初老夫便不该扶持他上位!”

“伯爷,伯爷息怒啊!”亲信跪在地上,被珊瑚的碎渣迸溅了额头,却不敢擦血,一个劲儿的劝慰:“伯爷万勿伤了自己的身子,保重贵体要紧啊!”

大宗伯一脚踹过去:“你让老夫如何不气?如何不怒?!老夫真真儿是一手扶持了一个白眼儿狼啊!好好好!如今梁苒他翅膀硬了,想要将老夫撇开!岂有此理,老夫沉浮官场五十余载,岂容他一个小小的奶娃娃登上脸面造次?!”

“对对对!”亲信拍马屁说:“伯爷的官命如常,还是正七命的大宗伯,放眼整个朝廷,便算是九命的王爷,八命的侯爷,也不及大宗伯您咳嗽一声!”

大宗伯稍稍顺气,眼珠子突然转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起奶娃娃……那个小天子是不是从外面儿,带回来了一个不三不四的野种?”

亲信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儿,说是一见如故,要收为义子呢!”

“哼!”大宗伯冷笑:“什么义子?依老夫看,还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这小天子平日里装得清心寡欲,其实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骚浪货色!”

亲信听他骂得污秽,再怎么说那可是天子啊,默默垂着头不敢吭声。

大宗伯的嗓子发出桀桀的阴笑:“小天子不让老夫好过,老夫便也不叫他好过!去给我找几个武艺高强,口风严实的死士来,老夫要宰了那个小兔崽子,看看小天子往后,还敢不敢招惹于老夫!”

“什、什么?”亲信不敢置信,腿肚子转筋:“伯爷您要……要……”

那可是皇子啊,虽说是天子的义子,可已经在朝廷上昭告天下了,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若是被人发现,谋害宗室也是大罪!

“怎么?”大宗伯横眉:“还不快去!”

亲信没有法子,只好颤抖的应声:“是……是……”

大宗伯被革职,他的爪牙党羽纷纷罢工,明着暗着撂挑子,不给梁苒好脸色看,半个朝廷便此停摆,以为这样便可以将梁苒难住。

若是初出茅庐的小天子,还真是会被这架势唬住,可梁苒是谁?他已然死过一次,治理过大梁十三载之久,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大梁,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心疼大梁的子民。

大宗伯的党羽罢工,简直正中梁苒的下怀,梁苒顺理成章的将晋王提为鸿胪寺掌事大鸿胪,让他全权管理鸿胪寺失忆;提秦王为大司马,统领大梁二十四府兵;令世子郁笙与冯沖进入司空署,世子郁笙担任大司空一职,冯沖担任司空少庶子一职。

府署中有了新的掌官,诸位又都是雷厉风行的主儿,不出三日,混乱犹如泥沼的朝廷重新井然有序,甚至顺利的架空了大宗伯不少权势。

梁苒这几日忙得连轴转,三日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批看完最后一本文书,都没能将奏章放回奏匣之中,疲惫的趴在案几上直接陷入了沉睡。

赵悲雪端着夜宵走进来,便看到梁苒伏案而眠,睡得正香,他的肤色天生白皙,黑眼圈便更加明显,眼底下一片黯淡,都少了平日的光彩。

赵悲雪轻轻将承槃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把梁苒打横抱起来,尽量不吵醒他,一路走回紫宸殿的太室。

“啊!”小宝宝爬在龙榻上,见到梁苒立刻兴奋的哼唧起来,似乎想要找爸爸。

“嘘——”赵悲雪嘘了一声,小宝宝眨眨眼睛,闭上嘴巴,还用两只小肉手捂住嘴巴,示意自己不出声。

赵悲雪将梁苒轻轻放下来,给他盖好锦被,低声对小宝宝说:“君上累了,歇下了,不要出声。”

小宝宝无声的点头,看来他是听懂了。

赵悲雪挥挥手,示意内监宫女全都退下去,宫人们退下,太室之中只剩下赵悲雪、梁苒和小宝宝,俨然便是最温馨的一家三口,只可惜……赵悲雪压根儿不知情。

小宝宝乖巧的爬过去,挤在梁苒身边,挨着梁苒躺下来,因为终于与君父贴贴,欢心得又傻笑了一会儿。

“嗯……”梁苒悠悠醒过来,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寡人睡着了?”

赵悲雪轻声说:“我吵醒你了?”

梁苒揉了揉额角:“没有,寡人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赵悲雪压住他的肩头,不叫他起身,皱眉说:“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你的身子重要?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的,今日快些歇息罢。”

梁苒疲惫的厉害,本就是强撑,经过赵悲雪这么一说,更是没了力气,重新躺回榻上,心想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

梁苒眼皮沉重,刚要入睡,内监走进来说:“君上,军机急事!”

梁苒一下子便清醒了,说:“何事?”

内监禀明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是大宗伯的党羽,非要深夜求见梁苒,说是军机要务,十万火急,但梁苒心里头清楚的厉害,不过是大宗伯例行找茬儿罢了。

赵悲雪皱眉说:“不要理会,你歇息罢。”

梁苒叹口气说:“如今朝廷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寡人岂能让大宗伯抓到空隙?无妨的,寡人还撑的住。”

他起身来,赵悲雪立刻“乖巧”的单膝跪在地上,替他整理衣角。

梁苒居高临下垂头看着他,借着淡淡的缇黄色烛火,突然明白为何赵悲雪才是这个争霸游戏中的主角,因为无论是赵悲雪的身世,还是他的武艺,亦或者是赵悲雪的容貌、身量,都无可挑剔。

而如今这样完美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替他整理褶皱的衣摆,小心翼翼,仔细体贴。

梁苒垂下手,抬起赵悲雪的下巴,轻声说:“等得了空,寡人再赏赐你。”

他说着,借着身体的掩护,挡住趴在龙榻上的小宝宝,于赵悲雪的唇角轻轻的咬了一记,这是奖励给好狗的甜头。

赵悲雪的吐息瞬间粗重,但他努力克制,整理好龙袍的衣摆,沙哑的说:“好了。”

梁苒匆匆离开,吩咐宫人侍奉好小皇子。

“啊啊!嗯!”小宝宝将爸爸走了,咬着小肉手,眼巴巴的看着赵悲雪,似乎是想要另外一个爸爸留下来陪他顽。

赵悲雪与小宝宝对视。

小宝宝欢心:“啊!啊!”

赵悲雪:“……”

小宝宝大笑:“咯咯~”

赵悲雪:“……”

小宝宝朝他挥手:“嗯嗯!”

赵悲雪:“……”

小宝宝可谓是使出十八般武艺,若是站在对面之人是冯沖,或者旁的什么人,早就冲过来一顿赞美,谁也受不住小宝宝撒娇。

可站在对面之人是赵悲雪。

赵悲雪苦大仇深,眼神复杂的盯着小宝宝,看了好一阵子,冷漠的转头离开。

“嗯?”小宝宝歪头,好可惜,爸爸走了。

赵悲雪离开太室,回了自己下榻的东室,就在路寝宫紫宸殿之内,方便的厉害,没有几步路。

他抱着臂,冷着脸坐在席上,梁苒不在跟前,自己凭什么陪那个小崽子顽耍?图他下蛋一般的傻笑么?

赵悲雪一挥手,掌风将烛火熄灭,和衣躺在榻上准备歇息。

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目,他的脑海中便盘旋着小宝宝傻笑的模样,小脸蛋儿圆溜溜、肉呼呼,傻笑的时候嘴巴可以咧到耳朵根,也不知一日到晚哪里那么多欢心的事情,值得他咯咯咯、咯咯咯的傻笑。

“啧……”赵悲雪翻了个身,挥挥手,将脑海中的笑脸赶出去。

他翻身面对着东室的户牖,暗淡的月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顺着户牖直窜过去。

赵悲雪蹙眉,立刻机警的翻身坐起,是一条人影,且鬼鬼祟祟,绝对不是巡逻的虎贲军。看这个方向,竟然是朝紫宸殿太室去的。

小皇子还在太室中,赵悲雪眼眸一动,一个纵横,直接从户牖跃出,朝着太室掠去……

紫宸殿太室之中,小宝宝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悲雪离开的背影,想叫他留下来陪自己顽一会儿,可是小宝宝不会说话,嗯嗯叫了好几声,赵悲雪也不理他。

小宝宝只好自己趴在龙榻上,无聊的揪着小被子。

内监进来伺候,赔笑说:“小皇子,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罢。”

内监给小宝宝盖上小被子,又说:“皇子殿下,老奴这就把烛火灭了。”

小宝宝打了一个哈欠:“嗯嗯!”

内监被小宝宝一本正经的答应逗笑了,走过去熄灭烛火,整个太室昏暗下来,唯独户牖的方向透着淡淡的月光。

内监熄灭烛火,本想回去侍奉在龙榻边,这么小的宝宝,是绝对不能留他一个人歇息的,唯恐从龙榻上掉下来,再摔个好歹。

他刚走两步,咕咚——

一声闷响,那内监瞬间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中,有黑衣人窜入太室,动作干脆利索一下打晕了内监,然后悄悄的往龙榻摸去。

太室里静悄悄的,龙榻上鼓起一个小被子包儿,天子新收的义子,必然就藏在这个被子包中。

刺客蒙着脸,他的眼中透露出寒光,举着兵刃窜到榻边,手起刀落,砰砰两声剁在被子包上。

砍下去没有见血,也没有意料之中刀入肉的手感,反而像是砍在软绵绵的被子上。

刺客冰冷的眼眸一动,刀尖挑开被砍得稀烂的被子包,下面竟然是软枕,根本不是什么小宝宝!

梁苒来到廷议的殿中,大宗伯的几个党羽果然等在那里,一上来便咕咚跪在地上,恨不能抱着梁苒的小腿哭泣。

“君上啊,你要为老臣做主!晋王仗着自己是四王之首,在鸿胪寺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臣要参奏菰泽世子,世子郁笙不过是个外来降臣,根本不了解我大梁的司空土木,将司空署搅得是乌烟瘴气!”

梁苒冷笑:“哦?是不是还有人打算参奏秦王的?一并子说了罢,别把你们憋坏了。”

果真有一个人是要参奏秦王梁深的,被梁苒这么一说,支支吾吾的,也不敢递奏本,恐怕觉得自己太过刻意了,但若是不递奏本,又完不成大宗伯的任务,简直进退两难。

梁苒是懂得阴阳怪气的,说:“各位真真儿是我大梁的顶梁之臣,参奏一事理应向大谏汇龙,由大谏统一呈报,如今诸位是有多么迫不及待,深更半夜的前来,自己个儿不歇息,也不叫寡人歇息,劳苦功高啊。”

臣子们一时语塞,谁也不敢说话,他们总觉得,自从小天子从菰泽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叮——

【系统提示:您的宝宝遇到危险!】

梁苒心口一跳,梁缨遇到危险了?

小宝宝在太室之中歇息,怎么会突然遇到危险?他的眸光一动,恍然大悟,这些半夜三更参奏的臣子,怕都是大宗伯找来支开寡人的,他们真正的目标,分明是寡人的长子!

然,此时梁苒赶回去,为时已晚。

叮——

【紧急启动未成年宝宝保护功能!】

【爱护宝宝,人人有责】

刺客举着刀,看着稀烂的被子包一愣,哑声说:“没有?!如何可能?人呢?”

与此同时,哗啦——

一声轻响。

一道黑影掠过,是一个身材高大,年轻而挺拔的男子,他的肩膀平而宽阔,面容端而敦厚,透露出一股正直淳厚的俊美。

无论是眉,还是眼,竟有七八分与当今的天子梁苒神似,只不过身量要比梁苒高硕不少,体态肌肉流畅,一看便是天生的将才。

年轻男子好似凭空出现在紫宸殿太室,最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没有穿一件衣服,未着寸缕!

男子手腕一翻,直接将地屏上的黑袍抽下,那是梁苒的春季常服,动作快速的往身上一裹,柔软的常服对于男子来说有些局促,显然尺寸小了,好端端的宽袍变成了深V的紧身黑袍,几乎将男子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分明。

男子跃起,摘下挂在太室墙壁上的天子佩剑,嗤——引剑出鞘,挽了一个剑花,一双漆黑的眼目,凝视着黑暗中的刺客,薄薄的唇角是嘲讽的冷笑,沙哑的开口:“宵小毛贼,在寻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