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医学不是大众教育。
医师和护士都是贵族出身,似乎经过了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洗涤,他们同人相处时,很少会出现高高在上的不屑,通常会以更委婉的方式和人打交道。
离校的前几个小时,
林砚按时去校医院复查。医师拿到片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依旧不放心的说了一大堆医嘱。
开放性颅脑损伤的感染和后遗症都比较麻烦。上次标着红十字的急救车呼啦啦的从奥罗拉的东南区校医院开往北区玫瑰高坡后,好几位被撞伤或跌伤的低等贵族们被连忙抬上担架,急救车经过翠绿湖泊、紫衫林区、废旧教学楼、雪松林区,笼统行驶了一长段路,终是抵达了红十字。
手术台的红灯亮了好几个小时,所有人都被全须全尾送进病房。隐隐形成对峙的灰红两辆赛车里坐着的萧绯和林砚应该是伤势最重的,然而F4有单独的医院,被送往红十字的林砚却神奇的没出什么大事,仅住了一个日夜,林砚便在医师面前走来走去,在医师的叹气声中,被赦免出院。
彼时林砚认真的听完医嘱,带走几瓶校医院特产的红绿药片,趁着奥罗拉还处于狂欢夜时,便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奥罗拉。
流浪猫依依不舍的将林砚送往东门,可联邦列车里并没有宠物车厢,林砚只好狠心的将流浪猫送回校医院。
来来往往好几趟后,离列车发车仅剩两个位小时,林砚终于走出了奥罗拉。
这是林砚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离开奥罗拉。
新啰苏达州的人口面积位居联邦二十五州里第十七,GDP位居第八,地理位置优越,风景优美,背靠联邦最好的公学奥罗拉,本地人口偏少,外地人口较多,哪怕奥罗拉从不对外开放,可旅游业依旧是新啰苏达州人民主要的收入。
车站熙熙攘攘,林砚被挤上车,随着人流来到第五车厢F座。列车行驶自北到南,沿途的景色不断变化着,从白雪皑皑、满是废弃浓烟的工业区再到碧绿湖畔、充斥着花香的浪漫州区。
林砚随着人流下车时,被沿途的送花使者强塞了束花,他刚 要付钱时。送花使者却拎着照相机想要一张合照,匆匆忙忙间,以远处的花丛作衬,留下林砚有幸来过浪漫州区的痕迹。
列车高声播报着,
林砚换乘了另一辆列车,列车开往桑萨州区,沿途道路越来越窄,突然的下行,经过隧道时,周遭漆黑一片。车厢里的秒针“咔咔”的响着,转够三十圈时,车厢又恢复了明亮,视野被大片的葡萄园占据。
历经四天三夜,
林砚终于达到原主的家乡维那木小镇。
维那木小镇位于联邦西部,什尔山脉下。镇上建筑大多为半木结构房屋,其上涂有色彩明艳的油漆,亮蓝色的墙体配搭着黄色的窗框,哪怕是阴雨天,都让人感觉心情明朗。其标志性建筑是位于什尔广场里的六角形女巫塔,古朴而厚重。
小镇人口不多,静谧而梦幻。
原主是家中长子,也是养子。
养父母是商人,两人青梅竹马,小有资产,心善收养年仅两岁的孤儿原主。半年后,养母生下个男孩,取名叫卢卡斯,卢卡斯十岁那年,家中又多了个新成员女孩艾普利。
可养母却因为难产,身体一直不太好。养父变卖家产给养母治病后,原主中记忆里的庄园也被变卖,最后只剩下一座小房子。艾普利四岁那年,养母死于一场风寒,养父崩溃不已上吊而亡。
这个家就剩下原主、卢卡斯和艾普利。
原主作为年龄最大的,刚开始立志要抚养弟弟妹妹,他口头上坚持了一个月,但却败给了现实。很快的,原主沉迷上了赌博,赌博能让他忘记现实里的痛苦和迷茫,上瘾般的,他越赌越大,搬空了家中最后一件值钱的宝石。
赌场总是会让人欠下赌债的。
原主也不例外,他拿不出钱,被赌场的打手打了一顿扔在了暗巷。捡漏的小混混想要顺手牵羊,却发现原主口袋空空,生气之下殴打了原主,原主即将死亡之时,也是原书里主角受沐澜出场的节点。
放假回家的卢卡斯发现了家中钱财所剩无几,妹妹艾普利脏兮兮的啃着过期的面包,他急忙将爱普利抱进医院,刚好碰见全身缠满绷带,手拿奥罗拉入学通知书的原主。
卢卡斯屈服了。
他放弃上学,靠着父母的人脉,开了家面包店,照顾爱普利,并给原主发生活费。
林砚穿来前,因为原主一次次的狮子大开口,卢卡斯已经单方面和原主断绝关系。
养母生下艾普利后便缠绵于床榻,养父想要杀死艾普利。当时的原主有钱有学业,心思并不阴暗,总是抱着艾普利玩耍,给艾普利买衣服。艾普利很依赖原主和卢卡斯。
哪怕卢卡斯不再和原主聊天后,艾普利依旧时不时给原主发消息,询问原主的近况。原主怨恨奥罗拉里的一切同学,又嫉妒奥罗拉贵族同窗们穿的名牌衣服,他实在想买奢牌时,就会问艾普利要钱——艾普利几乎每次都会转钱。
林砚刚踏入维那木的街道时,便收到了来自于“给钱的拖油瓶B”的消息。
【阿砚哥哥,你到家了吗?】
是艾普利的消息。
早在林砚期末时,艾普利便询问过奥罗拉放假的日期,林砚没想隐瞒,估摸着回程的时间发给了艾普利。艾普利很懂事的提出要在车站等林砚,林砚只好以“小孩子不能出远门”作为答覆。
林砚在街道上游荡了两个小时,才在隐蔽的街道上找到了标志有长命百岁的蓝白阁楼,他不算熟练的开门上楼,低头给艾普利发消息。
楼梯间是声控灯,不算明亮的灯光间歇的滑在林砚的眉骨上,林砚抬起清棱棱的瞳孔,认真的敲了敲门,放缓语气:
“艾普利,在吗?”
躲在门后面的小身影怯怯问着暗号。
养父讨厌艾普利,原主为了让艾普利受到喜欢,偷偷教艾普利说安吉拉长命百岁,久之久之,这句话成了两人之间的暗号。
林砚默了默,缓声道:“安吉拉长命百岁。”
门扉突然被打开,声控灯霎时亮起,金发蓝瞳的艾普利想要像小旋风似的扑入林砚的怀中,可似乎想到什么又止住脚步,讨好的露出个酒窝:“阿砚哥哥,你回来了。”
可语气里依旧是藏不住的雀跃。
艾普利连忙让身,进了屋也没闲着,跟个小蝴蝶似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又是帮林砚拿行李,又是急忙开电视,又是给林砚拿蛋糕,总算是忙完后,小心翼翼的搬着凳子坐得离林砚远远的。
林砚像是个恶霸似的占据着柔软的沙发。
他冷着一张脸,捏着软乎乎的奶油蛋糕,偷偷的瞥了艾普利一眼。
艾普利顿时正襟危坐。
电视显示屏里播放着搞怪的动画片。
半响,艾普利掏出了作业本,趴在小桌子上,开始写作业。
林砚隐隐松了口气,认真的咬着小蛋糕。
分针“咔咔”的转着圈,
艾普利咬着笔头,盯着题目看,耳边忽然传来道温和的声音:“选B。”
艾普利抬头,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林砚伸出手,礼貌道:“能让我用一下钢笔吗?”
艾普利呆愣的将钢笔递给林砚。
艾普利今年五岁,小学一年级。维那木小镇的教育资源一般,绊住艾普利思路的是套用现实葡萄园的加减题目。
题目前缀从维那木葡萄园描述到中心广场的女巫塔,出题人结尾的时候想起这是数学卷子,连忙问了句,假设从葡萄园到女巫塔是直线距离,那么一共多少米?
林砚将干扰句子划掉。
题干瞬间从几百字变成十几个字。
艾普利呆呆的看着林砚的动作。
阿砚哥哥好久都没给她讲过题了,艾普利眼眶酸涩,她垂着头,似乎生怕林砚嫌她笨,急急忙忙大声回答。
林砚话音一顿,他继续为艾普利分析题目。
许是一道题的友谊。
艾普利不再胆怯,偶尔遇上不会写的题,会偷偷瞥林砚几眼,林砚收到提示,便细细的给艾普利讲解。
好在题目都尚在林砚的能力范围内,
林砚再一次讲完题后,偷偷将手机里刚下载的联邦小学题解卸载,他平静地喝着温水,收到了伊萨克的消息。
【林砚,你到家了吗?】
林砚简单的回覆后,又问了伊萨克同样的问题。伊萨克的消息霎时传了过来。
【我就住在新啰苏达州,楼下是花店,很漂亮,如果你想在新啰苏达州旅游,可以联系我。】
伊萨克还发了好几张花卉的图片。
林砚认真看完,给伊萨克回了个微笑表示已读。
伊萨克卡顿了瞬。
伊桑的消息霎时跳了出来,像是发了一长篇小作文,内容从“到家了吗”跳跃到“奥罗拉动物协会会长给留校照看动物的学生每人每天200联邦币”。
林砚的视线停留在“每人每天200联邦币”上面。他开始认真的询问伊桑下学期还有捡漏活动吗?
伊桑显然没理解捡漏两个字的含义,但依旧回覆道:“当然有,每学期都有。”
伊桑见林砚没有再回覆,开始吹嘘会长的先见之明,聊天结尾的时候,不经意的提出“伊桑就是动物协会会长”这一人尽皆知的事实。
林砚好笑的回了个已读的表情包,他察觉到艾普利偷看的视线,便放下手机,偏头耐心的看着艾普利的卷子题目。
阁楼上阳光充足。
维那木温煦的光芒洒在林砚线条分明的侧脸上,神情很冷,听到疑问声时,偶尔点头,神态认真又耐心。他握着钢笔的手修长而清瘦,滑动笔尖时,指骨关节隐隐发粉。
让人头大的乱七八糟的题型瞬间变成清晰明了的题目。
艾普利慢慢明白,
这个题和刚才的题目类型是一样的。
艾普利懊恼的垂了垂头。
林砚默了默,随手在刚才勾勒出的黑色线条上又画一笔。
是个大拇指朝上的笔迹。
艾普利提前完成了卢卡斯今天布置的作业。
林砚扫视着艾普利的解题思路和答案。
他将艾普利的错题分成三个类型,遇到简单的加减乘除错误,会随手放置着小火柴让艾普利反应思考。
艾普利不负所托,总能想出错误的原因。
于是,她得到了好多小黑花。
木桌上有一方砚台。
艾普利没出生时,养母总会收集各种各样的砚台画卷诗歌,家产变卖后,家中便仅留下这一方普通的砚台。
林砚垂头磨墨。
墨色愈发浓重黑沉,似乎沾染上林砚贴在脖颈上的发尾,浓透般的黑,莹润般的白透。
被吸引来的乌鸦不断敲击着彩色玻璃窗。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倏然推开了窗户,乌鸦吓了一跳,飞向枝头,黑黢黢的眼睛望向屋内,柔风也随之吹进阁楼。
艾普利拍了拍手上打扫留下的灰尘,亮晶晶的看向林砚,怯生生的问:
“阿砚哥哥,你饿了吗?”
林砚观察着艾普利的打扫顺序,他摇了摇头,缓声道:“艾普利饿了吗?”
艾普利连忙摇了摇头,肚子霎时发出“嘟噜噜”的叫声,她连忙伸手捂着肚子:“艾普利不饿,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哥哥每次回来都会带好吃的。”
阁楼上的声控灯突然亮起,伴随着敲门的声音。
艾普利反应迅速的拉着林砚躲在门后,又大又圆的蓝眼睛看着门锁,小声询问:“是卢卡斯哥哥吗?”
听到确切回答后,
艾普利才拧开门把锁。
维那木的气温暖和,沿途草木翠绿,镇民穿着单薄的春装。卢卡斯褐发蓝瞳,只穿了灰色背心和长裤,小麦色皮肤,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又明显,他按住门,探头看向墙角:“艾普利。”
他对上了林砚浓墨似的眼睛。
卢卡斯脸色大变,条件反射的将艾普利拉到身后,警惕的瞪视着林砚。
那双偏灰偏暗的蓝眼睛阴翳幽深,跟个狼崽子似的咬着林砚不放。
“林砚,你还敢回来?”
艾普利连忙扯着卢卡斯的手腕,怯生生的露出给个酒窝,小声道:“阿砚哥哥放假回来了,阿砚哥哥还给我讲题。”
门扉彻底被打开,露出卢卡斯旁边的身影。楼道的声控灯没亮,沐澜隐在暗处,绿眼睛隐含笑意的看向艾普利,艾普利哆嗦了下,小心翼翼的打招呼道:
“沐澜哥哥也放假了吗?沐澜哥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