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颗板栗他的礼物

今天是舒栗续单的第十天,吃午餐时,她和迟知雨打起商量:“你帮了我很多忙。如果你哪天不想下去遛狗,我可以代劳。”

正一手一根筷子给肋排剔骨的男生掀眼:“什么意思,明天开始你不下去了?”

舒栗按出手机日历,翻给他看:“我打算在3月16日这天正式上新,最近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要赶个首页banner图,还要做预售链接。”

男生把肉丝含入口中:“很麻烦么?”

舒栗想一想:“也不算很麻烦,但我这人挺完美主义的,想弄得仔细点,多给自己一点预留时间,查漏补缺。”

迟知雨听在耳里,有点失落,但还是“哦”了声:“我不想下去也能让许阿姨去。”

舒栗微笑,扒完碗底最后那点米饭,给自己盛汤。

见迟知雨手边专门用于呷汤的小碗还空着,她搁下自己那份,再度伸出手:“要帮你盛一份么?”

“啊?”对方似未反应过来。

“排骨汤啊。”

“哦。”他惬意地将碗交过来,惯性吹毛求疵:“我不吃全是肉的,也不吃带脆骨的。”

舒栗心底翻个白眼,用汤勺细致拣选:“知道了。”

之后两天,舒栗都在钻研什么样的打包公式能做到尽善尽美。最终敲定的方案是:豆绿色雪梨纸打底,再用泡沫膜缓震,最后绑上鹅黄棉线,打蝴蝶结,粘贴「小树口袋」专属店标贴,装入折好的飞机盒,再以同色系快递袋封印。

她打算精心记录每一步步骤。

女生将剪裁下来的边角料一股脑推至角落,空出大片白色背景桌,而后高举微单,不时变换摄图角度,中间一度脱鞋站立到椅面上,为俯拍出直观的平铺效果。

“你也是真不怕摔。”迟知雨仰头看她。

她倏地将相机镜头从高处对准他,咔嚓一下,直接铡断他吐出更多风凉话。

迟知雨失语:“允许你拍我了?”

舒栗查看景框里的成像:“那我删掉?”

迟知雨被问住,终究没有阻拦。但偶像包袱还是得背好,不能在她那留下黑历史丑照:“先给我看一眼。”

舒栗仍在高处品鉴:“长得好真好,什么表情都很好看。”

“你能不能先下来?”椅面就那点大,他真的很佩服她能在“高跷”状态下也面不改色。

舒栗好奇:“你恐高?”

迟知雨说:“我不恐高。我恐进击的女巨人。”

舒栗忍俊不禁,不再居高施压。她撑住椅背搭手,正要蹲身蹭下来,不知何故,重心无端往右侧偏移,另一边椅脚离地,她跟着栽过去。

“啊。”她轻呼一声,忙要扶住椅身。

一只手已快过她,架稳歪斜的椅背,动作趋同,她的手硬生生盖向他手背,指节几乎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指缝。一温一凉的相触,却如同极的磁石,一碰即离。

“不好意思!”她忙趿上拖鞋,惶然去看迟知雨及时扣停椅子的手,只有她知道自己刚刚的力道有多重,几乎押上她全部的体重。

果不其然,肤色过于净白的缘故,他的关节已泛出粉色。

“疼吗?”

迟知雨飞快地抽回手,在空气里猛甩两下,好像上面沾到很多隐形的蝶粉,要让他露馅地打出喷嚏。

“疼飞了,”好一会儿,他夸张地回:“估计骨折了。”

“真的假的?”舒栗不可思议,目光挪至他不知负伤与否的右手:“你活动一下看看。”

“骗你的。”他戴上耳机,让它包牢自己堪比煎蛋的耳朵,自如敲键盘,不再看这边。

耳麦里传来Nio的催促:“干嘛去了?报点啊,你特么要在那个墙角蹲多久?”

心思乱哄哄的,迟知雨敷衍回:“没看到人,不知道。”

两分钟后,他拔了颗手榴弹自雷,关闭游戏。

他歪头,目及座位上面貌平静的女生,没头没尾地开口:“我去下洗手间。”

舒栗正往笔电侧边的USB孔插数据线,眼皮翕动:“你去啊。”跟她汇报干嘛?她是晚自修的班主任吗?

迟知雨也对自己无话可说,起身离房。

洗了把冷水脸,他盯住镜面里的自己。片刻走向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药盒,逐字浏览说明书里芝麻大小的字体——不良反应,精神性类疾病以及生殖系统「男性常见」那栏。

他没中招么。

自打吃药,他几乎忘掉那种感觉了。

迟知雨心情复杂地抓一下头发,去厨房拿水。刚要摔上冰箱门,他拉回来,多取出一瓶,带回书房。

女生正在伏案修图。

他抿着唇,目光掠过她后颈。日光贴在那里,有细细绒绒的浮毛,干净得像桃皮。他的心是找到支点的露珠,变得宁和。

他把裹着白雾的玻璃瓶墩得放到她手肘旁。

舒栗看向靠坐回椅内的男生:“你不会是严重到要冰敷吧?”

迟知雨:“……”他立刻将透心凉的瓶身抵到指节末端。

“你别故意搞事啊,我的手又不是铅球。”

迟知雨淡笑,不再装样,拧开瓶盖喝两口。

再扬眼,微信里Nio给他打来十条微信语音,最后留下一句:做去了?

迟知雨再次托马斯蒸汽小火车:?去死。

3月16日晚,舒栗谎称要与梁颂宜小聚,申请到陈女士特批,没有归家吃晚餐,而是留在云庭,一刻不停地刷新店家后台。临靠八点,她心跳得要冒出嗓子眼,双手合十作揖,天灵灵地灵灵,敬月亮敬星星,只要不比预计销量低就算大跃进,就算开门红和对自己的最强肯定。

等时间一到,她反而不敢直面结果,低头翻阅起小红书后台,复看那些看过好多遍的点赞与留言。

迟知雨瞥见她呈现待机状态的电脑:“你不用看销量?”

舒栗呃一声:“我查高考成绩的时候也没第一时间进官网。”

迟知雨翘翘嘴角:“这又不是高考。”

舒栗振振有词:“这是我的成人考!”

迟知雨偏向虎山行,悠哉地打开自己电脑里的淘宝首页,翻出店铺收藏:“我来看看销量。”

舒栗当即起身,歪身在他显示器前“群爪乱舞”:“别啊,我自己看。”

难得见到她失序一刻,迟知雨抱臂后倚,愉快欣赏:“那你倒是看啊。”

舒栗深呼吸:“我先缓缓不行么?”

迟知雨不再触碰鼠标:“行。”

嘴上应得轻快,趁女生返回自己座椅,他在手机淘宝极速下单,地址填家里,化名一个“霖”,每样只买一种,她绝对猜不到。将购物列表一轮清空,他总算静下心,把手机盖回桌面,斜过头看舒栗。

女生的目光已流连于后台数据。她沉静地在触摸板上摁压,上下滑动。

她看起来既不欢喜也不失望。

迟知雨问:“怎么样?”

她转过脸来:“跟我想的一样。”

迟知雨不解:“你想的是什么样?”

她略作思索:“不辜负自己的努力吧。”

和她高考出分当日的心情如出一辙,父母热泪盈眶,而她面色平常,这是她理当获得的结果。后来跟同桌Q上闲聊,得知她分数。她俩本因班级位次接近被班主任安排在一处,但对方成绩却远超日常四十多分。那瞬间,舒栗心头不可抑制地浮出一层羡慕和忮忌,好像沉在缸底的砂砾被卷了上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也如此浑浊。

浑浊的体验后来会不定期出现在她生命的某一处。

她能做的,就是等候它们在静置回原处,好让她继续看清水草的长势,和鲤鱼的游向。

而睡莲总会开花的。

舒栗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关机收拾东西,给自己打气:“明天要开始打包了,加油。”

迟知雨盯着她:“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舒栗用手当笤帚,将桌面的碎纸壳扫入垃圾袋:“没有啊。”

他点入她店铺首页,打开每条链接看一遍:“就五个产品,每样都卖了二三十,加起来至少有一个百人买了你东西。一人投入,百人回报,获利挺高啊。”

“你是在安慰我吗?”舒栗直起身,狐疑地挠挠耳朵:“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有文创市场现状,首发能有这种销量蛮不错的了。”

至少看着高考分数的她没有对自己失望;

那么她更不会对五年后的自己失望。

送她到玄关处,迟知雨说了句“等等”,随即去卧室取出一只纸袋,交给她,极快地陈词:“开业快乐。”

舒栗愣神,低头看一眼:“什么?”

他目视别处:“你上次说好闻的洗发水。”——别太感动了。

舒栗的愕然很快化为感念,不再犹豫地接过:“迟少,破费了。”

迟知雨无言地笑一声。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将包扎得体的毛衣一起拿过来。

或许是气温渐涨,它不太适用了。又或者,比起厚实的毛衣,他现在更想当几乎感觉不出来的棉麻。

换鞋时腾不出手,舒栗便把自己的帆布包搁到地面,礼盒袋却始终悬提在指间。

迟知雨瞄见,上前一步,替她拿起帆布袋。

他跟着换了鞋,在女生启唇询问前开口:“今天比较晚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舒栗打趣:“你不信任你们小区的治安么?”

迟知雨勾好鞋跟,起身高而长的一个人,此刻却微微含肩向她靠拢,小心端察她神情:“我怕有人嘴上说没事,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湖里。”

舒栗失笑:“我有这么脆弱吗?”

迟知雨越过她,打开门,做个“女士优先”的手势:“那强者先行。”

舒栗不损他兴致,像只白鹭,“趾高气昂”地迈出门槛。

风从楼宇间隙穿过,挟有草木气息,有飞虫拍打着圆月般的灯罩。

两人相安无事地走出一段,舒栗打开淘宝卖家版里查看后台,页面订单一动未动,购买的峰值早就过去。她关了屏幕,揣回兜里,问迟知雨:“你是不是没参加高考?”

迟知雨口吻淡淡的:“嗯,但是要考SAT,考托福,要做项目,加社团,搞公益,参加竞赛……还要写文书,申请材料一大堆,应该也不比高考简单。”

舒栗被花里胡哨的名词绕得头大:“听起来比高考还麻烦。”

“也许。”他过来人一般耸耸肩。

他又问她:“你大学在哪读的?”

舒栗说:“不在本省。”

“北京?”

“怎么可能那么远。就在苏省,我在金陵师范读的本科。”

迟知雨估算着两者间的地理距离:“离家很近啊。”

舒栗认同地颔首:“嗯,高铁嗖一下就回来了。不过我大学除了寒暑假基本没回过家。”

“跟父母关系不好么?”

“怎么会,”舒栗旋即否认:“我和我爸妈很好,我很爱他们。只是尝到自由和独立的甜头后,就会一发不收拾。”

“独立和自由?”迟知雨重复着她的措辞:“是指一个人,离开出生地?”

舒栗望一眼没有星粒的夜空:“差不多吧,告别新手村,开始走南闯北,游历大好山川,完成各种任务,结识各种伙伴。”

身旁的男生倏然一笑:“我算么?”

“什么?”

“你结识的伙伴?”

舒栗摇头。

他陡然扬声:“我连伙伴都算不上?”

舒栗蹙蹙眉,要揉太阳穴:“你能不能等人把话说完?我觉得你不只是伙伴了……”

迟知雨安静下来,几乎可以用屏息来描述。一种预感如子弹射向心房,又变成回弹不止的橡皮糖,偌大的期待和不安罩住了他。大门近在眼前,网约车也焦急地打着双闪,女生仍未给出答案,他忍不住催问:“怎么,答不上来?”

“我只是不知道那个名词叫什么……”舒栗絮絮出声。

迟知雨问:“什么?”

如果她非要说是双人成行的伴侣,那他也能勉为其难接下这个新身份。

她具体地表述:“就是角色死掉了又活过来的地方叫什么?”

迟知雨险些大喘气,勉力镇定:“……泉水?复活点?”

“对,你就是复活点。”她回眸看他,肯定地复述。她举高手里的厚礼,像圣诞老人的麋鹿,哐当哐当跑出去,回过头,也把属于他的礼物——她的笑脸落下:“谢谢你啊——我现在又满血复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