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南芝桃揉了揉手腕,弄断的蛛丝没有再出现。
在这个有诡出没的黄色污染区,就这样躺下睡觉可能不是个好选择。
但她是个人类,人类需要睡眠,况且明天还要上班。
她躺在客房的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意外地好眠。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室内,大人们吵吵闹闹地走来走去,小孩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阳光。
少数时候,人们在做梦之际仍旧能保持清醒,发现自己在做梦。
但显然,窗边望着阳光发呆的女孩没有发现。
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面颊白皙干净,即使年纪不大,五官也清秀漂亮。
大人们架好镜头,招手喊她过去。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喊了一句“爸爸妈妈”。
实际上是她的养父养母,很快,他们开始催促她、指点她,要求她在镜头前表现出他们想要的效果。
生来因为基因缺陷而被遗弃的孩子,往往因为生了一副好的外貌更让人关注。她的缺点和不幸成了衬托她外貌的一部分,人们会在叹息中更加惋惜、同情。
收养的善举更是众望所归,赢得了不少称赞和关注。
养父母把握住了机会,慈善事业更进一步。日常会向公众分享养女的动态,展现他们的仁善,美名其曰接受公众监督。
正在做梦的南芝桃在梦中完成了养父母的要求,过分熟稔地对着镜头,露出有些拘束、却又天真快乐的神色。
按照大众期待的那样,她被收养后的生活十分幸福,像童话故事的一部分。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份熟练更多来自后来的打磨,此时在梦中展现了出来。
简短的视讯拍摄完毕,她又百无聊赖的、乖巧的回到了桌子边。
自己蹬脚一跳,坐上有些高高的椅子,她摇着脚,手上抓起了一支笔把玩。
桌面上摆放着特色摆件,数字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跳动,是实时播报的账户余额,对应着用来筹集善款的资金账户。
一旁的投影正在重复播放筹集善款用的视讯,养父母眼眶含泪,义愤填膺,宣称钱款会用于帮助她这种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镜头调转,不止聚焦于他们的演说,还聚焦于一些贫困街区和弱势群体,紧接着,镜头更进一步推到被调动情绪的听众们前。
冬日的寒风里,这些路过的听众其实不如她的养父母穿的那么体面。
穷人在冬天总是会臃肿,里里外外套着很多衣服,保暖的质量不行,只能用数量取胜。
摆件的数字跳动,增长了些小额的数字。
年幼的女孩看着跳动的数字,眼睫轻轻颤抖,眼底滑落一滴泪。
“好可怜。”她瘪着嘴,趴在桌子上看账户余额,小声说。
明明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往外掏钱呢?
“好蠢。”她又说。
眼神却微微动了动,因为她看见了一只蜘蛛。
屏幕上爬过一只深蓝色的蜘蛛,半个手掌大小。
祂有着修长的腿,毛茸茸的身体。路过的姿态很优雅,垫着脚,安安静静,没有声音。
蜘蛛也是有脚尖的,祂的脚尖两指,仿佛极其小巧可爱的小羊蹄子,矜持地探出来。
饱满的腹部圆滚滚,是非常规整的圆形,却并不累赘。
深蓝的颜色里闪烁着些晶亮晶亮的粉末,正前方是四只黑亮亮的眼睛,细看泛着点蓝,像几枚小巧的圆形宝石。
正在做梦的南芝桃和蜘蛛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她没有尖叫,开口发表了蛛身攻击:“好蠢,跑到这里来。”
她嘀咕着,拿起了手上那支笔,戳向祂的位置。
口中似乎预言着祂的死亡:“你会被踩死,还是会被拍死?”
笔尖用力落下,蜘蛛一动不动。
她的笔尖落在祂身前,见祂不做反应,于是拨弄起祂来。
时轻时重的力道仿佛威胁,作势要弄死祂似的,却迟迟没有下手。
蜘蛛没有亮出毒牙反抗她,也没有逃跑。
祂安静地踮起脚,踩到了她的笔尖上,仿佛想用一只小蜘蛛的体重把她的笔尖压下来,让她安静下来似的。
踩上她的笔尖后又仰头看她。
南芝桃没有把祂甩下来,她提着这支笔。
另一端确实多出些重量,不过很轻。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笔伸出去。
这才用力地甩了甩,把这只蜘蛛赶出了房间。
随后,南芝桃又趴在窗户前,用力向外张望,想看蜘蛛被抖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大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提了一下她的后衣领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别站在这碍事,回你的房间里去……不,等下,后天还有一家媒体要上门,你这几天到二楼的房间里去待着,听见了没有?”
南芝桃不再去找蜘蛛,仰起脸,点点头,模样乖巧:“好的,妈妈。”
随后,她就踩上了上楼的楼梯,楼梯的墙面镶嵌着窗户,阳光穿过窗户,洒落在阶梯上。
她脸侧的头发晃了晃,侧耳去听。
楼梯的外墙上,好像有蜘蛛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
没一会儿,她就看见了一只蜘蛛路过,在窗户上留下了影子——
祂也跟着她上楼了。
二楼的房间光线更好,同时也是这家人的主卧。她并不经常住在有阳光的地方,哪怕她的房间收拾的很整齐、温馨,但都是要展示给别人看的。
她不准弄乱自己的房间,因此只能休息在其他房间里。
在她的房间的隔壁,是哥哥的房间。
“谁让你上来的?”正要出门的哥哥撞见她,皱着眉质问。
南芝桃没有对他面上的嫌恶产生反应,乖巧地说:“妈妈让我来的。”
她不再给出多余的解释,径直越过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蜘蛛比她先到了,毛绒绒的一团蓝色踩在洁白的阳台栏杆上。
南芝桃看着祂迈着安静的步子,缓缓爬上了窗帘边的落地镜子。
于是她也走过去,镜子里多出一只蜘蛛,和一个年幼的人类女孩。
蜘蛛说:“真是张漂亮的脸,身体的比例也很不错。”
祂的步足优雅的探出来,点了点她的倒影。
脚尖的颜色要浅一点,两趾分明,南芝桃的视线扫过祂可爱的“小
羊蹄子”,才看向自己的影子。
“嗯。”她应了一声。
“可爱,乖巧,漂亮,可怜,无辜,无害……”
一大串形容词,由女声吐出来。
是南芝桃自己说的。
说完,她的倒影学着她,眼睛弯弯地笑了。
蜘蛛问:“是录音笔吗?”
南芝桃笑得更开心了。
“是的。”她答。
她从口袋里拿出拨弄蜘蛛的那支笔,点开播放的隐藏按钮,养父母和继兄的声音就流淌出来,他们对养女的刻薄和在媒体上的表现完全不同。
除了录音笔,还有微型摄录机,她虽然没多少钱,但攒一攒,还是能悄悄藏起不少东西。
蜘蛛踮着脚,在镜子上走来走去:“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南芝桃想,然后说:
“爸爸妈妈很愧疚,对刻薄对待我、还把我送进实验室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所以他们给了我很多钱,并且答应不再管束我,我自由了。”
聪明的蜘蛛很快想通了缘由,停下步子,仰起宝石般的眼睛看她:“不是你勒索他们的吗?”
正在做梦的孩子话语天真:“他们是自愿的。”
蜘蛛又开始踮着脚走来走去。
南芝桃眨了下眼睛。
蜘蛛不见了,她也忽地一下长大,不再是小孩的样貌。
梦境如此跳脱,她面前,蜘蛛也长大了,变成了个青年。
祂的发色泛着蓝,长发披散,柔顺垂落背脊,和冷白的肤色交相辉映,气质冷清清。
祂此时正微微垂首,闭着眼睛,眼睫细密如扇,顺从地跪坐在她面前。
无论身量再如何高挑,祂主动地跪好了,好让她能够俯视祂。
漂亮的青年眼睫轻颤,没有睁开眼睛,先启唇说:“我想给您编织个完美的人生,幸福美满,可以吗?”
南芝桃被祂极其浓密的眼睫吸引,同时也注意到祂的眼角,那里好像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细纹。
青年继续说道:“作为交换……”
突然,那几道细纹打开了,祂睁开了一双副眼。
不过副眼很小,小得像点缀在眼角的戒面宝石。
祂的眼睛分工明确,类似普通的小蜘蛛,一对眼睛留着白天用,一对眼睛留着晚上用。
而祂则一对眼睛现实用,一对眼睛梦里用。
青年跪坐,姿态顺从,任由她的打量,用清丽的声线说完了条件:“我想邀请您,成为我的妻子。”
这位现实里年轻有为的设计师,此时把手规矩地放在腿上,膝盖并拢,低垂眉眼,说出的话语却不然。
“婚后,您可能会怀孕,但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让您怀上太多的卵……”
“也不必担心养分的问题,虽说人类的身体不足以供给……”
祂清冷的面貌突然被浅淡的红晕打破,这才微微抬首,极快地瞥了眼她的唇齿。
“但您可以放心地吃掉我。”祂说。
晚餐期间,祂脸上的那些红晕在此时有了解释。
祂喜欢看她吃东西——
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上,想象被吃掉的食物是祂。
吃掉祂——
建立在她怀孕的基础上,怀着祂的孩子。
能够被繁衍期的雌性吃掉,是一只雄性蜘蛛毕生追逐的高潮。
祂露出清冷矜持的浅笑,说的话却每每不符形象。
“我很温顺,不会反抗您的,如果能在和我交配的时候吃掉我,趁着我高潮XX的时候,咬断我的脖子,就更好了。”
说着,祂注意到什么,抬起头,看向雌性那张小巧的嘴唇,她的牙齿也不尖利,似乎不足以满足祂的需求。
青年又低下头,好像在思索,在犹豫。
祂是第一次遇到喜欢的雌性,虽然是人类,也是第一次求偶,甚至激发了性食的习性,渴望被她吃掉。
可是雌性的嘴巴小小的,牙齿也没法撕扯开祂的身体,祂要怎么把自己喂给她,是个很困难的问题。
正在做梦的人没有什么逻辑和思考能力。
南芝桃晃了晃脑袋,才搞明白祂在说什么。
那套让诡替她怀孕的说辞已经很熟练了,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为什么要我来怀孕,你来不是更合适吗?”
闻言,跪坐的青年立刻仰起脸看她,祂的脸色又有些红。
气质清冷的美人脸颊泛红,抬手,手指抵住了嘴唇,似乎很吃惊:“我…来?”
祂的手指又落到小腹,如果祂来怀孕的话,虽然是可行的,但孕期,祂基本要告别束腰的款式了,事业也可能要暂停。
鼓起的小腹下会孕着子嗣和卵,当然不能挤压到那些柔软的卵壳,再把腰线勒出来是不可能的。
“我来?”祂有些恍惚地抚摸着小腹,陷入另一种犹豫中。
正在做梦的人类少女开口无所顾忌:“对呀。”
她说:“你的身形还比我高,肯定能怀更多的卵的……”
不太清醒的人类少女无视了另一件事——
祂的腰很细,肩宽腰窄,不见得能怀多少卵。
不等就卵的数量发起讨论,梦境突然崩塌。
客房里,南芝桃有些气短,喘不上气,猛地惊醒,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弹出一对兔子耳朵。
她低头看了眼,一只兔子竖起耳朵,气呼呼地踩在她的胸口上。
就是这只兔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记得梦里的内容,但被兔子半夜压醒实在是件让人生气的事情。
南芝桃瞪兔子:“滚下去。”
雪黎的耳朵高高竖着,兔子有力的后腿一蹬,南芝桃闷哼了声,见这只可恶的兔子跳到了她的手边——
她的手腕上有一条红绳子,比睡前看见的更加凝实。
兔子把红色手绳狠狠咬断。
手绳消失了,南芝桃呼出一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绵软温暖的兔子咬断绳子后,灵巧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紧接着,她的被子被另一个人影撑起来了。
白头发、红眼睛的青年钻出来,指控她:“人,你好过分,不来找我,还背着我和别的雄性偷情!”
钻被窝的兔子开始闹了:“道歉,人,快道歉……”
雪黎身体的温度偏高,隔着丝质睡裙紧紧贴着她,柔软的嘴唇一下接一下,撞击她的面颊。
南芝桃无心应付闹腾的兔子,还在回忆梦里的内容,推开祂的脸,转而背对着祂:“别闹。”
雪黎不肯,轻轻舔起她的耳垂,发起了无声的邀请。
南芝桃突然感受到什么,低头看了眼,变成人的兔子竟然没给自己变衣服。
祂假孕的小腹抵着她的后腰,柔软的胸口也严丝合缝地贴上她的背脊,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微妙的变化。
南芝桃涨红了脸:“在外面呢……”
她小声抱怨:“你能别发情了吗?”
“不要。”雪黎像兔子一样哼哼唧唧,蹭着她的颈窝,“宠物就该帮主人暖被窝。”
南芝桃:“那你变回去。”
青年立时在她耳边哼了声,祂不高兴。
南芝桃道:“我喜欢你兔子的形态。”
这次没有冷哼,青年勉为其难变回了兔子,毛茸茸一团蜷缩在她的枕头边,充当助眠的毛绒玩偶。
捣乱的兔子破坏了蜘蛛编织的梦境。
青年跪坐在房间里,眼睫轻颤着清醒过来,脑海中回荡着雌性的话。
祂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小腹处,没想到她会有这种要求。
这只雄性蜘蛛推崇雌性,雌性的地位在祂之上,即使怀孕的一方改变也不影响。
甚至让祂来孕育还可以让雌性更轻松,这样一看几乎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法被她吃掉了……
祂清冷的神色稍显遗憾,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