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玩了三个钟头,期间迟知雨基本住上路,不光惹得对面单人路玩家骂骂咧咧,连同阵营队友忍不住在队伍频道发声:打野你帮帮下路会掉块肉吗?
敌方上野区刷怪的剑客收剑而立。
【队伍】3栋1602:你又不在1602蹭wifi。
【队伍】FFF团骨干:能不能别让我再匹配到情侣了。
舒栗奋力砍兵的手一顿,悄然掀眼看向迟知雨。男生弯着嘴角,紧盯屏幕,见他也有扬眸之势,舒栗赶紧敛目,回到游戏内聊天,不知该否认还是承认,如果不吱声,是不是就等同于默认?
看来不知如何应对的缄口人士不止她一个。
迟知雨也不再说话。
当他第N次飘逸利落地晃来她威武雄壮的英雄身边,送对面快速回城。舒栗自动停手,让出了小兵。
他见她不动,瞟来一眼:“你卡了?”
舒栗回:“没有啊,经验给你。”
“你吃吧,我都刷到两万了。”
“哦。”
舒栗继续埋头A兵。
而身边的剑客却不再离开,动三步,回城一下,动三步,又回城一下,鬼畜一般。
舒栗:“……”
她头皮都微微麻起来:“你在干嘛,刷你的野去。”他再这样,她下局可要退组了。
迟知雨一本正经:“我卡了。”
这游戏可以杀队友吗?
想必是不能的。当她准备提早回家,现实版队友直接跟来楼下,还冠之以“遛狗顺便送送她”的完美借口,走出楼道时,他的不顺意和阳光的风一道灌过来:
“为什么今天不到五点就走?”
舒栗被电子屏闪的脑瓜子疼:“因为今天休息啊。”
迟知雨回:“在我家只是上班吗?”
舒栗瞥他,马后炮:“不只上班,还要陪玩。”
迟知雨愣一下,反驳道:“谁先提出要陪的,我可没强求,”
还替自己打抱不平:“也不知道谁是陪玩,峡谷地图我俩谁步数更多?专业陪都没我这么抓人这么勤快吧?”
舒栗合十拍掌:“嗯嗯,辛苦我们迟少了。”
“又迟少上了。”
舒栗托托腮帮子:“哎唷,我这贱嘴,怎么就叫顺口了呢。”
迟知雨:“那是因为你总是叫。”
舒栗鼓鼓嘴,有理有据:“叫两个字显然比叫三个字轻松。”
“那就叫两个字啊,”他顺势接话,别别扭扭地憋出几个字:“小雨,不也蛮好的。”
舒栗噗笑:“我没听错的话,阿姨也这么叫你吧。”
他几乎脱口而出:“你叫的,跟阿姨叫的能一样吗?”
舒栗哑声。
因为心里面有答案。
问出口反而显得多余。
爱意就是会让单一的名字都变得特别,赋予神采,横竖撇捺都婉转。
小雨……
她在心里面默念两遍,已经有点被烘到,叫出口更是难上加难。
舒栗落败,难以克服和习惯突如其来的亲密:“好的,迟知雨。”
身侧人果然“我就知道”地低哂一声。
她使出迂回战术:“我把备注改成这个总行了吧。”
本还蔑然的人瞬间变得欣然,跟抓到把柄似的:“把1602改成这个吗?”
舒栗哈声:“你能不能别提1602了。”
迟知雨:“我没改成锦园7栋0302就不错了。”
舒栗:“……”
那是她家。
她怒拍他胳膊一下:“你敢改试试?”
迟知雨没躲,扑闪着黑亮的眼睛俯视过来:“己所不欲也施于我是吧?”
“对啊,”舒栗两手插裤兜,迈出六七不认的步伐:“遇上我,你就受着吧。”
好死不死,后脑壳又被弹一下,力度比温城酒店电梯里的那次重起码三倍。
舒栗不快,瞪眼怒指:“说不过就动手是吗?”
男生速走两步,轻快地越过她,又倒退着走路,挑衅地弯唇:“给大板栗吃小板栗,没什么不对吧。”
舒栗捏拳追打过去,叫嚣道:“那给大少爷尝尝社会的铁拳,也没什么不对吧。”
花圃草野荡涌,一人飞奔,一人追逐,小狗也跃动着前后肢跟跑,最后一并停在小区门口。
“缺乏锻炼啊舒栗。”也就两个多月,男生已气定神闲,面不热气不喘。
舒栗斜他,才不会被鄙视到:“我每天打包都快打出肱二头肌了,还缺乏锻炼?”
“比比?”他忽然一把薅起袖子,大有要展示训练成果的架势。
舒栗直接打开他耀武扬威的大白胳膊
:“比什么啊,比扳手腕?”
“……”
初见雏形的漂亮手臂垂回去,又被它的主人拉下袖口拢紧。他欲言又止:“我……”
舒栗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歧义,但已经来不及回收,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说的扳手腕就是扳手腕。”
话音刚落,两人间的空气似被抽干,只留一块静止地段。
连中间的小狗都仰脸左右看,奇怪本还喋喋不休的二位怎么突然没了声。
“可以啊,就是现在不方便。”最后是迟知雨打破僵局,言之凿凿地“应战”:“外面没桌子,”
而有的人在失言后不得不临场避敌:“我扳不过你,我放弃。”
迟知雨切一声。
交通灯上的绿色小人迭步疾行,斑马线是坏掉的琴键,走上去鸦雀无声,舒栗只能听见体内躁动的鼓点,为压盖这种闷响,她回过头主动打岔:
“你怎么跟过来了?”
迟知雨抱着小狗:“今天送你到地铁口。”
舒栗啧声:“你知道往哪走?”
他微微撇唇,脸在晒人的日光里几乎通透:“夜跑我可不是每次都打车回来。”
舒栗吃惊地眨了眨眼。
她憋不住地露齿笑出来:“你好像个变态。”
迟知雨:“有我这么帅的变态?”
舒栗侧过脸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也否定自己:“那应该……是没有的。”
果然,男生给自己贴金的手法愈发纯熟:“这么帅的不叫变态,叫下凡。”
—
舒栗旁若无人地笑了一路,从地铁笑到上桌吃饭,想到迟知雨游戏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和他明媚爽朗的笑脸,她固守的平静被连根拔起的防盗栏,阳光,空气,雨露,花香,全都涌进心房,不留余地。
“你今天也赢钱了?”陈亚兰见女儿扒两口饭,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嘴角含笑,不禁纳闷问。
舒栗抿平唇线:“没啊,就是梁颂宜跟我说了个她们班上很好笑的事。”
陈亚兰给她夹了块红烧鸡翅:“别光听她讲笑话,也问她一些教学经验,你明年指不定也要重返学校教书育人。”
老爸专业捧哏,语气毫无灵魂:“就是啊。”
舒栗看回去:“知道了,先把公考搞定吧。”
陈亚兰赞同:“也是,马上五月份要事业单位考了,要能考进我们社区当个文员什么的,也好得很,离家近,我们方便照顾到你。”
舒栗咬下一小块鸡皮,抿抿唇:“唔,知道了。”
犹豫两秒,她扬起脸来探问:“要是没考上呢。”
陈亚兰怔住,半晌没吭声:“怎么可能考不上?你天天早出晚归地看书,这都考不上的话,你当初是怎么考上师范的?”
舒栗不走心地回:“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陈亚兰呵声:“我就从来不信运气。”
舒文远道:“赢钱不是运气?”
陈亚兰说:“赢钱是因为我心里有数,早就盘算好了。”
舒文远呷起杯中白酒:“你还是有点运气的,嫁给了我这么好说话的男人。”
陈亚兰嘲讽地接上:“我不信运气就是因为跟你结了婚。”
“我又怎么惹到你了,”舒文远嘴角抽动一下,放下杯子:“你别总把气撒我头上啊。”
陈亚兰:“看到你说话就心烦。”
“哎哎哎……”舒栗举掌示意暂停,娴熟地当起调解员,笃定承诺:“我会用功的,至少——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想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桌对面的父母不约而同望向她。
陈亚兰沉默着,最后是舒文远附和:“吃饭吃饭,不要总在饭桌上教育批评孩子和老公,很多心理学家都这么讲过呢。”
—
舒栗面无表情地回到卧房,坐回书桌前,又拿下一旁挂钩上的帆布包,从中取出这次的两片门牌,摊放在桌面,静静地凝视着。
首批大货已售罄待补,她自留了两张样品在身边,当做自勉的隐蔽勋章。
等到小树口袋真正成型,闯出一席之地,有妥善的盈利,她会带着它们去陈亚兰面前,负“牌”请罪,然后给她转个超大金额的红包,以证明自己的不辜负和可独立。
比起管制,她认为妈妈对她更多的是关心。
环境与信息的错差,让她们母女有各自的茧壁。她不需要全然的理解,只会博取应得的尊重。
最后就是,为感谢这位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成人,全宇宙最爱她、她也最爱的女人,她不想让她失望。她想成为她引以为傲的运气。
洗完澡回房,舒栗刷看起微信,把设为“不显示”的迟知雨解放。
她盯着他改头换面的社交名片,跟他相处近三月了,好像从没听他谈及父母,露面的也只有龙凤胎姐姐。她不在抑制自己的好奇,叩字发问——你爸妈管你吗?
男生消息回很快:不太管,怎么了?
他在那头揣测上:跟你爸妈闹矛盾了?
舒栗笑一笑:没有。
她保持着微弱的笑意:只是有时候一股脑往前冲,会突然停下来,然后有一点怀疑自己,你会这样吗?
迟知雨的答案令她怔然:always.
舒栗撑住脸,确认清楚:一直?是指从小到现在?
迟知雨:从小到两个月前吧。
他话里有话,舒栗一瞬读懂,晚餐时被搁置的笑容在此刻放飞:噢。
迟知雨谐谑的语气让气氛变得更舒缓:我们笔直的小树也会怀疑自己?
舒栗没有瞒他:今天我妈问我考试的事,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得知真相,会不会很难过?然后就觉得自己蛮自私的,虽然包装得坚定,走得很用力,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在踩着别人的期待和苦心?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迟知雨:活在别人的期待和苦心里才会累死自己。
迟知雨:像我一样。
舒栗问:那你现在好了吗?
迟知雨:好多了。
迟知雨:当你烂到不能再烂,全世界对你的期待只有活着就行,没其他,那种感觉爽爆了。
舒栗莞尔:可你现在不只有活着了,你还在生活。
迟知雨:嗯,很神奇,我的代码里突然出现了helloworld.
他的话算不上振奋,但非常直观,舒栗不由地将双腿曲到椅面上,安静地垫住下巴,蜷缩成骨骼尚未硬挺的婴儿。在他的新生里,她也体会到了一种柔软的萌发与伸展。
她发自肺腑地祝贺:恭喜你啦,接下来的程序打算怎么写?
她找到微信里的礼花炮筒表情当气氛组。
当缤纷绚烂的彩带在聊天界面迸开来,蓝色的头像后跳出一截简短的英文:hello,shu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