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青年警官的帽子掉到了地上,祂支起一对尖尖的灰色耳朵甩了甩,毛茸茸的溅起点点浮光。

原本穿的板正的制服,后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条毛尾巴挤开束缚钻出来,颇为肆

意地摇来摇去。

清秀的五官悄无声息变化,愈发精致俊美,只有下垂的狗狗眼保持不变。

面对人类少女的攻击,下垂的眼角乍看,有些委屈可怜,尾巴却摇得一刻不停。

犬科在面对主人时当然会摇尾巴,在面对猎物时也一样。

祂一把抓住了蜂王的尾刺,尖锐泛冷的毒刺离面部只差分毫,又抽动鼻子嗅了嗅,辨认出某些毒素的气味。

身前的人类少女猛地接着动手,并没有多少理智,她也没有受过格斗技巧的培训,出手全靠本能。

蜂王赋予了她攻击性,以及极其优渥的战斗能力和直觉,在尾刺被抓住后,她反手一撑挥开了祂的手,继而接上鞭腿直击祂的膝窝,意图令祂跪下,不容许雄性的僭越。

犬科动物抽动鼻子嗅嗅气味,简直是下意识的举动。

牧烬灰很快意识到这一习惯很不好,祂嗅进的除了气味,还有同类的麻痹类毒素,格挡少女的攻击时肢体稍微僵硬。

属于人类的瞳孔被黑金的色泽覆盖,冷冷地盯着祂,不掺杂多余的感情。

以往,她的眼睛或许会瞪祂,眉头会微微蹙起,流露出些许讨厌的神色,而不是这种俯视般的冰冷。

她身上穿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礼裙,天生苍白的皮肤被包裹在黑暗里,愈发冰冷疏离。

原本盘起的头发微微散开,几枚珍珠发夹掉落在地,发出细微的轻响,她也毫不在意,眼睛凝视着猎物。

方才交手的两下,蜂王的部分尤其活跃,她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黑金色。

祂一直以来悄悄尾随的人类少女似乎消失了。

牧烬灰的尾巴一顿,低垂了下去,只剩下尾巴尖微微一动,像只不安的犬类。

青年又开始嗅嗅嗅,嗅个不停,不在意她分泌出的毒素。

人类的味道一再稀释,全是蜂王的气味。

祂隐约辨认出其中翻涌的欲望,食欲、破坏欲、还有……繁殖欲望。

犬科的尾巴又一顿,这次不再低垂,颇有些活跃地摇了摇。

人类少女再度出手,青年警官同她交手,虽然她的攻击不成体系,可诡的力量却不相上下。

牧烬灰弯起眼睛笑了笑:“主人,你是想要和狗狗一起繁衍吗?先把狗狗打服,再把狗狗拖到巢穴里去,哎呀,好糟糕的求偶习惯,怎么办,我该拒绝还是答应呢。”

祂喋喋不休地说起奇怪的话,都是用敏感的鼻子嗅出来的,失去理智的人类当然不予理会。

实际上她那冷冷的神色有了些变化,却是在接连交手的闷响之后,微微咧开嘴角,露出了个逐渐兴奋、甚至亢奋的笑容。

残余的人类气味也要消失了,蜂王的部分彻底占据上风。

青年像条好奇的狗狗一样,接连嗅来嗅去,嗅到了她人类部分的低迷。

祂在联邦任职过,作为生存者的权限不低,蜂巢的档案祂也浏览过。

犬科有犬科的解法,这种时候当然是给主人叼来需要的解药。

祂的身侧打开了一道裂隙,同影子那种漆黑的通道不同,祂打开的裂隙虽然也是通道,另一端却通向了其他地方,祂伸手过去,拿出了几支注射针剂出来。

在祂仔细辨别针剂气味、选出解药时,诡化的人类少女出手成刃,尖利的指甲刺向祂的眼睛,被祂及时抓住了手腕。

随即,青年又一用力,顺势拉扯她的身体,一下把她抱进了怀里。

一只手压住了她的后腰,不让她乱动,身体因此紧紧贴到了一处,青年另一只手灵活地打开了药剂,就要给主人来上一针。

雄性的僭越惹得蜂王的尾刺暴起,一甩,刺向祂的身体。

毛茸茸的长尾巴不退反迎,灵活地勾住了她的尾刺,勾勾搭搭地同她的毒针缠在一起。

青年笑眯眯地,把针剂扎进了少女的颈后,一边出声安抚:“不要生气,不然情况会更糟糕的。”

毛尾巴和尾刺缠在一起,总算安静了下来,不再摇来摇去,乖乖地和主人的毒针缠绕。

人类少女并不听祂的话,颈后刺痛,报复心唤醒。

青年的脖颈近在眼前,于是她张嘴咬了上去,咬住了祂的喉咙,不偏不倚,她的牙齿也变得很尖利了,似乎想要咬断青年的气管。

牧烬灰闷哼了一声,喉头接连滑动,疼痛对于诡来说不是问题。

祂反而特意挺了挺身子,让她咬。

鲜血流进她的嘴巴里,饥饿感紧随其后,她下意识吞咽起来,饮血饱腹。

特供给蜂巢污染的缓释液镇定剂逐一注射完,咬住祂的力道骤然松懈下去。

这些蜂巢外的雄性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能量补充,不如蜂巢内的那两只雄蜂可口甜美。

她松开嘴,嘴唇和嘴角沾着鲜红的血液,像是涂抹了些许口红,无比鲜艳。

“饿。”她道。

人类的部分和蜂王的部分都叫嚣着饥饿,雄性味道不佳,她的控诉竟然听起来有些委屈。

不好吃。

牧烬灰才重新愈合颈部的伤口,胸前的制服早被血液濡湿了,都是祂流出的血,换句话说,被她浪费的“食物”。

下垂的眼角也显得祂很委屈。

“毕竟我是你的狗,我又不是那些雄蜂,当然没什么东西能喂给你。”

雄蜂还有蜂蜜,狗狗只能以身饲主了。

祂抱着她没有松开,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轻顺着,尾巴也任由她的毒刺缠住拉扯。

像条抚慰犬似的,安抚起主人。

特供的解药起效了,她冷静得多,毒刺的力道也渐渐松开,缓缓收回,被污染的眼瞳逐渐褪色,就要变回人类的模样。

但混入蜂王的部分后,她的气味和原本的气味不同。

主人的气味更新了,青年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反复嗅来嗅去,记住她的新味道。

祂能接受主人的变化,但主人的同类不能。

祂又蹭了蹭,恍若未觉她状态的糟糕,笑眯眯地像条幸灾乐祸的坏狗:“主人主人,你惹上大麻烦了,我来的路上看见好多人,他们不但要抓你,还要杀了你呢。”

“中立倒是没什么,还想着拉拢你。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降临内部的首领,叫谁来着,他连同另一派递交了清除请求。”

主人意识不清晰,并不理会祂口中的麻烦。

牧烬灰只能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

祂一面说,重获自由的尾巴摇来摇去,又偷偷舔了舔主人的嘴角。

反正也是祂自己的血,祂不舔自己的伤口,反而舔主人的嘴巴,帮主人清理干净血迹。

一直安抚到气味稳定下来,尾刺消失,她的眼睛也变回了人类,暂时控制住了情况。

可是她的意识却没有清醒,如半睡半醒,没有行动力,紧紧抓着手边的东西,是青年的衣领。

青年抱着她站起来,尾巴摇得越来越欢快,祂像条要干坏事的狗,又或者是能把主人叼回巢穴,表现得十分兴奋。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暂时安置你。”祂低头,冲怀里不太清醒的主人说道。

灰蓝色的眼睛笑眯眯,笑得露出了唇隙间的犬齿,有些迫不及待地舔了舔。

祂再次切割空间,打开一条通道,在踏入通道另一端的场景前,恍惚听见白鸽振翅而飞的嘈杂动静,混着响彻天空的教堂钟声。

犬科的尾巴摇得更加厉害了。

祂的瞬移能力,以及切割空间的能力,能够翻越重重巧合。

祂压下嘴角的笑意,在这条通往教堂的路径上,出手把人类少女劫走。

南芝桃恢复意识时,是被刺目的灯光唤醒的。

强烈的白光从正前方打过来,她的眼睛眯了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听见一些话音。

几道投影在她眼前跳动,她缓缓意识到,貌似是她行动日志里的内容。

正在被人读取、裁定。

投影接连截取出部分内容,包括她刚刚抵达极乐时做的事情。

她的耳朵捕捉到尾巴摇动的动静,还青年的声线,压得很低,怕吵醒了她似的,听起来像是在嘀咕某种盘算。

“无期徒刑。”祂含着笑意的话音随意道,“就判主人无期徒刑好了。”

“主人想住单人间,还是双人间,我的朋友正好缺一个室友……”

朋友?室友……?

南芝桃不太清醒的意识缓缓流淌。

青年含笑的声音突然说:“哎呀,手滑了,不小心选到单人间了。那就住单人间好了。”

“哦对,还有,其他东西可不能带到监狱里面去。”

监狱……?

南芝桃皱起眉头,神色挣扎起来,似乎察觉到不妙。

白光里,青年的身影背着光走过来,走到她面前。

南芝桃依稀看见祂灰蓝色的眼睛光芒熠熠,随即,祂的嘴唇动了动。

“主人,回见。”

青年说完,手上一动,霎时间,她面前刺目的白光消失了,有一扇门沉沉合上,把光芒阻隔在外。

南芝桃顿觉身体一轻,压在她的意识上、不断叫嚷的那部分沉寂了下去,蜂王的那部分意志安静下去。

紧随其后的疲惫感让她顿觉困倦,无法完全睁开的眼睛闭合,陷入了极深的睡眠。

南芝桃再次恢复意识,映入眼帘的是光洁雪白的天花板。

她有些发怔,缓缓眨了下眼睛,听觉才像接着唤醒一般,捕捉到环境里的动静。

陌生的闹铃一阵阵响,催促起身,她猛地坐起身来,记忆回笼。

在和壹号分开后,她又遇到了谁?

灰色的尾巴在记忆里摇来摇去,还有一双弯弯含笑的灰蓝色眼睛。

她又倏地想起青年警官那张脸,断断续续的记忆连在一起,拼凑起失去意识后的发展。

扮作青年警官的跟踪狂……

堪堪把记忆整合好,南芝桃环视了一圈。

这里是个小房间,只有几样家具,角落里开了一扇门,貌似连着另一间房,墙面上则有一扇窗。

窗户开得有点高,窗外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什么,窗户正对着房间的出口。

看见这种配置,南芝桃神色微妙起来。

无期徒刑、监狱……

青年警官,或者说那个跟踪狂的声音适时跳出她的脑海。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被换掉了,换成了一身普通的长衣长裤,干干净净,一样道具都没有留下。

从蜂巢出来时,那些异样的感觉也全都消失不见,眼下完全没有要变诡的迹象,甚至感觉身体少了点什么。

好消息是诡化停止了,她一身轻松,也逃离了教堂和某位神明的代价。

坏消息是,她只是眼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坐牢了。

南芝桃原地冷静了片刻,起身静步去门边听了听,门外声音嘈杂,起床铃声里混杂着开门声、脚步声和各种人声。

门似乎可以打开,她没有选择现在出去,转头在房间里,更准确地说,可能是牢房,转了一圈。

侧边的隔间是卫生间,有镜子,她在镜子前看了眼,忽地侧首,露出颈侧。

她的脖子上多出一串编码,54128。

数字编码,没什么规律,应该只是计数编号用的。

和室友脖子上的编码很像。

她下意识摸了摸颈侧,当然擦不掉鲜艳的颜色,也无从看出这串编码是怎么弄上去的。

她这是昏迷了多久,那个跟踪狂貌似趁着她昏迷,做了不少事情。

南芝桃又四下寻了寻,这里太干净了,找不到一点趁手的武器。

她正犹豫要不要打碎镜子,拿上一块碎片当作武器防身,门突然被敲响。

“主人,醒了吗?现在是起床时间。”青年声线清朗,心情听着很不错。

南芝桃暂时放弃找武器的打算,牢房的门已经被推开了,制服整齐的青年驻足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眸含笑。

祂收起了耳朵和尾巴,没再用青年警官的清秀面貌,但黑白渐变的发型很是乖张,眼瞳也恢复了少见的灰蓝色。

“比起我,你更像个要关在笼子里的家伙。”人类少女冷眼看着祂,道。

南芝桃说完,自己先愣了下。

受蜂王意志的影响,她的脾气好像变得不受控制,有些暴躁。

她嘴唇动了动,也并不想道歉,只能冲青年补上一个抱歉的微笑。

看起来更像是挑衅了。

牧烬灰没有受她激怒,祂抬手正了正帽檐,笑容依旧,下垂的眼角尤显无辜。

看起来像是回以主人的挑衅。

转而,祂又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终端:“我看看,等吃完早餐就是放风时间,我再带您四处逛逛。”

祂的尾巴不见了,但笔挺站在门边的姿态,无端流露出一种摇尾巴的样子,像条等待去散步的狗。

无声等待了片刻后,祂的主人终于挪动了步子,走向祂。

一边走向祂,一边面色不虞。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扮作内敛无害,轻微蹙起的眉头依然把她的情绪都暴露了出去。

微蹙的眉头并不凶,只是带着点偷偷瞪祂的意思。

而非蜂王那般毫无感情的俯视、冰冷的考量,她可算变了回来,变成祂从一开始就认识的人类少女。

少女瞪祂的神情突然一顿,转而又用有些奇怪莫名的眼神看祂。

牧烬灰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笑容太过。

祂又抬手压了压帽檐,也一并压了压嘴角,侧过身子,请她出来。

“走吧。”

路过祂身前,南芝桃瞥见祂的胸口,金属铭牌上清晰地刻着几个字。

“代理监狱长”。

这位代理监狱长藏起耳朵和尾巴,又一次混迹人类当中,一路领着她,边给她报上早餐的菜单。

“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我想想,饭后或许可以给您点一杯蜂蜜水。”祂道,“您要甜的,还是不那么甜的。”

南芝桃没有理会祂话里有话,她安静地打量周围的环境,透过室内走廊边的开窗,能看见外间的广场,貌似是活动场所。

再远眺出去,齐整的楼栋占据了视线,每栋楼似乎都一模一样,看得人眼花,分不清方向。

她视线扫过窗外,又转了回来,看向前方,迎面走来押解囚犯的狱警。

她本想垂眸,表现得不那么四处打量,容易让人误会她想要越狱。

可是看见什么,她的步子倏地顿住了。

被押解的犯人尤其高大,比身前身后的狱警高得多,一眼就能看见。

拘束服捆住了祂的双手,半长的黑发搭在后颈,额前偏长的刘海险险挡住了眼睛,整个人危险又沉郁,垂敛的眼睫微微一抬,猩红的眼睛在黑发间若隐若现,看不清眼角有没有痣。

狱警向代理监狱长致礼,被押解的犯人也抬眼瞥了下。

祂扫了眼在走廊里路过的一男一女,转而又不感兴趣般垂眸,面上什么神色也没有。

哪怕擦肩而过的少女分明没忍住,止步望着祂,祂也不做任何反应,拖着脚上的镣铐走了过去。

纪酒。

南芝桃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被押解走过的犯人,竟然和她家里的影子长得一模一样。

纪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祂不是不能离开公寓吗,不对,祂真的是纪酒吗,可是祂和纪酒一模一样。

衣领下的刺青若隐若现,腿上的镣铐貌似也完全相同。

只是她送给祂的发夹不见了,祂的刘海又垂落了下来,一直挡住了红眼睛和泪痣,就像和她刚刚见面时一样。

“嗯?怎么了?”在前面带路的牧烬灰回头,祂好似才发现少女的步子停住了,微微歪着脑袋,一脸疑惑不解。

也好像完全没在意,刚刚属下押解过的那个犯人,明明一看就不似人类。

南芝桃已经收回了眼神,勉强冲祂笑了下:“没什么。”

牧烬灰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走廊尽头,被押解的犯人走过转角,消失在那里。

祂道:“今天上午有一场死刑执行。”

闻言,人类少女的神色微微一滞,身侧的手指也收紧了。

牧烬灰貌似没发现她的变化,又转过头去,顺口说道:“您要是好奇的话,等吃完早餐,可以过去看看。”

安静了片刻后,黑发少女轻轻应了一声。

诡并不会死,诡应该不会死。

南芝桃垂眸,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不过,她转念又想到,室友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好事,至少一起逃出去的帮手有了。

祂的影子用来逃跑再好不过。

她注意到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影子还会被抓、被关在这里,祂为什么不跑。

莫名的古怪和违和感涌上心头。

但当着跟踪狂的面,她没有表现出来,在祂的引导下领了一份早餐,坐下吃饭。

实际上她根本不觉得饿,东西吃进嘴里也没多少饱腹的感觉。

受蜂王降临的影响在前,南芝桃无法断定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黑白发的家伙虽然穿着制服,坐姿却不算端正,十分随意地坐在她对面。

祂手指交叉,支起胳膊,自如地把下巴搭在手背上,弯着眼眸看她用餐。

祂的心情实在好极了,无时无刻不是笑眯眯的,尾巴露出来的话肯定也摇个不停。

南芝桃很快吃完了饭,祂又像刚开始说的那样,领她去放风,散步。

以及围观死刑执行的现场。

高大健硕的男人被压倒在地,不做丝毫反抗,以祂的体格和能力,分明能够轻松摆脱桎梏,可祂却没有。

而是堪称乖觉地被压在地上,枪口对准了祂的后脑。

祂的红眼睛却忽地一动,微微侧目,貌似看见了谁,认出了谁。

南芝桃对上那双红眼睛,半遮半掩地藏在发丝后,露出的眼神很熟悉,本来应该在玄关等她回家。

她脚尖下意识一动,又忍住了。

没事,诡不会死。

纪酒也不会死。

她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

那被压在地上的男性诡异突然动了动嘴唇,貌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随着一声枪响,血和组织切实溅了出来,溅了一地。

身体向侧方倒去,一身闷响,南芝桃恍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屏住了呼吸。

“好了,结束了。”牧烬灰凑上来,微微弯着腰,低头看向少女的脸。

祂面露关心:“您的脸怎么这么白?”

狗狗眼流露出体贴的热络:“是不是吓到您了,真是抱歉,我忘记了,这种事情肯定会有点吓人……”

祂好心伸手,扶住少女的肩,像个体贴的绅士,就要搀扶吓坏了的少女回去。

南芝桃挣了一下,这才发觉,她的力气又变回了普通人类的力气,挣脱不开青年的桎梏。

她被祂推着走,用力地回头去看,那倒下的身体还没有复活,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被打碎的头颅也没有还原。

“纪——”她骤然出声,灰蓝色的眼睛突然凑到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打住了她的话。

“怎么了?”牧烬灰问。

“您认识刚刚那个死刑犯吗?”代理监狱长笑着问。

南芝桃把呼喊咽了下去:“……不认识。”

“那就好,如果是认识的人,那刚刚也太吓人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在眼前呢。”青年笑眯眯地说。

祂的语气和措辞未免太有暗示性。

南芝桃没说话,也没有承认认识或不认识。

她沉默下去,继续跟着青年,参观了监狱内的其他设施,也从祂口中得知,这里就是三号监狱,在人类眼中沦陷已久的地方。

下午有自由活动时间,室外是两个活动场地,中间用围栏隔出了一条过道,一路参观,南芝桃总是要去瞥人群的脸,试图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可是纪酒的个子那么高,如果祂没事,她肯定一眼就能看见。

黑发少女貌似不太高兴,一路揣着些心事,牧烬灰仿佛全然没有发觉。

貌似能和主人一起散步,足以让一条灰毛的狗狗高兴坏了,甚至足以让祂忽视她的表现。

直到又转了一圈,南芝桃忽地察觉到一股注视,难以忽视,有如实质,正沿着她的背脊爬行。

她心头一跳,回头看过去。

隔着围栏,另一个活动区域里,黑发、红眼睛的男人站在那里,乍看和人类没什么不同,只是个头、体格过于夸张了点。

诡不会死。

南芝桃终于松了一口气。

红眼睛的男诡定定站在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苍白的面颊也看不出一点表情。

上午执行死刑的时候,纪酒好像还认出了她,为什么现在表现得如此陌生。

南芝桃有点纳闷,那股莫名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这次甚至更加明显,更加严重,演变成了某种被盯上的危机感。

纪酒……

恢复记忆了吗。

如果祂恢复记忆了的话,那祂还不如死了呢。

南芝桃惴惴不安地想。

她又多看了眼体格健硕的家伙。

对方的视线仍旧一动不动,锁定在她身上。

她有些警觉了。

原本看见祂没事,她的脸上还流露出了些微喜悦,眼下却收敛了神色,警惕地看着黑发、红眼睛的诡。

倏尔,南芝桃又发现,那股危机感消失了。

藏在黑发后的眼睛动了动,猩红的冰冷退却,不远处的诡仍旧望着她,却不会让她感到危险。

确实是纪酒没错。

正隔着围栏看着她。

纪酒又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

南芝桃没能看清祂想说的话,因为有狱警上前,把祂带走了。

她下意识上前了一步,直觉纪酒想要传达给她的讯息应该很重要。

牧烬灰注意到她的动作,站到了她身边:“那边可是死刑犯。”

祂的眼睛弯起个弧度,代理监狱长的铭牌在胸前闪烁,却又开始喊她主人。

“主人,千万不要觉得祂看起来很可怜,那都是骗你的。”

“毕竟死刑犯能是什么好东西,坏人也不会把坏写在脸上。”祂摸了摸下巴,又补充道,“就像我一样。”

替她把想说的话说了。

南芝桃嘴唇动了动,被抢了说辞,只好瞪了眼这个太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牧烬灰迎着她的眼神,可能就喜欢被主人瞪上一眼的感受,笑得很开心。

南芝桃懒得再理会祂,不听话的狗就算了,她更在意听话的室友。

影子为什么被关在牢里,按照祂的能力明明可以轻松逃跑。

“主人。”牧烬灰又凑上来,“主人觉得一个人住寂寞吗?”

黑发少女忽地转头看祂,眼神奇怪,这次不是瞪了,这次是嫌弃。

“你该不会想说,你要陪着我一起坐牢吧?”南芝桃没忍住,小声嫌弃道。

犬科会得寸进尺。

“好呀好呀。”青年笑。

一点都不好。

她又瞪了眼这条坏狗。

青年笑得更开心了。

参观结束,祂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南芝桃终于摆脱了讨厌的家伙,能够自由活动。

她暗自试了两下,能力还在,继承来的小偷能力可以正常使用。

她又在围栏边看见了纪酒。

黑发、红眼睛的诡,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寂静地注视着她。

猩红的眼睛藏在黑发后,对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

过来。

过去?

明明是影子过来更方便吧。

南芝桃微微摇了摇头,她也想说些什么,可纪酒又被狱警带走了。

祂周围的看管有些严厉,是因为这样才会叫她过去吗。

死刑犯没和她关在一起,她只能自己过去,虽说有区分,可囚服上看不出分类。

她摸清楚狱警巡视的时间,又悄悄关注了下狱警手上的权限卡。

没了道具辅助,即使偷到手,翻过去的风险仍旧不小,她连监控都没法躲过去。

南芝桃有些踌躇。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弄明白,为什么室友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能根据已有的信息猜测,兴许是姮号透露的清除指令,也一并波及到了她容身的公寓。

可只要过去和纪酒会和,赶在监狱系统做出反应前,就能直接借祂的能力离开这里。

投影画面上,少女偷到了权限卡,翻越了隔断。

漆黑一片的阴影里,传出一声男性的哼笑。

“看来是我赢了。”

祂声音似笑非笑:“还得谢谢你,帮我把室友带进来。”

代理监狱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侧目去看发出声音的影子,笑眯眯地转了转笔:“没办法,毕竟我的主人真的很关心她的室友,叫什么纪酒来着,竟然不叫纪原,朋友,你说这奇不奇怪?”

影子没有和祂争辩,安静下去,黑色遁走。

代理监狱长的朋友离开了,去迎接祂的人类室友。

南芝桃远远地,就看见漆黑的影子掠过,她的室友从影子中浮现出来,就像在玄关迎接她回家时一样。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祂没有上前迎接室友,而是等待室友过去。

黑发后的红眼睛望着她,直到她迈步,祂的嘴唇又动了动,却仍旧不知道说的什么。

纪酒沉到了影子里,地面上留下漆黑的影子入口,貌似等

待她过去,一起离开。

南芝桃走到边上,那股违和感又来了。

她蹲下去,喊了一声:“纪酒?”

影子里很安静,无人回答。

她有些迟疑,也就在这时,影子的位置突然一变,直接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瞬间的失重感传来,南芝桃本能地伸手一抓,有人接住了她,手掌稳稳地卡在她腰上。

至于她伸出去的那只手,应当是按在祂的胸口,肌肉线条在她手掌下起伏。

头顶上的入口忽地关闭,人类的视野骤然陷入一片黑暗,四处都是影子,伸手不见五指。

南芝桃又喊了一声:“纪酒?”

手掌下的胸口起伏,身前的男诡发出了几声沉闷地笑。

可是忽地,又有另一个起伏健硕的胸膛,从她的后背压下来,由后抱住了她。

一前一后,明显是有两个人,南芝桃猛地顿住了,心跳越来越快。

“别过来。”身后的诡说道,泛冷的呼吸吹过她耳边,“快逃。”

这是纪酒屡次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的话,让南芝桃脑子嗡的一下。

身前的人也压了下来,泛冷的吐息拂过她的面颊。

“好室友,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叫错呢?”祂的身体也格外冷,紧紧箍住了她,“叫我纪原,才对。”

祂的呼吸愈发逼近,被盯上的危机感再度直直浮现,来自她身前的影子。

有两个……

南芝桃怔住,以人类的认知,理解一分为二的影子,无疑需要时间。

在她停顿的刹那,身前的影子又轻笑了一声:“记住了吗?”

祂有些轻佻地说道:“让我看看,你到底记住了没有。”

“如果分不出我们,你的室友可是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