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元寺位于大埔北,远离繁华熙攘的CBD,風景秀美,背山望海,是一片极为钟灵毓秀的風水宝地。
庄綦廷的祖父当年用六百万英镑在英国人手里买下这座山,等庄綦廷的父亲继承家业后,十年里陆续投入二十多亿才建造出这座融合唐宋美学的寺庙,可谓是历时弥久,见证了家族兴盛。
港岛本地人都知道,宝元寺其实就是庄家的家庙,寺庙后山则是庄家的墓园,庄家年年祭祖都在这里进行。
寺庙清静优美,提供住宿和斋飯,受外界香火,常有本地信客前来膜拜,禅修,做义工,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打卡。
今日宝元寺戒严,一堆记者蹲守在大门前,待二十多台黑色奔驰浩浩荡荡如长龙游来,闪光灯开始疯狂扑烁,阵仗大到惊扰满山神明。
车内的黎雅柔抬手闭上遮阳帘,悄悄打了个哈欠,昨晚失眠到凌晨,今早又六点半起床梳妆,她有些提不起劲,一旁的庄綦廷倒是精神舒爽,抱着雙臂,雙眸浅阖,闲适地听着财经电台里专家分析近日美股为何大跌。
两人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说几句话,像是在僵持、对抗、拉扯着什么。
黎雅柔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如坐针毡,她换了一个坐姿,又抬手摸了下白色小礼帽垂落的菱格网纱,手指除了钻戒外没有额外珠宝,这份轻令她很不习惯。
终于忍不住了,黎雅柔双手端庄地搭在腿上,壓低声音:“把东西还给我。”
车里除了司机和副驾驶的李管家,就只剩下庄綦廷。
几秒后,男人低笑了声,仍旧闭目養神,“什么东西?”
“……你心里清楚。”
“抱歉,阿柔,不太清楚。你可以说详細一点。”
黎雅柔手指狠狠抠着奔驰的真皮座椅,几乎要把皮椅抠烂了,强忍着羞耻说:“庄綦廷……你不要太过分。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进我房间,我不和你计较,但那是我的东西,三天后请你立刻放回原處。”
一想到她
用过的玩意被庄綦廷收走,她就觉得被他看了笑话。
这一个多月可以说是他们之间无声的战争,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这种低头不止是心理上的,也是身体上的。他们曾经太亲密了,日日夜夜的相處,就算是没有丁点感情,也足够彼此产生分离焦虑。
那么多款式那么多型号……她偏偏选了个和庄綦廷最像的。
他这种老谋深算的男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难怪他最近气焰明显嚣张,两次找她说话都游刃有余,大概是认定她要离婚就是惺惺作态,小打小鬧,最后还是要乖乖回来。
真是她黎雅柔此生的奇耻大辱!
车队鱼贯而入,匀缓爬坡,四周栽种了上百棵菩提、紫薇、红枫、高山榕,错落掩映着融合了数家美学流派的庙宇,暖阳丝丝渗入,有种古意悠悠的清凉。
庄綦廷终于在一片阴翳中睁开眼,“东西我没收了,还给你是不可能的,宝贝,哪天你熬不住了,告诉我,我自然会给你玩更好的。”
他转臉朝向黎雅柔,视线爬上她被菱格网纱掩去一半的面容,高贵和妖媚在她身上达到了平衡的融合。
“你——”黎雅柔羞臊难忍,把声音壓得更低,“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嚣张无耻的男人。我告诉你,老色狗,我这辈子都不会找你,你早日死了这條心。”
车厢完全封闭,静如潭水,再小的声音也足以掀起涟漪。
前排的李管家和司机努力把自己变成隐形人,一时间车内更静了,静的针落可闻。
庄綦廷眉心微蹙,不喜欢妻子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但到底也习惯了,嗅着妻子身上冷艳撩人的香味,心绪还算平和,他微微一笑:“我是老色狗,那宝宝是什么?”
他靠过去,沉郁的温度缠上她耳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气声道:“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小骚狗?”
“…………”
骚骚骚!最骚的就是这个老东西!
黎雅柔坐姿僵硬,没想到他敢在佛寺清静之地说这些。
也是,他这人,端着沉稳威严,实则狂妄到不信神佛。
车停在了寺庙内的露天停车場,陆续有人下车,没一会儿就热鬧起来。黎雅柔余光瞟见两位妯娌冲着她这边挥手,大概是示意她快下来。
她飞快推开庄綦廷,假裝一本正经地整理衣襟,眼眸微垂,“………佛家清静之地,我不和你说这些。你不要老臉皮,我还要臉呢。”
庄綦廷笑了一声。
黎雅柔毫不理会他的嘲弄,手指抚正颈间的丝巾,将身上精致的象牙白掐腰小外套扣好,然后出其不意狠狠踢他一脚,与此同时拉开车门,一气呵成。
匀称的长腿跨过车门,姿态款款,像一只高贵的天鹅,唯有脸颊散着些许红晕。
“大伯娘!”
“大伯娘,早晨!”
“大伯娘!!”
“大伯娘!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很快,耳边就响起一叠声的问好,或沉朗,或清冽,或随性,或温柔,都是庄家的后生仔们。
庄家的男仔多到不值钱,比養鸭場的鸭还多,光是今日到場的有十七八个,清一色的宽肩窄腰大长腿,皆身穿笔挺的西裝三件套,食指戴着象征庄家族徽的印戒,场面蔚为壮观,宛如男模云集的高奢秀场后台。
对上这种赏心悦目的画面,黎雅柔气顺了大半。
她笑得如沐春风,和几位小叔、妯娌打过招呼后,这才对上这群靓仔:“早晨,靓仔们,接下来三天请多多配合你们二伯娘的安排,安排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準偷懒,不準耍滑头,不準吃烟饮酒打牌,更不准带头食荤腥!被我抓到,罚跪祠堂。”
黎雅柔在家族中素有威望,行事干脆爽利,开明风趣,出手还极其大方,不是被豪门规训出来的淑女,不是圈养的娇软金丝雀,更不是老气横秋刻薄严肃的老太婆,一群在外面横行惯了的公子哥,到了她跟前都服服帖帖。
最关键的是,众人都知道大伯娘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连大伯都骂。
整个港岛,谁敢骂庄綦廷?直呼其名都不敢。
“完了完了,今年又要做苦力了……”
“去年挑水挑的我肩膀都磨破了。”
“你还敢说,最后十缸水都是我和铭仔挑的!”
“行啊,今年还是我和大哥几个挑水,你和老四老五老六擦祠堂,跪着擦地可不爽死你们。”
“总比我洗鸽笼强,今年杀了我都不洗那群肥鸟了,熏的我三天吃不下飯。”
“点搞啊,大佬,我现在就想吃肉了……”
“你就知道吃。”
“…………”
“哎呀,阿谦,别嫌你弟,細路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素三天太残忍了。等出关了我安排游艇带大家出海钓鱼,吃点鲜货补补。”
“就知道你要炫耀你那破游艇,玩了一个月,还没腻啊。”
一群兄弟难得聚这么齐,一时间七嘴八舌调笑打鬧,剧烈的荷尔蒙在空气中碰撞,直到庄綦廷慢條斯理地从后座下来,沸腾的场面才倏地安静下来。
无法无天的公子哥各个站的笔直整齐,小学鸡看见教导主任般,完全不敢抬头直视,恭敬地问庄綦廷好。
“大伯,早晨。”
“大伯。”
“大伯。”
庄綦廷对管教这群聒噪的公鸭子没有半点兴致,神色平淡,“佛门清静之地,一个个吵闹聒噪,没有半点规矩,是想让人看我们庄家的笑话吗?”
他嗓音沉厚,敛声说话时尤其令人心惊,不怒自威。
没人敢吭声,静悄悄的。
唯有一声轻笑溢出来,羽毛似地飘进庄綦廷耳朵里,勾的他心口酥酥痒痒。他抬头看了一眼妻子,也就她敢造他的反。
黎雅柔站在阳光中,脸颊被照的莹莹细润,她流露出鄙夷之色,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拍拍手,“好了,都进去吧,再晾就耽误了。”
她给二夫人周莘蘭使了个眼色。
周莘蘭忙接话:“对,对,我们先去供香,再去五观堂用早,都备好了。”
在小僧弥的引导下,众人按辈分长幼依次跨进大殿。庄綦廷和黎雅柔并排走在最前,老二庄綦楷携夫人随后,他低声笑着:“这幫细路仔,还得大哥管教才安分。”
周莘兰扯了下丈夫的衣角,示意他也安静点。
接下来整天都在庙里修身养性,长辈们在禅室喝茶,听禅,抄经,时间过的非常松弛,就是苦了这群十几二十来岁,成天在花花世界里游走的少爷们,寺庙网络差,大概是故意的,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还不许抽烟,各种规矩拘着,完全是梦回高中生集训营。
黎盛铭抄经的时候打起瞌睡,被庄綦廷亲自叫醒,睁眼时人吓傻了,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老师我错了”,一幫哥哥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你平时上课也这样不认真?”
庄綦廷眯起眼打量着小儿子,他连气都生不出来,谁叫这懵仔长了一双和黎雅柔一模一样的眼睛,也很会撒娇。
黎盛铭尴尬地小声说,“早上起太早了……”
庄綦廷冷着脸,手指点那抄的歪七扭八的祈福经卷:“抄够五遍才准吃飯,我会亲自检查。”
中午的斋饭没有任何山珍海味,都是时令果蔬,配上五谷米饭、菌菇粥、杂粮馒头、米糕、薯类、玉米等主食,好在厨师技术好,那卤香腐竹也能吃出肉香。
等到下午,一帮血气方刚的青年就开始饿了,一顿不吃肉心里闹饥荒,何况吃斋讲究一日两顿正餐,过午不食,下午茶是想都别想。晚间那顿饭食叫做“药石”,并不能算正式餐饭,只是用来稍微补充体力的,较之午饭更为朴素简单,只有几样小菜,水果,白粥和素包子。
好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才过八点半,庙里便暮鼓养息,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天尚未黑透,海湾对面刚进入灯红酒绿的精彩环节,深山静寺中却宛如过了子时。夜空没有霓虹污染,像一块刚劈出来的翡石,在灯拥人挤的城市里,显得干净而珍贵。
竹林里溢出啁啾虫鸣,再远些,有船笛和浪声。
黎雅柔就在一片寂静中盯着跟前这张榻
榻米,好大一张床。
寺庙的西侧有单独的三栋小楼用于住宿,房间是周莘兰安排的,她和庄綦廷在众人眼里还是恩爱夫妻,自然被安排在了一间。
一间房没什么,去年她住的就是多卧室套房,她以为今年也是这样,就没有去问,免得节外生枝。
没想到老二媳妇给她安排了只有一间卧室的套房?
她今天已经演了一整天的工具人贤妻了,晚上还要和预备前夫哥睡一张床?黎雅柔揉了揉太阳穴,缓着上升的血壓。
庄綦廷正在隔壁书房开临时视屏会议,笔电的亮光照着他深挺的骨相,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很有斯文熟男的味道,会议进行了四十分钟,结束后他活动了几下筋骨,这才回卧室找妻子。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这里处处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这些年,每年都要随他来这住三天,的确委屈她。
其实宝元寺的住宿条件很好,小楼隐在竹林深处,屋内是草编灯,白纱帘,支摘窗,细麻布沙发,很是古朴雅致。可黎雅柔喜欢鲜花锦簇,华丽昂贵的地方。
庄綦廷脚步加快,推开虚掩的花梨木门。
女人正趴在黄麻地毯上做拉伸,敷着水哒哒的面膜,笔直的双腿在地毯上劈成一字马,细腰扭出奇异的弧度,几乎要折断。
黎雅柔年轻的时候很爱唱歌跳舞,腰软,腿软,筋骨软。结婚后,庄綦廷就不准她在别人面前跳舞了,也不准她去任何鱼龙混杂的舞厅,除非是在社交场合和他跳交谊舞。
庄綦廷盯着妻子的腰,装模作样地扶正眼镜。
黎雅柔曾说过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很是斯文英俊,只可惜他视力很好,不可能天天戴,只有对着电脑工作时才会戴。
“我帮你压腿?”他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
黎雅柔早就知道他进来了,只是懒得搭理,见他主动搭话,这才慢悠悠偏过头睨他一眼。
还戴眼镜……真是斯文败类。
她收回视线,摆正头:“不用,我随便练练。”
庄綦廷走到沙发边坐下,“我记得你以前跳舞前压腿拉筋都是我帮你,每次一用力你就哇哇叫,眼泪汪汪的,看着就心疼。”
两人有段时候没在夜晚独处了,气氛宁静安和,黎雅柔被他勾起了一丝旧日温馨回忆,只是很快这种甜蜜就变成了不爽。
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还记得我们过去的那些事吗,宝贝。”庄綦廷叠起长腿,胳膊撑着扶手,悠闲欣赏着暖灯下的漂亮妻子。
黎雅柔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每次帮我压腿,到最后都会兽性大发撕我的舞蹈服,还逼问我一字马是不是特爽,我哭了也没见你多心疼,老狗,假模假样给谁看。”
庄綦廷:“……”
黎雅柔:“麻烦庄先生闭嘴,谢谢配合。”她弯下腰,手指搭在绷直的脚尖,双腿宛如一条笔直的线。
庄綦廷气的笑了声,无奈到了顶点,“Eleanor,一整天了,你就非得这样吗。”
“我怎样。”
“对谁都笑,到我这里就没半点好脸色,不就是拿了你的东西,脾气怎的这么大,没一句中听的。”他话语里透出宠溺来,又有责怪。
“那玩意我不给你,你还打算一直跟我闹?”
黎雅柔抬手揭掉面膜,被精华液泡过的皮肤水润饱满,只差要发光了,她转了半圈眼珠子,不以为意:“哦,那玩意我不要了,庄先生喜欢就留着自己用吧。我还嫌弃不够大呢。”
“…………”
“阿柔!”他放沉了声线。
黎雅柔不想回应,把身体扭到另一边,背对着男人,压左侧的腰。
庄綦廷看了她几秒,起身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手臂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又逼她看着他,只看着他。
“不就是戳穿了你私底里还想着我,有什么好害臊的。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他拿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被面膜液打湿的鬓角,动作看着无限温柔,却总有挥之不去的强势。
“我明白你闹离婚就是一时在气头上,我不怪你,这两个月我是不是都没管你?你玩的开心吧,我保证,以后都会这样,只要你开心,我不会管你,你每天都会自由自在。”
庄綦廷趁她没反应,笑了声,轻轻吻她的脸颊,气息沉哑着,“宝宝,假的没意思,只有老公才能让你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