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飞花局最近的休憩之地是邀月阁,砚心从阁里蹿出来,差点跟路边的天禧撞个满怀,站稳后张嘴便道:“你跟二爷给世子喝的什么?他这会儿眼花无力,浑身发痒!”
天禧脸一拉:“你可慎言,那是陛下御赐的雪莲酒!”
砚心忿忿的:“我这会儿没空跟你争,得赶紧去找太医,等世子好了再说的,哼!”
天禧望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
严瑢此时正扶着树抠嗓子。
他喝梅爻那杯酒前已觉不对,硬撑着一口灌下,匆匆离开,可还未出园子便脚底发软,看东西已不大利索,前胸后背也开始痒。
他暗道是不耐那酒,索性拐到邀月阁,让砚心去找大夫拿药,自己先吐一吐再说。可他腹中空空,本也没喝多少,实在无甚可吐,只憋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都出来了。最难受的还是痒,自己前后抓挠几下,愈发痒。
他又忍着摸回邀月阁,往罗汉床上一头倒去,呼呼重喘。
唐云熙站到门口时,便是看到这一幕,大公子面色潮红,双目紧闭,额角冒着虚汗,交领半开,衣衫不整地斜仰在床上,一条长腿拖地,像个虫子般时不时扭一扭,挠几下。
光风霁月的大公子向来行止有度,从未如此失态过,倒让唐云熙看愣了一瞬。
其实严瑢一走,便有个大丫鬟过来跟她耳语,大公子不耐那酒,想是今日开心才陪姑娘多喝了几杯,只怕连园子都走不出去。
其实这话漏洞百出,可她看这丫鬟眼里满是担忧,又想着严瑢走得确是匆忙,他泛红的耳根她也是留意到的,便也跟着忧心。
那丫鬟往她手里塞了颗药,她识得是解酒的。
她心头一团乱麻,总觉入了谁的局,怀疑严彧,可他当时正恨不得撕了如离,料想也不会理她。
她到底存了些私心,悄无声息找了出来,果然在邀月阁看到了他,够狼狈的。
她望着罗汉床上毫无戒备的男人,莫名便想起了严彧于宜寿宫阶前说的话……很好的机会,哪怕她什么都不做,静等人撞进来也可以的。
可她终究是不忍。
床上的严瑢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砚心也不是府医,继而便闻见了一阵幽香,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可他晓得必是个女子……大公子慌了!
他挣扎着起来,便觉有只小手按在了他胸口。另有只小手捏了颗丸药送到了他唇边,柔嫩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唇瓣,用了些力,将那药塞进了他嘴里。
药气和女人香,搅得他不大清明。
他唇角尚有催吐时留下的涎渍,她略一迟疑,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去。
之后他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又快又轻。
大公子心里五味陈杂,只觉脸似着了火一般。
树荫下的云苓望着唐云熙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小心谨慎地离去,长吁口气。
这厢梅爻哄好了炸毛狗,想着那场酒道:“你跟天禧今日这是唱哪一出?你可不是好这等热闹的人?”
他一笑:“你看出来了?”
“傻子才看不出,没见你拿酒来助兴时,姑娘们都不大敢喝呢,饶是你亲大哥都愣了一下!”
她仰着小脸打趣他,娇娇嫩嫩的让人想咬一口。
似是突然察觉他眼中升起不轨意图,她紧着道:“你老实些,快点说,可是使了什么坏?”
他逮着那小脸啄了一口才道:“其实今日这局,是母妃借小芾棠之手,专为大哥而设,不然你以为我两个都不好热闹之人,为何都在?既是个看亲局,我自然要帮帮他!那酒确是陛下所赐,补酒,无甚不妥,只是大哥饮不得,可能会出些疹子,倒也不算太重。”
“你连大哥都坑!”
“他自己喝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喝完自己寻了个借口便走了,不是挺好?”
“歪理!他是不忍拂你面子!”
“与我何干,他是陪那唐小姐!你可知日前我进宫,见到唐云熙去找太后哭,想是不肯嫁给李茂!她中意我大哥,初荷宴那日,我大哥既吃了人家的点心、喝了人家的茶,却迟迟不做行动,我若是唐云熙,我也会羞恼!我母妃今日进宫,怕正是为这事去的!”
“所以呢,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撮合两人吧?”
“我向来只搭台子,从不勉强人唱戏,是撮合还是做恨,全看唐小姐怎么选了!”
“所以你是在试探她?”
“若是真发生些什么,大哥为负责定会娶她,可他那个性子,唐云熙这辈子别想被他瞧得起!”
“你可太坏了!做什么要这样折腾人家,那可是你大哥!”
“若非是我大哥,我请他喝的可就不是酒了!譬如李茂,且等着!”
“依我看,唐云熙和你大哥具是矜重之人,那等荒唐事必不会发生的。”
“那样也好,总是见了真性情,生出些别的情愫来也说不定。”
两人聊个没完,天禧隔老远使劲咳了一声,收获他主子个眼刀。
天禧走近了道:“爷,王妃回来了,正跟姑娘们一处,没见着世子跟您,倒瞧见那个叫如离的,哄得姑娘们笑逐颜开,王妃她不开心,正寻你们呢!”
严彧哼一声:“倒是便宜了他!大哥如何了?”
“属下瞧见唐小姐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之后砚心带了府医去,想来无碍。”
梅爻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到底是掌公府的小姐!”
两人前后脚回去,见已开宴,严瑢也已返回,换了身月白直襟长袍,银丝云鹤纹,玉带束腰,衬得整个人温雅如兰,挺拔如松。
梅爻寻了唐云熙坐下,对过便是严瑢。唐云熙似是有心事,几乎不怎么抬头,而严瑢目
光却时不时飘向她。
离府时,唐云熙被严瑢拦下了。
大公子破天荒地朝她多迈了两步,那股熟悉的幽香瞬间又将他包裹住。
唐云熙视线平落在他锁骨下方,他衣领半开的模样便又闪现,她下意识后退:“世子有话请讲。”
望着她垂眸红脸的羞态,他开口也带了些窘意:“给我喂药的,是你吧?”
她按捺着砰砰心跳,稳着声音道:“刚好逛到那里……”
“你为何会有药?”
“我亦不善酒,赴宴常备的。”
她掌公府,顶半个男儿,应酬想来也是有的,严瑢挑不出毛病。
“若世子无旁的事,我便先告辞了,多谢今日招待。”
她未敢抬头看他,默默转身时便听身后喊道:“唐小姐……”
她看过去,便见他也红了脸。
“今日失仪,唐突之处还望见谅,也多谢今日的照拂!”
唐云熙微微点了下头,由洛云扶着上了马车。
砚心道:“世子回吧,王妃还等你呢。”
厅里只平王妃和不愿出府、宁可继续伺候王妃的云苓。
他见了礼,便听母亲道:“此处无旁人,我们娘俩说些实在话。太后那个侄孙女唐云熙,她对你有意,你晓得吧?”
他“嗯”了一声。
“那你是如何想的?”
他其实没想好。
在此之前,他只敬重这位小姐的人品和才干,并未有多余的心思。初荷宴那日,他被沈修妍及严彧一干人裹挟着,阴差阳错吃了她饱含深情的点心,喝了别有用意的茶,便有点说不清了。
而今日,他在她跟前尽显狼狈,甚至还可能露了些色相,而她救了他之后一声不吭地走掉,留足了面子。他甚至觉着,若不是他拦下她捅破这层纸,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提。
这样想着,又有些莫名的情愫,说不好是亲近还是别的什么。
“你倒是说话呀,回回说到这事上,你便成锯嘴的葫芦。实话跟你说,我今日进宫见太后,正是为这事。太后问你的意思,你要晓得,她老人家开口,可不比你抹怡贵妃面子那般容易,那是老祖宗的脸面!”
顿了顿又道:“我也同你说说我的看法,抛开太后这层,唐云熙这孩子我是喜欢的,虽非袁月仙那等顶尖的美人儿,可人品、才干、家世,都没得挑!你是平王世子,你要娶的姑娘,要掌中馈,要能扛能担,我觉着这孩子合适!”
“母亲不必再提袁姑娘,儿子与她并无儿女之情。”
“那更好!你房里早该有个人照顾你,你也早该成亲,绵延子嗣、承袭香火,索性今日便定了吧,你可还有想说的?”
严瑢深吸口气,他犹豫不决的事,便这么定了,一时竟说不清是惆怅还是轻松。
从厅里出来,沿着游廊往自己院走,竟不留意二弟何时出现在廊檐下,似笑非笑望着他。
见到严彧,他本已信了唐云熙的话,此时竟又生疑。兄弟间倒也无需客气,他直白道:“今日之事,你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严彧一笑:“大哥勿怪,我日前进宫,见那丫头找太后哭哭啼啼,便知会有这么一日……我帮你试过了,是个女君子,虽强横了些,确是能护你、护王府的,大哥说是不是?”
严瑢轻哼一声:“总是你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