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没什么改变。
黎雅柔照旧洗了个头发,把蛛丝般乱糟糟的卷发打理得光泽柔顺,扎了个马尾,穿一件大紅波点衬衫配牛仔裤,明媚的气色看不出昨晚失眠了一整晚。路过常吃的那家早餐店,打包了一笼叉烧包,匆匆搭乘电车赶往旺珍酒楼。
旺珍酒楼已经恢复正常营业,早上七点,送海鲜的货车从码头驶来,店里几个伙计正哼哧哼哧地搬货。黎雅柔一来,员工们都来熱情地打招呼。
“大小姐,早晨。”
“今天来的好早啊大小姐。”
“大小姐今天好靓啊!”
“早晨,野叔,王叔,芳姨……今早货都送齐了没有?昨天老金送来的虾死了好多,告诉他,下次还敢这样糊弄,我们就换别家了。想给我们酒楼供货的档口多了去了,我就非得赖着他一家?”
“哦,对,我昨天翻了赊賬本,那个什么祥云斋的少東家怎么每次来吃飯都赊賬啊!是要讓我親自上门找他老豆讨飯钱嗎!下次他来先讓他把賬认了,不然一杯水都不给他!”
“知道了,大小姐!”
在旺珍酒楼工作的都是多年的老人,迎宾小姐都是四十多岁的阿嫲,不少员工看着黎雅柔长大,会親切地喊一声大小姐。
黎雅柔在前台冰箱里拿了一瓶维他奶,启瓶器利落地撬开盖,插一根饮筒,吸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甜豆奶滑进胃里,爽的她耸耸肩。
拜昨晚那个吻所赐,口腔里总是又熱又烫。
也不知道庄綦廷什么时候把钱送来,黎雅柔又愁了起来,不会是空头支票吧?昨晚他都吻她了!她就该找他要点钱再说,这么大的老板,还是港岛第一豪门的公子哥,总不会吃了不认帐吧!
气死了,黎雅柔也没有庄綦廷的联系方式,只能窝里气,她一口干掉剩下的豆奶,把玻璃瓶放在回收箱。
酒楼一上午都在忙碌,打扫卫生,整理桌椅,厨房洗菜备菜,熬三种汤底,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黎雅柔翻着账单,算黎成祥这两年抠了公帐上多少钱。
临近十点,酒楼外来了一台锃亮的豪车,大奔标志很是瞩目。
绅士打扮的李管家带着两名黑衣保鏢从车上下来,保鏢两人各提一只黑皮箱,李管家手里则拿着一束花。一行人进了酒楼,伙计们都稀奇张望,黎雅柔连忙从收银台站起来,眼睛雪亮。
肯定是送钱来啦!
“李叔。”她甜甜地喊人。
李管家笑得很熱情,把玫瑰花递给黎雅柔,“少爷讓我送来的,希望黎小姐能喜欢!”
好大一捧紅玫瑰,带着太平洋東岸的雨露和阳光,车马劳顿隔山跨海运过来,在她手中盛开。
“喜欢!这花看着不俗,你家少爷品味真好!”黎雅柔接过,嗅着馥郁香,实则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若是放在以前,她会被这束花哄的心花怒放,但现在的她滿腦子只有——钱。钱钱钱钱钱,她这几天滿腦子几乎就只有这一桩事。
她必须親眼看见钱了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李管家则是亲眼看见她收下了花,心也放了下来,时隔快一年,这花总算是送出去了!“少爷今日忙,只好派我来送,黎小姐别生他的气。”
黎雅柔哪里敢和庄綦廷发脾气,她命都捏在他手上,“哪里,庄先生对我这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李管家臉上快笑烂了,上次的花没有送出去,少爷嘴上不说,心里是不痛快的,那花也可怜,身价不菲又如何,归宿还是垃圾桶。他细致地观察着黎雅柔收到花的神情,打算回去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少爷,讓少爷开心开心。
黎雅柔抱着花,呆呆傻傻地站着,左等右等等不到李管家开口说钱,急得像熱锅上的蚂蚁,只好很不矜持地暗示:“李叔,你家少爷还有别的东西让你送来嗎?”
“对,的确还有,我们借一步说话,黎小姐。”
黎雅柔舒出一口气,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办公室,又去泡茶,弄得李管家坐如针毡,“真不用,黎小姐,您坐着就行。”
黎雅柔笑盈盈地端来一杯热茶,“总不好让李叔辛辛苦苦来我的地盘一趟,一口水也没捞着。小心烫。”
李管家哪里顾得上,诚惶诚恐地喝了一口未来女主人亲自端的茶,烫得嘴皮子都要掉了,他一邊痛一邊笑,挥挥手让保鏢把东西搁上来。保镖训练有素,两只黑提箱整齐地摆在黎雅柔面前。
“这里面有一百五十万,您点点,一分没差。”
黎雅柔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看着保镖打开箱子,一叠叠崭新的、散发着独特香味的钞票印入眼帘,富兰克林的人头让她大脑陷入迟缓的流沙之中,沉默数息后,她颤抖着声调:“这些都是……美金?”
她难以置信。的确是一百五十万,一分不差,但这是美金,算下来就是一千一百万港币。
一千一百万!黎雅柔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李管家慈爱地说:“少爷特地交代了,剩下的钱您可以自由支配,买点喜欢的东西,就当是零用钱。”
黎雅柔没吭声,悄悄吞咽着,哪家的零用钱是一千万一千万的给啊。
李管家瞅着面前少女纹丝不动,思忖着哪句话没说对,转念一想也是人之常情,一个还没满十
九岁的青涩少女,骤然收到一笔巨款,不吓死才怪,刚想安慰几句,让她不必有任何负担,少爷对未来少奶奶好是应该的,随后就听见女孩疑疑惑惑的问:“真的是给我的?”
像饿了好几天的小豹子伸出试探的小爪,触碰着一头突然在眼前暴毙的肥鹿,一时不知道是该狼吞虎咽,还是拖回去慢慢享用,反正不吃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给您的。”
黎雅柔身体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两手握紧又松开,硬生生克制住,如此一来憋的雙颊通红,一雙水眸灿烂如炬,声线明亮,難以抑制颤动:“麻烦您带话给庄先生,谢谢他,谢谢,他真是大好人!大菩萨!大财神爷!他会长命百岁,财运亨通,心想事成的!”
李管家把安慰的话收回去,失笑着:“好的,我会一字不漏转告给他。”
看来未来少奶奶是爱财的,那正正好了,少爷别的不多,钱是最多的。
何尝不是天造地设,命定良缘!
李管家走之前把保镖留给了黎雅柔。
黎雅柔当然不推辞,她正愁找不到会打架的人,何况这两位保镖都是女人,高挑劲瘦,气势如虹,勤恳话少,跟在她身边也不会不方便。
总之,这位堪比财神爷的庄先生考虑的很周到,现在只需要祈求她的财神爷是一个没有怪癖、不折腾人的正常男士,等做小伏低装傻卖乖熬过这一两年,她黎雅柔就又是生龙活虎的小富婆。
古人不是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嗎?她因此大劫离奇撞上庄綦廷这种散财大佬,说不定就是老天爷送她的大财运。
这样一想,黎雅柔开阔多了,托腮看着那些滿滿当当的钞票,自顾自地乐。
她就是天生向阳的花,发达的根系会拼命地从土地里攫取养分,只要有一点点的雨露阳光,就不会把日子过的萎靡消沉。
财神爷两天没有出现,的的确确是个大忙人,花倒是日日都让人送来,碗口大的红玫瑰把前台的空处占满了。
今日旺珍酒楼生意好,中午一场婚宴,晚上一场生日宴,排的满满当当。
黎雅柔去医院看望了父亲,坐了会,就赶回酒楼坐镇。
上午是最清闲的时候,酒楼门外迎来了一群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凶神恶煞的彪哥带着六七个小弟进来了。
只不过这彪哥不似那日的威风凛凛,鼻青臉肿,左脚打了石膏,被两个小弟扶着,一跳一跳地踱过来。
黎雅柔还打着哈欠,见状猛地站起来,三五步踱过去,堵在店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不是说好了明天吗?我已经筹到钱了,一分不差都会给你们。”她吊着眉梢,黑润的眸里藏着警惕和戒备。
“知道知道,黎小姐,我今天不是来要钱的,怎么说这些见外话。”
彪哥对黎雅柔咧嘴嘿笑,臉上的青肿淤痕随之舞动,他拍拍手,一群小弟开始往店门口搬花篮,硕大的迎宾花篮整齐排成两行,把黎雅柔看的愣在那里。
“这是?”
彪哥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对黎雅柔鞠了一躬,一群小弟跟着鞠躬,一群人齐声洪亮:“黎小姐!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原谅我们!”
黎雅柔被这惊天动地的阵仗吓了一跳。
彪哥把旺珍酒楼的地契从怀里掏出来,双手奉还给黎雅柔,“黎小姐,这是您的地契。”
“地契这就给我了?”黎雅柔满腹狐疑,手上动作倒是机灵,一把将地契抢回来,往兜里一揣。
“那三百万我现在拿给你?”
“不不,不,黎小姐。”彪哥当着黎雅柔的面飞速撕掉欠条,说话时笑容带着谄媚,看上去很滑稽,“我们会长再三交代了,黎小姐和旺珍酒楼的事就是我们和洪会的事,但凡有谁敢来您的地盘撒野,您报我阿彪的名字,我收拾他!”
呵,黎雅柔在心里翻起了白眼,别来收拾她就谢天谢地,她可忘不了那晚差点被拖去拍三级片。
她也不傻,明白这天壤之别的转变必然是庄綦廷背后为她打点了。
这些有组织的江湖势力不容小觑,不少身价过亿的富豪都吃过亏,当红明星更是被他们当做提线木偶般操控。
所以财神爷当真这么好用?连道上的人都怕他?
黎雅柔黑亮的眼瞳,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她打算好好利用一番,反正庄綦廷也不知道。
“你说的话当真?”
“当真!比钻石还真!”
“那今年年底的保护费,我们酒楼还需要交吗?”
“都是小事,黎小姐!以后谁敢来收保护费,我剁他的手!”彪哥瞥一眼身后的小弟,“都听到了吗!”
黎雅柔按捺住喜悦,飞快跑回酒楼前台,在堆积的账本里抽出一本,又飞快出去,递给彪哥,“这本子上记录了这两年来在酒楼赊账的名单,你如果说的是真的,就帮我讨回来。当然,我不白麻烦你们,讨回来的账我分你们两成。”
彪哥拿着赊账本,领着一群小弟浩浩荡荡走了,放话一周之内清空赊账本。
等到华灯初上,斑斓的霓虹招牌纷纷点亮,财神爷终于露面了。
黑色银刺停在旺珍酒楼对面,四扇黑幽幽的车窗紧闭着,路人不知里面坐着何方神圣。
黎雅柔得知消息后立刻从湿热闷重的后厨里出来,急匆匆地换掉厨师服,又喷了足足四泵香水遮住身上的油烟味,拎起包,哒哒哒地跑向街对面,边跑还边捋头发,额头沾着细汗,双颊被燥热的后厨闷的红扑扑。
她太讨厌做饭了,讨厌讨厌讨厌!
庄綦廷隔着黑色玻璃窗,看见霓虹中的女孩被染成五颜六色,很跳跃,一双明媚的眼睛神采飞扬。
两日未见,她似乎又生龙活虎了。
黎雅柔走到车边,司机拉开车门,她一溜烟钻进去,灵活得像小一只小动物。
“庄先生!”她满脸笑意,热情地甚至是谄媚地跟财神爷打招呼。
财神爷今天穿着一套清爽的米色西服,鳄鱼纹路的棕色皮鞋擦的纤尘不染,袜子把骨感嶙峋的脚腕包裹的非常严实,没有上次见面时显老成。年轻多了。
他偏过头来看她,淡淡一笑,“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有吗?”黎雅柔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脸快笑烂了,连忙收敛,声音也小下去,乖巧道:“看见您我高兴。”
庄綦廷知道她满口鬼话,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腿,“过来。”
黎雅柔犹豫了一秒,然后乖乖坐过去,就当沾沾财气。
男人的腿结实而柔韧,身体热量充足,一靠近,黎雅柔就感觉到了热,还有一股浓烈的好闻的男性气息,她有些找不着北。
庄綦廷手臂揽住她的腰,感受着那股令人称心的重量,就是她身上太香了,香到闷,还夹杂着一股油烟味,他蹙眉,“怎么这么香?”
黎雅柔不好意思地说:“刚才一直在后厨忙,身上沾了味道,怕不好闻就喷了香水。”她抬起手臂,皱起鼻子嗅了两下,“可能喷多了……是不是太熏了?我还是下去吧。”
说着就要抬起屁股,爬下去。庄綦廷轻轻拍了一巴掌,“坐好,我没嫌弃你。”
巴掌拍在后腰下方,黎雅柔紧了下屁股,觉得羞耻,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坐回去。她目前还没摸清楚他的脾性,又敬畏他惊人的身份地位,心底多少有些怕。
“你还会做饭?”庄綦廷闲闲地和她聊天。
“当然啊,我爹地是大厨,从小就教我。”
“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做。我们酒楼那几道招牌菜,我做出来的味道不输给我爹地。”她就是偷懒罢了,仗着有父亲撑腰,一年也下不了两次厨
房。
“原来你还有贤妻良母的潜质,看来我眼光很不错。”庄綦廷面容温和,就着朦胧的光色去看她。
会做饭的妻子,真是意外之喜。他不用她日日围着锅炉灶台,只要偶尔为他做上一两道爱吃的,乖乖等他回家,这画面光是想着就心满意足。
贤妻良母???黎雅柔两眼一黑,财神爷居然喜欢这款?那看上她不是瞎吗!
她笑得干巴巴,试探地问:“您喜欢贤妻良母的类型?”
庄綦廷意味深长地觑着她,“还有文雅温柔的。你的名字不就是雅柔?想必人如其名,不会让我失望。”
若真是人如其名,那她就是顶级诈骗!黎荣良都后悔自己怎么给女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当初对女儿的殷切希望,盼她日后是一名文质彬彬小淑女,结果两个字一个都没中。
黎雅柔绝望地憋出一个難看的笑来,温温柔柔地:“应该不会吧。”
大不了就演吧,等真贤妻良母来了,她主动收拾包袱滚蛋。
庄綦廷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乖,别紧张,我的要求不会很高。”
一辈子这么长,慢慢教她。
黎雅柔被他温柔又缱绻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连忙笑两声敷衍过去,“对了,您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李管家说您最近很忙的。”
庄綦廷这才漫不经心地说了正事,“你堂哥找到了,刚从澳门带回来,要见吗?”
黎雅柔本来还懒懒散散地偎在他怀里,突然听到黎成祥这个混蛋的消息,她瞬间瞪大眼睛,手指攀住庄綦廷矜贵的西装领子,“真的?这个死扑街冚家铲找到了!?”
话音刚落,黎雅柔猛地回过神,呼吸一滞,不好意思地咬住唇。不小心暴露了本性,这可尴尬了。
庄綦廷眯了眯眼,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辈子第一次有女人在他跟前说市井粗话,还坐在他腿上说。
“黎雅柔。”他低沉的语气很是冷肃。
“诶……”她像委屈小媳妇般埋着脑袋。
庄綦廷掐住她的脸,逼迫她抬起来,一张冷峻的脸板着,严肃道:“以后不准说粗话。改掉。”
“再被我听见你张口就来,我会惩罚你。”
黎雅柔懵了下,畏惧地看着他,“怎么还惩罚人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她还能说更粗俗的呢。
庄綦廷眸色幽深,手掌缓慢地放在她腰下,按兵不动着,这处位置与丰盈的臋肉一指之隔。
他平静地说:“你如果不信,可以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后果自己承受。”
他淫威太重,压得黎雅柔闷闷不乐地垂下头,她真是烦死了,这人怎么比她爹还管的宽,还要惩罚她,难不成真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