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般若艰难与蔺青阳对上视线。
她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至少大部分是真话。
那么多年来,她一直在逃避凤天鼓楼的事情,从来也不敢回忆。倘若细想,是该发现尸体仍然新鲜。
在小院时,他没有骗她。
那个时候她的父母真的还活着。
今日他虽是故意带她来看戏,但结合宣赫为人与谢瑶的背叛,真相也大差不差了。
她仰头回视,望进他眼底。
她知道蔺青阳对她有真心,也相信他待她有真情。
只是这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真心和深情当作工具——他利用起他自己来,也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他想要她口中的名字。
他目光灼灼,呼吸滚烫。
在这阴暗冰冷的地牢之中,他就像是焚身的火。她若是闭上双眼,被他燃成灰烬,未尝不能永堕极乐。
南般若唇瓣微分,轻轻吐出气音。
他没听清,凑上前,偏头把耳朵贴向她的唇。
“……武小鱼。”
蔺青阳动作微顿,片刻,他低闷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对她发狠。
南般若险些惊呼出声。
她想要抬手掩唇,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双手,摁到栅栏后。
心脏惊跳,瞳眸扩张。
她只能死死咬住唇,将溢出唇边的呜咽憋回腹中。难耐之余,还得提心吊胆,害怕被外间匆匆跑动的那些狱卒看见。
她恨恨瞪他,他却愈发过分。
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彻底过去,他垂眸嗔她:“坏东西,有你这么借刀杀鱼?”
虽然不合时宜,这个“杀鱼”还是逗笑了她。
她道:“就是他。你爱杀不杀。”
蔺青阳自然不信。
她一向傻乎乎很有正义感,得知武小鱼行事如此卑劣,顺手给他扣个大黑锅也是理所应当。
蔺青阳稍微放缓了动作。
“不说笑了。”他抬起右手,捏住她下颌骨,逼她望进他的眼底,“认真说话。”
他手大,虎口捏她下颌,坚硬带茧的手掌与手指便握住了她整个颈项。
此刻他还在分心做事,指骨不经意带上些许力道。
轻微的窒息感让南般若呼吸变得急促,唇瓣用力分开。
这种感觉她很是熟悉。
就像那时……就像那时……
他说那时她不想活,他扼住她咽喉是在逼出她的求生欲,事实上,几分是救她,几分是“想死我来帮你”的杀心,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他就是一个极其狠绝的毒夫,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今日得不到结果,他绝无可能善罢甘休。
此刻身处牢狱,周遭的黑暗、冰冷和血腥与蔺青阳周身气质浑然一体。庞大,森严,他看着不像人,而像炼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魔或者野兽。
极致的恐惧和刺激攫住她的心跳。
她仰在潮湿阴冷的木柱上,周身难抑战栗。
“般若。”蔺青阳笑笑凑近,语声冰凉,“你怎么好像在怕我?”
她浑身发冷,颤手覆上他手背:“你手。”
“嗯?我手?”他神色不明。
她轻喘着说道:“你手刚刚……杀过人。”
捏碎了别人的脑袋。
片刻沉默。
“啊。”蔺青阳漆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懊恼,“忘了。”
嘴上说着忘了,身上动作却没停,大手仍然闲闲握着她玉雪修长的颈。
他低头看看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向她解释:“没事,手没有弄脏。”
南般若唇瓣微动,半晌,只发出个无奈的气音。
他用指茧轻抚她脸颊。
她身体每一寸紧张,他都感受得分明。
缠得狠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蹙眉,轻嘶着气,忍耐她摄魂夺魄的美。
缓过那股劲儿,他抱起她来,让她借力盘住他的腰。
“还不说吗?说不说?”
他行径越发恶劣,越发放肆,俨然已经不把狱卒放在眼里。
南般若被逼得没办法,抱着他肩膀,覆向他耳边。
“就是,武小鱼啊,你,你听我说。”
他闲懒退开些许:“行吧。”
挑眉,看她怎么编。
“他喜欢我。”
她的第一句话便让蔺青阳双眸微眯,停下动作。
他的语气暗藏警告:“继续。”
“我发现他总是偷看我,于是我故意勾……啊!”
他身体力行,逼迫她吞回了难听的字眼。
她呼吸微乱,吸着气道:“总之,我与武小鱼,渐渐便熟悉起来,你不在的时候,他时不时便会来看我。”
蔺青阳面无表情,气息阴冷。
“他不敢给我带什么东西,也不敢踏进寝宫,因为你的狗鼻子太灵了,有一点其他男人的气味都会被你闻见。”她顿了顿,“他只敢在宫墙和树上跟我说话。”
蔺青阳缓慢勾起唇角:“嗯,继续。”
“你不信?”她挑衅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静静看着她。
她说:“有一次,你在帝龙鼎秘地受了重伤,回来便杀光了我宫里的人,奄奄一息躺在我的床榻上,像是真的要死了。后来武小鱼告诉我,那次他与你打了赌,他赌我会趁你虚弱对你动手,你不信——结果我当真没有,他输给你了。”
蔺青阳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唇角浮起轻飘飘的笑容:“喜欢上我之后,武小鱼一直很后悔,他说他不该打那个赌,想起来就后怕,生怕害了我。”
她抬眸凝视他。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令人忐忑。
终于他低低笑了下。
“过去了。”他轻抚她脸颊,“那种事,今生不会再有。”
南般若吃惊地望着他。
他竟然忍了?没反应?不发作?
正狐疑,他忽然发狠,将她重重抵在木柱上。
他俯身咬住她的耳朵,前一刻滚烫的气息,忽然之间冰寒入骨。
“不过般若,你都跟别的男人说了些什么话,你得一句一句,告诉我。”
“说啊。”
他表情平静带笑,眼底却阴冷疯狂。
她无路可退,无处可逃,辗转余地被他掠夺殆尽,不断拍打他肩膀,也无法将他推却分毫。
“没说什么……啊!”
“我忘……啊!”
“真不记……啊!”
她的眼角逼出了泪花,咬着唇,小声呜咽:“我对他说,蔺青阳是个大坏种,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他阴恻恻勾了勾唇角:“还有呢。”
她被逼得狠了,只好胡言乱语。
“床榻上总是没完没了……”
“对我那么狠……”
“吃人一样……”
“啧。”蔺青阳抬手,重重抹去她眼泪,“没良心的东西,对你的好全不记得,就记得这点事。”
他才不信她会对别的男人提及床笫之间。
他放缓了动作,俯身温存笑问:“武小鱼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我坏话?”
南般若恍惚片刻,点了点头:“有。”
他轻笑了下,又问:“他是不是说,他想收手做个好人,却再也回不了头?”
她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是。”
“他说我早晚会毁了这天地人间?”
“……嗯。”
“他是不是还说,等我死了,他也该以死谢罪?”
每一句逼问,蔺青阳身上的动作都愈发沉狠。
南般若仰头喘气:“……嗯,是。”
他轻轻笑着,凑到她脖颈边上,温声哄着问:“还有呢,那个野男人有没有说,他打算怎么带你从我身边逃走?”
“有……不,没有!”南般若蓦地睁大双眼。
迟了。
蔺青阳身上漫起了阴暗暴虐的潮水。
他反手一震,森冷威压镇灭了狱中火焰,远近每一个狱卒都被压碎了膝骨和脊骨,匍匐在地,濒死扭动哀嚎。
一片黑暗混乱之中,南般若被重重掐住了腰。
承尽怒火。
*
南般若恍惚回神时,时间已过去了大半日。
蔺青阳把她抱出牢狱,回到东君府。
她挣了挣,抬眸看他。
嗓子哑得彻底,她虚弱地发出声音:“解药,一枚。”
他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微笑,颔首,眉眼颇为无奈:“不会忘。”
漆黑懒倦的眸子分明在控诉她,连吃带拿,半分面子情也不给。
他在黑暗中释放过,看不出真实情绪。
她轻轻闭上双眼,倚在他怀里,气若游丝。
行过回廊,忽有微弱的衣袂声响。
一名暗卫翻身掠下,单膝点地:“主君。”
“天。”蔺青阳淡声开口,“事情办好了?”
暗卫头颅低垂,短暂静默。
蔺青阳笑了下,懒散道:“我的事,夫人都可以知道。”
南般若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望向前来复命的暗卫。
蔺青阳最信任的心腹有三个。天、地、人。
即使是这三人,也绝不会看见他受伤虚弱的样子。
暗卫天垂首禀道:“长生谷中,鸡犬不留。”
蔺青阳好心向南般若解释:“长生谷没一个好人,就是那群人炼制出了不死药——你说他们该死不该死?”
南般若怔怔望向他。
他把炼制不死药的人全杀了?
他凑到她耳畔:“十年之后,他们将会炼制出不死药。”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脸颊。
不死药,是十年之后的产物。他提前把人都杀光了,也就是说,世间再不会有不死药,更别提解药。
他将一手掌控她的余生。
暗卫事无巨细禀道:“只有一件——谷中有一名天赋卓绝的女弟子,原是要继承长生谷,只是大约二十年前,她被男人以色相诱,拐走了。是否追查此人下落,斩草除根?”
蔺青阳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杀。”
“是。”
暗卫悄然离去。
蔺青阳垂眸望向南般若。
她倏地回神,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压制住心跳。
那名被拐跑的、惊才绝艳、医毒双修的女弟子,就是她的阿母。
“蔺青阳。”
“嗯?”
“你今天,杀了好多人啊。”
沉默片刻。
他垂头,轻吻她额角。
“那我明日少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