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惨了,南般若癫狂的爱情。

南般若坐在窗榻,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不死药让她的视线变得朦胧,声音传入耳中也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膜。

“嘎吱。”

院门被人推开,一名身材健硕、面容憨厚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大木盆,盆里盛了热水,盆边搭一块白布巾。

“天哥儿!”

妇人笑眯眯与廊下的暗卫打招呼,语气亲近熟稔。

“二婶子。”暗卫上前接盆,“我来吧。”

妇人拧身避开他的手:“哪能让你干这粗活!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里面,就出了你一个能干大事儿的!”

暗卫赧然:“承蒙东君不弃。”

说话间,妇人稳稳端着热水上了台阶,进到屋内,嗓门洪亮:“热水来咧!夫人擦把脸,暖一暖手足!”

南般若微笑道:“放那儿就行,多谢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妇人飞快地抬眸偷看一眼,“夫人真是天仙般的人儿!冷不丁一瞅,假人似的!”

南般若:“……”

可不,她现在就是个木头人。

妇人自来熟地叮嘱:“夫人缺什么,吩咐天哥儿来我这儿拿!管够!”

她一边说,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往外走。

“天哥儿,婶子先走啦!”

暗卫抱着剑,嗯一声。

“娘亲!娘亲!”妇人行到院中,外面忽然奔来一个小童,“赵大虎咬我,娘亲,赵大虎他咬我!”

“这孩子真是,怎么乱跑乱闯呢!”妇人连忙躬身迎向小童,作势要拍他屁股,“这么点小事,呜呜喳喳的,吵到夫人怎么办——阿娘看看伤哪儿了?痛不痛?呼呼、呼呼!”

捧起小童肉嘟嘟的手,正要呼气,脊背忽然僵住。

一瞬间院子里静得只剩下小童的抽泣声。

蓦地,妇人身子一颤,猛然回过头,慌乱瞥了窗边的南般若一眼,然后迅速抱起小童,低着脑袋往外疾走。

一股寒意涌上南般若心头:“你等一下!”

妇人充耳不闻,箭步如飞,几乎跑了起来。

南般若心脏怦怦跳,撑起僵木的身躯,不小心撞翻了木盆。

“哗啦!”

热水溅她满身。

抱剑守在廊下的暗卫浑身一抖。

“二婶!你站住!”

来不及了。

踏过门槛时,伏在妇人怀中哭泣的小童忽然呕出一口浓黑的血。

眨眼之间,小童皮肤变成了膏白颜色,一道道乌黑的血管如活物一般在体表攀爬,尖牙从颚部刺出。

他变成了怪物。

这个小怪物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咬在了妇人肩膀上。

暗卫拔剑冲到近前。

“天、天哥儿……”妇人嘴唇发青,怔怔抬起一双颤抖的眼。

暗卫面露痛色:“二婶!”

妇人扯开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婶子反正已经给咬了,能不能别伤害你侄儿,我、我现在就带他回家,关起门来,咱不害人!好不好,求你了天哥儿!”

她用尽全力把变成了怪物的孩子紧紧按在自己身上,尖牙嵌进身体,污血直流。

方才看见孩子手上的牙印,她就已经猜到了。

只是……只是……

暗卫咬牙沉声:“去吧。”

“多谢你了!天哥儿!”妇人哽咽道谢,转身往外走。

“铮!”

*

南般若经过门槛,垂头看了一眼。

母子二人倒在门后,妇人脸上仍然残留着最后的感激。

那一剑很快,痛苦还没有到来,性命先一步断绝。

暗卫侧耳倾听,面沉如水。

被咬伤的侄儿并不是个例,城中已经乱了,外间惨叫声接连响起。

“城里待不得了,属下这就护送夫人突围。”

“嗯。节哀。”

暗卫一声呼哨,留下来保护南般若的侍卫纷纷现身。

南般若挪动僵木的双腿,跟随众人离开府邸,穿过街巷。

城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怪物。

人群惊叫、逃跑,处处都是混乱和踩踏。

此刻已经无法追究是谁把感染者放进了城中,也许就像妇人舍不得自己孩子,人之常情,滔天大祸。

路边到处都是被怪物扑倒啃食的人。

多亏了不死药,南般若看不清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听不清那些恐怖的咀嚼声音,也闻不到怪物的腥臭和鲜血的味道。

她走得艰难,却一直咬着牙硬撑,并没有给众人拖后腿。

“夫人请放心,定会将您平安护送到主君身边。”

遭遇的怪物越来越多。

杀至城门下,每一把剑上都沾满了黑血。

这一队人马都是蔺青阳麾下精锐,默契十足,有人殿后,有人动手打开了城门。

“嘎——吱!”

聚在城外的难民轰一声便往门里涌。

“城已沦陷!勿入!”

“勿入!”

“死瘴勿入!”

许多红了眼的难民早已失去理智,根本听不进劝阻,拼了命也要往城里冲。

放眼望去,尽是一张张疯狂的、崩溃的脸。

这是南般若第一次亲眼目睹人间炼狱。身处其中,就像是惊涛骇浪之中的蝼蚁,随波逐流,生死根本由不得自己。

浓烟、哀嚎、混乱、死亡。

从宁静到沦陷,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

血与火熏得人睁不开眼,南般若怔怔回眸:“这里怎么办?”

暗卫沉声道:“大军已经集结,只待主君号令,便以净明魑火开道,彻底荡平所有沦陷地。”顿了顿,忍不住多一句嘴,“爆发之初,小型动物还未受到感染,尚且如此凶险。主君只身前往早已沦陷的东五城,真正是九死一生。”

南般若默然不语。

她不信蔺青阳真的去了沦陷区。那个人,最是惜命不过。

*

离开城池,踏上高地。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暴烈呼啸。

遥遥望去,只见东边天幕映满了诡异的紫色,轰隆声不绝于耳,仿佛天火流星坠向地面。

暗卫定睛一眺,忽然惊悚:“东五城?!主君未归,是谁让他们对东五城动用了净明魑火!”

这般规模的火攻之下,便是大罗金仙身处城中,恐怕也难逃一劫。

众人皆惊。

“当然是蔺青阳他自己。”南般若不以为意,“谁能越得过蔺青阳给他的军队下命令?他那种控制狂。”

她根本不相信蔺青阳去了沦陷区。

说是“舍身取药”,不过是把事先备好的解药交给她,演一出深情戏码。

暗卫天眼角跳了跳。

他小声提醒:“主君以身犯险,若是出了事,夫人您也……”

南般若笑:“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给他陪葬!”

暗卫:“……”

如此癫狂的爱情,恕他一个正常人无法理解。

忽然间!

漫天净明魑火猛烈摇晃,只见一道诛天灭地般的剑光划过苍穹,火海短暂一分为二!

旋即,一道身影冲天而起,破火而出!

遥遥能见他衣袂沾火,身后追逐的怪物汹涌如潮,铺天盖地追咬。

众人神色皆震:“主君!是主君!”

南般若怔忡,瞳孔一点点向内微缩。

蔺青阳他当真去了沦陷区?

即便一万个不敢相信,她也一眼认出了这道身影。

是蔺青阳。真是他。

地面的怪物已经深陷净明魑火的海洋,追着他的应当是虫鸟,乌泱泱似一片黑云,远远看着都让人惊心。

更多的净明魑火呼啸掷出。

一道道火线撕裂天空,红绿二色炽焰融为末日般的紫,毫不留情地浇扑向追在蔺青阳身后的怪物。

南般若怔怔看着这一幕。

她误会了他,他真的去了。

他人还陷在里面就下令火攻,是为了不把城中的怪物带出来。

此情此景,当真是在赴汤蹈火了——他怎么敢的?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蔺青阳,你也是个怪物!”

南般若恨声呢喃。

*

:=

蔺青阳受伤了。

他衣袍残破,焦黑带血,身上还沾着些没有灭尽的净明魑火,颇有几分形容狼狈。

但是看到他的眼睛,所有人不禁心神一凛,疾疾垂下头。

杀意冰凉,眉眼冷酷。

看见南般若在场,蔺青阳神色有一瞬意外,旋即恍然。

“主城沦陷了。”他大步到她面前,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脸,“怕不怕?”

她动了动唇瓣,没能发出声音。

“啊。”他轻叹,“般若快要变成木头了。”

他还没有彻底脱离战斗状态,整个人看起来极其冷血,仿佛没有生而为人的感情。

他俯下身,带着血与火的影子轰嗡一下罩在了她的身上。

他凑近观察她的眼睛。

南般若本能心惊,想要掩饰神情,僵木的身体却慢了半拍。

“嗯?看到我,般若貌似很意外。”

他缓慢盯了她一眼,弯腰把她抱起来,疾步掠往大营方向。

“让我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目视前方,似笑非笑。

南般若心脏发紧。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好多地方都在流血,向来炽热的身躯渗出一股透支过度的凉意。

“你不对劲。”他断言。

极度冷静的蔺青阳同时也会变得极度可怕。

“嗯……”他略微思忖,薄唇轻启,带着笑意问她,“天舟上,你是故意扔的瓶子吗?”

他垂眸看向她,背着光,不像一个人,而像深渊在凝视。

南般若几乎忍不住要战栗。

心脏发抖,身体深处漫起了冰冷的绝望,她尽力不让它们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怀疑了?他猜到了?

不……不对……不对……不要慌……不要慌……

他不确定,他不可能确定。

他只是在试探。

不可以自乱阵脚,那样才是真正会暴露。

南般若迅速定下心神。

终于,在空气中那根无形之弦绷紧到极致,蔺青阳即将移开视线、发出失望的叹息时,南般若木然开口:“对啊。我故意扔的。”

他抬眸的动作略顿了一下。

“哦?”他道,“般若这样做,一定有原因。原因是什么呢?”

她闷声道:“我不相信你身上没带着解药,我就是想看看你把它们藏在哪里了。我好偷。”

蔺青阳重重垂了垂头,仿佛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他叹:“那你现在信我了吗?”

一双大手坏意地捏了捏她,示意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好好看一看,为了给她弄药材,他付出多大代价。

她望着他,朦胧的双眼更添几分迷茫。

“我还是不信啊蔺青阳。”她怔怔开口,“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带着解药才对,不然不像你——你这种人,明明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精明过头……”

蔺青阳气笑打断,承认道:“是,我确实带着解药。”

“嗯?”她不禁睁大双眼。

他把她往身上掂了掂,低下头,像一只野狗似的,恨恨咬了一口她的脸颊。

南般若:“……”

变成木头了,不疼,但是好怪。

“哈。”他松开嘴,咬牙切齿道,“我是准备了解药,只是都藏在你的簪子里,耳坠里,环佩里,被你忘情扔了个一干二净!”

南般若慢一拍张大了嘴巴:“啊……?”

居然是这样?这她是真没想到。

蔺青阳深吸一口气:“南般若,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却在当我唱戏?”

她怔怔地望向他满身血火。

没有人可以深入死瘴沦陷区,还能全身而退。

他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太多的血。

那样多的怪物与瘴毒,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她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对自己下了怎样的狠手,才能活着出来?

片刻,南般若垂下眼睫,把脑袋埋进他怀里,闷闷发出声音:“蔺青阳,是我错怪你了。”

“怎么补偿?”

“随你。”

“真随我?”

她认真点头:“嗯。”

蔺青阳装模作样沉吟。

“行吧。”终于,他挑起眉尾,恶声恶气吓唬他,“你惨了,南般若!”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灿烂,竟比任何时候都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