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颗板栗心脏与烛芯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天色渐沉,迟知雨又在抓紧时间地睡觉,舒栗则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拍下今天敲定的合同发送给梁颂宜:

“从决策到签署,不到24小时!”

时值晚修前,朋友极快回来一个可喜可贺的礼花筒表情,又注意到乙方地址:你去温城了?

舒栗说:对啊。

梁颂宜:一个人?

舒栗瞥了眼脸微微歪向这边的男生:还有迟某。

梁颂宜仓鼠惊讶:迟某?不是狗少了?

舒栗失语:狗少也行。

梁颂宜的口气如在那头上蹿下跳:你俩单独出去的?今晚回不回?哦……我懂了,要我帮忙打掩护是不是?

梁颂宜:不是,你俩进展这么快?

舒栗服了她一日千里的脑回路:他只是一起过来帮忙谈合作的。

她称赏不已:不愧是富二代啊,好有商业头脑。

梁颂宜问:何以见得?

舒栗回:他对文创行业的了解程度比我还精细,搞得我都有点汗颜。

梁颂宜:我也开始汗颜了。

舒栗:?

梁颂宜:我只会买买买,不能贴身帮到你。

舒栗:你现在就在帮我啊,忙里抽空回我消息,一起承担我的快乐。

梁颂宜:迟某呢,他不分担?

舒栗:他上车就昏死过去了。

梁颂宜:他小子怪靠谱的,以后少在我面前黑他。

舒栗:???我现在的措辞很雪白瓦亮吧。

梁颂宜:是呢,布灵布灵的,感觉都要给他打蜡了。

舒栗:有吗?

计程车刹停在酒店楼下,迟知雨脸上仍未见到半点转醒迹象,窗外的霓虹亮粉般洒在他颧部。舒栗付完打车费用,忽然有点舍不得叫醒他。

但,司机大叔已回头眼神催促。

她只能推两下他胳膊:“醒了啊,到酒店了。”

男生皱了皱鼻背,呓语两声,掀开眼皮。

“帅哥,到站了哈。”大叔跟着开他玩笑,漂亮脸蛋果然到哪都吃得开。

迟知雨旋即清醒,对上幽暗车厢里,女生炯炯的眼神,他鲤鱼打挺坐正:“怎么不提前叫我?”

舒栗打开自己这边车门,放他出来,看他像久蜷后的白色金吉拉一般伸展身体:“把你拐了都不知道。”

迟知雨揉散被压瘪的脑后头发,顺势开起玩笑:“拐哪?”

“泰国或者缅北吧。”

“用小树口袋装吗?”

舒栗倏而词穷。

夜风吹拂着,迟知雨也有些回神,后觉自己言辞略显轻浮不过脑,连忙圆话:“算了,装不下。”

她才由此接茬:“是啊,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哪里大了,也就一米八八。”

舒栗把玩着钥匙扣的手一停:“忍了两个月才让新认识的人知道具体身高,一定忍得很艰难吧。”

迟知雨:“什么啊,需要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数据吗?”

他连追两步,跟着她走上台阶,进入明亮的酒店大堂,有三俩商务扮相的男人聚坐在沙发边抽烟闲谈,见两位叫人耳目一亮的年轻男女入内,不由将目光都投递过来。

迟知雨立刻换位到舒栗另一侧,遮挡他们的打望。

他忽觉奇怪,歪身靠拢女生头顶:“不吃晚饭了?不是说要请我?”

舒栗瞥了瞥他:“你看你路上都累成什么样了,回去点外卖吧。”

迟知雨握拳向上,小臂上肌腱与青筋一并亘出:“路上是蓄力,我现在精神很好,能一次性跑十公里。”

舒栗:“我累了。”

迟知雨垂手:“那吃外卖吧。”

两人分别进入各自客房,舒栗伸了个释放的懒腰,脱掉卫衣,换家居长T,把自己横丢回床上,小腿悬在床边摇摇晃,一边安逸地刷动附近的餐饮列表。

微信消息横幅闪出,她戳进去,是迟知雨发来的:吃什么?

他急着去打仗啊?她才躺下好吗?

舒栗:还在看,你想吃什么?日料?

迟知雨:吃点面条吧。

功臣要求的嘉赏过于淳朴了吧,舒栗回:你确定?

迟知雨:没睡好,胃口不太好,吃点清淡的。

舒栗咕噜噜滚到床尾,腿着地站起,拉开背包,找到自己的随行医药包,给里头的达喜拍张照:我带了消食片,你要吗?

迟知雨:不用。

舒栗关心起他每日的用药:你药带了吗?

迟知雨:你怎么知道我吃药?

舒栗二次出卖许阿姨:很久前阿姨说的。

迟知雨:没影响。

他在说什么?舒栗一头雾水:是吃不吃没影响的意思吗?我记得这种药每天都要规律服用,而且不能随便停吧。

迟知雨:早上来之前吃过了。

舒栗放下心来:哦。

那就吃面条吧,刚好她今天也累得慌,一下午嘴巴没停,懒得再驱动咬肌。她再度切至美团,在搜索栏输入“面条”,蓝雨滴头像又跑出来:我先洗个澡,臭烘烘的。

臭烘烘?

她下意识抽两下鼻头,她怎么没闻到。

这男的明明看起来又白又香,像是每天都会从头到脚使用深海珍珠研磨成粉的香膏。

她回:好。

刚要锁定一家卖相不错的面馆,蓝头香少阴魂不散来打岔:我没带洗发水。

舒栗忍耐地闭闭眼。

她再度翻找出自己化妆包里的分装瓶,给丢三落四的人回消息:我给你送过去。

想一想,一并捎上那版粉色的消食片。

停在1224门前,她用手背叩两下,门板随即被拉开。

舒栗赫然睁大双眼。

她第一次见到露肤度如此之高的迟知雨,上身只着一件白色背心,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他最近真的有在勤学苦练哑铃,他的肩膀比她想象中要宽厚扎实一些,也对,除了脸这件核心出装,没有足够好的身材比例,也很难撑得起他那些考究的ootd。

“你……”她蓦地说不出话,只得递出手去:“药给你。”

他接过去,睫毛奇怪地扑闪:“谢了。”

迟知雨注意到还有药片:“怎么还有药?”

而舒栗刚从鱼的记忆脱出,想到自己方才要讲什么:“你不冷么?”

两人异口同声,混淆在一起,听不清谁是谁的,也无人知晓对方问话。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又同时说话,对撞在空气间。

门框成为消消乐的网格,至此再无爆破的动静,分值到顶。

舒栗放弃复述:“你洗吧。”

“哦。”

“到了我微信叫你。”她转身就走。

听见那侧阖门的响动,迟知雨才崩溃地走回房内打转,啊——光顾着快点给她开门,忘记自己还衣冠不雅,啊——她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心机男在故意勾引她吧,毕竟在这种双人出行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晚上——啊——最主要是……

他揉按两把肩颈判断,他还没练出来啊!

迟知雨心神俱灭地掂着手里那管小巧的真空按压瓶,站在镜子前,抬眼发现自己面红耳赤,又飞速敛目,双手重重抹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忽的,他眼一转,差点忘记初衷。他当即摘掉透明瓶盖,挤压出一点太妃糖色的洗发水到掌心,靠近鼻端闻了下。

所有不安在这瞬间被抚平。

他低头笑开来。

K歌时间到。

三首歌的时间,他从淋浴房速战速决出来,将短袖长裤的居家服穿好。再去她房内取外卖和还洗发水,他绝对要重塑安分守己宜家宜室的好男人形象。

用带来的毛巾揉着湿发,电视柜上的手机嗡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它。

小树:外卖到了,你过来吗?

他回个好,忙去查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来不及吹干了,他胡乱整理几下,反正也只是去还东西,不需要那么郑重其事。饶是这般想着,取出房卡往隔壁走的路上,他还是快速地甩动两下头发,有水珠飞溅到眼里,他不适地眯了眯,又把刘海往后抓。

停在舒栗门前,他不确定是该敲门还是发微信,索性两样都做了,以防打扰到她。

听见门后传来跑动声,他嘴角被撬起,又在门闩嘎达声里锁住笑意。

舒栗打开门,被湿漉漉的男生帅一大

跳,走廊灯光昏暗,他跟天使一样,再缩小一圈就是童话里的彼得潘吧。

被吓到的还有迟知雨。女生屋内全黑,唯一的光源是她掌着的手机,或许是怕刺到他,此刻它被她平拿在手上,闪光灯从下往上照,映出森白女鬼特效。

他无意识后退半步,须臾间缓下心跳:“你房间灯坏了?”

“没啊。”那束小范围的恐怖片光效消失,化为更大的引路的光圈,扩向四面八方,是被白墙稀释过的月亮。

女生回过头,边走边说:“进来,我要给你个惊喜。”

好意外也好“贞子”的惊喜,迟知雨哑然失笑,佯装迟疑:“我不太敢进鬼屋啊。”

舒栗当即回身,走近推搡他胳膊,就差要拳打脚踢:“那出去吧。”

迟知雨试图偏身,没躲掉,不由分说地逼近,轻带上门:“快说,到底在搞什么?”

晃动间,月亮成了裂掉的薄脆饼,四处乱窜,最后安静下来,印上一前一后的人影,她与他。

他向她靠近。

最终相叠在窗前的沙发边,几乎融为整体,忽而,剥分出半道,有发丝漾动,是女生躬身划动火柴。呲一声,除了斜靠在床边的手机光,这里多出另一种光点,小团明黄的焰,在轻轻曳动。

黑白的墙画上,诞生出热烈的魔法,室温似乎也为此上涨。

那朵漂浮的星,被她驯服,护送到烛芯,映亮了茶几上可见范围内的物品,两盒一模一样的外卖包装碗,拥簇着中央的一角蛋糕。蓝绿白奶油分层,有蓝莓,薄荷与剖开的青提点缀其上。

最瞩目的还是烛火。

温暖的烛火。

闪烁在他们双目里。

“干嘛……”迟知雨沉声发问,生怕声带里会带出风来,惊熄它。

舒栗转头:“送你的蛋糕啊。”

她大大咧咧坐下,拍拍沙发另一侧的空位,邀请他入座。

迟知雨不再小心翼翼,说话也清亮了些:“送我蛋糕干嘛?”

舒栗努努嘴:“你不是说要表示一下?”

迟知雨看她,反正现在光线很差,他笑得龇牙咧嘴,乱七八糟,她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知道啊,二月十八号,”从你身份证上看得一清二楚了,舒栗在心里想着,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完:“我们在那之前就认识了,不小心错过了你的生日,今天补给你。”

她不擅长抒情,一秒变脸,怒指对方:“你当时还骗我说不是在那会儿!”

迟知雨垂下眼,拖长尾音:“我们那时候也不熟嘛——”

原来这就是开怀吗?

好幸福的开怀啊,根本不想合拢嘴巴。

他自幼在哗众中成长,被“爱”灌养着,偌大的蛋糕似姐姐层叠的裙摆,一眼望不到顶,金碧辉煌,无人知晓他根本不在场。

生活,生日,不外如是。

无所顾忌地笑完,迟知雨偏向她:“你呢。”

尽管已经知晓,可他还是想亲自问一遍。

“什么?”

“你的生日。”

舒栗轻轻唱一首陈年老歌:“七月份的尾巴……”

迟知雨同样唱着接上:“你是狮子座?”

舒栗惊讶:“你居然知道?”

迟知雨说:“我们差的也不大吧。”

“哪天?”他问。

“七月三十。”她说。

迟知雨沉吟几秒,似挖出稀释奇珍,眼陡然放光:“我还没出国。”

舒栗瞥一眼流淌的蜡油:“干嘛,你也要给我庆祝生日啊?”

金色的光在他湿润的额发上晃动,粼粼的:“你都给我补了,我怎么能落下。”

她顺势把腿盘到沙发上,撑住坐定:“那我就好好坐等了。”

他们同时望向居中的火苗。

舒栗眼底泛滥着暖意,补充陈词:“除了给你补生日,也当庆祝一下今天的战果。”

迟知雨偏过脸来,改不掉计较个性:“哎,到底是给我补生日还是庆祝战果?”

舒栗没辙地笑一声:“迟知雨是一番,其他全都靠后站。”

迟知雨挑眉:“这还差不多。”

舒栗撺掇他许愿吹蜡烛,趁着男生闭目合十,她的手指恶趣味就绪,时刻准备偷袭,要给他涂抹奶油,却没想到他嗅觉灵敏,就在她要贴靠过去时倏而往后一仰,灵活地闪掉。

好身法。

舒栗惊呆在原处,抽出纸巾拭去指尖的奶油,再掀眼,她对上他预判成功的得意眼神。

“就知道你要来这招。”

“怎么看出来的?”

迟润青也是这路数,他吃一堑长一智,久经锤炼,已经练就出肌肉记忆。

“你打断我的愿望了。”他严肃指控。

舒栗抱歉,又抬起双手:“那重新来,这次我绝对不打扰。”

迟知雨一脸警惕:“不是诈降吧?”

舒栗指天发誓:“绝对不是,是的话就让小树口袋亏钱一辈子。”

“哎,没必要吧……”迟知雨气笑不得。

她对自己未免太歹毒,发的毒誓直接跟他许下的心愿对冲,不会被抵消掉吧。

不行,他要更认真更专心——

他再次闭上眼睛,虔诚如置身教堂,睫毛都不再颤栗一下。

空气里晕出轻微的淡香,舒栗仔细分辨着此时的味道,有他头上的,也许还有她的,到底是谁的,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悄然凝视着他静谧的面庞,心脏与烛芯一起,冷不丁地噼啪了一下。原来,在她层叠的密叶之下,也藏着一朵正在开放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