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轻云舫里此刻正热闹得紧,李姌先给立了规矩:“今日我是寿星,我最大!接下来我这三点章程,在场的谁都不许违背,违了我可要罚他!第一条,既是出来玩的,便敞亮些,抛开你们那些礼教枷锁,若磨磨唧唧扫兴,可要被我丢下船去!”

李姌专门瞥了眼大哥,见他低头一笑,晓得被嫌弃了。

“第二,既有缘坐到一条船上,那便抛开阶品门第,不许以势压人,只求平等尽欢!”

“最后,游嬉欢宴具有章法,我最不喜偷奸耍滑,要拿的起放得下,赢得爽输得服,才不失为风流俊杰!”

梅爻听着她这一二三,虽透着点市莽气,倒也不失率真。

投壶热身,是梅爻自小玩大的把戏,她瞄着众人低调地拿了个第三。待到射覆,她又凭着敏锐的觉识,专捡旁人猜不出的“撞对”了几个。接下来又玩藏钩、六博,具是寻常游戏,几轮下来洒了些钱,酒倒是没喝太多。

可接下来的击鼓传花便有些尴尬,今日来的多是李姌近交,不用想也知他们必是卯着劲儿来磋磨她。除卢家兄妹和虞晚击鼓时朝她放了些水,那花接二连三停在她手上。她弹了琴、吹了笛、跳了舞,虽舞乐卓然,满堂喝彩,可再这么下去,便觉自己与歌姬无异了。

再次拿到花,梅爻怎么都不下场了,反正开屏也开够了,她要认罚,觉得几杯酒下肚还是能扛的。

婢子给她斟满酒,她红着脸看了一圈众人,视线只在李牧脸上多留了片刻,之后便一饮而尽。

“郡主豪气!”

“郡主海量!”

一声声夸赞下,梅爻只想骂人。她红着脸佯出几分醉态,祈饶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不善酒力,再喝下去怕要失仪扫兴了!”

李牧拽拽妹妹衣袖:“嫋嫋算了,玩会儿别的!”

“那可不行!”

李姌瞪了哥哥一眼,让贴身婢子端来酒,斟满,举到梅爻跟前道:“我有言在先,你可不许耍赖哦,一共三杯,你只喝了一杯,剩下两杯,我亲自喂你如何?”

她说着将酒杯送到梅爻唇边,只待她张口灌下。

一旁众多的公子贵女,歌姬小倌,全都看着笑着,哄着劝着,她若不喝,莫说过不去这一关,也实在显得掉价。

风秀在旁急得帕子都绞成了绳,却又不便上前帮忙,急的干跺脚。

酒杯怼上了梅爻檀口,她往后仰了仰头,一张小脸又红又窘,眼神已带些迷离,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卢家兄妹有心帮衬,刚一开口便被李姌阴阳怪气地堵了回去,她铁了心要灌人,一时竟无人敢劝。

“嫋嫋,我替她喝!”

李牧凑近,高大身姿将坐榻上的梅爻遮进了影子里。他俯身去接酒杯,岂料李姌手一躲,几滴酒洒出来,溅到了梅爻脸上,李牧胳膊也悬在了半空。

李姌朝周围笑道:“你们可曾见过我大哥为哪个女子出头?”

周围七嘴八舌,嘻嘻哈哈,都知李校尉铁骨铮铮,心在功业,哪有心思理会姑娘的事,今日倒都瞧了个新鲜。

李姌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挺身而出、想要英雄救美的哥哥,竟忽的改了计划。

她瞥见大哥微微泛红的耳尖,倏地一笑,颇觉有趣。

全家只大哥一本正经,整日里风风火火要建功立业,搞得好似有神命在身,越发衬得她荒诞不经。若这样一根好苗子也会做些出格事,倒不知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爹,在面对金钢也会锈时,作何反应?

她示意周遭安静,乖巧笑道:“大哥要替美人喝酒,有何说法?”

李牧沉声道:“她是我带来的,既不胜酒力,我代劳几杯算得什么?”

“哦,既如此,那大哥请吧,喝完这杯,可还有一杯!”

李牧接过酒杯,悬在口边顿了顿,之后一饮而尽。李姌又斟满一杯,看着大哥两杯下肚才算作罢,招呼着众人继续玩乐。

梅爻眼见这两兄妹也打官司,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两幅心肠,竟好似不是一个爹教的!

瞅着一时再无人扰她,她朝李牧道了谢,兀自出去甲板上透气。

舱里喧嚣吵闹之声盖过了丝竹,风秀道:“这种乌乌瘴瘴之宴席,有何好赴的,小姐何苦委屈自己?”

“是挺委屈的。”

梅爻望着满船灯火,喃喃道:“大哥在世时,世人都说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万事从容有度。可梅六跟我说,大哥心里那根弦至死都未松懈过。京中漩涡重重,忠正的要结交,阴险的要提防,端直的好亲近,浮浪的也得应付。我自知不如大哥圆融,可既来了,不妨接触一二,总吊在那一颗树上,才叫冒失。”

风秀听着这话,总觉自家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吹了会风,舱里出来两个小婢子,对梅爻施礼道:“新游戏开始了,贵人请郡主回舱换衣服!”又对风秀道,“这位姐姐可随奴婢去为郡主选备些吃食。”

风秀并未给小姐预备多余的衣物,诧异道:“玩游戏还要换衣服?餐食也要自己选?”

婢子道:“衣服是一早备好的,仅为助兴,选餐是为更合贵人口味,这是昭华郡主定的章程,奴婢们循章办事。郡主请!”

梅爻唇角轻轻一挑,朝风秀道:“瞧见没,遇见会玩的了。”

舱内李牧此时已很不对劲儿。

这并非李姌头回给他下药,却是最猛的一次。

上一次,是他撞见她和母亲豢养的戏子。

李姌当时周身散着难以名状的靡色,媚眼如丝,哑软着声音哄他:“哥哥,你试试,只一次,你会喜欢的。”

她那样子让他觉得,她并非是被抓住把柄后想拉他下水,她是真的想同他这个哥哥“分享”快乐。

那次的药效他咬着牙硬扛过去,之后便常驻营中,非有要紧事再不回府。

而今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再难挨得过那如洪水猛兽般汹涌的欲念。

他又庆幸这酒是入了他的口,若是喂到文山郡主嘴里,那才要出大事!

趁着众人欢闹更衣的功夫,李牧独自上了三层,那里有间供人休憩的茶室,因无甚娱乐,是以没人上去。

他进屋后先是扫了一圈,房间不大,靠墙一张茶席上摆了茶具,旁边是几个蒲墩,再一旁有只半椅高的插屏,凑雅趣儿行,却挡不住人。

整个房间无遮无拦,一眼看全。

他此刻已忍得胸背冒汗,双目猩红。药中加了五石散,药效来得比一般媚药凶猛迅疾,此等大燥之物,灼得他浑身似点了火药桶,热意上冲脑门,下决闸口,再轻薄的布缕贴在身上也成了禁锢,他只想褪尽衣衫,放肆发泄。

好在此时船上之人只顾欢乐,无人顾及到他,他迅速关好门窗,寻了个角落,三两下解开襟袍,只求速战速决。

外间那小婢子引着梅爻拾阶而上,上了三层的楼梯,行至门口,恭敬道:“此间无人打扰,郡主尊贵,便于此处更衣罢。请进屋稍歇,奴婢这便去取衣衫来。”

画舫的房间其实不甚隔音,但因着外间持续喧嚣,李牧又很投入,有人行至门口也未察觉。

他此刻外袍落地,中衣半褪,额角已被逼得汗津津,面颊、耳廓具已红透,靠墙闭眼,深喘不已,手上粗鲁,似不怕疼一

般。

偏这时,房间门吱呀一声轻响,沉迷中的男人猛地一惊,抓起衣袍抬手一扬,打熄了灯盏,房间立时陷入了黑暗。

一惊之下他也再难抵挡,骤然失守闷哼出声。

梅爻未料到房里有人,突然灭灯吓了她一跳,紧跟着便听到黑暗中那一道似愉悦又压抑的声音。

娇娇已识情欲,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一时怔住,反应过来想出去,可一转身便听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竟不只一人,心下一凛,也未免太巧了!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继而便听窗户开合,“噗通”一声,似有什么落入水中。

她松了口气,缓缓回身。眼睛已适应了窗外散进来的幽光,扶起灯盏,寻着火点亮,见房间里并无任何凌乱痕迹。

事起突然,她虽未瞧见不堪,但能确认这里之前只有一个男子在,自渎。他身手敏捷熄灭了灯火,之后又跳窗落水,避免了双方见面尴尬。

虽已入春,夜里河水仍是冰凉,倒是能消火。

正想着,那外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门突然被推开,李姌带着几个衣衫风骚的男子闯了进来,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躲在这里?”

梅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四下张望,李牧不在,她脸上那丝得意渐失,仍勉强笑道:“妹妹可见了我大哥?有人瞧见他进来了!”

梅爻因昭华一声“妹妹”,笑出了声,笑完了,便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个疯批郡主,脑子不好使,胆子却很大。

李姌被她看得再难装下去,脸色一沉道:“问你话呢,我大哥明明来了这里,他去哪儿了?你们做了什么!”

梅爻被气笑:“给我泼脏水也便罢了,怎么连你亲大哥也不放过?他要被你害死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梅爻冷笑,“难道不是你给他下药?”

李姌干脆也不装了,嗤笑道:“又不是我逼他喝的,他愿意替你遭罪,我乐得成人之美!反倒是你,没帮帮他?”

对这等露骨之语,梅爻心里压着一团火,忍着又道:“你大哥为人可比你强多了!我倒想问问,若我喝了那酒,你打算如何?”

李姌嗤嗤一笑道:“那倒不需劳烦我大哥了。”

她看了眼身后几个身材健硕的小倌,笑道:“替你试过了,好用得很!”

梅爻死死盯着她,缓缓摸出了颈间骨哨,放到唇边吹响。

李姌被她搞得有点懵,不过很快她便懂了。随着房间窗户被挑开,一道纤影轻盈落了进来。

梅爻肃声道:“我看你也正烧得厉害,便让我这属下帮你冷静冷静!”

随着“噗通”一声,窗外响起了一阵仓皇的呼救声,继而便听人喊:“啊,昭华郡主落水了,快救人啊!啊,李牧大人也在水里,快一起拉上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