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错过返程的舒栗,迟知雨选择走反向的非机动车道。此时接近晚高峰,行人车流俱多,低处的小狗便没了落脚处,迟知雨索性将它一把抱起,思考回去之后是不是该买个便携宠物包。
饽饽在他身前翻拱,寻找最舒适的姿态。
“好臭啊你,”他嫌弃地抽动鼻子,兀自推卸责任:“有人都不给你洗澡了,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还掉毛,”他瞥一眼自己袖口,那里已被勾上几根乱七八糟的超细“线条”,继续自言自语:“真败家啊,三千块的吹风机,给你用一次就报废了。”
骑着车的舒栗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是因为花粉吗,她望一眼街道对面盛放的梅树,花冠似胭脂晕在空气里。她不由笑了笑,刚要拐入最后一条街,兜里手机忽然嗡嗡狂震。
她刹停电瓶车,单脚点地,摸出手机,【云庭公馆3栋1602】这个大名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不会把狗遛湖里去了吧。
她心中一紧,赶忙按下接听键:“喂?”
“喂?”听筒与侧方突地传来两道和音。
舒栗惊诧回眸,就见迟知雨凭空出现在她车边,夹篮球般挟着狗,手机还靠在耳边,也不挂断通话地看着她:“让你看路的呢?”
舒
栗拨开被风贴来唇畔的发丝,前后左右地看,最终绕回他脸上:“你怎么过来了?”
迟知雨把狗放回地上:“我怎么知道,随便乱逛。”
舒栗说:“这也太巧了,”又看看饽饽:“你没带它去湖边么?”
迟知雨说:“天天去,走腻了。”
舒栗认同地颔首:“也是。”
她似想起什么,从左边把手拎下一只温热的小塑料袋,抬臂交出去:“小区门口刚好有个卖油墩子的小摊,我给你和阿姨各带了一个。这是你的。”
油炸味扑鼻而来,迟知雨留神她勾着的东西:“什么?”
舒栗意外,重复一遍小吃的全名:“油墩子,你没吃过么?”
迟知雨摇头。
舒栗倾情安利:“好吧,很香的——要趁热吃,凉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迟知雨没有接,眼往别处瞥了瞥:“我刚摸过狗。”
“隔着塑料袋,有什么的,”舒栗大大咧咧地说着,从帆布袋里摸索出半包杀菌率99.9%的湿巾,跟油墩子一并递送过去:“拿着。”
“这么烫。”男生一接手就叫出来。
舒栗隔着塑料袋和纸包摸摸自己那份探温:“哪里烫了?”
此男果真娇气,搞得她以为自己刚用火钳丢给他一块出炉木炭。
他还一副有凭有据的模样:“树皮能跟人的肌肤组织一样?”
舒栗干笑一声,不跟他多费口舌,垂头找闻见香味狂流哈喇子的饽饽,笑嘻嘻和它说话:“饽饽,你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
她用鞋尖叩两下踏板:“就这里,知道怎么上来吗?”
饽饽悟性极高,后肢一蹬,飞跃上脚踏,还转动半圈找准更安全适宜的站位。
舒栗瞠目:“迟知雨,你福气不浅,居然拥有全世界最聪明的小狗。”
“狗随主人,懂的都懂。”男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末了又将用完的纸投入舒栗车篓。
舒栗回头:“你自己扔一下会怎样?”
迟知雨心安理得:“又不是我要吃这个的。”
话落,他上嘴咬了口,拧拧眉,看里头夹心:“这什么馅啊?”
舒栗求认同地挤眼:“萝卜丝的,很香吧。”
“勉勉强强。”他吃下第二口。
舒栗早对他的反应产生抗体,不在意地将牵引绳在车把上绕几圈,跟身边男生说再见:“我和饽饽先走一步了。”
他讶然掀眼,似是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舒栗拱一下肩膀:“我骑着车诶,难道还要一点点陪着你慢慢走吗?”
迟知雨哑口无言。
禽兽不如啊,这女生。
他好心来接她,她东瞧西看没第一时间发现他就罢,结果下一刻就要携狗高飞远走,让他一个人落单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走咯——饽饽,和你老爸saybyebye~”她清脆地道别,手如摇扇摆动。
迟知雨从头到脚都要写上无语,最后硬生生从唇缝间逼出一句:“走呗。”
有什么值得不痛快的。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多么简单的答案和决定。
他只是碰巧散心来这边,又不是专门为了偶遇和蹲守什么人的。
他当他摆出气话,以退为进,这颗板栗会拉下脸来哄哄自己,没想她真就驱动电驴,咻得一下扬长而去,消失在拐角。
迟知雨目瞪口呆。
看看手里排有齿印的,形似大号啤酒盖的油饼,他讷然几秒,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把油纸袋和塑料包攥成小团,找到最近的垃圾桶,一下摔进去。
沉着张脸再回头,却见女生压根没走,停在拐口一家烟酒超市门前,回头冲他笑,明快而理直气壮;而小狗自她腿前探头,吐着粉舌头,也在笑。
行人,车流,路牌,倒秒的交通灯,远方油画般的天空,忽如开启景深特效,唯独这幕是定焦。
唇角已濒临脱位,他强自稳住面色,抄上兜,视而不见地从她们左边行经。
轮胎擦着地面,梭梭跟上来,裹着女生温声软语的抱歉:“哎,玩一下嘛,别生气啊。”
“耍我好玩吗?”他目视前方,步履幅度和速度却都不自觉下调。
她不假思索,还很坦诚:“不好玩干嘛要玩?”
迟知雨轻哼。
“油墩子呢。”她注意到他两手空空。
“难吃,扔了。”
“我都看到你把空袋子扔垃圾桶了。”
“……”
“暴风吸入啊,迟少。”
“某些人那么小肚鸡肠,说句不好吃就要把狗拐走。再不全部吃完,没准都要把我家抄了。”
“我有那么狮子大开口?我是宰相还是哥斯拉?”
“哥斯拉吧,比较符合你的个人形象。”
“如果我是哥斯拉,我一定会绕过云庭公馆16栋。不破坏那里的一张家具,一片墙皮。”
“算你识相。”
迟知雨分心地想,她的声音绝对掺了黑科技,少说一整版劳拉西泮,不然怎么解释回去这一路的宁静与平和。
—
迁居首日,舒栗为整理胶带,在云庭待到六点才回家。春时已至,天黑得也比凛冬要晚,再从云庭出来,湖面仍映有远空的余温,泛出银粉。
抵家时门缝里弥漫出糖醋香,她胃口大开地开门,唤了声“妈”,今日心情指数飙升,恐怕是因为得到了“安全”。
伟大的安全,是一切正面情绪的地基。悬挂于深渊边缘的肾上腺素只能叫惊怖,吊桥效应般的刺激,也都不是可依之地。
家就是安全的另一种具象。舒栗盛上满满一碗米饭,实际她刚吃下整块油墩子不多时,并未感到饥饿,但陈女士的饭菜依然入口津香。
父母鸡毛蒜皮地唠着家常,她不禁想到迟知雨,惯常独食的他也会跟阿姨聊天吗?
但他和六十多岁的人能聊什么?
——“今天的果盘什么意思?”
十公里外灯火通明的高阁里,迟知雨不着急执筷,先行“审讯”对面的女人。
许阿姨敢作敢当,备好托词:“小舒不是在吗,我想女孩子肯定喜欢可爱点的东西,就自作主张做了带形状的水果……”
“别搞,”迟知雨一瞬打断她明显糊弄的解释:“我对她没意思。”
许阿姨快在心里笑倒,嘴上连应:“好的好的,以后不会弄了。”
刚要扒自己碗里的五常大米饭,就听男生不以为意地开口:“家里还有那种草莓么?”
许自萍抬头:“吃完了。”
迟知雨问:“还有什么水果?”
许自萍弯笑:“还有黄车和澳洲甜地球。你平时不太吃水果,这还是太太前两天路过云庭,叫我去门口拿的。”
“我妈买的?”
“嗯。”
“哦。”
他一秒戒备,目光如炬:“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许自萍一眼看穿:“哪会啊,小舒的事我一个字没提。”
男生遽然提声:“我说是她的事了吗?”
许自萍:“哦,我只说了你最近状态好一些了,愿意出门了,三餐作息也规律了很多。”
“哦。”
迟知雨不再问话,用筷子夹了块米饭送嘴里,片刻掂起手机,打开微信,滑至那块鲜明的绿头像。
“明天就吃青提吧,”他淡淡吩咐,又一本正经警告:“不准再做奇怪的造型。”
阿姨:“好呢,我肯定不多此一举。”
—
夜风习习,舒栗难得陪老妈外出逛超市,夜晚静而黑,灰色的云团如帆船一般游过,弯月浮出绒毛,身畔陪一粒明亮的金星。
跟在陈亚兰后方当购物推车工时,她不时逗弄几下水产区的鱼蟹,又扒拉到冷饮柜掐算盛夏到来的日期,最后驻停在五颜六色的果蔬国。
陈亚兰从滚筒上撕了张保鲜袋,挑拣茄子和丝瓜;
舒栗则流连于分装成小盒的各
色精品瓜果,考虑到迟知雨今日的顶级助力,和自己草莓饕餮般完全不拘小格的言行,她决定涌泉之恩当滴水相报。
但她对迟知雨知之甚少,索性拍下面前冷柜的全景大合照,发送过去:看看喜欢吃什么,我明天洗好带过去。
万幸。
他没有在睡觉,几乎是秒回。
Avis:。
舒栗支在推车扶手上打字:这里面没有名叫句号的水果。
Avis:随便。
舒栗:我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回随便。
聊天框安静下来,数秒后回过来一张图,框出她初始水果照中的某一栏。
舒栗循图去找,居然最为便宜的加力苹果,两颗挨装在同一只塑料盒内。
舒栗提醒:就这个?我放血的机会可不多哦。
Avis:给我削皮,去核,切成块,放在玻璃保鲜盒里带过来。
Avis:塑料盒装的我不吃。
舒栗:“……”
她捏了捏拳,心悦诚服地抿笑,回过去一个“遵命”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