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吃药无赖。

紫辰殿。

皇帝宣赫设下宴席,向东君赔罪。

殿中点满枝灯,几只青玉香炉散出袅袅清烟,纱幔轻舞,暖香袭人。

宣赫虽然坐在上首,却被蔺青阳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

他半伏在案桌,从杯盏盘碟之间仰起个笑脸:“昨日实在是误会,误会。我之本意,原是亲自上门给东君道喜,恭贺东君新婚大吉。”

蔺青阳漫不经心嗯一声,手中把玩一只玉杯。

宣赫吞了吞唾沫:“我这妹妹,脾气实在是太急,昨日不小心惊到夫人,我已经狠狠训斥过她了!”

他干脆利落地甩锅。

宣姮起身,盈盈一拜:“妾已知错,望东君恕罪。”

她今日没戴那些华丽繁复的头饰,也未着大绿大紫,只素雅一袭白色流纱裙,淡淡梨花妆,眼角描一抹晕红。

乍一看,竟有三分像南般若昨日虚弱疲惫的样子。

蔺青阳淡淡瞥过一眼。

宣姮立刻垂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纤长的颈子。

气氛一时冷寂。

宣赫汗流浃背,眼珠子骨碌转着,几次忍不住想瞄身侧,几次硬生生按捺住。

他咳嗽一声,强笑着打哈哈:“那个,东君大人大量,一定懒得跟她这小女子计较了——待会儿让她好生斟酒赔罪!”

宣姮柔声应是。

蔺青阳不说话,再次冷场。

今日他看起来心情实在不好,踢了宫门就已经很吓人了,此刻又一言不发,整个人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宣赫心下哀嚎:‘骂我几句也好啊!’

对方不接话,他却不得不继续尴尬聊下去。

“哈哈,哈哈哈。”宣赫干笑,“炎洲君生得那么粗犷,没想到生的女儿竟然如此貌美,与东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蔺青阳微微挑眉。

宣赫举起杯:“我敬东君一杯,恭贺东君喜得佳人,那个那个,郎情妾意,鹣鲽情深,百年好合!”

蔺青阳嗤地一笑。

他无声自语:“百年好合?负我,叛我,杀我。”

手中的玉杯一寸寸浮起裂纹,“还不准我碰别人……哈。”

宣赫听不见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只觉胆战心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

终于,气氛一松。

蔺青阳举起玉杯,一饮而尽。他甚至还朝着宣赫反了反空杯。

一时间宣赫简直受宠若惊。

偷眼瞥着,感觉蔺青阳心情似是好了些,整个人泛着懒意,很好说话的样子。

时机不错!

宣赫深吸一口气,用力咽了咽唾沫,抬起视线,瞄向身边大太监:“这儿有封奏报,雾都前线来的,寡人也不懂那些,便交由东君全权处理吧。你,把它拿给东君。”

大太监恭谨垂首:“是。”

大太监小心捧起摆在宣赫身侧的奏报,小步走向蔺青阳。

到了近前,跪坐案桌旁边,双手递上。

片刻,蔺青阳终于懒懒抬手去拿——好巧不巧,大太监大约是以为他不会接,恰好往回缩了缩——蔺青阳手指与奏报错开了一线距离。

“啊呀。”

大太监低低惊呼,顺手把奏报放在了蔺青阳面前案桌上。

蔺青阳手指微顿,随之下落,摆在奏报上,用指尖轻轻敲了敲。

宣赫与宣姮对视一眼,眸露喜色。

酒水、飘纱和香炉里都没有下药——药就在奏报上。

见到蔺青阳成功中招,宣赫心头一松,笑着拍了拍手掌:“奏乐,歌舞!”

乐师与舞者鱼贯而入。

顷刻间,殿中奏响了靡靡之音。

舞者身姿妖娆惑人,细看之下,却个个生得容貌丑陋。

青玉炉中添了香,殿中空气愈发暖热。

酒过三巡,宣姮站起身来,捧一只金樽,莲步轻移,穿过满室香雾,款款行到蔺青阳案边。

她倾身为他斟酒。

美目盈盈一望,只见蔺青阳眸色变得黑沉微浊,寒玉般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薄红。

“东君,我敬你。”

他的反应似乎也慢了些。

缓缓垂目望向她,神色意味不明。

宣姮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冰冷恐惧感,战栗之余,想到这是男人中了药,动了情,便抿唇一笑,纤纤十指捧起他面前的玉杯,想要给他喂酒。

“哗啦!”

“啊!”

宣姮

万万没想到,这只玉杯早已被蔺青阳捏碎,只剩个形状。

玉杯碎在手里,酒水溅了满身。

她惊慌失措,下意识用手拍打身上的酒液。

“慌什么。”蔺青阳慢条斯理道,“不是算计我么,怎么弄湿了衣裳,反倒不会了?”

宣姮只觉心头发寒。

此刻本该是慢慢靠近他,一点点依偎到他怀里,借着药性水到渠成。

而不是被他居高临下这么盯着,轻易一语道破。

她颤颤抬眸,见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恐怖,仿佛无底深渊。

但……男人生得一副俊美逼人的容颜,宽肩窄腰,喉结漂亮,衣襟下隐约可以看见精瘦结实的胸膛。

他中了药,气息混乱。危险,却分外性感。

“东君。”宣姮心下一横,“你难道不想得到一个身负帝火的天命子吗?皇兄迟迟生不出来,但我可以呀!我若生下天命子,你扶我做女帝,你为男君,这天下便名正言顺是你的了!”

蔺青阳轻啊一声:“胆子真大。”

宣姮颤眸望向他的眼睛:“这药,只有阴阳和合可以解,杀了我也没用。东君何不顺应男子的天性,江山美人一并收入囊中?”

蔺青阳叹了口气:“前世教训,果真带不来今生。”

这话宣姮听不明白。

她劝道:“东君此刻必是情火焚身,极其难忍,就让妾为你分忧吧。”

为了不让他随便拉个人解决,在场的宫女与舞者都是精心挑选的,个个容貌极其丑陋。

蔺青阳手指轻点案桌,缓声开口:“你说对了,我的确想要一个天命子。急不可待。”

宣姮一喜。

蔺青阳手扶着案边,慢慢起身:“来福。”

大太监恭恭敬敬俯身上前:“东君请吩咐。”

“封殿。”蔺青阳道,“七日之后,倘若这里无人有孕象,那么所有的人,除了陛下与长公主之外……”

殿中呼吸消失。

蔺青阳嗓音倦淡,“一律凌迟。”

大太监微微一笑:“是。”

方才他递奏报时的小心提醒,正是在向东君交投名状——东君笑纳,收他为“自己人”了。

蔺青阳起身离开紫辰殿。

殿门在他身后阖拢。

顷刻间,惊呼声、哀求声、哭叫声连成一片,被轰隆关上的殿门挡了回去。

正混乱时,大太监尖细的嗓音镇住了场。

“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这世间需要天命子?诞下天命子是什么功劳,难道还需要咱家向你们解释?陛下身子骨虽弱,这不是现成有药呢么!”

短暂寂静。

很快就有人动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对寡人——啊唔!”

那封下了猛药的奏报不知被谁狠狠摁在了宣赫的脸上。

无数双手探向他,抓手的抓手,压脚的压脚。

宣赫两眼发黑,好似取经人进了妖精窟,反被摁在地上,取尽了真经。

*

东君府。

南般若躺下不久,隐约又感觉到后背发凉。

她翻过身,轻声自语:“他两日不回也好,见了他,难免又想起……唉。”

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向拔步床的踏欄处。

昨日那块胭脂帕正是扔在那里。

她勉强牵起唇角,闭上双眼,眼角微微濡湿。

无人打扰,直到睡着。

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眉眼之间化不开的伤心也冰雪消融。唇瓣微张,气息甜暖。

深青的帐幔投下黑影。

房中灯烛同时熄灭。

蔺青阳俯下身,灼人的呼吸重重落向她脸颊、耳后和脖颈。

“南般若……”他手指微颤,气息不稳,“你真该死啊。真该死。”

他故意碰了那个药,存的便是回来弄死她的心思。

黑暗中,发绿的眼珠好似阴火。

幽幽盯着她,欲将她拆骨饮血吃肉。

她怎么就这么会装可怜?

许久,他极沉、极缓地移动视线,落向她垂在被褥外面的那只手。

“……”

清晨。

南般若醒来,感觉不太对。

耳垂不知怎么睡压着了,有一点发红,还有点肿,一碰,麻丝丝地疼。

右边手腕和小臂又酸又麻。

她甩着胳膊起身出门,唤人一问,得知东君今日仍然不回。

午膳送来的是炖鸡汤与白米饭。

鸡汤香浓,肉汁都已炖化在里面,入口咸香鲜美。

她胃口大开,就着汤,吃了整碗米饭。

饭后厨房送来了新摘的果子,酸甜脆爽,叫人心情大好。

午后,她独自逛了东君府的后园,围着景观湖走了一整圈。

到晚膳时,足足喝下两大碗鲜香扑鼻的海珍粥。

一整日过得悠哉游哉。

除了偶尔感觉到阴冷的窥视,以及某种类似冷血捕猎者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让她隐隐不安。

*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飞快。

南般若感觉蔺青阳才离开没多久,就到了该服下一次解药的时辰。

她独坐窗榻,拿出袖珍白玉瓶,倒出瓶中唯一一枚暗红丹丸。

浑圆的丹丸在掌心缓缓滚动,散发出浓郁清凉的药香。

他只给了她一枚。

她抬起手,正要仰头吞服,手腕忽然一紧。

“……嗯?”

回眸一看,蔺青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滚烫的、铁钳般的手掌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气息明显很不稳定,整个人好像一个狂暴的、阴沉的漩涡。

“你回来啦。”

她手腕微动,示意他,她该吃药了。

他伸出手,从她掌心夺走了药丸。

她错愕地望着他:“蔺青阳,你自己给我的解药……”

他恶劣地轻笑了声,抬手,把那药丸抛进他自己的嘴里。

她气得胸膛起伏。

抬眸瞪他,心口忽一悸——他的眸色深得吓人,似是忍耐、压抑得极狠。

他抬手一拉,她摔进他怀里,腰肢被圈紧。

蔺青阳垂眼看她,眼神和动作侵略感强到令她腿软。

他低下头,冰冷的牙尖咬着那枚解药,轻哑含混对她说:“来,吃啊。”

她张了张口,半晌,恨恨骂他:“……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