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庄綦廷趁着黎雅柔不在,默默睡回了主卧,残留着妻子气味的被褥枕套,他没讓佣人换掉,继续睡在上面,宛如和她同床共枕。

第一日尚且能熬,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香气散去,烦躁袭来,与日俱增。

第五日的晚上,庄綦廷辗转未眠到凌晨,他终于忍耐不了这种安静,翻身坐起来,就着蒙蒙月

色扫过座钟,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半。

他沉沉叹出一息。

这间主卧是偌大庄宅中最安静的所在,三面环绕花园,入夜后只剩下来自大自然的白噪音,若是身邊没有妻子的呼吸声,就会显得格外空,格外静,格外寂寞。

没有黎雅柔,他睡不好,就像是得了一种病。这几天病症发作凶猛,他快要抵不住。

这不是他在异地出差,也不是黎雅柔出去度假,他知道妻子就在附近,他们之间的距離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車程,他隨时可以去找她,她也隨时可以回来,可就是硬生生隔成了两个不重叠的空间。

有家不回,连声招呼也不打,她真是要上天了。

她不想他也罢,连三个儿子也不想吗?对这个家就没有一点留恋吗?外面的世界这般吸引她?

庄綦廷抹了一把脸,伸手捞起睡袍罩上,去黎雅柔的香水柜找出一瓶她近来爱用的口味,喷了三泵在空气里,浓郁的香味重新弥漫,舒緩了他心头的烦躁。

这个点没有睡意,他也不打算睡,开了一瓶威士忌放进冰桶醒着,又心血来潮摆弄起黎雅柔心爱的那台黑胶唱片机。

一旁的藤编架子上整齐打竖放着各式各样的黑胶唱片,都是市面上绝版的珍惜品,黎雅柔也不是黑胶唱片发烧友,她单纯爱买,爱集邮。

庄綦廷隨手抽出一张,放上唱片机,旋律伴随着香气,緩緩流淌开来。卧室没有开灯,他坐在黑暗里,睡袍随意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膛,意懒地听着音乐,偶尔喝一口又冰又烈的酒。

如果黎雅柔在邊上,那便是最完美的气氛了。

庄綦廷又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也是这样的深夜,他抱着黎雅柔在露台喝威士忌,他把酒倒在她滑溜溜的皮肤上,一寸不落地品尝干净。这些年,他所有的喜好、癖好都是从黎雅柔身上获得的,可以说没有黎雅柔,他很多事都想不到,也不会去做。

这么多年,他的生活很清晰,为家族卖命,吃饭睡觉运动,以及黎雅柔。为她花钱,与她做爱,陪伴她,看她,亲她,抱她,想她,也教育她。

庄綦廷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就收回这些无用且无病呻吟的情绪。

妻子又不是真跑了,不过是出去小住几日,他何必把自己弄得像失魂落魄的小男人,也不嫌丢人。

难道他还真当和妻子離婚了不成?不过就是玩一局游戏,他玩赢了,黎雅柔乖乖投入他的怀抱,这辈子都不敢再闹分开,他玩输了,大不了再使手段把她抓回来。

天大地大,她能跑去哪?

对,最重要的是他得再跟进一下法院那邊,讓离婚判令永遠永遠永远下不来。

这样一想,庄綦廷气順了不少,含着冰酒,缓缓咽下。他恢复了松弛,只是心底深处仍旧有些不安,被他强行镇压。

这种不安一定是因为他五天没有黎雅柔的消息了。派去的人传信回来,说夫人自从进入那棟小洋楼起就一直没有出来,整整五天都在里面,他们拍不到照片,探不到情况,不过能确定的是,洋楼里面只有卢郡秋一家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外人。

她在里面做什么……

五天都没有出门……

唱片机继续不知疲倦地播放,下一首歌是钟镇涛的《讓一切随风》,略带伤感的旋律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寂寞。

“此刻有种种心痛。”

“只因空虚在作弄。”

“各种空虚,冷冷冷。”

沙哑的男声,唱得人心里越发空空荡荡。

庄綦廷重重搁下酒杯,冷着嗓:“什么乱七八糟的歌。”

他把唱片换成林子祥的《敢爱敢做》,这首歌的地位在他心中最高。熱烈激荡的旋律响起,他舒了一口气,决定明天亲自去把妻子接回来。

不和她拉拉扯扯了,先把人给弄回来再说。

次日午饭时间,庄綦廷那台車牌为“1”的加长幻影大驾光临,停在卢家的大门口,后面还跟着两台黑色奔驰。

午饭来堵黎雅柔,不怕她用睡午觉啊没起床啊之类的借口搪塞他。

虽是不请自来,阵仗仍旧很大,这些年庄綦廷出行都是如此,前呼后拥,保镖开道,到了他这个地位,低调就是一句笑话。他对沽名钓誉没兴趣,何况黎雅柔天天花枝招展,他若还是神隐状态,不知道有多少骚狐狸精要冲上来勾引她。

庄綦廷没有主动下車,八风不动地坐在车内,一身熨烫整齐的黑缎面西装矜贵无比,胸口别着一枚蓝宝石胸针,从黎雅柔的珠宝柜里拿的,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二。

他清楚那些珠宝每一件都是黎雅柔的心头好。

很快,紧闭的大门打开,匆匆忙忙走出来一个女人。

卢郡秋得知庄綦廷来了,当场吓的筷子都掉了,连忙罩上一件规规矩矩的西服外套,每走一步都惴惴不安。

看见三台车一字排开在院内,挟裹着雷霆萬钧的淫威,她深吸气,挤出满脸的笑容,连忙对宛如黑洞般的车窗挥了挥手,弯着腰。

车窗这才缓缓降下,露出庄綦廷英挺冷峻的侧脸,他偏头看向卢郡秋,溫和开口:“郡秋,中午好。”

“……姐夫,中午好,好久不见,这大中午的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有任何事您让秘书打电话吩咐一声就行。”卢郡秋笑得很僵硬谄媚,两只手绞在一起,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真的是离婚了吗?她姐莫不是在坑她吧?

“没有打扰你们吃饭吧。”庄綦廷微微一笑,还是没有下车,就这样坐着与卢郡秋说话。

他是有意敲打这位表妹,让她少在黎雅柔面前说些不利于他的闲言碎语,惹的黎雅柔对他不满,更别想着用奇技淫巧讨好黎雅柔。

“没有,我们还没吃呢,您吃过没……要不和我们一起吃?”卢郡秋在心里求佛祖保佑,千萬千萬别答应,千万千万别答应。

“阿柔在里面。”庄綦廷不愿再与她废话,“她知道我来了。”

卢郡秋打馬虎眼地笑着,“哈哈哈,表姐她……哈哈哈,她还没起床呢。”

庄綦廷没说话,深深看了卢郡秋一眼,“郡秋,我不喜欢别人糊弄我。”

卢郡秋面色煞白,被那恐怖的气场压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姐姐她……她……”

“她如何。”

卢郡秋眼神躲闪。

“说。”庄綦廷语气微沉。

卢郡秋腿一抖,全交代了:“表姐她没在这里。她出去了。”

“去了哪?”庄綦廷蹙眉,派来的人可是信誓旦旦保证黎雅柔没有离开这棟洋楼半步。

卢郡秋不敢和庄綦廷对视,低头小声:“表姐出国度假了……前天走的……”

庄綦廷握紧无名指上的婚戒,几乎要笑出声来。

好好好,好得很,小東西居然会玩声東击西了,明面上在外小住,实则一声不吭偷跑去国外度假,还完美地躲过了他派的人。

“她去了哪里度假?”庄綦廷锐利地盯着卢郡秋,“不要撒谎。”

“……意大利科莫湖。应该是,表姐说了的。”

庄綦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淡声吩咐:“把阿柔留在你这里的東西都拿过来。小沈,跟着一起去。”

黎雅柔剩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带去度假了,唯有一只粉色鳄鱼皮的爱馬仕手袋,里面装着三样东西。

金色对戒,当年的求婚钻戒,手机。

庄綦廷看着他们的对戒,被无情地脱下来,一时间内里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平生第一次,失去了对妻子的掌控,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宝贝在哪,在做什么,在和谁说话。

对戒里面藏着如今最高端最精密的全球定位器,能随时追踪她的动向,精确度控制在十米之内。

她连戒指也不戴了,就这样跑了。

第一缕金色晨曦于野绿色的地平线升起,透过敞开的落地窗与观景天窗,投进这间全木质结构的舒适大套房,带来与人类城市完全不同的自然气息,充满了原始、野性与蓬勃生机。

这里是东非,坦桑尼亚,水草繁茂万物沸腾的塞伦盖蒂私人保护区,整个非洲最奢华的营地式酒店就坐落在此。

比起六月到九月的动物大迁徙,一年之始的产崽季也许更生机勃勃,几百万的动物将在此产下他们的后代,无数美好的生命即将诞生。

黎雅柔就在一片美好中自然醒来,白皙的脸庞镀着一层

淡光,她翻身坐起,撑了个巨大的懒腰,视线远眺,看见一群肥美的斑馬与角马在享受沾满露水的嫩青草。

昨天这群斑马角马就在,其中有八位妈妈順利产下了小宝宝,可爱的小萌物还没睁开眼,脐带连着母亲,一副嗷嗷待哺的小模样。

黎雅柔趿上拖鞋来到室外,对着一望无垠的狂野大草原张开雙臂,拥抱朝阳。

太爽了!!!!

酒店工作人员安排了当地特色早餐。餐桌搭建在一棵大型猴面包树冠之下,四周搭着亚麻纱帐帷幕,很阴凉,一米外就有三只长颈鹿在啃食高枝上的嫩叶。

早餐很简单,咖啡、面包、番茄蛋饼、土豆泥等。咖啡源自当地的咖啡豆种植园,很稀奇的口感,和港岛每一家咖啡店的豆子都不一样,黎雅柔喝了大半杯,把相机递给随行的保镖。

“帮我拍几张。”

她拎着裙摆,走到长颈鹿边上,对着镜头回眸笑。

这次度假带的保镖都是生面孔,她不知道自己的保镖团队里混进了多少庄綦廷的人,索性全部留在港岛,这几位都是找梁咏雯借的。

保镖拍照很有一手,黎雅柔不停地换姿势,她不停地拍,偶尔会提醒一句注意安全,毕竟这里动物太多了,说不定一抬头,就看见一只豹子躺在树上睡懒觉。

一只长颈鹿宝宝走到黎雅柔身边,拿舌头舔她的手指上沾染的食物,逗得黎雅柔笑个不停。

“Pleaseholdon!beautifulgirl!”

一道昂扬激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明显是冲着她。黎雅柔怔了下,寻声望去。

那是昨日入住进酒店的客人,黎雅柔吃晚餐时见过。年轻男人身型修长劲拔,金灿灿的头发,白短袖勾勒出劲瘦的薄肌线条,休闲牛仔裤配一雙多功能徒步靴,显得双腿更加矫健修长。

一看就是个混血。

他冲黎雅柔挥挥手,又扬了扬手中的摄影设备,示意着他正在为她拍照。

黎雅柔倒也不矫情,摆了几个pose,毫不吝啬地展露笑容。

男人迫不及待地把照片翻出来,献宝给黎雅柔。他走近,带来一股干爽却熱燥的气息,像一头刚步入成年时期的雄性角马。

这小混血帅归帅,就是没什么边界感,一上来就靠得近,递相机的时候,手臂挨上黎雅柔的手臂,皮肤贴皮肤,传来一股蓬勃的溫热。

黎雅柔不动声色地往右侧挪了一寸。

“怎么样,是不是艺术品。你绝对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有韵味的东方女孩。”

黎雅柔很满意这几张照片,矜贵地点点头,“还不错。不过我不是什么女孩了,你眼力见不好。”

小混血挑眉,一双湛蓝双眸宛如清澈的海,温柔地打量着黎雅柔,“开玩笑,你怎么不是女孩?你最多比我大两岁。”

黎雅柔被哄的心情好极了,心情一好就犯娇,懒得搭理人,手指顺着丝绸般柔顺的长卷发,把这小混血扔在脑后,回到餐桌。

小混血被勾起了好奇心,大步流星跟在黎雅柔身后,“那你多大了?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叫Kurt,意大利人,是一名野生动物画家,今年二十三。我就要办个人画展了,是来这里采风的。”

他声线温柔,富有磁性,是很耐听的。

黎雅柔对他的自报家门的行径有些无奈,也没有赶他走,就当是多一头会说话的小角马好了。

不过她是不可能说自己多少岁的,说个屁,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女人过了三十,往后年年都是十八。

年龄重要吗?重要的是状态,心态。

庄綦廷在这点上就比她差远了,他肯定有年龄焦虑!想到庄綦廷,黎雅柔就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他肯定知道她不见了,却不知道她在哪,掌控不了她的感觉是不是快气死了?

黎雅柔掩唇一笑,优雅地喝起咖啡,秀气的小指微微翘起来,赏心悦目,在这片原始野性的大草原里,是一抹罕见红粉殊色。

小混血没忍住,又拿起相机拍了几张,其中一张是手部特写。

白瓷般的长指纤纤动人,形状漂亮的甲床上洒着一层贝壳闪粉,食指被一枚珠宝戒指压着,图案生趣可爱,是一只翱翔鸟亲吻一颗深邃蓝宝石。

这样漂亮的手,不知需要多少金钱和时间才能滋养出来,也不知握上去有多柔软,细腻,舒服。

“我可没有允许你偷拍。”黎雅柔搁下咖啡,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虽然和二十来岁的姑娘没什么区别,娇美妩媚,但身上那股气韵,以及被庄綦廷教出来的上位气势,显出冰山一角,就让人觉得凛冽。

小混血不敢开玩笑了,收起相机,绅士而乖巧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发给我,然后你删掉。”

“那我可以保留一张吗?”小混血垂眼,掩饰住遗憾。这些照片都是艺术品,他舍不得。

黎雅柔笑了起来,挑起一双媚眼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眸很清澈,晨曦晕在她饱满的玫瑰色唇瓣,“我只准你保留一张,你会照做吗?”

小混血怔怔地望着这位神秘高贵的东方美人,呆住,心跳在这狂野的大草原上,遗漏了终身的一拍。

与此同时,和坦桑尼亚相隔五千多公里外的意大利北部刚下了一场雨,空气清新惬意,阿尔卑斯山下的科莫湖闪着高贵而迷人的光泽。

福楼拜把这里称之为“全世界最性感的地方”,黎雅柔来过一次,就爱上了这里,不惜斥巨资买下一栋占地上千平米的庄园式别墅,毗邻著名的埃斯特庄园,又花费两千多万进行翻修,将整栋房子改造成玻璃结构。

只要黎雅柔来了意大利,必定会入住这里,所以他在这里守株待兔整整两日,结果连妻子的一根毛都没看见。

庄綦廷站在一扇高五米的巨型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山脚下的科莫湖,眸色深沉,晦暗,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Ada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快要疯了,她真的不知道夫人去哪了,她就是个打工的!钱好难赚啊!

“我问最后一次,Ada,夫人去哪了。”庄綦廷语气温和,只是指尖狠狠掐着烟管,把烟掐烂了。

Ada:“先生,我真的不知道夫人去哪了,夫人只让我来意大利替她买几套茶具,顺便打理一下这套房子,没有说她去哪了,我给夫人发过消息,她也没有回我………”

沉默了半晌,庄綦廷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下去吧。”

他一个人站了很久很久,香烟烧到了指尖,他被烫到了才发现。

他不知道黎雅柔去哪了,黎雅柔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她藏在了一个角落,让他抓不到。

庄綦廷咽下冰凉又燥热的情绪,抬手把衬衫最顶的扣子解开。

他决定不陪她玩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欲擒故纵,这小东西就纵不了!一点都纵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