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投放飞蛾进来。
南芝桃低头捣鼓起单位发的通讯器,把需要维修的地灯位置报了上去,再看看时间,她可以下班了。
兔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对那个家伙不抱多少期待,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去找祂。
估计是在哪个角落生闷气。
她准备最后再巡逻一圈。
白日里葱茏明媚的景色到了夜晚稍显阴冷,她一圈没转完,隐约听见不远处的玻璃花房边传出人声。
南芝桃放轻了步子,一步步走过去。
玻璃上的倒影随着光影和角度来回变换,那些话音逐渐清晰,似乎有人在吵架。
“……是不是你……他人现在到底在哪……”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他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难道会自己消失吗?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他来找过你对不对?你敢不敢跟警署说实话?”
“你就是图我儿子的钱,谁知道你肚子的孩子是谁的,你想都不要想……”
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在他们接连的咒骂逼问中,还有一道女人的声音在无力的反驳。
似乎疲于应付,她的语气有些虚弱:“我可以陪你们去医院做检查,孩子就是阿明的孩子,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监控也都看过了,警署的人也都说了,方明离开公寓时还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他开车去了哪……”
女人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猛地响起一声撞击的闷响,光影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花房的玻璃墙上。
南芝桃快步走到正前,看清了几个人影。
被推搡撞到玻璃墙上的是个年轻女性,她还穿着双高跟鞋,显而易见的崴了下脚。
但她的两只手却按在腹部,眉头紧皱的神色表现得有些痛苦。
推搡她的貌似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看见她撞得不轻,夫妻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没敢再碰她。
南芝桃揣测着人物关系,稍作犹豫,上前扶起了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没有拒绝,靠在她身上。
“要我联系安保或者警署吗?”
南芝桃问,垂眸,眼睛盯着女人手腕上的红色手绳。
对方的衣襟前还别着一枚铭牌。
“设计师:何琳”。
何琳摇了摇头:“我没事。”
见有人来了,夫妻两个人冷眼看着,在安保机器靠过来前撂下了几句狠话,看样子不会轻易放过年轻女人。
南芝桃只是个路过的普通职工,没发表什么意见。
她充当起安静的支架给年轻女人靠着,一边默默借他们的三言两语推测出和失踪案有关。
她的视线又停留到年轻女人的手腕上,红色的编织手绳略微宽松,样式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视线微微一移,落到女人的手掌下方,不难发现她的小腹显怀,她怀孕了。
女人蜷着腰腹一时站不起身,南芝桃只能拿出终端,搜索附近医院的急救电话。
电话没能拨通出去,因为女人抬手按住了她:“不用,不用去医院……麻烦你,扶我去休息室。”
她的短发利落,侧目抬起脸,垂落的发丝间露出有些惨白的面色和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隐没在垂落的黑发里。
南芝桃和她对视了一眼,先注意到她的眼妆很特别,眼角勾勒着上挑的线条,还妆点着些闪烁的粉末。
“是中央设计区的休息室吗?”
何琳点了点头,其实附近明明有更近的地方,可以先坐下来缓一缓,但女人却舍近求远。
南芝桃没说什么,按照她的要求,扶她去休息室。
一颗小球默默地跟上,悄悄挤到了南芝桃的衣摆下,用她的衣物隐藏起机体,跟着一起进入到中央的设计室。
何琳有权限,一路畅通无阻,领着她上了二楼。
一楼是展厅,人体模特林立,二楼是工作间,空间宽敞,各色隔断和设计划分出了不同区域,互不干扰,休息室在最里面。
在二楼,南芝桃也看见好几个人体模特,立在隔断边,模特身体上用球针固定着不同造型的布料,确实很有设计感。
但让她在意的不是设计,通常见到的人体模特大多是比例完美的人台,在这里摆放的人
台却有胖有瘦,有高有矮。
换句话说,很逼真,很贴近真实普遍的人体。
休息室的夜灯常亮,南芝桃把女人扶到了沙发上,微光映照下,女人的面色似乎稍微好了点。
南芝桃看她坐稳,就要松开手,对方却倏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人恢复血色的嘴唇翕动,眼妆闪闪发亮,盯着南芝桃:“你…你来当我的模特吧。”
微光下,黑发少女没有化妆,五官清丽,眼瞳圆润,面上含着担忧她的神情。额前的刘海左右撇开,用黑色发夹固定着,长发则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
打扮算得上朴实,不过衬衫长裤的制服妥帖,衬得她很精神,个子不算拔高,身体比例倒是很好。
南芝桃眼神向下,瞥见露出来的腕表指针乱转,两个指针看不清到底要定在哪一处。
拒绝,还是答应?
南芝桃决定先问问待遇。
她刚张开口,一道男声横插进来。
“琳?怎么了?”鞋跟轻敲地面,对方似乎上前走了几步,“你怎么又回来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腕表的指针突然停止了转动,何琳的眼睛不再死死盯着南芝桃,而是向她身后看过去。
南芝桃也回头看,休息室门口站着个高挑的人影。
是个漂亮的男人,她曾经见过的,在王市长向她展示的资料上。
斐恩,设计室的创始人。
她回忆起他的来头,和当时资料上展示的图例不同,他没有穿着那些夸张到可以去走秀的衣装,眼下的风格稍显悠闲。
何琳开口解释缘由,南芝桃就盯着这位年轻美丽的男设计师看。
他的长发在脑后扎起高马尾,笔直地垂落,显出的干练却被肩上柔顺的蓝色披帛压了下去。略微宽阔的肩膀撑起衬衫,下摆收在腰带里,勒出一段纤瘦的腰身,长裤垂顺,尤其宽松,垂落到他的鞋面上。
鞋跟似乎很高,是高跟鞋。
南芝桃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
等她打量完,何琳正好解释完,言辞中她这位普通职工是个出手帮忙的好人。
斐恩微微点头,这才看向这位目不转睛的好人。
他对她不加掩饰的打量毫无反应,可能是职业使然,早就习惯了旁人的注目。
“谢谢你了。”斐恩冲南芝桃笑了下,笑意很浅,微微牵扯动他面部的肌肉。
他的眼睛上也点了妆,眼角和眼睫上亮晶晶的。
南芝桃说“没关系”,随后见他眼神微动,看向了她被何琳抓住的手臂。
手臂上的力道骤然紧了些,她听见何琳又问了一遍:“你来当我的模特吧。”
这次轮不到南芝桃回答,男人先开口:“琳,你该去休息了。”
他的眼睛含着些极浅的笑,话音轻柔的提醒:“你的模特已经足够多了。”
良久,南芝桃手臂上的力道才骤然松开。
她回眸,年轻女人露出个充满歉意的笑:“抱歉,我确实有点太累了。”
“这一层还有客房吗?”她问斐恩。
“有的。”斐恩微笑,“你先去休息吧。”
年轻女人于是站起身,冲男人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空旷的休息室,顿时只剩下南芝桃和站在门口的男人。
南芝桃垂眸瞥了眼腕表,腕表的两个指针都没有反应,她又抬眼看向男人,这次轮到对方在打量她。
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肘处,优雅又自然地揽起着极长的披帛,披帛是丝织品,质地顺滑,不同层次的渐变蓝调光芒熠熠。
他也从头到脚,以一种端详的姿态打量起她,末了,露出貌似满意的神色。
“给你添麻烦了,你是新来的员工?”他启唇问,一边拿出终端点了点,南芝桃身上的设备一并震动。
她拿出来看了眼,有一笔款项。
男人轻柔糜丽的声音响起:“是加班费。”
钱款到账,南芝桃觉得他是个好人。
“时间不早了,这里还有客房,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他又说,收起了终端。
举手投足间,年轻男人白皙的手腕露了出来,他的手腕间意外干净,没有饰品,也没有手绳。
留宿,还是不留宿?
南芝桃又遇到了新的问题:“不了,我的衣服还在员工休息室。”
显然,她的理由找错了。
斐恩轻笑出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
他的眼眸弯起个舒缓的浅弧,眼瞳偏黑,灯光映照下闪烁着不太明显的蓝芒,倒映着黑发少女的身形。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当我的模特?”他问。
竟然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不过提问的人换了一个。
南芝桃犹豫不决中,青年主动开口:“没关系,可以慢慢考虑。”
“你还没吃晚餐吧,我也没有,我去准备一点,请跟我来。”
话音落下,青年转身给她带路。
只是他转身之际,却微微低下头,眼睫也垂下,明明身量修长,表现出的姿态却莫名有些低微。
又或者说,他无端把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黑发少女放到了高位,至少是高于他自己的位置上。
南芝桃没发现他转瞬的异样,跟着他上了三楼,期间摸了摸壹号,示意躲在她衣摆下的小球可以出去了。
壹号偷偷离开,潜入了中央设计室。
三楼似乎是私人领地,设置了客厅、厨房,这些区域里没有和设计工作相关的东西,倒是有不少紧闭的房门,房门后可能是卧室或者工作室。
请她落座之后,这位年轻有为的漂亮设计师竟然着手准备起晚餐。
南芝桃还以为是订餐,没想到是他亲自下厨。
到哪都是男人……男诡给她做饭,她显然习惯了,一时忘记表现出什么震惊或受宠若惊。
等她反应过来,青年已经解下了丝织披帛,给自己仔细系上了围裙,在厨灶间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他的高马尾不碍事,只是会随着步子微微摇晃,发丝摇曳间流泄出极其深郁的蓝芒。
南芝桃这时候再演也迟了,她索性装作迟钝的样子,任由这位目前的新老板在厨房里忙碌。
这间厨房设计得很有意思,玻璃材质隔开内外,可以将厨房内的景象一览无余,简直像个观赏窗口。
配上青年游刃有余的动作,和姣好美丽的外形,也确实多了几分可观赏性。
有些古怪的感觉,南芝桃神色莫名,但并不是危险的预警。
等晚餐就位,对方拉开了餐桌边的椅子,请她坐下:“先吃饭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南芝桃冲他道谢,青年回以浅笑,没说什么。
她坐下后,先瞥了眼污染值,没有反应,食物的香气也很正常,青年递上餐具,她接过,尝了一小口食物,味道称得上可口。
见她面色没有表现出不虞,青年眼睫垂落,安静地就餐。
席间,他又向南芝桃交代了模特的待遇,控制一旁的投影投放出几件设计作品,展示给她看。
黑发少女的脸颊微动,安静咀嚼着食物,对于他的作品,她只能给出好看和漂亮的外行评价,因此观而不语。
她咀嚼的声音很微小,唇瓣因为进食多了些颜色,只有在她吞咽下去后,再次张开嘴巴时,才能隐约看见她的牙齿,咬住食物,随后重复咀嚼的过程。
投影许久没有换下一个,南芝桃回眸,见青年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嘴唇。
被她发现,青年的脸侧浮现出一抹红晕,他极浅的笑意在此时显得含蓄,甚至羞赧。
“我
喜欢看你吃东西,感觉很有胃口。”
南芝桃又产生了些古怪的感觉,但仍旧不是危险。
“是吗。”她只是道。
发现对方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吃完了,为表礼貌,她勉强又吃了点,才放下餐具,答应当他的模特。
青年的笑意始终非常浅淡,昳丽的面庞稍显清冷。
不过南芝桃觉得他是真心在笑,可能他的习惯如此。
斐恩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宽敞的客房,在三楼,还有机械给她送来了衣物,包括明天穿的正装、今晚睡衣,以及……贴身衣物。
无一列外的是,尺码都非常合适,服帖,分毫不差。
南芝桃摩挲着手感极佳的布料,大多采用了柔顺的丝织品。
她不清楚那位年轻漂亮的设计师挑选这些衣物的过程,是靠机器,还是纯人工。
睡前,她在洗漱,抬起手擦干净脸上的水渍,镜子里自然倒映出她的动作。
她抬起的手腕上空空荡荡。
等她放下手,下意识看了眼镜子。
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依稀是一条红色的手绳,一晃眼就不见了。
南芝桃的动作顿了下,看向自己的手腕,是干净的,没有任何配饰,更不要说红色的手绳了。
蜘蛛丝是什么样的?
那些丝线又细又清透,偶尔会从树枝上荡下来,落到路人的身上,肉眼难以看见。
只有伸手触摸时,指尖会感受到一道明显的阻碍,是线勒在手指上的感受。
就像现在这样,南芝桃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有一道看不见的轻丝,不清楚什么时候搭在她的手腕上,也没有重量。
手指一划,蛛丝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