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兔子不大,小小一团,身体雪白,却很凶悍地跺了一下脚,落在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谁家跑丢的宠物?南芝桃想。

她并不认识这只兔子,可古怪的是,这只兔子好像认识她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跺脚,再跺脚。

南芝桃犹豫要不要把这只兔子抱起来,带回家,或者拎出花园,但小兔子看起来生气坏了,让她一时无法下手。

“你是哪家养的兔子,跑丢了吗?为什么要冲着我生气,我应该没有招惹你吧?”

南芝桃蹲下,捏了捏小兔子支起的粉耳朵,它的手感很好,温软舒适。

只摸了一下,蜷在地上的兔子猛地跳了起来。

它一下子蹦的很高,毛茸茸的身体直接撞到了南芝桃脸上。

受到小兔子冲击,南芝桃一个不稳,向后跌坐在地上。

当她反应过来时,刚刚跳起来撞她的小兔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压在她身上的青年。

青年白发红瞳,眼神怨怼中带着不服和怒气,祂开口先抱怨道:“你如果来找我的话,就不会被一只蜘蛛骗走了。”

“你是谁?”南芝桃不太理解祂在说什么。

她皱着眉,对方压在她的膝盖上,于是她想要挥开祂站起来,却骤然被对方更进一步压制住。

“哼。”青年哼了一声,按住她的手,愈加凑进到她面前,猩红的瞳孔同她对视。

“你是谁?”祂反问。

对视中,南芝桃觉得有东西在脑海里翻滚。

她是谁?她当然清楚自己的名字,比起名字更重要的是她的来历。

仿佛有一只兔子突然钻进了她的脑中,一边唧唧叫嚷,一边把她现下的记忆当成纸盒子踩烂、咬烂。

生气又怨怼的兔子帮她剥去了那一层幸福的梦境,狠狠咬开了包裹她的蜘蛛丝,昔日真实的记忆才浮现出来。

虚实碰撞,南芝桃一时晃神。

她愣住了,正在恢复意识中,雪黎贴着她的脸喋喋不休:“那只蜘蛛肯定装的,祂都把你私藏在梦里了,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臭蜘蛛,就知道偷偷吐丝勾搭人……”

红眼睛的兔子索性直接骂了出来,随后又理直气壮为自己小心眼的行为开脱:

“不像我,我坏也坏得坦坦荡荡,才不藏着掖着…人,快点想起来,我才是你的兔子!是你的未婚丈夫!”

祂抬手按上了人类少女的肩膀,来回摇晃,催促她赶快清醒。

祂拉踩同类的时候,南芝桃其实已经醒了。

但梦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她不愿面对般闭上了眼睛。

人类少女的脸有点红,部分是因为一次性接收了太多记忆,脑袋涨痛,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梦境的内容。

把“邻家哥哥”绑着取丝,差点把祂弄坏,后来更是换上了祂亲手做的衣物,无论里里外外,至于再后来……

那位年轻有为、清冷漂亮的设计师被她扯光蔽体衣物,温顺地跪坐在地,任由她凝视打量,一心想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她……

她竟然还接受了,还和祂一连尝试了好几个姿势,春梦也不过如此了。

南芝桃在心里无声尖叫,但经历过梦里的幸福人生之后,反而有声音跳出来说“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要”。

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两种人生下长大的“南芝桃”在打架,感觉脑子要裂开了,却还有声音在说“大脑本来就分左右”的冷笑话。

“雪黎。”她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的诡,“巩固我的认知。”

祂的能力应该能做到。

方才还在发脾气的兔子顿时抓到了机会:“我要加分。”

南芝桃头疼,答应了祂加上十分,从一只六十分的兔子变成一只七十分的兔子。

雪黎对小气的加分表示了些许不满,但看在伴侣需要祂的份上,任性的兔子勉强接受了她的报价,帮她巩固了下正确的认知。

南芝桃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下来,接受了现实中的自己和人生。

没有什么邻家哥哥,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也没有向阳的房间和托底的父母。

“你如果喜欢这种编造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编造个更完美的。”雪黎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抱歉,我不想。”南芝桃拒绝。

她抬手撇开青年凑上前的脸,视线倏地一顿,看见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绳子可能一直都在,贯穿整场梦境,只是她无法意识到手绳的存在。

这根红绳系好一圈之后继续蔓延,垂落半空。

南芝桃顺着绳子的方向看过去,鲜艳的红绳一直穿过门缝,另一端不知道系在室内的什么东西上。

她兀自扯了下,没有扯动。

红绳受力,在空中荡来荡去。

但是很快,这根绳子骤然绷紧了,并轻轻颤动,细微的力道牵扯着南芝桃的手腕,像一根捆住猎物、传递讯息的蜘蛛丝。

房子有东西在拉扯绳子,似乎在确定她的位置

和状态。

紧接着,一些窸窣的细微动静,从房子内传出。

南芝桃隐约想起,那是蜘蛛的脚步声,而且声音正在飞快靠近。

美梦眼看着就要变成噩梦,意识到不好,她抓住了雪黎的手:“脱离梦境,你能办到的吧?”

稍微一点质疑的语气,就足够引爆心高气傲的小兔子。

祂跺了下脚,葱翠的绿草地变软,软得像融化的抹茶蛋糕,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猛地塌陷进一片黑暗里。

骤然失重,南芝桃下意识发出声短促的惊叫,下一秒,失重感消失,她的后背重重摔到了柔软的床铺上,回到了客房里。

设计室的客房宽敞,光线明亮刺目,照得南芝桃大脑都瞬间发白发蒙。

随后,她坐起身,掉在手边的终端停留在聊天界面上,屏幕闪烁,似乎刚刚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个短暂又幸福的梦。

南芝桃慢慢找回思绪,她抓起终端,准备联系壹号,一边站起来往外走。

这里的诡已经盯上她了,保险起见,不能再待在同一个位置,移动位置比较好。

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巡视了一圈,找到了差点又弄丢的兔子。

雪白的小兔子不出声,也没有再跺脚,滚圆的身体蜷在枕头上,红眼睛注视着她。

“过来,走了。”南芝桃不清楚这只兔子又怎么了,只是冲祂道。

听见她的呼唤,安静的兔子于是动了,从床上跳下来,再蹦到她脚边。

留着这家伙还有用,南芝桃于是弯腰把祂捞起来,抱在怀里。

雪白的兔子一动不动,祂的眼睛红红的,湿漉漉的,仿佛哭过似的。

蜷在她怀里,也不像往常那样兴奋颤栗。

注意到微妙的反常,南芝桃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垂眸看向怀里的兔子,抱着祂的手稍微移动,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指尖果然触到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她的手腕上还绑着一根手绳。

她用力扯了扯看不见的手绳,兔子蓬松的毛发立时被勒得陷下去——

这跟绳子的另一端在祂身上。

南芝桃立刻扔下怀里的兔子。

这不是她的那只兔子。

她还在梦里。

从一个梦境中醒来后,南芝桃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她转身就跑,终端果然也拨不出去。

被她丢下的“兔子”卸下伪装,匍匐在地,身形逐渐化作另一个诡怪。

“不,别走……”青年清丽哀切的声线飘荡而出,飘到她耳边,带着悲泣似的哀求,“不要丢下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祂的上半身是清俊的人体,下半身却是庞大饱满的蜘蛛腹部,墨蓝长发散落在白腻的背脊上,不复往日的齐整,凌乱得很。

墨蓝发丝垂落在脸侧,显得祂的面颊愈发苍白,眼角丝丝缕缕的红晕则更加显眼。

祂的副眼也一起睁开了,眼角各点缀着颗墨玉般的圆。

眼睛和副眼周围都是红红的,被心仪的雌性抛弃后,祂显然伤心至极。

红色的丝线并不是捕食用的,而是求偶,祂系在她手腕上的是求偶丝线。

一次一次扯断,又一次一次小心地系回去。

至于红绳的另一侧,没有系在祂的手腕上,而是绑在祂纤细的脖颈上,绕了好几圈。

此时求偶丝线渐渐随着雌性的远去收紧,几乎要让这只蜘蛛喘不过气。

南芝桃已经窜到了四通八达的走道里,但手腕上的红绳太过软韧,比先前弄断的每一根手绳都更牢固,不知道被蜘蛛加固了多少次。

她一连扯了好几次都没扯断。

走道里飘来青年幽幽的声音,听起来伤心又难过:“还是说,您更喜欢兔子吗?”

祂的尾音发颤,有些泛着泪意的喑哑:“人类确实…比起蜘蛛,兔子更讨人喜欢……”

“我会扮演一只讨您喜欢的兔子的……请您…不要离开我……”

“您对这次的梦境不满意吗……我可以调整,一切都能调整成您满意的样子,包括我自己……”

诚然南芝桃没有出声,蜘蛛的声音却仍旧紧紧跟着她,不论她跑向哪个方向,总有蜘蛛的影子在转角等待她。

这场追逐战几乎没有休止,毕竟这是一场梦,梦只有醒了才会结束。

南芝桃停在一扇窗户边,她想到什么,猛地推开了窗户。

现实里的客房在三楼,低头看去,梦里的客房也在三楼。

一般情况下,人如果在梦里受到某种刺激,就能骤然惊醒。

她望着底下的高度,手指攥紧了窗沿。

跳下去的话,梦会醒吗?

蜘蛛的声音此时突然消失了,南芝桃却打了个寒颤。

比起在梦里摔死,更毛骨悚然的是在梦里摔得瘫痪。

那时候,失去行动力,她就会被蜘蛛慢慢拖进梦境深处,拖进祂的巢穴里去。

南芝桃额前出了层冷汗,松开手,放轻了跳下去的想法。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不在走道转角处,而是在她的头顶上方。

窗户上方垂落墨蓝的发丝,像由上而下拉起的窗帘。

蜘蛛爬到了外墙上,很快又回到室内。

窗户边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雌性又跑了。

现实,占地广阔的设计室笼罩在一层迷离的白雾里,白日葱茏的植物造景晕开成浓墨,苍白的小径穿出白雾,两边的地灯隐在雾中,灯光朦朦胧胧。

一根手杖烦躁又嫌恶地挥了下,白雾并没有挥散,竟然粘到了漆黑的木质手杖低端——

原来不是雾,而是极其细密黏腻的蜘蛛丝。

金瞳扫过挡路的蛛丝,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金发少爷冷着脸,放下的手杖抵在地面上。

虽然双腿如今能自如行走,但祂用轮椅辅助生活的时间太长,总是不能完全习惯,执着一根手杖走得更快些。

手杖点地,人鱼的水影荡漾而出,展开了能力无效的领域,沿路雾一样的蜘蛛丝全数消融,畅通无阻。

弥尔斯实在等不及拜访祂的同类朋友了。

……以及让朋友心仪到备孕的那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