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颗板栗thebestd……

这是舒栗人生中第一次乘坐超跑。要说虚荣,那倒不然,可能因为驾驶座上的人并非自己先前少女心未褪时,会自动脑补代入的高冷霸总。他反其道行之,一张年轻嫩亮的面孔只会给人一股子小孩装大人的觉知。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段路,附近车辆会自动避离这只过分张扬的机械野兽。

尽管它在这个时段的瑞安路根本开不出本应展现的能耐。

能感知到舒栗在偷瞄他,等红灯时,迟知雨掠来一眼:“有什么事么?”

舒栗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迟知雨:“出国前。”

舒栗“哦”一声:“车也是那会儿买的?”

迟知雨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成人礼礼物。”

舒栗连点两下头:“很不错的礼物。”

迟知雨:“云庭也是。”

舒栗消化了一下这四个字:“就你现在住的云庭的房子?”

迟知雨颔首,嘴微挑:“对啊,你过会儿要去的那个。”

舒栗微拧一下眉——那种微妙又无法具述的古怪感又出现了。是否因为对方在炫耀?这样波澜不惊亮出身价和家底的语气,听着怪让人牙痒痒的。

“你呢,”果不其然,他把同样的话题引向自己:“你成年的时候收到了什么?”

舒栗回顾少顷:“一顿饭,一个蛋糕吧……”

她居然记不太清了,她有过成人礼吗,印象更深的是二十岁,父母为她筹办宴席,选在附近的饭店大厅,也邀请集结各路亲朋好友,凑齐十桌人。舒文远登台念稿,倾诉着这些年来的养女不易,又慷慨激昂地陈词,褒赞她学海无涯苦作舟,声泪俱下,陈亚兰则坐在主桌哭得打湿了一包纸巾。至于她,完全不像整场晚宴的主角,反像迎宾小姐,陪同父母四处游走,挨桌敬酒,再把利是封收入囊中。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穿半高跟鞋,脚趾被皮质尖头挤压得无法呼吸,走路重心前倾。那一整晚,她都非常局促和费劲。

“女大十八变了啊。”

这是她听到最多的评价。

开学回到寝室,室友大夸特夸她朋友圈照片:“栗子,我看到你生日宴了,你那件粉色的旗袍好好看好显身材哦。”

那是当日跟拍摄影师精修后发来的成片,收到压缩图包后,舒栗翻阅着,也斟酌良久,最后还是不忍背弃老爸老妈的良苦用心,将其刊载于社交账号。

“还有一件衣服?”她不确切地往下说。

——如果那也算赠礼的话,虽然后来她再没穿过一次。

迟知雨跟着蹙了眉:“就这些?”

“不止,”舒栗摇摇头,把玩着手边的奶牛猫包挂:“还有决心。”

迟知雨一愣:“什么决心?”

舒栗说:“三十岁一定不要这样过的决心。”

这也是她二十岁时在双层奶油蛋糕前,双手合十,眼皮闭拢,虔诚祷告的心愿之一。

七点多,杭城路面拥堵,就这不到三公里的路,也开得如同龟移。

返程后半段,迟知雨打开了音乐,有些吵闹的英文歌曲,节奏感极强,鼓点轰踩着整个车厢,掺杂着返古部落人振臂齐呼似的垫音。臀下座椅似在震颤,闭上眼说是livehouse现场也不为过。

舒栗依稀听见一句“Thisisgonnabethebestdayofmylife”,不由莫名其妙地瞟眼显示屏,歌名居然也叫这个。

再看一眼左侧男生,指节扣在方向盘上,正随着旋律脑袋轻点,沉浸其中。

“你很开心哦?”她问。

她的受难日,他生命中最好的一天是吧?

男生似乎没听清,但捕捉到她嘴唇在动,降低音量:“你说什么?”

舒栗重复:“我说你今天很开心吗?”

他从侧面看也密而长的睫毛扑闪一下,满脸错愕:“哪有?我随便调的,刚好播到这首。”

他当即切歌,换轻松低缓的乐曲。

车厢瞬时清净不少。

舒栗偏头瞧向窗外,车裹着风,灯盏晃花人眼,似生日那晚大堂灯灭后攒动的烛晕,她猛又想起:“噢,除了这些,第二天我妈还带我去保险公司领了成人金。”

——那是她第一次拥有可自我支配的大额费用,一共是两万块,她借此跟朋友飞了趟首都和云南,在盈厚的假期内挥霍掉一半资金。

她转过头来:“你呢,你应该去过很多国家吧?”

迟知雨似乎思考了一下:“也还好。”

父母各地购置房产,其中一处在南法,是挑高八米的别墅,静卧密林边界,迟润青常起大早,扛着猎枪随邻居狩猎,像白雪公主一般摘回一篮色彩绮丽的蘑菇与浆果;也去圣莫里茨和二世谷滑雪,就在姐姐如雨燕般盘旋于皑白的山脉,他总会在小木屋里嫌弃起伏不定的网格信号,又怒不可遏地灌下半杯热饮。

托家庭的福,他比这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更早见世界,知世界,入其境,闻其声,触其温,记其形,满足的阈值就此节节攀升,漂浮在杳渺的流云之上,像一架难以着陆的飞机。

无病呻吟。

念国际高中

时,他曾跟Nio袒露过自己长久以来虚无的心境,而对方为此发出这样的锐评。

在豪车展一样的地库停好车,他们与货拉拉的面包车司机对接。几名服务人员先搬东西上电梯,迟知雨语音知会许阿姨一声,又看看身侧的女生:“哎。”

舒栗回眼:“嗯?”

他扭过脸去,正视电梯门:“阿姨问你今晚在不在这吃。”

不提还好,一提她顿觉前胸贴后背,快要饿趴下。她也不客套了:“方便吗?”

迟知雨说:“阿姨都这样问了,她肯定觉得方便。”

舒栗笑一下:“我是问你方不方便?”

迟知雨低声:“你幽门螺旋杆菌是阴性吧?”

舒栗心服口服:“你这人真的有点毛病诶。”

“怎么不回答?”

“是!”舒栗从牙缝里嗑出一声:“我用公筷也不行么?”

“那倒不必,”迟知雨摁亮手机,给阿姨发消息:可以盛饭了,两碗。

又补充:给她多盛点。

许阿姨回过来一个有红晕的笑脸。

上楼后,迟知雨示意他们将东西搬送至书房,饽饽头一次见家里来这么多人,满地人腿如会动的树阵,而他是破阵的猎犬,兴致冲冲地玩起闪避游戏。

碍手碍脚。

迟知雨一把将它托起,米袋那般扛上肩头。

饽饽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四脚无落点,吓得分毫不敢动,鼻腔细细嘤咛。

许阿姨见屋外络绎不绝地进人,又搁下横七竖八的零件与箱体,有些意外。

但她没多问,在围裙上搓搓手,帮忙打下手。

舒栗一道整理那些松散的支架。将它们拾掇到一起,尽量不弄脏或剐蹭到踢脚线。一回头,竟见饽饽置身高塔,被男生一张金贵的脸衬着,似RPG端游里的绕脖跟宠。

她忍不住笑问:“你知道你这样特像什么吗?”

阿姨将那些人送出门,迟知雨才把狗夹送回地面,回她:“什么?”

舒栗说:“像那些逢年过节带着小孩去看灯会的老爸,生怕他们看不见台上的演出。小时候我爸也这样扛过我。”

迟知雨遽地不言不语,只撂下三字:“吃饭了。”

又格外叮嘱:“先洗手。”

这次他没有过来争抢洗手间,舒栗挤出那款味道清新的番茄叶洗手液,心起一念,随后走出门,见男生已经候在桌边,挨着椅背,双手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筷子。

“饭够吧?”他下巴示意她碗口。

那里快堆叠成微缩珠穆拉姆峰,她吃惊地坐下:“我在你眼里是河马吗?”

迟知雨显然压着嘴角憋笑许久,泄出极低的一声:“阿姨盛的,关我什么事。”

事实证明,在阿姨的下饭菜咒术里,她完全可以变身一小时河马。

猛犸兽在世也不是不行,她又自行离席,打开电饭煲,再添半碗饭。

迟知雨叹服:“舒栗,你是真能吃啊。”

而女生毫不难为情,淡定搁下小碗:“今晚就吃光你家米仓。”

这么不客气又不讲道理,她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真够自来熟的。

迟知雨无从评议,就见她和许阿姨打成一片,全程赞不绝口,“好好吃啊,阿姨,你可以去迪拜开饭店了。”

打从业起,许自萍极少体验到如此之高的情绪价值,自然笑不拢嘴。

有这么好吃?

迟知雨开始起疑,夹起一小块小炒肉,混坨米饭含入口中,好像是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觉得。

饭毕,舒栗贴墙消食,自顾自地举着手机刷搞笑视频。

迟知雨洗了把脸,也走到她身畔,学她画框般一板一眼的挂壁姿势。

“这是在干嘛?”

舒栗偏头看过来:“饭后贴墙半小时,获益良多,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哦,我差点忘了,”她平静地吐出毒液:“你都贴床站。”

迟知雨捏起手指,极想将右拳抬高,然后——很轻地怼到她头顶的旋上,招人厌地搅几下……她的旋也长得太正规了吧,像一轴夜海中央的微型风暴。

“你在看什么?”她突地昂脸,双目近在咫尺,眼尾内侧那点淡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迟知雨怔神,几秒后才启唇:“你有超大头皮屑。”

“怎么可能,我每天洗头。”

“那可能只是飞虫吧……”他的语气变得含糊,字眼也不甚确切。

舒栗更是惊恐,开始扒拉头毛:“那太吓人了好吗?”

她解掉皮筋,放飞了那只“山雀”,又用手指梳理几下,再度将圆脑袋倾凑过来:“再帮我看看,还有吗?”

迟知雨的视线再也无法迁回到那上面,心却早被吸入了旋流,他故作镇定地答:“没有了。”

女生吁了口气,随意绑个低马尾,准备打道回府:“我要回去了。”

“哦。”他肩胛一拱,也脱离墙面,看她拿起椅背的帆布袋,行至玄关。

阿姨在厨房瞄见,步出走道送客:“小舒你要走了啊?”

她冲迟知雨跳眨两下眼皮,疯狂暗示:“小雨你要不要送一下小舒啊,饭后刚好走一走,不容易积食。”

舒栗摇头婉拒:“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高处的男生不假思索问。

舒栗斜他:“我所有事要详细告诉你么?”

他短促地哼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问罢了,你爱说不说。”

舒栗勾唇,看一眼书房门:“东西先摆那,我明天过来装,不碍事吧?”

迟知雨掀高眼皮:“我会装作不碍事的。”

舒栗:“哦,谢谢你的装腔作势。”

“真不用送?”踏出门槛,她听身后人问。

舒栗回眸:“真不用,到家后我给你发消息。”

男生眉峰略扬:“行。”

女生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只余阿姨刷洗碗筷的动静,小狗踩踏地砖,追着他走入书房。迟知雨瞟一眼不再空落的墙脚,不愧是小树口袋,留下了一地“树干子”。他屈身捡起一根,在指间转了转,又放眼其余部件,回溯和还原傍晚的拆卸步骤与结构。

随即转过身,重新取来阳台的工具箱,开始就地组装。饽饽见猎心喜,用鼻头将螺丝拱了老远,被他轻拍一下脑门,它不依不饶,随后被禁足隔离出书房之外。它无缝可钻,只好堵住门板,在起伏细碎的钻头声里流涎打鼾。

门后男生席地而坐,几次拿起手机查看微信界面,约莫一个多钟后,才收到女生迟到已久的消息。

小树口袋:我到家了。

迟知雨放下螺丝刀,回复:你从镜湖游回去的?

小树口袋:……

她发来一张照片:大善人,我专门跑了趟万象城,给你买了谢礼,明天带给你。

迟知雨点开大图,是LOEWE的纸袋,里头摆着的包装盒如无意外,就是他前几日网购买下的同款番茄叶液体皂。

他收在卧室,打算趁她网店开张,以贺礼的名义赠送过去。这样她不容易有心理包袱,也不会过度曲解他的行为。

淦啊,撞礼物了。

迟知雨崩溃地搓两下头发,没办法了,他只能再下单同款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