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轻松归轻松, 吃过早餐以后,室友就要走了。
室友一走,林见渊感觉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
心里不禁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不是错觉。
是真的。
好安静啊!
林见渊拉开窗帘一看, 左右两张床位居然都空了!
怎么回事, 病友们怎么都不见了?
林见渊一瞬间有种“大家都出门了只有我忘了今天有考试”的不安感。
难道在这里住院有什么例行项目是他不知道的?比如, 呃, 比如早起打个八段锦什么的?
听起来挺养生。
如果真的有八段锦可以打, 林见渊还蛮想参加的。
林见渊住的是轻症病房,除了每天早上十点钟的医生查房以外, 其他时候基本上是自由的。
然而这份自由仅限于住院部范围。
好消息是, 住院部范围够大,楼下甚至还有个景色宜人的花园, 空气非常好。
坏消息是, 花园外面有围墙。
这让林见渊更有坐牢既视感了。
不过上班也是坐牢。在医院里坐牢可比在公司里坐牢好多了,毕竟……
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林见渊一听到这个铃声就开始莫名烦躁。拿起手机一看, 果然是姜晨。
林见渊看到姜晨的名字已经开始不爽了。做了几秒钟思想建设, 他才接起电话, “喂”了一声。
“林见渊啊, 睡醒了吗?身体怎么样了啊?”姜晨说。
来自老板的虚伪问候他简直听都不想听。
因为傻逼老板肯定不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
林见渊翻了个白眼,张口就来:“我跟你说蜗牛变成永动机在工位连轴转,小石头狂敲蜗牛壳说鲨鱼齿快要来了你不要命啦。消化系统表示棺材里仰卧起坐这种事我最擅长。我的肝脏太热闹,受不了了。明天就带着心电图机来打卡。”
姜晨:“?”
姜晨一时反应不过来,林见渊持续性输出胡言乱语,直接把姜晨给整不会了。
好半天,姜晨才嘴角抽搐着问了一句:“啊, 医生怎么说。”
林见渊一本正经道:“医生拿着钓鱼竿在葫芦里装窗帘,早上抽血的时候我说消化系统你留在这里吃早饭。消化系统说好啊吃完这口我就回去帮你拿衣服。”
姜晨:“……”
姜晨终于意识到此时的林见渊已经无法沟通,嘴里嘟囔着“怎么成这样了”,最终无奈地挂了电话。
林见渊嘴角一弯,心想不动脑子的胡言乱语其实还挺解压的。
不愧是我,竟然能想到这招。
我难道竟然是个天才?
林见渊正在暗自得意,一回头,看到岑医生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
林见渊:“。”
完了装精神病被精神病医生看到了。
嘻嘻→不嘻嘻。
林见渊火速正襟危坐,表情正常地微笑道:“岑医生,你来啦!不是说十点才查房么?”
“我昨天夜班所以今天早点查房,查完了好下夜班。”岑医生道,“你刚才说什么呢。”
林见渊诚恳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让傻逼上司相信我真的生病了才胡言乱语,你信吗?”
岑医生不禁莞尔:“你是想在精神病院里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吗?”
林见渊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我不用解释!我本来就是因为有病才住进来的啊!”
思维还是局限了。
他怎么老忘记他真的是个精神病啊!
“很好,很精神。看来昨天睡得不错。”岑医生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问,“护士跟我说你室友昨晚也留宿了?”
林见渊有点不好意思:“啊,是。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是不是违反这里的规定了?对不起,岑医生,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岑医生:“倒也没有这种规定。”
林见渊:“啊?”
岑医生的目光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从上到下将林见渊笼罩。岑医生的目光最后收网在他微微上翘的嘴角上。
“我觉得你今天的精神状态已经比昨天好多了,你觉得呢?”
林见渊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反正今天从睡醒到现在还没看到过幻觉。”
别说扑棱大眼珠子和缺德大嘴巴子了,就连捏捏乐和小石头他都没见到。
说起来那两个解压小玩具呢?去哪里了?
不会弄丢了吧。
岑医生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拿笔在病历夹里写了些什么。然后说:“你室友回去了?”
“嗯嗯,回去了。我让他帮我回去拿点衣服牙刷什么的。”林见渊老实报备,“他下午再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岑医生笑道,“我们这里轻症病房对陪客管理没那么严格,白天都是允许探望的。不过如果他要在这里过夜,你还是得跟护士说一声。省的晚上护士来巡视的时候被吓一跳。”
“好的好的。”林见渊松了一口气。心想精神病院真的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精神病院的管理制度怎么比他公司还人性化啊!
一想到公司里那些反人类的狗屎规定,林见渊又开始胸闷郁结了。
他忍不住长呼一口气。
岑医生敏锐地问:“怎么啦?”
林见渊开始跟他吐槽公司的种种奇葩,比如早饭都不让吃,比如新来的傻逼专员自己怕冷就不让开空调,热得所有人浑身冒火。
岑医生听完陷入沉默。
林见渊:“岑医生,你听了也觉得我命苦是吧。”
岑医生:“不是。就是突然想起来,刚入夏的时候,气温都三十度了,我们医院还没开空调。”
林见渊吃惊:“啊?那不得热死?”
岑医生:“是啊。病人都热得起义了,我们医生护士也热得白大褂都穿不住,恨不得裸奔。”
林见渊不由好笑:“你们要是集体裸奔岂不是要被抓进病房里就地正法。你们怎么不跟领导提意见啊,这么热怎么行。”
“我们提意见有什么用。”岑医生耸肩,“后来还是病人家属来探视,家属去投诉了才开空调的。”
林见渊点头:“至少开了。”
岑医生:“晚上又关了。”
林见渊:“……”
林见渊感同身受地开始觉得热了,但还是安慰岑医生说,“医院也是为了节能减排。这么大个医院,开空调电费还是挺贵的。现在不是经济形势不好么。”
岑医生冷笑一声:“在医院倒闭和不开空调上班之间,我选择医院倒闭。”
林见渊代入一下自己。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岑医生一秒切回正题,“吃药以后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见渊诚实道:“本来情绪一般般,听到你也过得这么惨以后我心情好多了。”
岑医生无奈地看着他:“看来你是真把我当兄弟了。”
林见渊:“啊?”
岑医生:“害怕兄弟吃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林见渊瞬间一个爆笑。
整个查房过程轻松愉快,就像在跟老朋友聊天。
林见渊发现自从住院以后他整个人真的轻松愉快多了。
哦可能也不是住院的关系。
主要是不上班了。
人只要没了班味,都会变得恬静淡然身心和谐的。
三人病房里此时只有林见渊一个,岑医生临走前,林见渊忍不住向他提出自己的疑问。
“另外两个人去哪儿了?”
岑医生说:“小刘遛狗,老王写书法。”
林见渊奇道:“这里居然能带狗进来,而且还能写书法?好家伙,你们医院真的比我们公司人性化。”
他说着就下床穿鞋,说,“那我也出去逛逛吧。这会儿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对吧?”
岑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半晌后说:“嗯,可以自由活动。但你要记着,这里是精神卫生中心。你可能会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你无法理解的人事物。别怕,大家都和你一样。都只是生病了。”
林见渊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放心,我包容性强着呢。”
他室友是一套消化系统他都没说什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离谱?
当林见渊终于在后花园里找到小刘时,他总算明白岑医生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刘在遛狗,可他手里并没有狗。
他的手里有一根狗绳,绳子另一头系着他自己。
他在自己遛自己。
“诶,你不是那个……林……林哥嘛!”小刘一看到他就热情地打招呼。
林见渊想起岑医生的叮嘱,决定装作若无其事。他笑眯眯地走过去,说:“对对,小刘,你也出来散步啊!”
“是啊,我遛狗呢。”小刘晃了晃手里的狗绳。
狗绳另一头系在他自己的左手腕上,狗项圈在他骨节分明的腕骨上晃晃荡荡的,感觉随时会掉下来。
林见渊忍不住朝狗项圈多看了两眼。小刘误会了他的意思,主动道:“它不咬人的,你摸摸!”
林见渊:“……”
林见渊试着摸了一下空气。
小刘哈哈大笑,一把捞过他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放:“你别这么胆小啊!它真的不咬人的,不然岑医生也不会同意我把它带过来。对不对丢丢?嘬嘬嘬,丢丢,跟哥哥握个手?”
林见渊的手覆在小刘手腕上,狗项圈的触感十分怪异,然而狗项圈之下属于人类的皮肤却是温暖的。
——这不比他那个消化系统室友正常多了?
他室友还是凉的呢。
一念至此,林见渊忽然平静下来。
他也开始嘬嘬嘬,很自然地问:“它叫丢丢啊?什么品种啊?”
林见渊站在院子里,和小刘一起逗了会儿空气狗。
太阳渐渐升起,炽烈的阳光令花园里的植物蒸腾,炽烈的夏日气息渐渐把散步的病人们都赶跑。
小刘也终于遛完狗。
甚至还给空气狗狗铲了个空气屎。素质极佳。
林见渊如今总算是知道了小刘住院的真正原因,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
毕竟大家同病相怜。
小刘要是知道他每天看到的是什么,小刘才应该害怕。
因此林见渊十分心平气和。
甚至有种大石头落地的安心感。
两人结伴走回病房,路上林见渊的手机又响了。
林见渊拿起手机一看。
心里的大石头腾地一下又拔地而起。
“……喂。”林见渊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沉着脸叫了声,“于老师。”
于秀丽上来就问:“林见渊,你电脑密码多少?”
林见渊立刻警觉:“你问这个干嘛?”
于秀丽:“你别问,赶紧把密码给我。我急着用!”
林见渊听得直皱眉。一旁的小刘看见他脸色阴沉,不禁露出询问的表情。
林见渊挥挥手,示意他先回去。自己走到花坛边上坐下来。
“我电脑上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你别碰我电脑。”林见渊说,“现在是安排谁来接手我的工作?让他直接来跟我交接。”
“你到底要请几天假?林见渊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你说请假就请假了,给大家丢下这么多烂摊子……”
“怎么就烂摊子了?”林见渊压着火气道,“你拿我电脑到底要干嘛?你别乱动我东西!”
于秀丽也生气了,语调拔高道:“谁乱动你东西了!还不是因为你突然不来上班!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把开机密码告诉我!”
“我再说一遍,”林见渊只觉得胸腔里的气球又越来越鼓,压得他简直喘不上气。他深呼吸,尽可能冷静地说,“我电脑上有非常非常多重要的文件……”
“这个是不是?”于秀丽忽然嘀咕了一句。
林见渊心里一紧:“什么?”
于秀丽:“裴硕笔记本第一页上记的这个是不是?……哦,开了。”
林见渊一下子从花坛上跳起来:“于秀丽!你别乱来!”
电话已经被挂断。
听到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林见渊胸腔里的压力到达顶点。
砰!
气球爆炸!
林见渊突然眼前一黑。
他皱着眉头,还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子还停留在于秀丽要拿他电脑乱搞这件事上。
极度的烦躁压抑填满胸腔,林见渊急促地深呼吸,微微仰头,用力闭眼,睁开。
闭眼。睁开。
睁开。
眼睛。睁开。
睁开。睁开。睁开。
睁开。世界。
世——界——
一丝光亮重新出现在林见渊的视野。他又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光线越来越亮。
清晰的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
几乎在同一瞬间——
泳池里的谵妄,抬起了苍白的头颅。
血线在地下室里,巨大肉瘤骤然挛缩。
盘绕依附着整座办公大楼的眼藤叶片簌簌战栗。
非但是A市,此时此刻,全世界的所有异端都在同一瞬间,微微仰起头。
“……”正在家中为林见渊收拾衣物的邪域,也在此时动作一顿。
林见渊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视野终于恢复正常。
咦,这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刚才头晕眼花的时候不小心从哪里抓到的。
林见渊摊开掌心,低头一看。
只见一块灰白扁平的脊椎骨,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脊椎骨正在朝他无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