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生病和撞鬼明天见。

翌日。

南念一病了。

南般若来到他的病榻前,惊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阿兄!”她双眼睁得溜圆,震声道,“你竟然也会生病!”

南念一:“……”

她学着他平日的样子,伸出手去,想摸他通红的脑门。

南念一急忙拉高被褥挡住自己的脸。

他闷闷道:“别碰我,你走远点,当心染上风寒。”

南般若跺脚气道:“都怪那梦魇吓我,大半夜害得阿兄爬出被窝!这下可好,着凉了吧。”

南念一失笑:“没错,都怪它。”

她只要不责怪她自己就行。

片刻,他听着她脚步走远

了。

南念一拿开被褥,只觉头颅好似一只沸腾的蒸锅,鼻孔便是那出气口,呼呼往外冒出滚烫的白色水蒸气。

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凶,若不是老宅尽是可靠的人手,他都要疑心自己被下了毒。

他尝试运转真息,只觉头昏脑涨两眼发花,真息还未成型就散了,好似一盘无力的沙。

他望天叹气,身躯沉沉陷进床榻。

正难受时,忽见南般若脚步轻盈地进来了。

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时,分明很有几分欢快,绕过屏风进入他的视野,立刻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只见她手中捧了一只药罐。

冲天的药味,浓稠漆黑的汤汁,不必入口就知道极其涩苦。

南般若一脸关切殷勤:“阿兄!起来吃药了!”

南念一:“……”

这是报复吧?一定是报复吧?

别以为他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她眼睛里装不住的笑意都快要滴到药罐子里面去了!

南念一扶额坐起,挥挥手:“放榻旁,你远点。”

南般若放下药罐,并不走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南念一无奈,喷着热气哑声道:“我还能逃避吃药不成?又不是小孩子。”

一边说话,一边端起药罐。

一口浓黑药汁入喉,双眼一鼓,差点喷出。

余光瞥见她紧紧盯着他,像个背后灵。

南念一:“……”

咬牙咽下,酸苦麻涩直抵天灵盖。

抬手再饮第二口之前,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踟蹰。

“阿兄,”南般若幽幽道,“我每次生病,都是这么吃药的。你堂堂七尺儿郎……”

南念一:“……”

心一横,牙一咬,干!

放下药罐,神智恍惚。

南般若甚至都不需要上前检查,她道:“你把药根都剩在罐子里啦!”

南念一:“……”

不得已再次捧起药罐,把罐底最后一口浓汤饮尽。这一口“精华”,滋味远胜全部,当真是冲得他魂魄直冒青烟。

南般若愉快地带走了药罐。

还没绕过屏风,她已经忍不住蹦跳了起来。

南念一:“……”

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兄妹情。

“等下!”南念一哑声纠正她,“八尺。儿郎。”

七尺多矮啊!

南般若:“噗嗤。”

*

食楼。

蔺青阳漫不经心煮一壶茶。

也不知放了些什么花果,茶汤浓蕴,清香鲜甜得很,闻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还没查到?”他眉眼浮起几分不耐。

探子深深叩首:“那蛊王彼岸尸香妃,最后一次显露踪迹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属下无能,查找线索还需一些时日!”

胆战心惊等了许久,终于听他轻啧一声。

“三日。”

“是!”

探子捡回一命,抹着冷汗匆匆离开。

*

午膳与晚膳,病人南念一吃的都是药膳。

“阿兄,”南般若假惺惺地说,“虽然我的药膳不治风寒,但它养人啊,养好了身体,你才会尽快好起来。”

南念一:“……”

他嘴里涩,吃这又淡又苦的药膳,简直要了老命。

烧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忽然间记起一件事。

他问:“你昨日不是说,新的药膳味道还不错?”

这都什么鬼味道!

只见南般若笑吟吟捧着一盏清香扑鼻的果茶,微偏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阿兄生病,我当然要叮嘱他们不可标新立异,一定要按照往日的来做。”

南念一:“……”

好好好,这么报复是吧?

她弯起眼睛,杀人诛心:“今日的花果茶倒是极好,清清凉凉,甜津津的!可惜阿兄喝不得!”

他瞪着她,鼻孔呼呼往外冒热气,心说这个家伙真是长不大,没盯住她片刻,她便让厨房给她开小灶。

此刻实在爬不起来,不然定要收缴了她的零嘴茶。

南念一隐忍半晌,悻悻咽下“滚蛋”二字。

*

南念一生病睡得早,南般若盯着他服过药,便也早早上了榻。

迷迷糊糊间,周围温度骤降。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阴森冰冷的注视。

“啪。”

脚步声清晰在屋内回响。这一次,它出现在距离床榻一丈的地方——就好像续上了昨日的噩梦。

南般若呼吸发紧,心中惊悸。

“啪、啪。”

它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近。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潮湿黏重的声响,仿佛深寒涧底爬出来的水鬼一般。

“啪、啪、啪。”

近了……更近了……

南般若喘-息急促,拼命晃动双手和脑袋,嘴里发出断续微弱的求救。

“啪。”

它停在距离床榻三尺之处,不再动了。

带着幽冷水气的沉水香味若有似无侵入她的鼻腔。

倏而,她听见一声低低的冷笑。

南般若心脏剧烈跳动,忽一霎,她挣脱了梦魇,睁开双眼。

扭头望去,只见树影在窗前摇曳,周围静谧安宁。

南般若坐起身来,抱住膝盖抿紧嘴唇,半晌,惊魂未定。

阴森的恐惧感深深萦绕她的心脏。

梦魇里的“东西”,昨日距离床榻一丈,今日三尺……

她急忙打断思绪,头皮一阵阵返麻。

*

次日。

南念一病情没有好转。

他嗓子也哑了,说话像个粗糙的破锣嗓。

南般若见他这惨样,便没提昨夜梦魇,只叮嘱大夫给他下了双倍重药。

南念一挣扎着起身抗议:“风寒,咳咳,吃不吃,咳,药,都要,七八日,咳咳,才能好!”

南般若长长哦一声:“那我往后病了,也无需吃药?”

南念一:“……”

老老实实端起药罐。

盯着他服过药,南般若离开屋子,顺着长廊绕了一个大圈。

视线一寸寸掠过这座饱受风霜的老宅,这是她自幼生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无一处阴暗森冷。

从前她有太多无所事事的时间,院中的台阶、廊柱、窗花,早已经被她数过无数遍。

这里从没死过人,怎么可能会有鬼?

南般若怏怏回到屋中,听见南念一沙哑的公鸭嗓,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阿兄。”她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你多病一病,就会习惯了。像我这样,吃药跟吃饭一样简单。”

她摇头晃脑,“你可真难!”

南念一垮着清秀的脸:“咳!滚咳蛋,病都要被你,咳咳,气好了!”

南般若笑得前仰后合。

傍晚时,她盯着南念一喝了药,睡下。

赖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离开他的屋子,返回自己住处。

思忖片刻,让人替她收拾出另一间厢房。

这也是一间大卧房,黑漆雕花的窗户,床榻外面立了一扇大的山水半透玉屏风,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因为梦魇,她已经连续两夜没睡好。

今日换了床,也不认生,辗转片刻就沉入梦乡。

*

再一次被阴冷窥伺感惊醒,南般若毛骨悚然。

这梦魇,阴魂不散纠缠着她,换床都没用。

“啪。”

清晰而潮湿的脚步声落在距离床榻三尺之处。

一日比一日,更加接近。

南般若胸膛激烈起伏,冰冷的恐惧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僵冷、麻木,后背瞬间密布冷汗。

“啪、啪、啪。”

越来越近。

她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断续的呜音。

“啪。”

它停在了距离床榻一尺之处。

幽湿的沉香味道漫了过来,像绞索缚住她,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阴冷的影子沉沉罩在她的身上。

南般若剧烈喘-息、挣动。

在“水鬼”发出低笑的瞬间,南般若忽然挣脱了梦魇。

她瞳孔惊颤,猛然将头拧向床外——

她看见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她看见一道瘦削至极的影子投在屏风上。树影晃动,这道影子也影影绰绰地扭曲、摇晃。

南般若难以置信地掐住掌心,感受到清晰的疼痛。

她醒过来了,这不是梦。

她的屋子里……有人……不对……有鬼……

好浓一股沉水香!

一瞬间头皮麻炸,血液逆流。

她牙关打架,恐惧过了头,化为一种色厉内荏

的愤怒。

她颤声喝道:“什么人!”

在她的意念之中,这当是一声惊天厉喝,然而话音溢出唇畔,却微弱得没什么气势。

屏风上晃动的影子动作停顿。

南般若心脏怦怦错跳,撞得喉咙生疼,浑身血液哗啦直往脑门涌。

她死死掐住掌心,咬住唇。

终于,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般若,是我。”

她脑袋嗡嗡乱响,心脏仍然悬在半空:“你谁?”

“咳、咳咳!”屏风上的黑影躬身咳嗽,“南念一。”

南般若的心脏扑通一下掉了回去。

她浑身脱力,瘫在被褥里抱怨:“大半夜的,你吓死人了!”

定睛望去,隔着屏风,只见那影子瘦长摇晃,形销骨立,病骨支离。

兄长本就瘦削,病了两日,都快脱相了。

她的心跳彻底恢复。

他哑声解释:“忘了叮嘱家仆,咳,这屋里,有沉水香,咳咳,半夜想起,给你,换——你别起来。”

南般若又好气又心疼:“你都病成这样,还惦记一个破香。”

他拿起香炉,动作微停:“般若是在心疼我?”

嘶哑的嗓音,因为病气而显出几分幽晦。

南般若虚虚扔出一只枕头:“滚滚滚,滚去睡!”

他无声笑了下。

“走了。咳,咳咳。”

他停顿一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