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直到出了紫薇宫,林尧也还有些恍惚。

“残魂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也不算解决吧。

玄明仙尊静静听完林尧的陈述,并没有责备他。他当即与九峰长老闭门密谈,片刻后,便向林尧郑重宣布商议结果:

“你是巫族族长转世之事,务必严守机密,仅限我们在场几人知悉。至于那缕上古残魂,即刻封回聚魂旗内,由我等亲自设下禁制。严加监管。”

然后就放他们出来了。

林尧:“……?”

就这样吗?

林尧本以为长老们会就如何处置他展开漫长争论——最糟的结果怕是要被逐出归藏宗,哪怕侥幸留下,也难免陷入重重管制。他都已经酝酿好情绪、随时准备卖惨了,结果就这?

荀妙菱:“都跟你说了,不要想太多。”

林尧震惊之余,渐渐流露出了迟疑的神情:“我、我还以为仙门跟魔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所谓瓜田李下,即使没有林尧与魔族联系的确切证据,他以为仙门也肯定容不下他的。

“你小子运气好。”荀妙菱走在前面,留给他一道背影,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仙门可能会排挤你。但偏偏咱们归藏宗不会。”

因为谢行雪留下的信息,归藏宗上至掌门、下至九峰长老,全部都知道,天庭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魔族固然是修仙界的心腹大患,但在玄明仙尊看来,保留更多能牵制魔族的“筹码”,比执行什么“除魔大义”更加重要。

这些暗藏玄机的秘密,或许才是将来扭转仙魔局势的胜负手。

是在暗流涌动中,足以破局的关键棋子。

但是这些,林尧尚不清楚。

而荀妙菱则暗自叹息:好不容易把聚魂旗给修理好,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把旗子交出去。

真是白兴奋一场。

所幸,此次聚魂旗修复工作给了谢酌绝佳的观察契机。他得以近距离探究旗面上那些复杂的阵纹。再辅以宋师伯炉火纯青的炼器造诣,山寨一个聚魂旗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

……希望师祖的地魂能撑到旗子被复刻出来的那一天,唉。

总之,从紫微宫里安全出来之后,林尧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甚至感觉自己能和魔君再打两个来回——指在对方手底下再挨几刀。

荀妙菱对此不抱评价。

“对了,阿姣还在药庐等你,你自己跟她解释去吧。”

说罢,荀妙菱的身影如流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她回了法仪峰。

这日子过得,一天天的,净没个安生的时候。她出门做个任务吧,遇见鬼域;林尧和钟姣出门做个任务吧,直接被魔君给抓走了。

事实证明,古人所言“偷得浮生半日闲”,确有深意。瞧瞧像她师父,天天苟在宗门里,从不四处乱跑。于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七百多个春秋,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谢酌敲着扇子,当即表示了抗议,“昨天宗门大会上,你师父我可被点名了。因为你破境的时候破坏了法仪峰和危月峰太多的建筑,哪怕我和你宋师伯自掏腰包进行修缮,天禄阁那边还是透支了很多灵石,把咱们法仪峰近百年的收入直接干成赤字了。你管这叫‘无事发生’?”

再者,围观荀妙菱破境也是一件非常危害心脏健康的事好吗?

荀妙菱:“那我躺平一段时间总行了吧……”

她一口气在洞府里睡了整整十天。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修为快涨到化神二重境了。

荀妙菱:“……”

都怪那个魔君,害她灵气几乎耗尽了,这几天快速补充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压制,不小心就又涨上来了。

她急忙开始运转禅宗教授给她的秘法压制修为。

骤然间,天幕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芒流淌而下,再次击败魔君的功德姗姗来迟,不声不响地就冲入了她的灵台之中。在那短暂的刹那,三花凝聚、五气朝元,万千妙法涌入心间……

哗的一下,修为就自动晋升到了化神期二重。

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荀妙菱:“……?”

她被气笑了。

荀妙菱疾步踏出洞府,目光扫过澄澈如洗的苍穹,唇角勾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弧度。下一秒,她右手直直扬起,毫不客气地指向天空——

竖了个中指。

“狗天道!发个功德居然也搞偷袭!你要不要脸了!!”

也许是因为她怒极了,痛骂天道的声音毫不遮掩,在方圆数里回荡不绝。

准备来探望她的几个亲传弟子都不自觉顿了脚步。

商有期无奈地以扇遮面,赵素霓一脸的不忍直视,姜羡鱼皱眉望向了荀妙菱洞府的方向,而少虞更是脚下一滑,差点把手里捧着的点心给洒了。

……就这么挑衅天道,真的没问题么?

少虞抱着点心盒子,有些担忧地想到。

他一撇眼,却发现,连这林间的飞禽走兽都比他淡定多了。鸟雀自顾自地在枝桠间梳理羽毛,仙鹤踏着水波悠然踱步,远处山坡下的小鹿垂首,轻啜溪水,连尾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这法仪峰上的飞禽走兽还真是不怕人啊。”他低声感慨道。

商有期笑了:“经历过那么多次天雷洗礼,胆子再小也该练出来了。”

赵素霓则微微皱眉,姣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心疼:“唉。阿菱也真是不容易。”

天灵根嘛,稳扎稳打地晋升上去也会是修真界第一梯队的强者。没想到天道偏要揠苗助长,现在为难起荀妙菱来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姜羡鱼沉默一瞬,道:“我们今后多给她带点吃的吧。”

送别的,她不一定会真的开心。

但送吃好吃的,她肯定喜欢。

很快,荀妙菱再次破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归藏宗。

且不说这一夜又有多少激动的弟子把她的周边供在床头,念念有词地祈祷上供,第二天,她就被玄明仙尊召去了紫微宫。

紫微宫内有一个小殿,玉明殿,是玄明仙尊自己的居所。外人,即使是九峰长老,也鲜少涉足此地。

但在荀妙菱眼里,玉明殿和一个书房没有什么区别。

里面的书太多了——一望无际的书架,重重叠叠,浩如烟海。各种古籍古卷。恐怖的是它们还都是玄明仙尊经过严选填充进书架里的,每一本都是精髓,时常能看见他用红色的丝带在古卷内做了标记。此外,玉明殿的最深处,是一面大大星图,但那星图的材质却很特殊,像是黑色的玉石,上面却倒映着无数银蓝色的星辰和它们行过的轨迹。

玄明仙尊静坐在桌案之后,身后是那幅璀璨的星图,恍若浩瀚宇宙就流转在他背后那方寸的空间里。水汽升腾而起,将霜白的眉睫蒙上一层薄雾,他淡然地道:“坐吧。”

荀妙菱行了礼,依言坐下。

安静喝了一小杯茶后,玄明仙尊突然开口道:“我曾经险些入魔。”

“噗——咳咳咳!”

荀妙菱差点被茶水噎住。

什么?她没听错吧?!

“这在我们师门中不是什么秘密。你几个师伯、师叔,即使是你的师父,也都知道。”玄明仙尊的气息还是那般渊渟岳峙,沉静的面容加上纯白的眉发,如万年不化的冰雪,虽冷,却也有镇定人心之力,“我会有如今这头白发,外人只当我是在修行途中用心过甚,早生华发。但事实却是我当年被执念迷了眼睛,险些一念成魔。”

修士在问道的途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念头。想不开,就会凝成心魔。

这世间,唯有心魔是出自人的身上,与被魔君统帅的那群魔族不是一回事。但魔族可以轻易牵动、或是控制一个被堕入心魔的修士,令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修士克服不了心魔而发狂之前,就在晋升之路上被天雷给轰成渣了。

总之,这都相当危险,也相当出格。

玄明仙尊神色平静,声线却暗藏波澜:“当时,你师祖刚飞升不久。我接过了归藏宗宗主之位,却觉得自己实力不济,远远不及你师祖。我不知道在何方,也不知未来该往哪里走。于是就把自己幽闭在这玉明殿中,翻遍前人典籍,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谢行雪刚飞升的时候啊。

荀妙菱垂眸,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杯壁。心想这句话也可以翻译为谢行雪刚刚散了三魂、死去的时候。

可以想象玄明仙尊当时是多么的崩溃。

他笃信的正统,欺骗了他。他日夜追寻的道,终点是人族修士的累累尸骸。甚至被他视若神明的师父,最终也倒在那条充满谎言的飞升之路上。

他作为一宗之主,作为师门的大师兄,该领着众人走向何方?

这么一想,确实是压力爆表。

“后来是燕瑛,强行打破了这玉明殿的结界,也把我从入魔的边缘救了回来。正是那一道剑意,打醒了我。”玄明仙尊抬手摸了摸眉心的那道红痕,“论道心之坚定,我不如她。”

荀妙菱:“……”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还以为大师伯眉心这个红痕是什么个性装饰呢,搞半天是燕瑛师伯刺了一剑留下来的伤疤吗?!

“你现在有的迷茫、烦恼,我们都曾有过。但我们都熬过来了。”玄明仙尊语重心长地道,“若是肩上的担子太重,就来寻我,或是找你师父、秦师伯。记住,有些苦,你不必独自硬扛。师门上下,皆是你可托付后背的同路人。你明白吗?”

荀妙菱悟了。

是她失态辱骂天道的事情传到了掌门师伯耳朵里,搞得大师伯以为她精神不稳定,以致于不惜自爆黑历史,只为安慰她,让她别有太大的压力?

荀妙菱:“大师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天道它就是讨骂呢。”

她把自己之前经历的种种都跟玄明仙尊说了一遍。

玄明仙尊沉默了。

这好像是有一点……咳。

“总之我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荀妙菱一锤定音,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您今天喊我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也不全是。”玄明仙尊道,“之前,在宗门大会上,你师父三番两次辞让法仪峰主之位。他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代替他镇守宗门,还不如早些把峰主的位置给你腾出来。”

荀妙菱差点又是一口茶喷出来。

她放下茶杯,咬牙道:“我师父就是想偷懒……”

玄明仙尊:“我明白。所以我否决了他的提议。”

荀妙菱松了口气。

下一秒,玄明仙尊却道——

“但我有意提拔你为长老,享受峰主待遇。”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通过我的考核才行。”

然后玄明仙尊就给荀妙菱发放了一大堆作业。

荀妙菱:“……”

所以,这就是大师伯你用来缓解师侄精神压力的策略麦?

让工作填满生活,烦恼就会自动消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