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三棵小树触发奇遇

舒栗将这张名片带回了家,短短几行小体字,似乎构建起了她不曾参与的三年,心房上的豁口补上了,是棉料结构,依旧有看不见的风渗入。

挨在洗衣机前坐等甩干结束,舒栗打开微信,找到迟知雨头像,小心操作着,点开大图。

外景濛濛看不清。

去年,他在英国吗?

这是伦敦的雨?

晾完衣服,她回到床上,平白无故的浮躁,于是关掉顶灯,只留夜灯助眠。她翻了个身,瞄见躺在桌角的名片,折射出冷银色。

舒栗伸出手,将它捞过来,对比通讯簿里的“小雨”。

迟知雨国内的手机号并未更换。

差不多理清干净的毛衣又起了球,舒栗把名片关回抽屉,考虑明天是该去4S店补漆了,不要让划痕一直留在那边,哪怕不易看见。

第二天上午,她跟陈语桐知会一声,让她不用等自己吃饭。

对方脑洞大开:你不会是要跟迟帅哥约饭吧?

舒栗:“……”

她在红灯前语音条回复:“我要去修车!”

陈语桐:哦。

望着师傅将车驶入钣喷区,舒栗去茶水台倒了杯咖啡。刚在沙发坐下,小桐打来语音,告诉她昨天那个叫凡奕的工程师又上门了。

凡奕似乎也有点强迫症,在背景音里严格纠正:“不是工程师,是设计师。”

果真什么马配什么鞍,舒栗抽抽嘴角:“他们是来装围挡的吗?”

“应该是……还有几个工人。”

不知是迟知雨尚未出现,还是小桐不便说起,有那么一秒,舒栗下意识想问:他呢。

她咽回去:“你让他们弄吧,我这边还有一会儿。”

陈语桐应“好”,道声再见,挂断电话。

舒栗端起纸杯抿一口,再把手机竖到眼前,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去,是陈语桐十万火急的文字求助消息。

小桐:迟帅哥在店里逛着呢,待会儿他如果买东西,我是跟他收钱还是不收钱?

舒栗再次沉默。

没多作思考,她打字回复:收。

之后一刻钟,陈语桐直接化身远程监控,实时直播迟知雨动向,最后她失望地说:他什么都没买。

“怎么跟我想象的剧情不一样,不该洗劫一空吗?魄力在哪里?霸总味又在哪里?”陈语桐很是费解。

舒栗回:人家是来施工的,不是来shopping的。

陈语桐:果然男人年纪越大越抠。

舒栗失笑,她都不郁闷,小桐搁这儿替她郁闷上了。迟知雨转转她店铺,大概跟她昨晚搜看巴院是一样的心情,只是想回望一下,各自平行时期的足迹深浅。

某段无法同步的未来,如今也成为过去了。

时间啊……

舒栗望着交通灯上的倒秒,加速驶回小店。

工人师傅效率很高,就一个上午,门面右侧已拢起一方围挡,但尚未正式修缮,对街也在进行类似的隔离布置。

舒栗进门问:“他们走了?”

陈语桐望望外面:“嗯。”

舒栗问:“店里还有口罩吗,感觉接下来用得上。”

陈语桐去店内小仓翻了翻,拿出来一沓:“不多了,还是去年冬天的余货。”

“我们内部消化好了,”舒栗撕开封袋,抽出一只闻了闻:“没味道,应该能用。”

陈语桐将它们压到扫码机旁边的收纳盒:“施工后要每天吃灰了?”

“难保不会。”舒栗往自己的工位走:“忍忍吧,记得每天把门关严。”

舒栗的预判并未得到落实,天公不作美,接下来的两日都阴雨靡靡,整个新井街宛若泡进了浓茶水,砖瓦灰沉,树冠幽绿,屋檐珠帘倒挂,水丝淅沥不绝。

下午天色暗得很早,舒栗提前打开门上灯箱,让小树口袋的招牌与Logo更为显眼。

在门后看,高处那捧光柔柔地亮着,在雨雾间如一盏纱制的灯笼。

舒栗脑中立刻浮出“初春偶遇,雨中的氛围感小店”大标题,抽出门口的长柄透明伞,将微单挂上脖颈,回头叮嘱陈语桐:“我出去拍个图。”

“现在?”陈语桐瞥一眼门外雨势:“要不要我帮你打着伞?”

“不用的,就附近拍两张,”舒栗推开一隙门感受,“也没什么风。”

她撑开伞,确认往来无车辆,才从路中横穿过去。伞是前年推出的新品,外观借鉴部分日韩ip联名,压有形态各异的小树印花,旨在“大人也能撑童伞去踏青”,当时月销不赖,期间返场过两回,仍有网友不时在官博评论区敦促,什么时候还会再上架。

她在“Acup”前的榕树下站定,将伞斜在肩头,用臂弯拢着,举高镜头瞄准萤火瓶子一样的小店。

围挡的确有碍观瞻,她边走边找角度取景,光顾着调整位置,没留意撞上个什么,对方躬着背,不免趔趄一下。帽檐下的薄薄眼皮,不快地眨了眨,随后起身回头:

“看着点路……”

“不好意思!”

撑着伞的女生转回脸来,伞尾旋出的水珠飞溅,她惊讶又抱歉。等到看清来人的样子,她面色僵住了。

只有眼睛,彼此的双眼。

在灰色的世界里,闪呀闪。

迟知雨极快地别开视线,用手背抹抹遭殃的额头,又将雨帽压低,退开一段,给她让路。

舒栗放下挂脖相机,从兜里取出手帕纸巾,抽一张递出去:“你怎么在这?”

迟知雨没有接。

也不回答。

街边昏昧的路灯,成了雨水的染料,碎金粉似的敷在他们身上。

舒栗的手,在半空尴尬地停滞片刻,收回来,左右看看:“你朋友呢?”

而他终于开口:“谁?”

舒栗说:“凡奕。”

“他是我助理。”

舒栗点点头:“哦。”

“他人呢。”她又问。

“我一个人不可以?”他瞥过来。

话音刚落,头顶雨势倏然大了,不再与伞面细语,成了不善的诉诸,一字字,一句句,天地稠糊起来,舒栗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伞直直偏向——面目渐渐不清的男生。

而她回到了雨里。

迟知雨的睫毛翕动一下,几乎有点惊怔,光点在他瞳孔里晃颤。

“靠,我的相机!”舒栗后知后觉,往前靠过去,让伞同时罩住两个人,被嫌弃的纸巾有了新用途,她不由分地说把伞塞他手里,低头擦拭起相机。

女生的脑袋猛地来到眼下,迟知雨鼻息微敛

他握紧了伞柄。

确认镜头画面无损,舒栗缓口气,重新抬头。

见男生偏脸望着别处,她才意识到两个人距离过近,暗黑的防水冲锋衣衬得他像片影子,随时能消融在雨里。

她说:“给我吧。”

他看过来,也把伞还回来。

舒栗顺势抓过,那杆细长的柄手却被反扣住,水珠在头顶吵闹,噼噼啪啪,全无章法,她错愕地用了点力,对上他剔亮的眼睛,那里面好像在下一场更密的雨。

迟知雨终于撤手。

心脏跟伞柄一并脱力,舒栗呼吸紧促几分,她用纸巾擦擦湿掉的刘海,借此整理心情,极力自然:“要不要我去店里给你拿把伞?”

“不用了。”

舒栗抿抿唇:“好,那你……忙?”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需要冒雨潜行。

等不来他的回应,舒栗移开两步,生硬地道别:“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这边路蛮滑的,还有不少窨井盖。”

迟知雨依旧无声。

两人间,只余沉闷的,铺天席地的落雨。

他话少得可怕,较之三年前更甚。

也许是还在憎恶她,也许从偶遇起,他根本就没打算跟她说一句话。

舒栗眉心扯紧,埋头绕开他,鞋底刚踏入水洼,身后跟着溅来一声:

“请我喝杯咖啡?”

「Acup」周二店休,平常到晚上九点才打烊,领着迟知雨前后脚进门,吧台后的江一苇从微笑切成意外,他歪过身来,跟舒栗打招呼:“晚上好啊,栗子。”

舒栗将伞挂在门边的胡桃木横架上,同样笑:“hello,小苇。”

江一苇望向扯下冲锋衣帽子的男生——他很眼生,第一次见,且帅得有点锋芒毕露了,是那种同性间也不得不认可的客观长相,就像吴彦祖总是会被拿来取网名。

他看向舒栗:“这是?”

“我……”舒栗顿了顿:“朋友。”

江一苇跟出来,找了个可以靠窗观景的座位给他们,左右拉开椅子:“坐这边,ok吗?”

舒栗说:“好啊。”她转头问迟知雨:“你呢,ok吗?”

“随便。”迟知雨放下工具箱。

舒栗:“好。”

“你的帅哥朋友喝点什么?”江一苇娴熟地招呼,也把画风可爱的餐单递过来,转脸看舒栗:“你还是老样子?”

舒栗做个“ok”手势。

迟知雨甩散湿发的动作停住,没多看那张饮品单,抬眼瞥向长发半束的男生:“我也老样子。”

江一苇微愣:“好。”

江一苇一走,舒栗把笑意放出来:“你知道老样子是什么就跟风点单?”

迟知雨从兜里取出手机,似乎在发消息,抽空回她:“总不会比kfc难喝。”

舒栗抿平唇线,“一杯三十二呢。”

他眼皮一掀一敛,算听见了。

再无对话。

舒栗搭住腮,扭头看窗外的榕叶,气根相缠着垂下来,叶片被雨水打得发亮,墨绿到几近发黑。白日它静默地伫立着,夜来风雨就仿佛有了思考,每片树叶都是唱诗班里的员众。

“你刚刚在干嘛?”余光见男生把手机放下,她回过脸来,仍好奇他为什么凭空出现在雨夜,跟动画里的大龙猫一样。

迟知雨说:“让凡工先回去。”

舒栗默了两秒:“……我是说刚刚在外面。”

迟知雨:“看地形。”

“哦——”舒栗这才想起相机一直忘了摘,她取下来,把它放桌边,接着问:“非要雨天看么?”

“你非要雨天出来拍照么?”

舒栗讷住。

“非要的,晴天拍不出雨天的氛围。”

迟知雨说:“晴天看不出排水的走势。”

舒栗忽然想笑,又禁不住地鼻酸。真好啊,这么久过去了,那么糟糕的场面都发生了,他们没有无话可说,也没有面目全非、机锋相对,还是能接上彼此的茬,哪怕沉默占大多数,哪怕不再那么亲密无隙。

她喉咙堵住,继续眺看幽深的榕树。

江一苇端来托盘,将两杯气泡美式分别端给两人,舒栗不忙喝,先观察迟知雨反应。

男生在她的盯梢里,迟迟不动杯子,冷声:“你老看我干什么?”

“看你觉得好不好喝。”

“……”

迟知雨摘去杯口的山楂串,捅出纸装吸管,插进去:“意义不大。”

“起码得比kfc强吧?”见他低头,她提醒道:“搅一搅,苹果糖浆都沉底了。”

迟知雨没有照做。

舒栗差不多猜到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没有再问,搅动自己那杯:“你去年去英国读研了?”

迟知雨眉梢微挑:“你怎么知道?”

舒栗:“?”她回:“你助理给我的名片上写了。”

迟知雨:“他给错了,他给了你我的个人名片。”

“哦,所以还有一版官方名片?”

“还有一版工作室名片。”

“那应该是给错了……”舒栗颔首两下:“什么时候回国的?”

男生眉心微蹙一下,反问:“我什么都要告诉你么?”

舒栗顿口。

分手前的话语还烙在心间,你为我高兴什么,你有什么身份。

“嗯。”她很轻地应了声。

那就继续当一个祝福他的人:“有自己想做的事了,恭喜你呀。”

他溢出低不可闻的轻哼,继续吸咖啡。有个瞬间,当他半湿的、蓬润的刘海垂下来,舒栗依然能既视到三年前的那个男孩子,现在的他同样好,甚至更好,比起乖顺,久违的攻击性反让他更加轮廓清晰。

她淡淡地笑了。

两人不再交流,各自将咖啡饮完,水位到底时,他们的玻璃杯里,先后传出滋滋的空气声。

蓝牙音响里播放着低柔的音乐,雨打窗玻璃,拖曳出歪斜的水痕,过往的气泡在空气里迸开来,在几个午后或清晨,他们也曾比赛,谁先把阿姨榨制的奶昔或果汁喝完。

胜者得二十块。

刚刚谁先喝完的?舒栗忘记了,买单后,她跟着迟知雨出门:“你车停哪,我——”她改口,拎了拎手里的伞:“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他套上兜帽,从下巴处收紧,把冷白的脸裹回暗处,快步走下台阶,没有道别。

目送他消失在湿漉漉的夜,舒栗回到小店。

雨天门可罗雀,小桐坐那摸鱼,一见她进来,哐得把平板合上,看眼高处挂钟:“去那么久?”

舒栗抖去伞上的积水,把它插回桶里:“对啊,触发奇遇了。”

陈语桐好奇地瞪大眼。

见时候不早,舒栗回窗前关机,振臂一呼:“下班——今天跟我车走!”

陈语桐欢呼雀跃。

刚要把手机揣回tote包,它在桌边一震,提示新的微信消息。

舒栗拿起来,点进去,沉底已久的窗雨头像跃至高点,迟知雨转来了20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