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主教眼中的错愕和纠结一闪而过, 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据我所知,他并没有结过婚,”詹恩颇为谨慎地说道,“事实上, 我也从不过问其他圣职者的私事。”

苏澄本来就是胡乱找的借口。

虽然她也确实有点好奇这个问题。

而且这答案还不错。

“所以, ”她故作苦恼地继续发问, “他大概率没结婚, 但如果他已经有了恋爱对象,你也可能不知道, 对吧?”

大主教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几秒钟才轻叹一声, “……没有。”

——或许他俩私交还不错?

所以即使他没主动问, 也能回答这种问题?

苏澄觉得到这份上差不多了,装作才意识到对方有事, “您刚才是想出去吗?”

“是啊,”金发青年垂眸扫了她一眼,“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如果有的话, 我可以帮帮他们。”

苏澄:“?”

不是回神殿?

而且他是认真的吗?

别说是大主教了,就算是主教,想要求得他们亲自出手救治伤员,都是难上加难的事。

一般的帝国贵族都未必能做到。

除非是在教廷举办的某些祭典仪式里, 专门为了作秀赐福信徒, 让普通人享受神祇恩泽,才可能出现这种事。

她恍恍惚惚吃完了剩下几个炸薯球,又让老板打包了一些东西带着。

大厅的醉鬼们似乎散了点酒气,正瞪着一身制服的金发男人不断揉眼睛, 似乎怀疑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

外面街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可能是都觉得刚刚地震了,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苏澄刚从酒馆里出来,就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身影。

前方街口站着一群青少年,衣着打扮显见和附近的居民迥异,她立刻从中认出了自己的前未婚夫。

苏澄:“……”

苏澄扭过头,“真是晦气。”

虽然她只看了两秒钟就挪开视线,但也足够让五阶战士感应到了。

在街口的人群里,慕容悦转身回首,恰好看到了熟悉的侧颜。

女孩抱着一大袋油纸包装的食物,蓬松卷曲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正仰着脸和旁边的人说话。

高大的金发青年微微低着头,认真地听她讲话,翠绿的眸子温柔似水。

男人一席雪白翻领外套,袖口襟前滚着金色镶边,背后两柄交错的权杖笼罩在圣光圆环里。

慕容悦微微一震。

——两柄权杖和环形圣光!

大主教!

不久之前,他的同学们说要出来逛逛,慕容悦本来没这个闲心,但导师们一直侧敲旁击希望他和苏澄修好。

他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在酒店里待不下去,干脆和学弟学妹们一同出来。

这群人个个都有本事,即使去贫民窟也不怕被抢,更何况金珀城是帝国南部最繁华的城市,其下城区也还没到那份上。

大家各自散开闲逛,谁知一对情侣说远远看到了苏澄,又说她似乎在和某个圣职者约会。

然而他们也不太确定。

因为他们看着那苏澄和那男的一起进了街边的破馆子。

纵然她并非贵族,但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出身,竟会愿意进到那种地方吃饭喝酒?

慕容悦疑心有问题,干脆按着他们的说法,找过来想看看,结果还真瞧见了他们。

“……学长?”

旁边一个学弟疑惑地看看他,发现慕容悦雕塑般杵在原地,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我靠,那不是——”

另外两个同学也发现了。

“那男的是谁?那徽记……不是普通的祭司吧?”

“草,那是圣火环和权杖!还是两把权杖!是、是、是大主教!”

南河学院的学生们出身各异,这次能跟着来南部招生的,都是想长长见识的,在来之前也做过调查。

大主教是什么身份?

放眼整个教廷,拥有主教头衔的高位圣职者,要以五位数论计。

毕竟一个标准教区范围通常是单一核心城市及其附属村镇,有些情况下会包含多个中小型城市。

然而大主教就不同了,一位大主教管辖的大教区里,可能会十数个标准教区,也可能会有数十个甚至上百个。

这完全取决于地域。

所以教廷的大主教数量只有三位数。

绝大多数的大主教都无法再向上晋升,因为再往上要么是仅有十二个位置的红衣大主教,要么就是去统领圣骑士,但大主教只比军团长矮了半级,而军团长往往是由那些战绩彪炳的师团长晋升来的,这些位置从来不缺人补漏。

然而金珀城神殿的这位大主教阁下,既是红衣大主教的学生,也是光明神的神眷者。

尽管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只要知道这事的人,都不敢低看他。

他在金珀城的驻扎任期快要满了,一旦回到圣城述职,大概率是要升级的。

一旦他成了红衣大主教,那也会成为下任教皇的候选人。

——毕竟众所周知,每任教皇都是光明神的眷者。

如今光明神冕下的眷者,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位。

慕容悦面色微沉。

他想起苏澄曾经提起过凌旸,那位正是统率教廷驻帝国圣骑士的两大军团长之一。

虽然他完全不后悔解除这桩婚事。

但在去退婚前,他们何曾想过,这个看似寄人檐下的孤儿,背后竟然有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涉及教廷的势力,这些事想查都很难查出来。

尽管他不明白神祇如何选上了她,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既是神眷者,那她和教廷的关系也完全符合逻辑。

教廷一贯喜欢拉拢控制那些人——光明神同盟主神的眷者们。

“……那俩人在说什么?”

旁边有个同学小声嘀咕道。

大家都是低阶中阶战士,个个耳聪目明,在一般情况下,想听到远处的对话很容易。

只是这街上人多,各种动静也杂乱,若是真想偷听人家说话,那还得费点功夫,否则也听不着。

慕容悦刚想说让他们别多管闲事,却忽然感觉到那位学弟运起了斗气。

他大吃一惊,正要出手阻止。

那人忽然身子一震,发出一声痛苦凄厉的惨叫,捂着耳朵跪倒在地,双耳不断流出黑红的血液。

另外两个同学皆大惊失色,更别提周围的路人,纷纷退避三尺。

那人在地上翻滚,体内的斗气散乱不堪,四处流窜,如同被人震碎了经脉,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慕容悦震惊地睁大眼,接着才反应过来,不由抬头向远处看去。

苏澄听到了尖叫声,似乎想要回头看,却被旁边的金发男人环住了肩膀。

他稍稍退了半步,往她身边靠了几分,长臂一伸,就将后面的情景遮得严严实实。

因此她也没看清后面发生的事。

“?”

苏澄一头雾水地仰起脑袋,“您刚刚说您要让我帮忙做什么事?”

“既然您已经决定在十字星学院就读,”大主教微笑着低头看她,“那您应该也要前往帝都,我想劳烦您为我捎一封信,送给巴腾公爵,现任司法大臣,与你同为法神眷者的那位阁下。”

苏澄吸了口气。

教廷的大主教哪里需要自己这种小角色送信?他们有各种传讯的手段!

这分明是要给她个梯子,介绍她认识那位司法大臣!和写推荐信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了!

苏澄赶忙道谢。

大主教向她眨眼,“让您帮我的忙,我才该说谢谢才是。”

他们意会地相视而笑。

苏澄顿时忘记刚才的小插曲,或者说也懒得在意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林云还总想吸引未婚妻的注意,想让未婚妻后悔,或者想打她的脸。

但她只想离慕容悦远一点。

毕竟碍眼的人那是多看一秒都会觉得倒胃口。

所以本来也没过多关注那家伙。

至于是谁惨叫了一声,或许是某个不长眼的扒手吧,反正这地方挺乱的。

她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眼见着詹恩不急着赶回神殿,更是心下安定,就和他东拉西扯地聊天。

大主教阁下相当博学,而且又曾被派驻在南北大陆各地的神殿,讲起赤阳帝国的风土人情也能说得生动有趣。

他讲起某次协助审判所的骑士们抓捕异端,忽然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苏澄还以为他后悔讲起教廷内部的事。

“有件事,”詹恩沉吟一声,“那个曾经路过你家的犯人,是从审判所的监牢里逃出来的,你知道吗?”

苏澄睁大眼睛,“什么?不!我不知道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

她心里一沉。

审判所是直属教廷权力核心的机构,对内处理圣职者的渎职、腐败和叛变等问题,对外就是负责抓捕异端。

审判所的圣职者皆是精英,而且权力极大,在外追缉敌人时,能调动当地的驻军圣骑士配合。

所以问题来了。

既然詹恩这么说,那逃犯就不是从凌旸手下逃脱的,因为他是正经的外派驻军圣骑士军团长,不是审判所那边的。

“……凌旸阁下另有任务,只因为顺路,所以才协助追查那个逃犯。”

大主教轻声说道,“审判所的人仍然在找他,而据我所知,审判所的最高负责人已经为了此事动身,离开了圣城。”

苏澄暗叫不好。

审判所的一把手,现任的大审判官,在原著里是个超级抖S,男主险些被她折磨死。

纯洁之神好歹都是直接杀人,这位大审判官却没那么简单。

她热衷于玩弄猎物,还非常享受痛苦——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某种意义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苏澄不由无比悔恨。

她对逃犯恶魔这条线的后续毫无印象。

关于那位大审判官的剧情,也只记得男主在监牢里被这人凌虐玩弄。

当然因为那位的颜值非常在线,再加上男主有外挂血厚死不了,所以这段剧情看起来还颇为刺激。

若是换成自己——

苏澄艰难地吸了口气,“您之前不是说,逃犯已经往南大陆去了?”

“没错。”

“那……那位大审判官也追着去了?还是怎么着?”

大主教没有回答她。

苏澄不由烦躁。

她甚至不知道男主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到底是不是和恶魔有关系,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当时为什么要跳章看小说!

她绝望地想着。

“我和秦荆阁下少有来往——”

詹恩抬头望向远处的街道,教廷神殿的宏伟轮廓影影绰绰显现在月下。

“我也很难揣测大审判官的想法,”他轻声道,“不过无论如何……”

大主教说着说着又停下了,若有所思地看向街角。

“怎么了?”苏澄也下意识回头,“有人偷听我们说话吗?”

“那倒不是,”大主教微微弯起嘴角,“我很确定没有人再会来偷听了,只是,大审判官阁下未必是为了追缉犯人而动身。”

他们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林家宅邸门口。

苏澄才想问话,一眼看到林镇在门前徘徊,面色还有些焦急。

忽然间,林家家主转过头,望见走来的一对年轻男女,接着脸上显出狂喜。

苏澄:“……”

她看到了便宜舅舅变脸的全过程。

林镇的脸都要笑裂了,仿佛从这一幕已经脑补出他们的婚礼。

当然这不影响他对大主教说出各种极尽恭维的言辞。

和上回还一点都不重样。

苏澄本来还想问那位大审判官的事,这会儿也不方便开口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主教和便宜舅舅客套一番,就优雅地转身离开。

……

金珀城神殿东翼。

月光穿过彩辉花窗铺洒在殿堂里,淌过鎏金嵌石的墙壁,照耀着半空中一扇一扇的灿金门扉。

那些传送门弧形排列、悬浮在离地七尺的高度,像是被无形之力稳固在原地。

门框上铭刻着繁复的符文,符文光芒耀眼无比,宛如凝涸的电芒。

殿堂门外是一条长廊,十数个圣职者或坐或趴倒在地,身上都受了伤,血迹残留在黑曜石地砖上。

詹恩穿过走廊,手边浮现起温润的白金色光芒,白光拂过之处,一众圣骑士和祭司的伤势瞬间痊愈。

“大主教阁下!”

他们清醒过来,纷纷向他行礼,然后看向里面的神殿,目露焦急。

詹恩微微抬起手,示意他们不用惊慌。

“无论您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径直踏入前方的大殿。

视线扫过空中悬浮的传送门,看向最中间的门的正下方。

有个白发男人站在那里,冷寂的月光在雪色发丝间蔓延,描绘着发梢卷曲的弧线。

他的身躯被苍白的半铠战袍包裹,贴合的金属与布料勾勒出劲瘦挺拔的线条。

在詹恩开口的一刻,白发男人转过头来,那张殊丽俊美的面庞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

那双翡翠般的浅碧色眼睛,也在月辉里莹然发亮,漆黑的竖瞳收束成细线,宛如蛇一般阴鸷冷酷。

“……这都不是你伤害他们的理由,大审判官阁下。”

大主教平静地说道。

“他们认为,既然我没有教皇陛下的手谕,擅自动用传送门进入你的神殿,那在你回来之前,我就该在这里等着。”

白发青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看,我遵从了,我一直等着你和那位神眷者大人归来。”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也很好奇,你对传送门监控如此严格,却任由肮脏的吸血鬼和卑劣的异端出入你的殿堂,而那个犯人进入金珀城时,你还恰好不在神殿,这真的是巧合吗?”

“首先这不是我的神殿,我只是这里的负责人,大审判官阁下,而我的日程通常安排得很满。”

大主教打断了他,“你提出了很严肃的指控,倘若无法提供确凿证据,我只能请枢机会来仲裁,届时你须承担一切由此引发的后果。”

“哈,谁不知道您是枢机会的宠儿、贝尔纳阁下的爱徒——”

白发男人低笑起来,笑声里莫名透着愉悦味道,“我可以闻到他们腥臭的气息,想要追踪他们也不难,要不要来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