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颗板栗砸掉下来的是花朵……

一整个下午,迟知雨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房内清寂,而他的世界地动山摇,鸽子飞走了,气流的余波却回荡不止。

他不会真的喜欢上小树口袋了吧?

他打开网站检索,又去询问人工智能软件:喜欢上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

“频繁地想起对方、在意对方动态、见面时容易开心/紧张、想跟对方见面、主动分享生活、想多看到对方、想要靠近、想被需要、幻想与TA的种种与未来……”

迟知雨双眼定在屏幕上,越看瞳孔越紧。

完全吻合。

他不可置信地将手机倒扣到一旁,眼不见为净。两分钟后又拿起来,划关所有APP,打开Moba手游——没有什么是开一把游戏解决不了的,待到他十步杀一人,脑中自空空。

单排匹配进缓冲界面,他注意到队友ID左侧的爱心情侣标等级,116级???还没出生就开始绑CP了吧。

舒栗打这款游戏吗?ID不会也叫小树口袋吧?一会儿出去搜搜,看看她的段位有多可笑。

他不由自主地分神。

靠。

怎么又想起她。

他心不在焉地舞着剑,歘歘斩倒蓝BUFF,又把游戏视角调到双人路那对情侣身上,为之不耻地想:连体婴,他才不会关照他们那条路,打扰他们的你侬我侬。放心吧,努力抗压吧,毕竟你俩那么好。

不过,倘若跟舒栗开黑,她会玩哪条路。感觉对抗路才符合她手起刀落力拔山兮的屠夫性格,举起斧头吆吆喝喝,不要跟她太相配。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一下,驱动着人物往单人路走。不对,拇指又停下来,他不是要往下面刷的吗?于是又从河道折回中路,路过兵堆,手痒痒,先脏波兵再说。

中路狂摁信号,发起撤退,干得漂亮,最后开麦:“偷来的饭好吃吗?”

迟知雨连点几段位移远去,难得回复队友:好吃。

手机停在胜方MVP的结算画面,迟知雨再度闹心,一把快意恩仇的对战显然没有让他就此心平气和,反而更想去微信里邀请舒栗加入队伍,展示他流畅炫丽的操作和统领全局的意识。他猜想,她多半不爱玩游戏,那她喜欢做什么?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扫眼手机首页时间,接而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至门边,侧贴到门板上,屏气细听,悄无声息,连饽饽蹦跶的脚掌声都没有。

要不出去看一眼?可他在“午休”啊。

不然假装去卫生间?可卫生间又不路过书房。

心烦意乱地倒回床上,迟知雨曲起手,揉揉双眼,又将手机举至面前,无所事事地来回刮动。目光陡一落脚在客厅监控绑定的APP上面,他撇撇嘴角,犹豫几秒,将其打开。

前段时间更新过,这回很顺遂地进入首页。

书房位于监控死角,而镜头是红外线模式,平日会追随活动物体转向,此刻它定格在一成不变的界面,静悄悄。

迟知雨失望地将它撂到一旁,起身拧开瓶盖,喝水解乏。

倏地,耳机里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迟知雨忙不迭抓高手机,是舒栗从书房走了出来,小狗闻风而至,她立刻蹲下身,跟狗笑闹。饽饽在她的抓挠下舒适地躺平,翻出圆肚皮,她的声音也渗入耳膜,被电波干扰,不及现实清澈,但语气没有变质分毫,异常温柔:

“饽饽最乖啦——我们的乖小狗,我今天没带零食,明天一定带给你——”

她双手握住它四脚朝天的前两只小爪,前后舞动,很有节律地即兴立契:“拉钩!上吊!绝不欺骗小狗宝宝!如果我明天忘了,那我也变小狗……”

迟知雨双手握着手机,似在收看一档极有兴味的热门节目,不自觉后靠到床头,再不退出这个画面。

待到女生休憩互动完毕,转头回归书房办公,他才意识到自己恍然未觉地勾唇许久,两腮都微微酸僵——他好像个变态啊。他飞快地熄屏,猛挠几下头发。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不一定,迟知雨,别这么武断,他疾疾否定自己,不一定就是喜欢。他的世界太久无人踏足,才下意识地想要开灯和让座。她又恰巧在他空白的屋壁上开凿出窄门,他瞄见罅隙外的绿色,自然想要走近,望一望大地和天空。

他看向拢闭的房门,再出去做个实验不就好了,这是他家,凭什么他要东躲西藏,窝在房内,心思不定地戒备一位外来客。

说干就干。

迟知雨抚两把蓬乱的头毛,趿上脱鞋,路过全身镜时,他退回镜前,拉拽一下起皱的衣摆,才深吸一口气,面色坦然地扳下把手。

他伪作随意地走出,速度要不徐不疾,步向书房门。

舒栗正在里头对比飞机盒样品的尺寸和硬度,铺出一地七零八碎的玩意儿。她屈坐在低处,刚好面朝房门,余光扫见一人脑一晃而过,不由抬眸。

“迟知雨?”许阿姨才不会这么狗狗祟祟,饽饽也长不到这么高。

那脑袋斜探回来,也不知是否因大梦初醒尚还惺忪,对方握拳打了个呵欠,视线飘忽:“干嘛?”

“你醒了啊?”

“昂。”他溢出低不可闻的喉音。

舒栗自若地寒暄:“午觉睡得好吗?”

“一般。”

她作思考状,替他找缘由:“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吧?”

男生像是瞬间清醒,如闻天大笑话,“哈?”一声,她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睡前输了把游戏,气得没睡好。”

当真小学鸡,气点有够低。

“睡前少玩游戏吧,皮质醇过高,容易睡不着,还会做噩梦。”

她好心规劝,对方却将话题岔去别处:“你玩吗?游戏。”

“大学玩过,现在不太玩了。”

“哦。”

“你又在弄什么?”他注意到她手里薄如蝉翼的豆绿色纸张,脚畔套娃式叠放着的方矮纸盒,还有她过分拮据的坐姿:“坐这么低,不难受么?”

又说:“东西全放地上,饽饽没乱咬?”

舒栗看看被纸壳海包围的自己:“还好吧。饽饽也要休息的。有地方坐就行,阿姨把她洗衣服的凳子借我用了,”她举目四望:“你家也没什么能摆东西的桌子吧。”

不得不说,他家真的简洁到超脱,脱离正常人类生活。

他是不是有任意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秀部件到底都收置在何处?

迟知雨看一眼窗口长达两米的升降桌:“放我桌上弄不就行了?”

舒栗跟着掀高眼帘:“你桌上也没多大地方吧,我东西一放,你打游戏都会被影响。”

话音刚落,有身影覆过来,利索地经过。视野里,男生推远人体工学椅,单膝跪地,佝身钻入桌肚。他将排插上的黑色三极插头一把拔出,起身斜转主机,利索地将后方的各种连接线逐一卸除,

最后托抱到胸前。那只海景房的机箱看起来自重不轻,价值也不低。舒栗回过神来,正想上前帮一把,对方已将其稳稳落放到地面,挺起腰身,掸了掸手,自得地回过眼来:

“现在有地方了。”

舒栗怔几秒,反应过来,几欲感激涕零,又忍不住煞风景地确认:“不会要涨我房租吧?”

男生刚扬起的唇角立刻闭成一道横线:“当然了,怎么说也得涨一倍。”

舒栗失语,又笑开来:“有你这样坐地起价的吗?”

他下巴一挑:“我不起价,你就要一直坐地了。”

舒栗搁下手里的雪梨纸,半信半疑:“说清楚,不涨价我可真用了啊。”

“真稀罕你那点钱。”他冷呵,转头处理残局。那些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数据线,在他手里仿佛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与标记,被迅速归位,无一错处。最后他轻拍机身玻璃罩:委屈你了,bro。

欣喜和感激混杂着,冲刷过来,舒栗捡起手边的纸盒套组,语无伦次:“不是……我想说,真的,你人太好了吧。”

她在心底收回以前对他的所有负面判词,过去是她有眼无珠,绝绝对对的狭窄和自负。

她在夸他哎。

瞳仁亮闪闪地看着他,就是昨晚望向白色沃尔沃姐的同款眼神。

那是两片微小却高清的荧幕,倒映出一个崭新的,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角色。

好爽。他人生中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时刻么?迟知雨再难抑笑,清一下喉咙:“也没多好吧,一般。再说你都送见面礼了。”

“那我真搬过来了啊。”舒栗不再客套,腰椎明确在呼救。有福不享是蠢猪。她忙不迭地拾掇地面的杂物,将它们一一丢入空置的收纳盒。

盯着她的背影,迟知雨如梦初醒。

不对,他在干什么?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享出自己一半地盘和王座。

他手抄进裤兜,目随女生来回运送,接管另一半全白书桌的使用权。那头逐渐填上色彩,似雪野消融,花丛生长。

跑动间,有张碎纸片飘来他这边,扑簌着,蝴蝶般降落在他键盘的边缘。

他挑起来,像夹起一道空白的符纸,“哎”一声,故意语调平平:“你越界了。”

舒栗愣停,茫然看他手里东西,揪回来:“什么越界。”

迟知雨想了想,吐出一句“等会儿”,而后走出书房。片刻,舒栗听见撕拉塑封纸的窸窣声响,回首就见男生将昨晚趁火打劫的贴纸样品抽出来,快步走上前来。

他停在桌子正中央,连贯地撕下那些被缩小的平面小画,从上至下,贴出一道“三八线”,好似一道细窄的、缤纷的溪涧,区分出楚河汉界。

舒栗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笑,躬身帮他压平其中两片仍有翘边的贴纸,欣然采纳:“原来我的贴纸还能这么用。”

“你那些东西,别超过这条线。超过就涨租。”他假意列下条款,实则条条是虚壳。最后的骄傲倾吐出来,久筑的高墙似乎才能心安理得地塌方。他任凭它们滑落,好像砸掉下来的是花朵。很明显,也很明确,他想对她好,想要她好,因为她变得更好,他也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糟糕。

不必抗拒;

也无需验证。

——他就是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