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33

夜半的华京下了一场大雨。

大雨一刻不歇地坠地,激起的一片又一片的水雾。湿淋淋的视线中,高楼大厦间晕彩的光线们像是湖底生长的细长水草,丝丝缕缕地顺着水汽与气泡飘摇。

于是,那雾气便又染上了鲜艳的颜色。

夜半的雨势一阵又一阵,时而如针扎、时而又如细风拂面。是以,那雾气间隐约的沉醉、喧哗、金币摇晃、酒瓶碰撞的声音便也间歇性地窸窣入了过路人的耳。

陆响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灯光浇在他湿色的头颅上,微卷的发丝如一条又一条扭曲着身体的黑色线虫,钻进他的眼皮、耳廓、颊侧。

从偏远的陆家老宅出来,一路上男人都没有拦到车,那样长而寂静的、甚至伴随着漆黑夜雨的一段路,他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走下来。

陆响最后停在了从前在华京时,他常去醉生梦死、玩乐享受的酒吧门口。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玩笑,从前的高高在上、挥金如土的大少爷,如今身无分文地再次站在了这条街口。

他看上去实在狼狈、脸色被湿雨淋得白阴阴的,尚且昂贵的灰色卫衣湿漉漉得坠在身上,无端地显出几分落拓与窘态。

陆响确实窘迫,尤其是当他不熟练地拦到一辆车,询问司机去S市的路价后,发现自己目前可使用的余额恰好仅剩下那么多。

陆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仍是深夜,他便派人全方面冻结了陆响手中所有的资金与房产。

男人手中如今剩余的那点钱,还是当初与江让恋爱时,青年玩乐般地发给他的钱。

可以说,陆响全身上下,就只有江让曾经发给他的那笔钱不属于陆家,因为不属于陆家,便也不曾被冻结。

陆响最后还是上了车,花掉了那笔钱。

只是,在付钱的那一瞬间,大少爷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过贫穷带来的羞耻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甚至需要依靠男友给的钱,才能回到S市。

只是一千多块钱而已。

而上了车,才算是真正受折磨的时刻。

陆响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晕车。

破旧的小轿车速度快,但摇摇晃晃的,狭小的空间内被各种烟味、汗臭味、皮革味熏得近乎入味。

这是陆响从未体验过的糟糕经历,即便他的洁癖已经没有从前那般严重,但向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显然还是无法承受这样恶劣的环境。

男人止不住地干呕,面色苍白中带着赤红,一双狭长的眼眸泛着生理性的泪液。但他没能吐出来。

因为司机告诉他,吐在车上需要支付两百多的洗车费,并且会浪费回程的时间。

陆响硬生生地咬紧牙关,不声不响的熬过黑夜、迎来惨烈的白日。

中途,到了傍晚,司机带着他去停歇站点随意吃了点东西,大少爷本就晕车晕得昏沉,自然一口都吃不下。

司机见他实在遭不住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小伙子,还有十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看你穿得也讲究,不如直接去坐飞机,没钱找父母开口啊,实在不行问问朋友。”

陆响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大少爷自尊心强,绝不可能主动同爱人开口要钱。

若是放在从前,他或许可以同陈明说道两句,但从知道对方觊觎自己的爱人开始,他和陈明之间的那点情分也就烟消云散了。

更不用说那群狐朋狗友,这段时间手机安静的仿若出了故障般,除却他的江江打来的电话,根本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的情况。

陆响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父说一不二,想来,被剥夺继承人的消息应该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

陆响紧紧捏着手中电量殆尽的手机,微红的视线死死凝固在与江让的聊天界面。

青年的最后一句话在此刻仿若黑夜中燃着的明丽的明火。

他说,没关系的,阿响,你还有我。只要有我在,你就还有家人。

多么动听婉转的话句,它是如此深情、体贴,像是被打翻的蜜罐,连空气中都泛着那甜蜜恼人的滋味。

是啊,陆响忍不住抿唇,黑色的眼眸中仿若下了一场暴雨,雾色朦胧。

走到这一步,他只有江江了。

在飓风般的爱情的席卷与蒙蔽下,男人失去了一切正常的感知能力,他不在乎任何的金钱、权势,只昏了头般地向往着爱与蜜糖。

破旧的小车依旧穿梭在迷迭的黑夜与雾气中,一直到第三日的黎明,陆响才勉强稳住身体,煞白着脸,抵达了纪明玉所居住的别墅区。

开门的人正是别墅的男主人。

纪明玉穿着一身浅杏色的睡袍,在熹微的天光与灯火中,男人典雅的面容泛着餍足的粉意,玉白脖颈处未被严实遮掩的地方隐隐露出几枚深色的吻痕。

他看到面容憔悴、眼眶青黑的陆响的一瞬间,面容顿了一下,旋即虚伪地带上几分担忧道:“陆响,你这是怎么弄得……伯父也真是舍得。”

陆响没有立刻回话,眼见对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脖颈,纪明玉浅蓝的眸底笑意深沉几分,他面上故作不太好意思地拢拢衣领道:“不好意思,最近谈了个比较热情的孩子,他的占有欲有些强,让你见笑了。”

陆响其实并不在意纪明玉口中的‘男友’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纪明玉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地提及,那羞涩的神态表情……简直像是在隐晦的炫耀自己的幸福一般。

陆响没什么兴趣同他多说,他能理解对方第一次谈恋爱不自觉激动幸福的心情,但男人坐车劳累了两三日,这会儿只想赶紧去沐浴一番,然后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见面。

只是考虑到纪明玉到底帮着照看了自己的爱人,陆响也不好太过冷淡,于是对方说着,他便也就随意应了两声。

但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他这两日长时间地被汽车内刺鼻的气味熏得头昏脑涨,这会儿闻错了也是正常的。

只是……陆响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走近纪明玉两步。

那股独属于青年的甜蜜幽香实在是太过浓稠了,简直像是日日浸泡其中,最后方才扎根在纪明玉的身体里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江让住在纪明玉这边,平日里相处难免染上气味……

陆响不愿意再多想下去,毕竟江江当初就因为他疑神疑鬼这事儿生过气了,如今,青年日日关心他不说,还跟他保证等他回来两人就去民政局领证。

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也实在没必要再去怀疑青年的真心、疑神疑鬼。

男人这般想着,果然没有过多计较下去,甚至,他还与纪明玉约好了,什么时候空闲带着双方爱人一起出去吃个饭。

纪明玉的神态自然极了,他含笑脉脉地应下,言辞间看不出丝毫破绽。

陆响这才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男人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几分,他去了友人安排好的客房里好好洗漱了一番。

洗漱完后,男人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刮干净下颌冒出的胡茬、仔细理了理发型。

最后,甚至还喷了点香水。

陷入恋爱中的男人总是这样的,他们简直恨不得自己在爱人的面前完美无瑕,最好牢牢吸引住对方的每一寸目光。

折腾完后,陆响这才轻轻推门进了旁边的卧室。

方才推门而入,男人便闻到了一股近乎令人口齿生涎的熟悉香味,是江让身上的味道无疑。

只是,那味道似乎对比起从前又有些许细微的不同。

像是熟透了的、坠落至树下被踩烂的果子,浓甜得勾人又糜艳。而那彻底开苞的花还在枝头震颤,隐约落下几分潮湿的甜香勾缠在糜烂的果肉上,宛若被蛇类蜷缩着痴痴啃食过一般。

陆响喉头微动,一瞬间被勾得失神片刻。

房屋内的窗帘拉得很紧,四周仅有一方浅黄的壁灯柔柔散发着温暖的光线。

床榻上的青年便是沐浴在那柔光之中。他睡得安详极了,一张脸半陷在浅杏的被褥中,红扑扑的,嘴唇也漂亮的像是擦了女孩子的口脂,绵长的呼吸间,隐约还能看见青年猩红柔嫩的舌尖。

陆响的心一瞬间软的不可思议。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侧躺在青年的身侧。

连日来的辛苦车程令他一接触到熟悉的气息与温暖,便忍不住地泛起一阵昏昏欲睡的疲惫感。

男人微微吸气,轻而柔的从爱人身后慢慢拥过。

江让的腰肢很细,收拢入掌心的时候,陆响忍不住地去刻意控制力道,仿佛他一旦过分用了力,对方摇曳美丽的身姿便会断折在自己的掌心。

陆响慢慢将自己的脸颊埋入青年的颈窝,他近乎依赖地沉浸其中,高大健美的身躯控制不住地曲起,男人止不住地颤抖着、紧缩着,仿佛要将自己也塞进青年的身体里才能得到完全的安全感。

“江江……”

他潮红着眼,轻声道:“我爱你。”

背对着他的青年一瞬间颤了颤眸,半睁开的纯黑眸底闪过几分晦暗,半晌才又闭上那薄白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