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李晟宫变后卫尉被拿下,裴天泽养好了伤,这空缺也有了主儿。

天泽领旨谢恩后笑得合不拢嘴,他一顿打换来这么大个官,实没想到,也在很多朝臣意料之外。可他们很快便悟了什么,昔日桎梏皇权的力量消解,陛下似是从未忘记过先皇后裴臻,尊荣似有重回裴氏的苗头,加之近来三司接连翻了几桩冤案,那南境的庶民便惹人遐思。

圈进在大将军府的长公主李忆如,眼看着陛下这一连串安排,深知朝局已重新洗牌。他想起李开阳那句,“是陛下诱着你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田地”,便愤恨不已。她这位四哥之前那么宠她,可登上皇位后,竟也毫不手软地利用她,牺牲她。

那个龙座,真是个诅咒!令坐在上面的人阴狠无情,令觊觎它的人,发疯发狂!

人主之术,渊默惊雷。

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一批死士在截杀完容崇恩后,尽数被李开阳诱杀了。她还是首次看到驸马的杀心,她跟他吵,他理也不理她,只又加了人手,盯死她的一举一动。她觉荒诞又悲愤,这位在她面前低了半辈子头的男人,终于硬气起来了。

她想见太后,十回有八回不成,想给西北的儿子写信,她的字连府门都出不去,唯有李姌时不时回来陪她,时日长了,她总觉自己会走在太后前头。

这厢悲苦,另一头却喜庆得很。

两日后严瑢和裴天泽的大婚同时办,平王府娶进门一个,再嫁出去一个,双喜临门。

满府喜气洋洋中,唯严彧不自在,夜里翻来覆去烙饼,终于还是爬起来进了宫。

宜寿宫里万籁俱寂,太后睡得浅,隐隐听到动静,睁眼望去便见帷幔外影影绰绰跪了个人,惊得连呼容禄。

老嬷嬷跑来见是他,又惊又气道:“可真是了不得!三更半夜你往这儿一跪,是要吓死谁?叫人发现可要治你的罪!”

严彧拽住她手:“嬷嬷,我睡不着……”

容禄拍掉他的手:“你睡不着,老祖宗也不能睡啦?”

见太后从帷幔后露出头来,严彧几下里跪行至榻前,抓住那双苍老的手,满腹委屈道:“求老祖宗疼我!身边人都成亲了,偏我还没着落!您那镯子赏都赏了,却无说法,她连戴也不敢戴,这算个什么恩呢……”

太后叹气:“我猜你便是为这个发疯,可你要的这个实在是难啊!昔日扶光够受宠了吧,不是也没得到?你再这么闹下去,可是要那丫头步她哥哥的后尘?”

一句话让严彧安静下来!

眼前老人明明一脸慈爱,讲出的话竟如此惊心。

他怔了一下道:“所以梅敇的死,是被设计的么?对他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指控,全是欲加之罪?”

“你别跟我老人家提这些,我不晓得!我只提醒你,你既已回京,在这朝中周旋,莫要意气用事,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要分得清!如今你容师傅也回来了,我听说你把他搁在了郊外的庄子,你该放到身边来!他曾为帝师,你遇事要多请教他才是!”

严彧未料太后连这细枝末节也晓得。可他不是来说容师傅的,眼下被提点,也只好答道:“容师傅上了年纪,又是伤又是病,那府里人多事杂,哪能安稳,我也不好动辄拿些琐事去烦他。那郊外庄子安静,且待他伤好些再说吧。”

“他倒是教了你一腔仁孝!那你也心疼心疼我,我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你吵得睡不着……”

严彧:……

容嬷嬷劝他:“这大半夜也不是议这个的时候,快回吧!”

严彧起身,默默朝外走,背后传来太后的话:“你不许再去谨身殿!”

他闷闷道:“好。”

心里烦躁,也不想回府,路过康王府忽然勒住了马。

天禧道:“爷怎么不走了?”

严彧打量着高大的王府大门,幽幽道:“我想进去逛逛。”

天禧吓一跳:“逛?咱白天递帖子成么?”

严彧翻身下马,把缰绳往天禧怀里一丢道:“你回去吧,我逛完了自会回府,最多一个时辰。”

言毕朝着王府角门矫行而去,却并未叩门,只寻了个乌漆嘛黑的拐角翻身上墙,跃身而入。

主子受的刺激不轻,这么进去弄不好要让人当靶子射!

天禧打马回去搬救兵!

康王府扩建初成时,严彧来过一次,凭着记忆往李茂的书房摸去,一路谨慎避着王府守卫,倒也未出意外。

此时已是四更,府中阒静无声。李茂的书房亦是漆黑一片,唯廊檐下的灯笼明晃晃地映着虚掩的房门。

没有守卫,他推门而入。

李茂是个醉于琴棋书画的风雅人,这书房着实不小。借着窗外昏光,书房内格架桌案、琴棋茶席都清晰可辨,他快速扫巡一遍书和字画,又将多宝阁上的匣盒都摸了一遍,找到些寻常信笺,无甚要紧。

粗看下来还真是个坦荡的书房。

只能说明他没找对地方。

他杵在那方厚重的金丝楠木案前,想着或许有些暗格密室,思量间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几下台面,声音沉闷,引起了他的注意。细看这书案,比常见板材要厚得多,房里昏暗看不仔细,他沿着木案边缘摸过,未发现缝隙凸起,又叩几下,确不似实心清音。

能工巧匠的卯榫工艺,能够做到严丝合缝,不识机巧绝难打开。他摸索完台面,又钻入了桌下,在头顶上一通摸,也未见异常。桌下逼仄,团得难受,心灰意冷地刚要钻出来,也不知是踢到或碰到了哪里,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只薄而小的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码着几册书,看不清字。

他拿了一册,借了些外面的光,瞧见上面的几个字:黼黻阴鉴贰。

心里一惊,李茂竟藏这等东西!

快速翻了几页,尽是朝堂要员罢黜致死的把柄!揣了一册到怀里,抽屉按回去,刚要走,目光又落在桌角那方虎头龙身的白玉镇纸上。

无角的螭龙,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在陛下的御书房里。

犹记得李啠讨要过,陛下未允。他好奇什么好东西当爹的抠成这样,要是他父王严诚明,早巴巴地塞进他怀里了。他偷偷拿下来把玩过,不留神磕碰到,那底下便多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疤痕,他不敢吭声,又悄悄放了回去。

眼下见了,便不由地想瞧瞧是否当初那一个。

螭龙镇纸沉甸甸的,他刚拿到手里,还未及细摸细看,便又听“哗啦”一声自身后响起,靠墙那架多宝阁竟然动了,缓缓向一侧挪开,是道暗门!

他立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门后。

随着格架移开,先是看到了一盏灯,顺着挑灯的手臂,门后出现了一身寝衣的李茂,正一眨不眨望着他。

严彧太阳穴跳了一下!

门完全打开,两个人谁都未动,对视的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僵持了几息,严彧忽而一笑道:“殿下这书房,改得不错。”

李茂却未笑,面无表情。

严彧只觉今夜不好过去,却也不着痕迹道:“这镇纸,可是陛下御书房那个?当年李啠讨要未果,竟与了殿下。”

李茂不慌不忙将灯放在架上,昏黑的书房多了一豆幽光。他径自坐了,随口道:“确是陛下御书房那只,不过底下有个瑕疵,我也是到手方知。不过没关系,镇纸而已,不妨用。”

“殿下好心性。”

“势弱之人委曲求全,本事常事。严将军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严彧摇头:“殿下书房玄妙,倒是我莽撞了。”

他一笑:“你可是来找梅敇的把柄?”那东西不在书房,他并不慌。

“殿下有么?”

“她告诉你我有?”

“我自己查的!”

“那看来她也信不过你!”

严彧挑了下眉。

“骆文斌的确有几封书信,提及梅敇不轨之行,我要她拿李啠的调兵手诏来换,严将军又凭什么拿?”

严彧拉过椅子,跟他相向而坐:“开个价。”

“李啠的事,罢手盖棺,别再查了。”

严彧打量着他,这个看似弱质的皇子,此时冷静的出奇。

他直白道:“你是想,若是李啠无罪复宠,且不论其才德,单凭他是先皇后的嫡子,这至尊之位,你和瑞王谁都争不过!”

“所以他才不能回来。”

“他在南境遭受的那些暗算

,具是你干的?”

“我是没佛心,又不是没人性,还不至于要手足的命。”

严彧斩钉截铁:“办不到。”

李茂想想,又道:“那换个条件,你离她远点,别再碰她,请旨赐婚一事更莫再提,我兴许不找她和南境的麻烦。”

严彧忽地笑了:“殿下以为,如此她会嫁你?”

李茂呵呵笑出声:“你以为我想娶她?大约只有你在意那一纸婚诏!陛下压根没想给她什么好郎君,她也不过是钓着权贵子弟的一块肉,谁会准她开玉碟入宗谱呢?尝尝便罢了!”

严彧眸色瞬间冷下来!

李茂不以为意,淡淡道:“严将军熄火,是你要与我谈交易,我不过就市论价而已。”

“你可真虚伪!”

“不愿意也没什么,你夹着尾巴滚便是!看在严平王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夜擅闯康王府的罪责,只是往后在我跟前,收起你猖狂放肆的嘴脸!我既非无脑的李晟,亦非无能的李祈,你认清楚些!”

严彧自知他是有备而来,他所提的两个条件,他都没可能答应,此番根本便是作弄他。他从宜寿宫出来便窝着火,此时满心淤堵,强忍着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起身道:“冒犯殿下了,告辞!”

岂料刚出书房门,便见院中哗啦啦围过来一堆府兵,刀光剑影,弓弩在后!

严彧迅速转身,却见李茂已站回暗道里,那扇暗门正缓缓合拢。

李茂声音凉凉飘来:“你今晚若走的出去,我才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