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为情叛出宗门的江师兄最终还是回来了。
整个太初宗的弟子近两日无一不在明里暗里谈论此事。
剑峰学堂中,那空了近两余年的位置,此时也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便是课业未曾结束,也有不少的小弟子背着授课长老,悄悄摸摸、探头探脑地盯着前方脊背挺直的青年人,久久挪不开眼神。
已至春日,明丽的日光透过支起的竹枝窗棂,粼粼如水般蔓延入学堂内。
青年穿着一身菘蓝束腰长袍,一只皓白腕骨撑着一侧额头,高高竖起的黑色马尾缠着霜色发带,一半幽幽浅浅地伏在肩头、一半飘飘洒洒地落荡于半空。
青年人玉白的面颊隐隐显出几分白辉的弧度,却始终叫人看不清、触不着,如云隔雾。
那只是一道背影,却无端令人生出无限神往。
“你们说,江师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他不是为了那人宁愿舍了一身灵骨灵力么?”有人低声不解道。
见他这般问,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师弟颇有些惊讶道:“你竟还不知道么?江师兄那位心上人啊——”
“是妖。”
周围几人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眼见众人被吊起胃口,那位年纪大些的师弟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道:“都说妖族诡计多端,你们以为江师兄当初缘何为了那妖孽要死要活?自然是那妖孽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它将江师兄骗进了人间,自以为骗得师兄真心,却不想松懈之下暴露了妖身,露出一条巨大无比的蛇尾——”
“上古大妖烛九阴大家都知道吧?它便是那烛九阴的后代,那妖物哪有什么人性,眼见欺骗不成,便要吞吃了江师兄,好在昆玉仙尊心有所感,及时救下了师兄,这才免了一桩惨案。”
“可怜江师兄,敢爱敢恨、付出一腔真心,却遭到了这般的打击。”
众人静了一瞬,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师兄此时应当十分需要宽慰……”
他这般一说,旁边便有人开玩笑横了一眼,意味不明接道:“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大家眼睛都盯着呢,还有那位寻人寻了许久的罗师兄……你想捷足先登,可得仔细仔细自己的皮了。”
一提到那位罗家小少爷,众人无端静了静,眼神交错,那人更是嗫嚅着唇,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江让下山的这两年,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那位一日复一日变得愈发阴冷凶痴。
第一年,罗洇春疯了一般地四处找寻江让,据说他搜罗了无数折磨人的刑具、药物,但许是有人从中帮着青年隐匿行踪,罗洇春始终不曾真切寻到对方的行踪。
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无疑令他变得愈发神经质、焦虑郁躁。罗小少爷时常无端便会痛骂出声、砸毁物品,形容疯癫,洞府中伺候他的杂役都被砸跑了好几位。
第二年,罗洇春近乎不怎么回太初宗了,他上天入地,甚至入了人间皇城去一家一家地搜罗,搅得人间乱象丛生。
最终,他碰上一个与江让有两三分相像的少年,发了狂的青年险些抽出藤鞭将对方折磨至死。
罗小少爷眼眸猩红,甚至隐隐显出几分走火入魔的疯癫,他用鞭子死死箍住那人的脖颈,宛若异化的妖孽一般腥冷冲天道:“是谁令你扮做他的模样?是他吗?是不是他?”
“你叫他来见我啊!”
“两年了,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面?!”
最终,是罗家那位主母亲自唤了一众修为高深的侍从将人活生生绑了回去。
但绑了回去也不管用,罗洇春终日换着法子逃,哪怕被忍无可忍的罗父打断了腿,也要拖着残缺的身体往外爬。
罗夫人终于受不了了,向来雍容华贵的高门主母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跪在泥泞中抱着自己的孩子,哽咽道:“洇春,你清醒点,我们不要他了,不要他了好不好?”
“只要不是他,爹娘随你如何,你喜欢谁都好……”
罗洇春却像是失了魂一般,他惨白着一张脸,一身红衣衬得他宛若复生的厉鬼。
红衣青年黑洞洞的眼像是人掏空心脏而死后的死寂。
他慢慢弯唇,眼睛却漫出无限的湖水。
罗小少爷脸色扭曲地哭着,唇肉颤抖:“娘、娘,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他,我一定要他——”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帮我找到他好不好?没了他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只要找到他,我有办法让他喜欢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他爱上我!”
谁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此以后,罗洇春再没出过罗家大门,终日隐没,不见人影。
如今江让终于回来了,众人用脚也想得到,那罗小公子一定会继续纠缠上来。
偏偏他有权有势,无人敢同他相争。
果不其然,几乎方才下了课,江让随着众师兄弟出了门,还未曾寒暄上几句,便见到学堂外不远处矗立的一道火红伶仃的身影。
赤红的缠枝锦袍依旧如往昔般炽烈张扬,琳琅环翠的耳铛、颈链、臂钏令人目不暇接。
青年半披散着鸦黑的长发,华贵的头冠上张扬地缀下叮当作响的流苏,一张精致美丽的狐狸面看过来时更是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笑意,一时间竟衬得他有如仙子下凡般的艳美之态。
众师兄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一个个古怪对视一眼,后脊出不知为何窜上几分凉意。
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江让倒是显得镇定了许多,他到底出走两年有余,平时也不曾关注修真界的传闻,自然丝毫不知对方的情况。
两年时间也让青年成长了许多,骨子里多了几分隐约的稳重,此时见到罗洇春,难免想到自己从前与这位骄纵的罗小少爷针锋相对的幼稚场面,一时间便只余下尴尬了。
他以为罗洇春又会如往常一般,上来对他冷嘲热讽,讥讽他选错了人,自找苦吃。
亦或是说出一些往人心窝子里扎的话。
可他无疑想错了。
只见那人依旧如记忆中般的艳色,慢慢行至青年面前,黑靴立定,一双漆黑的眸裹着熹微的水意、睁得很大,衬着那张精致的狐狸面竟无端多了几分秀美可爱的意味。
江让思绪一顿,虽然已时隔两三年,往事随风去,但是用可爱形容罗洇春,似乎还是很奇怪……吧?
青年正蹙眉想着,却听到眼前的罗小少爷微微仰着头,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傲气与细微的不安。
“江让,你、你怎么才回来?”
听到这熟悉至极的语气,江让不由得微微一愣,放松了几分,含着轻微的笑意道:“嗯,回来了,你找我?”
一时间,两人之间气氛竟显得和谐无比。
罗洇春忍不住抠挖着掌心,水红的唇咬了又咬,声音竟低落了几分,他颤着浓密的黑睫,轻声道:“嗯……我今天听到旁人说你回来了,就想着来寻你看看。”
“对不起啊,从前让你困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继续那样缠着你了。”
江让看着对方失落偏开的美丽脸庞,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若是罗洇春还如从前一般与他争锋相对,他还能继续轻松怼回去,可如今对方竟来诚心道歉,他反倒是不知该如何了。
罗洇春却微微抬眸,小少爷或许是第一次这般同人低头道歉,难免有几分羞耻,他咬唇道:“你、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哪怕一句没关系也好啊!”
一时间,江让忍不住轻笑,眉眼舒展,面如冠玉。
青年从不是会被困在从前的性子,加上师尊夜夜的宽慰,或许偶尔的梦魇会令他愁眉难展,但如今,他已然能够忘却上段险些送了他一条命的姻缘。
青年依然如从前一般,流光奕奕、神清骨秀,磋磨的人间苦楚、背叛恐吓从来无法真正折断他的腰脊。
他含笑,发带逸散,俊朗的令人挪不开眼:“罗小少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如你这般嚣张道歉的人。”
于是,众人眼睁睁见着那罗小少爷又被他惹得脸红羞愤。
可出乎意料的是,罗洇春并未如从前一般的大呼小叫,倨傲无理。
他忍气吞声,齿尖微微摩挲,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青年,飘荡着隐约的光彩,他咬牙道:“那、那你想如何?”
江让凑近他几分,笑嘻嘻道:“再说一遍听听?”
罗洇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好半晌,隐约带着几分气怒的模样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江让忍不住笑出声,眉眼肆意的笑容令人想到丹鹤展翅,自由而隽美。
他笑道:“行了,这次真行了。”
青年说着,又小声嘟囔接了一句:“再不行就要炸了。”
罗洇春没有听到后面一句,一张精致的狐狸面红了个彻底,他似乎确实经不起逗,只是这般,整个人就纯情得像是要彻底燃烧起来了一般。
他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微微垂眼道:“那,要一起去喝一杯吗,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同师兄一起去喝酒么?”
江让这会儿当真彻底松懈了下来,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一副笑意爽朗的模样道:“行,那咱俩去喝一杯,要不要叫上其他师兄师弟?人多热闹。”
罗洇春迟疑一瞬,漆黑的眼球微动,露出几分纯然的无措道:“我家家训严明,很少私下喝酒用餐,如果你想……”
“那行,就我们俩吧。我懂你,大少爷嘛,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就走?”青年毫无防备道。
罗洇春慢慢露出一抹看不出意味的笑来,他适当的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红着脸带了几分邀功的意味道:“好,我前些时日同兄长寻到一家酒肆,奢华别致,还有美人歌舞,其中的酒水更是有价无市——”
江让眸中顿时一亮,天晓得他从前在人间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如今回来了,该享受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只是……青年面容微顿,他压低声线,颇为谨慎的对罗洇春道:“那……正规吗?我师尊这些时日管得严,若是被他知道我招了妓,只怕又得抄几十遍太阴咒了。”
罗洇春眸色微深,艳丽的唇角微弯,轻松笑道:“没想到啊,你竟会这般怕你师尊?”
“放心,那些只是歌舞艺伎,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江让这才松下肩头,他挑眉笑道:“行,若是中途我师尊寻来了,你可得替我挡着?”
罗洇春面上的薄红如春日的桃枝,许是受到青年轻松姿态的影响,他也放下了几分高门公子的做派,只笑着动了动精致的眉眼道:“那是自然。”
两人修长的身线迎着霞光万丈的夕色,慢慢离远了。
有师弟眼见两人隐约的肩线相连,忍不住撞了撞身畔人的肩,八卦道:“师兄,你说,日后他二人会在一起么?”
那师兄叹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你觉得,罗小少爷会让其他人有机会接近江师兄么?”
旁人不知,但他们这些亲眼见过罗洇春发疯的人皆是一清二楚,这位罗小少爷,早已疯魔了。
*
御剑的风声渐渐消止,逐渐变乌的云层被飓风慢慢拨开,最后逐渐显出一片空茫的海域。
海域被群山环绕,雾气云海在其中翻涌,永恒不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停在海域上的一艘泛着赤霞的奢华仙舟。
仙舟一共九层,碧瓦朱檐、层楼叠榭,鼓风帆烈烈迎风鼓动,猝然燃起无尽无穷的烈焰。
江让从未见过这般地界,虽然这些年来他跟着师尊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但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宏伟的、仿佛浸着无数金银宝石的仙舟。
青年一时间忍不住道:“这处地界如此不凡,这得耗费多少灵石修建……”
罗洇春只是笑了笑,艳色的眉眼染上几分隐约的自得道:“也不算多,只需要百万极品灵石,后续维护才是耗资巨大。”
江让顿时脸色一落,难免嫉妒道:“你家的?”
罗小公子矜持点头。
江让:“……”
这个喷不了,这是真有钱。
江让一时间难免想起当年罗小公子送来的“嫁妆”“见面礼”,虽然没细看,但每一件无疑都是极珍品,是随便放去珍宝阁拍卖都能引轩然轰动的存在。
灵剑停稳,仙舟慢慢引出一道金线,眼见那金线一寸寸搭成玄金云梯,最终停在两人面前。
罗洇春踏步而上,猎猎的风舞乱了他乌黑的发梢,精致的狐狸面在隐约的光芒中显出几分诡谲的美丽。
他微微侧首,一手朝着青年伸出,露出一抹隐约朦胧的笑意。
“来,跟我走。”
江让微微一愣,下意识伸手搭了上去。
两人并肩入了仙舟。
丝竹歌舞的声音咿咿呀呀不绝于耳,方才入殿,便有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让并不觉得难闻,甚至隐约能从那香味中尝到几分甜意。
他不由得问道:“此处是谓何名?”
罗洇春微微动了动眸子,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道:“金笼囚。”
江让从未听闻过这号地界,最终也只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此处管事的很快便上前接待了两人,管事的穿了一身白衣绣袍,脸上覆了一层白色面具,叫人看不真切面容。
他手中持着一柄烛火,引着两人一起朝着三层走去。
仙舟船廊间浮着隐约的火光,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些烛火乃是万年不灭的鲛人烛,有价无市。
其他装饰的珍宝更不必多说,随意拿出去一件,都是能令人追逐的宝物。
可在这里,它们只是普通的装饰品。
江让一路心头感叹,面上强撑着不露出艳羡。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承认,罗洇春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庞大的家族、无数的灵石、银钱、珍宝,他哪怕是横着走都无人敢多置喙。
这般一想,青年心中难免多了几分凉意。
从前,罗洇春只怕确实没有害他的心思,否则,对方哪怕是雇人都能分批次轮着来弄死他。
好在如今两人破冰,日后便是友人了,也不需要多担忧了。
管事的人推开三楼的银辉大门,一瞬间,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无数的宝物悬挂期间,甚至有极珍贵的南海宝珠被做成日月的模样,以作为灯烛。
光华流转、金银纷杂。
高台桌案上摆着看不到尽头的美酒美食,而大殿中心,则是以白纱蒙住,隐约显出数位美人婀娜的腰身。
罗洇春笑了笑,他略略带了几分好友间的快意亲近道:“江让,你快些进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江让被他拉着衣袖,一时间被眼前景象迷得失了几分神魂,反应过来才应声道:“好,不醉不归!”
丝竹声慢慢响起,瑞兽香炉中的薄烟袅娜升起。
歌舞声不绝于耳,美人们舞动,白纱便被拨起又落下,露出无限美丽婀娜的雪肤细腰。
江让也是食色男女,一时间难免晃了神。
罗洇春眸色微深,看了眼舞台中的艺伎,锋锐森冷的白齿略略咬紧,居高临下的嫌恶与嫉恨如毒蛇般升腾而起。
可他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憎意,露出虚伪的笑容,故作开朗劝酒道:“来来来,再饮一杯。”
江让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会儿面上泛起无尽潮红,恍若醉玉颓山。
他轻轻打了个酒嗝,半趴在玉案上,又仰头灌下一杯。
或许是喝得太急促,几滴宝石般的酒水顺着他的唇弯落下,慢慢钻入胸襟。
罗洇春慢慢靠近他,宛若好友谈心一般轻声道:“说来,江让,你不是同那贱、那人相爱不疑,甚至不惜为他叛宗么,怎的如今又回来了?”
青年已经醉了,他正喝着酒,闻言甚至有几分茫然地抬眸。
水色的乌眸润泽着美丽的光线,令人忍不住心口砰砰而跳。
像是终于意识到对方问了什么,他忽地面色微变,乌眸的水意更甚,喉头甚至多了几分泣音。
罗洇春忍不住凑得他更近,脸颊都险些贴着脸颊了,他低声安慰道:“莫要伤心,有什么事便同我说说吧。”
江让却并不习惯他的靠近,他待罗洇春同那些师兄弟没什么两样,毫无旖旎心思,于是,在感受到热潮涌来时,醉酒的青年便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用力推开了几分。
罗洇春一时不注意,险些被他推倒,一时间眸中恨意大涨,可那如淤泥般的恨意中却又裹着几分爱而不得的痴缠。
青年哪里能注意到他的情绪,他被问及伤心事,这会儿又喝醉了酒,竟一时忍不住大声哭诉起来。
“他、他是妖,他一直在骗我……阿妙、阿妙,为什么你会是妖呢?我、我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的。”
哭着哭着,醉眼朦胧的青年囫囵擦了擦脸,又迷迷糊糊憎恶道:“还好死了、他该死……恶心的妖孽…弄得我好疼…还想囚住我,去死去死去死——”
“……你以为我会怕你一辈子吗?你就是化作鬼了,我也会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罗洇春微微垂着美丽昳丽的面颊,他肩头不自然地抽搐着,慢慢抬起脸颊。
那是一张如何恐怖的脸啊。
完全扭曲的美丽,猩红的眸中全然爆满恐怖的血管,额头青筋如肉虫般鼓动,他神经质地切动齿尖,像是恨不得咬下谁的血肉来才好。
好半晌,他努力平息怨恨,对着舞台中按照他指令走来的少年艺伎,使了一个眼神。
那艺伎显然有些害怕,哆哆嗦嗦地柔下身体,靠近发着酒疯的俊美青年。
细腻如雪的指节轻轻拂过青年潮红的面颊,艺伎努力压抑被一旁恶兽般的红衣青年盯着的恐惧,颤柔着嗓音道:“公子,莫要伤心了,奴家来伺候你可好。”
江让迷蒙着眼看过去,他恍然盯着眼前美丽柔嫩的脸颊,恍惚道:“你、你是谁啊?你、你长得好美。”
艺伎顿时浑身血液僵住,他几乎不敢多看旁边的红衣青年一眼,美丽的眼中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他勉强弯起嘴唇笑道:“我?我是来陪你开心的,你随我走可好?”
江让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他只觉得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将他的腰身扶了起来,恍然竟生出一种师尊在照顾他一般的感觉。
于是青年彻底缓下了心绪,跟着那人一起跌跌撞撞走进纱帐绵延的暖塌。
那艺伎哆嗦着将青年轻轻置于床上,几乎是方才放下,他便惧怕地朝着一旁的红衣青年跪下,一边跪一边磕头,努力压抑恐惧道:“公子、公子,饶过奴,江公子只是醉了酒,醉酒之人说的话不可信啊!”
罗洇春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好一会儿慢慢缓和的面色道:“他喜欢你可是好事,起来吧。”
那艺伎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又猛地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说着,身形柔弱的艺伎这才慢慢站起了身,他头颅死死低着,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罗洇春慢条斯理的从袖口拿出一颗赤红的丹丸,那丹丸古怪至极,猩红剔透,中间显出一只古怪恐怖的蛊虫。
他垂着眼,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轻声道:“好了,你哄着他,让他吞下这颗丹丸。”
“记住,蒙着他的眼。”
艺伎抖着身子,连忙点头接过那丹丸,随后慢慢靠近床榻上半梦半醒的青年人,努力柔下嗓音,婉转柔软唤道:“公子、公子……”
江让迷迷糊糊睁眼,却感觉到眼皮上蒙着一只柔软光滑的手腕。
他想去触碰,却又被一双炽热修长的骨节用力地扣紧,十指相握。
“公子……”
耳畔流淌着静谧甜美的音调,让人想到小时候吃过的蜜糖。
那人继续轻轻道:“公子,吃下这颗糖丸可好,很甜,你会喜欢的。”
江让几乎已经半失了意志,他甚至以为自己正身处一片荒唐春梦之中,柔软的声线叫他的耳廓与身体发热。
既然是在梦中,自然是如何都可以。
于是,青年人失去了一贯来的警惕,含糊乖巧地张唇,吞下了那颗糖丸。
咕嘟。
丹丸吞下了,眼前的手掌也消散无踪了,他努力想要睁眼,看一眼那梦中仙子是何模样。
雾气退散几分,眼前映出了一张如春花秋月般美丽的面容。
是罗洇春。
江让茫然地看着他,心脏蓦地漏了一拍,随后便是无尽的、如同海浪般汹涌的爱意自他心间扑滚而来。
他茫然地想,他好像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