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自己的半片地界,舒栗从客厅搬了张餐椅过来,开始尝试打包。韩素纸成本虽低,但不易弯折,占用打包时间,淘汰出局;硫酸纸价格过高,同样不予考虑。最后还是雪梨纸以手感取胜,被她纳入首选,用作飞机盒内部打底,随后是泡沫膜,将明信片、贴纸、便签一一分类码好,舒栗顺手点开物流小程序,胶带还在路上,派件进度已到滨湖区,大概率下午能取。
初次上新的产品材质她都尽量择优,尤其胶带,直接选用最高规格的台湾和纸特油,每卷宽度有2.5公分。她从笔袋里取出量尺,再次确认飞机盒高度,纳入成套的三卷胶带妥妥不是问题。
将瓦楞纸板嵌入卡槽,她顺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就见男生睨着这边,不知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他毫无端倪地一笑,转回显示器,操控着里面的橘猫在斑斓诡谲的不夜城中跑酷。
舒栗莫名其妙。
阿姨吸尘途经书房,探个头,见两位小辈挨桌并坐,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按灭手里风筒,去厨房里准备果切。
端着满当当一钵草莓过来,她提前敲敲门,以防打搅到他们。
戴着耳机的迟知雨率先回头,扫向阿姨:“什么事?”
许自萍笑着走过来:“我给你们洗了些黑美人,”她注意到桌面居中的卡通贴纸小径,不大懂如今年轻人的情趣,只是笑得更开,将果盘搁置到那上边,遮盖边界,并招呼起舒栗:“小舒你也一起吃啊,这个品种的草莓可甜了。”
舒栗沉浸在各项数字账目的统计里,潜心掐算打包成本。此时才回过神来,直言谢:“啊,谢谢阿姨。”
许自萍道声“不客气”,就笑眯眯离开书房。
迟知雨秉持待客之道,没有先拿,而对方似乎也在等他出手。两厢僵持一分钟,他问:“你不吃么?”
“你是东家,当然你先来。”尽管她已经食指大动。
迟知雨不再迂回。注意到碗里的草莓都被切开,他捏起一粒细看,面色顿时僵住。
与此同时,身畔传来女生赞叹不已的惊呼:
“天啊,这是爱心吧?阿姨好会做。”
她惊奇地查看,果肉剖面有奇工巧思,刚好切出一个完整心形:“你吃的水果都好精致。”
迟知雨深吸气,迅速将那枚“爱心”塞入口中,没好气地嚼动:“都快下市了,还弄这种过季水果。”
舒栗无法认同,拈出一颗欣赏:“你怎么能这样说阿姨,搞出这种花型很费时间和刀工好吗?”
迟知雨装样子吃下第二个,就把果盘推出自己的“国界”,向女生靠拢:“你喜欢吃就多吃吧。”
舒栗:“你不吃了?”
男生随意地调整着耳机:“太甜了。”
蹭到就是赚到,舒栗笑一下,不再客气地享用清甜多汁的果肉。
迟知雨最小化游戏全屏,停在桌面,不大自在地打开电脑微信,给许自萍发消息,仅一个问号:?
而对方的回复飞快且无害,依旧是脸带红晕的可爱微笑。
迟知雨:“……”
他被看穿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无所适从。
舒栗会看出来吗?
真服了许阿姨,搞出这种奇形怪状的操作。
跟他授意的一样,舒栗不会以为他在疯狂暗示吧,误会他在跟她示爱?
他忐忑地扯掉耳机,环起双臂,仰靠到工学椅椅背,偷偷打量一边埋头摁数字键盘,一边猛猛把草莓往自己嘴里喂的女生,她上辈子是热带雨林的大象吧?想想兀自窃笑,晃两下腿,把椅子转向背对她的视角,抬起手机翻看,滑了一万个网页,却一个字都渡不进大脑。过了会,又啪嗒盖回去,双手交叉,盖在头上,伪作无所事事:
“要帮忙么?”
舒栗偏眼,见男生看也没看这边,懒懒散散,有些不确定:“你在跟我说话?”
他斜来一眼:“不然呢。”
舒栗望向他宁静辽阔的雪山桌面壁纸:“你不打游戏了?”
迟知雨回:“开黑的朋友都不在线。”
舒栗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你现在没事做么?”
迟知雨颔首:“嗯,有点。”
舒栗想也没想:“那去睡觉吧。”
他不可思议:“我才醒过来哎。”
舒栗颇感奇异:“你以前下午都怎么过的?怎么今天就无所事事了?”
迟知雨语塞,两秒后淡淡开口:“可能就像你说的,家里多了个人,有点不自在。”
不料对方大惊失色,PTSD般严正示警:“你可千万别突然反悔啊,跟我说
不租了,要我立刻搬走。”
迟知雨:“……”
他曲了曲覆在桌面的手指:“我是这么靠不住的人么?”
“很难说。”
“?”
男生当即戴上耳机,一个字都不乐意再说。舒栗斜睇他被屏幕光映得雪亮的侧脸,又挪去他显示器。
他居然没再玩那个猫咪冒险游戏,而是打开一张Word文档,十指翻飞地打字,较劲般把机械键盘摁得嗒嗒响,不多时就敲出多行段落。
舒栗问:“你在写论文么?”
她以为他套着硕大的耳机,播放强节奏音乐,多半听不见,不想对方闲闲接话:“我在写合同。”
舒栗眨了眨眼,大概猜到:“租房合同?”
迟知雨:“嗯。”
“啊?”
“啊什么?”
舒栗抓抓头皮:“我没打算长租,拟合同会不会太正式?”
迟知雨目不斜视:“有人说我靠不住,白纸黑字的合同总不会也靠不住吧。”
舒栗噗笑一声,抚慰:“我就随便说说。你这种雪中送炭的大好人我怎么会觉得靠不住呢,再怎么说都得在我的人际靠谱榜中排前五吧。又是装架子,又是让桌子,还把一整碗草莓都给我吃。谁这么没良心,说你靠不住。”
男生这才偏过头来,得意漫上眉梢:“知道就好。”
舒栗见他屏幕上已然密密麻麻,不想折了他一片苦心:“你要实在想做份合同的话,我也不介意。”反正不是花她时间,走正规流程也绝非坏事。
装什么,非要跟他分很清是么,如她所愿。迟知雨正身,继续噼里啪啦,超速打地鼠一样攻击键帽。
她一直知道迟知雨有多搞笑,但从没认识到他还相当高效。真真正正的实干家。不过半个钟头,他从别处搬来一台闲置的打印机,连上电脑,一式两份地打印出合同,又从抽屉摸出一只墨黑色订书机,咔哒两下装订完毕,滑来一份给她。
舒栗目瞪口呆,举起来,一目十行,掀页浏览:“你自己写的?”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着。
的确是他写的,完全不同于网络上的同质化模板,她前后阅览,奇怪问:“怎么没有租期?”
左侧的人沉默须臾,说:“你决定。”
分明是句窝心话。
口气却寡淡如水,听不出半点涟漪。
然而舒栗还是如听仙乐,循声去追踪他神情,似是无法确信。
他托住后颈,不紧不慢:“反正是我的房子,我又不用给自己设期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舒栗灿然一笑:“那等我得道升天,一定不忘替你美言几句。”
“跟谁美言几句?”
舒栗愣住,有些被难住:“总之,先跟我的大脑和细胞美言几句,多灌输‘迟知雨是个超级好人’的理念。”
哼,他轻笑一声。不合时宜地猜想,如果现在把他的开心值接入电脑,主板会不会为此烧焦。
—
临近傍晚,舒栗收到物流的短信,告知胶带已抵达驿站,她不想拖拉至明天,于是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一下午都闷闷靠坐在电脑前的男生说:“我出去半小时。”
他摘下耳机:“干嘛去?”
舒栗回答:“胶带样品我还填的之前车库的地址,要去取一下。”
迟知雨的手指在键盘边叩击两下:“要我送你去么?”
“不用,”舒栗否决这个提议:“我扫辆共享单车来回半小时就能搞定。这个点你开车的话大概率要绕远路,可能半小时还不止。”
“……”
他就知道,他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喜欢,她就会顺杆子越爬越高,要坐在月亮上对他指点江山了。
凭什么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遵从和听话;她是他的指南针吗,让他往东他就不能朝西?
他今天偏要送。
逆鳞层层掀上来,迟知雨把转椅蹬离桌前,起身去沙发取来外套,雄赳赳走到玄关,拉开鞋柜,也开始找鞋……服了,他怎么这么多鞋,选择困难症了——他速瞄一眼舒栗脚上的款式,拎出一双近似的丢出来,动作果断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刚提上鞋跟的舒栗以为天黑了,挑起眼,竟是少爷居高临下地蹬着鞋,眼神睥睨。
小狗转着短尾巴在他俩之间嗅动。
她:“你也要出去?”
他:“嗯。”
她好奇:“拿快递?”
他冷硬:“没快递。”
“那是?”
当她直白地注视他,他忽的心虚了,顾左右而言他:“就……出门散散心。”
“要一起出门啊——”许阿姨拧关水龙头,适时出现,笑得很慈祥。她见女孩儿没拿包,猜她应该还要回来:“小舒这是要去哪儿啊?”
舒栗笑答:“去取个快递。”
女人微笑的面孔偏向迟知雨:“小雨呢。”
“出去走走。”
舒栗是时间管理大师,看看腕表:“马上就五点半了,你不如把饽饽带上。”
迟知雨套好夹克,活动肩背,利索地理两下衣领:“你付我四十五么?”
舒栗倒是不太在意:“可以呀,给你一整天的钱都行,毕竟你今天帮了我很多忙。”
迟知雨反问:“我的忙只值四十五块?”
舒栗正色:“你的忙是无价之宝。”
哈哈,许阿姨也在一旁听笑,掩着唇退回别处,不再搅扰。
迟知雨彻底哑掉。怎么会有这么老脸皮厚又油嘴滑舌的女生,关键他还有点吃这一套。他干脆地脱掉还没穿稳的鞋,提着饽饽前肢去套牵引绳。
再从阳台回身,他瞟见女生的一摆衣角还候在玄关柜后,似一尾白鸥的羽梢,他低头微微抿笑,又急速切换至无波状态,绕上狗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出楼道。
在小区门外分别前,舒栗一脚蹬上明黄小电驴,扣着头盔叮咛:“你遛完了就先回去吧。”
“哦。”男生不咸不淡地应着。晚风正盛,他的刘海在额前浮动。
刚要掉头转动把手启程,背后蓦地传来一句:“好好看路,注意安全。”
而车轮已滑出,她总要有所表示吧,索性腾出左手,举向天际,做了个大大的,非常明确的OK姿势,又摆动两下,好似生怕他没看到。
她的指圈刚好形成落日的容器,光像橘汁一般在里头轻晃。
迟知雨会意一笑。
目随女生消融在车流间,他原地滞留片刻,也不顾狗子是否急得团团转,转头解锁手机,打开高德导航,在终点栏里输入昨日得知的小区名,选择模式:步行。
很烦,叛逆劲儿又上来了。
他才不要先回家,他要带狗一起,走在她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