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影石被激活, 显出一小块凌空的虚影,这似乎是在火翎峰摄下的画面,画面中的云梧比而今还要小上几岁, 颇有些青涩, 手中挽起道道剑花, 尽管年岁尚小, 那凌厉的剑气却已然是大部分剑修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了。
宴焱不语,只是垂下长睫,目光落向那画面。
似乎是察觉到宴焱的迟疑, 问心尊者又开了口, 这回语气多了几分蛊惑。
“修真界向来是你死我活,宴焱小友可不要犯傻……”
“是吗?”
方才缄默着的宴焱的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抬起眼,嗤笑了声:
“首先,我不相信你, 其次, 一个自诩堂堂正道的大能竟然也会背地里干出使用邪门歪道来干扰比赛的事情, 更何况你和怀远剑尊还是挚友,真当是可笑又虚伪。”
问心尊者一听了这话, 嘴角一顿,眼中的笑意登时缓缓消减, 皮笑肉不笑:
“宴小友, 你还是太过年轻, 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和云梧二者存一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天道的意思,我也只是个传话人罢了。”
“你和云梧走的近, 只会对你自己有损。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直沉寂的系统倒是在这会儿忽地冒出头,扑棱着翅膀,叽里咕噜的着急劝开了:
“宿主啊你就听问心尊者的吧,早点除掉云梧早点成神,咱就能完成任务了,什么手段不是手段呀??”
“况且以云梧现在的实力,咱如果要除去他还要费好大的劲,倒不如就听这个问心尊者的,问鼎天下指日可待呀!”
系统一通聒噪的瞎嚷嚷叫宴焱本便有些不愉的心愈发反感。
他本就不喜背后捅刀的小人,况且云梧前几日还率先将那许晔诛杀,若是此时他宴焱背信弃义,从了这歪门邪道,岂不是小人行径?还算什么男人?
宴焱眉间一蹙,瞬间一勾指,干脆利落的将那还在叽里呱啦说话的系统一把扔进了小黑屋。
同时他赫然抬眸,目光锐利的射向问心尊者,一字一顿,道:
“我可不像你,天天想着这依附他人的旁门左道。”
“我宴焱想要什么就会堂堂正正的得到。”
问心尊者面色一沉,刚想发话,却又被宴焱毫不留情的打断。
他向前轻迈一步,踏入从门外倾泻而下的月光中,叫问心尊者能够清楚的看清他唇间带笑的弧度,半是嘲弄半是戏谑:
“还有——你算什么东西?敢教我做事?”
此话一出,问心尊者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面色僵硬一瞬,苍白的面容变得有些青紫,在惨白的月色下映衬下愈发显得瘆人。
半晌,他才找回了那标志性的浅笑,又挂上了原本儒雅的外皮,只是话语间多了几分胁迫的意味:
“小友,你可不要后悔。”
宴焱回以一样清浅的笑,只是眸色微冷,道:
“自然。”
问心尊者的视线一顿,随即落在宴焱的脸庞上,忽地激动的咳了咳,单薄的身体剧烈抖动,半晌才缓了过来,松开手时,白袍上晕开一片刺眼的血红。
他最后抬起眼皮,病态的脸煞白无比,已然没了在台上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问心尊者最后深深看了眼宴焱,连连道了三声‘好’。只是气息微弱,不像是什么大能,倒像是命数将尽的残烛:
“你要是后悔了,就来叩心台寻我。”
说罢,问心尊者一掐指,符咒顿起,一阵微光之后便赫然消失在原地。
宴焱盯着问心尊者消失的方向,蹙眉沉思了许久,不但没有放下心,倒是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
问心尊者此次前来到底是何意图?究竟是如他所说的,将叩心台的命运赌在自己一人身上,甚至不顾要背叛蜀山剑宗的风险,也要走这一步险棋……
还是以此为借口,暗中图谋更大的利益?
窗外月影婆娑,不知何时,浓重的阴翳拢上圆月,将淡白的月光掩去几分。
宴焱半晌才垂下眼睫,抿唇。
但不论是何种原由,这状似平静的六界之下却是风谲云诡,局势混杂多变。万不是明面上的几派林立如此简单的。
看来接下来,自己还是得抓紧时间提升修为,万事小心为上。
*
翌日。
问武关的进度很快,昨日便已经筛了大半的人,今儿个也轮到了昨日轮空的修士。
宴焱早早的便到了,火翎峰今日霜寒,连枝叶上也结了一层雪白的霜,天色阴沉沉的,一点儿也不见日光。
宴焱到场时,匆匆便扫了眼高台之上的身影,却见那原本是问心尊者的位置上而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处颇为显眼的白玉座。
今早上来时便听说了,这问心尊者昨日旧疾发作,似乎是今日参透天机的次数过多,反噬自身,这才告病未能前来。
宴焱垂下长睫,不着痕迹的嗤笑了声,这才抬步继续朝着后台的登记处走去。
宗门弟子不需要登记,早有严格的流程将名字报上。但像宴焱这般的散修便不同,需还得在比斗台后方的登记处记录下自己的姓名,以防是些夺舍的邪修混入比赛。
登记处前早便有散修排了长龙,这会儿人群还在窃窃私语的交谈着最近热门的话题。
宴焱一走近,原本还在交谈的散修们骤然噤声,无数道羡慕嫉妒的视线探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直通最前方的登记处。
宴焱脚步不停,大步朝着那几个办事的弟子行去。
只是……
宴焱微不可查的朝着一旁瞥去。
总觉得有熟悉的视线又在盯着自己瞧,自打自己一进入火翎峰,就好像阴魂不散的粘腻在自己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真是奇怪?莫非是有人又想要挑起事端了?
但一时间探来的目光太多太杂,宴焱一时间也无法确定那视线的来源就进在何方。
他只好垂眼,快速逼出灵血验明真身。
一滴艳红自指尖渗出,快速的滴落在空白的卷轴之上,那登记的卷轴之上涌现出一荧光字迹,正是宴焱的名字。
见状,登记处的弟子恭敬的冲着宴焱点了点头,这便算是登记完成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围观的人愈发多了,多数是些想要来看一看‘天命之子’风采的人,但重重视线之后,那道目光还是如影随形,叫宴焱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他没有逗留,快步甩开了人群,转而行向一处没什么人的小道。
这条道路是登记处通往比斗台的,但因为过道狭小,没什么修士会往这走,又生了一丛茂密的竹林,峰间冷风一吹,便是竹海打叶声阵阵传来,除却宴焱踩在枯叶之上的‘沙沙’脚步声,似乎没有旁人了。
还在,视线还在。
宴焱蹙眉,同时放缓了脚步,不着痕迹的用灵力探查周边的响动。
果真有人在尾随!!
宴焱眯了眯眼,脚尖登时一转,同时飞快的将灵力注入脚下筋络,瞬间提升速度,一息之间,便锁定了那人的方向。
眼见着宴焱发现了自己,那人也慌了,呼吸登时纷乱了一瞬,却不知为何不逃,只是手忙脚乱的站在原地。
下一秒,宴焱骤然拨开了重重竹林,一把揪住转身掩面之人的衣袍。
入手处是熟悉的玄衣,那人背对着宴焱,只是宽厚的背影已然暴露了是谁。
——云梧?
宴焱一怔。
他来跟踪自己做什么?
难道是知道昨天问心尊者来找自己,这是来偷偷试探来了?
感受到宴焱骤然怔愣的动作,云梧原本捂着脸的手也顿了顿,僵直了几秒,最后颓然放下,转过身来,一张看上去便疲惫不堪的脸登时纳入宴焱的眸中,叫宴焱又愣上一愣。
这家伙昨晚干嘛去了?明明昨天看他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
怎么就过了一个晚上,胡子拉碴的,眼睛底下也一片乌黑,面色发白,眼眶还隐隐有肿胀呢。
“你……”
宴焱瞧着云梧的状态着实有点不好,疑问的话语也顿了顿,有些迟疑的开口。
云梧却抢先一步,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这才小心翼翼道:
“焱焱,我昨日思考了很久,我先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而今对我冷淡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像是怕被宴焱一口回绝,云梧又着急忙慌的补充道:
“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好了,我一定能证明给你看的……”
昨夜一晚,云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或许先是抱着焱焱枕过的那叠衣衫苦望了许久,最后又连夜翻来了以前看过的话本,一夜通读,逐字逐句的学习研究。
无论是剑尊一番替身文学之后幡然醒悟,为了追回心灰意冷的道侣不惜自挖丹田;抑或是命修死遁,宿敌含泪追爱数万年……
云梧越看,指尖便愈发抖。那话本中对于‘道侣’被抛弃时的描写更是叫他呼吸一滞。
一想到焱焱也经历了这些,云梧便心头绞痛,难以抑制。
昨夜一晚他打了无数腹稿,参照了多少前辈才总结出来了一番陈词。
——先以退为进,从朋友做起,不要逼着对方太过,才能有一线生机。
云梧这一番被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倒是一口气说得舒畅,话音一落,薄情眼便一眨不眨的盯紧了宴焱,炽热的视线落在唇瓣之上,像是期望着宴焱说些什么。
宴焱:?
什么机会?什么过分?什么先从朋友做起?
都是中文为什么连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偏偏云梧这视线热烈得难以忽视,宴焱被云梧盯得直发毛。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回答云梧。
难道这是在主动招安吗??
宴焱揣测。
昨日问心尊者图谋不轨的威胁,今日云梧又来招安自己?
看来六界局势正当是风云变幻,暗潮汹涌。
云梧瞧着宴焱那骤然沉吟不语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没办法就这么轻易打动焱焱对自己失望的心了吗……
但云梧倒也是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前辈们追爱几百章的记录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若是一发言就能和焱焱重归于好,那才叫是奇怪呢。
云梧这般想着,重新修整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又深深吸了口气,骨相优越的脸上重新拢起一抹笑。
“焱焱,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宴焱眉间一挑,虽然还是没有探清眼前人的意思,但也只得礼貌的同云梧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好将这念头抛到脑后。
见宴焱颔首回应自己了,云梧眼眸一亮,又觉得有了点儿希冀,连忙又得寸进尺的询问道:
“那我等会能去看你比赛吗?”
似乎是怕宴焱烦他,云梧又小心翼翼的补了句:
“就在台下静静的看着,不会打搅你的。”
宴焱一愣,对云梧这问话颇有些诧异。
作为对手,提前在比斗台下观战探清楚对方底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一个修士都有自己偏好的战斗技巧,若是能提前观摩战斗,说不准就可以在战斗中察觉到对方的弱处,制定相对应的战策。
这般操作都已然成了六界证道大会上不成文的规定了,甚至宴焱自己也曾经前来观战过云梧,企图能看清他的弱处,但云梧居然这会儿居然还提前开口询问自己,叫宴焱颇有些惊诧。
云梧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正直,的确是个君子,有几分江湖义气!
思即此,宴焱又轻轻冲着云梧颔首,言语间多了几分尊敬:
“当然可以了。你尽管看吧。我不介意。”
他宴焱堂堂正正的观摩过云梧的比斗手法,那么云梧要再来提前看清自己的手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样后面的比斗才会公正公平。
要赢也要赢得堂堂正正,宴焱不会搞这套双标的事情,一口气应下时自然是爽快无比。
云梧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那翕动的红唇上,宴焱的唇肉饱满,说起话来时,总能不经意间瞧见齿间的红嫩,这会儿唇瓣一张一合,说的话也是让云梧大喜过望,听着甜滋滋的。
焱焱居然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焱焱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还是割舍不下自己,心头还是对自己留有余温。
一般来说,出现这样的苗头,只要后面再加把劲,穷追不舍的一番追求之后,胜利便会近在眼前了。
这般想着,云梧更是喜不自胜,深邃的眉眼间拢上一层喜色,原本有些颓然的神态又鲜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