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兽人?

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混血?

苏澄不太确定地想着, 但这也不重要,反正她已经见过很多不是人的东西了。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他的发丝白如倾泻的新雪,却没有半点老态。

他的肌肤光滑如瓷, 泛着某种透明的光, 在暖黄的吊灯下, 才勉强多了几分活物的血色。

“雇佣兵……?”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随意地晃了晃酒杯,“最近生意怎么样?”

男人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圈着高脚杯, 渐变的绿色酒液在杯里荡漾,像是被月光浸透的森林, 在夜风中摇曳。

最上层是近乎透明的青柠雾, 往下渐渐氤成薄荷绿,杯底沉淀着墨翠似的深色。

细碎的气泡沿着杯壁缓缓上升, 宛如转瞬即逝的夏夜萤火。

他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几滴酒液沿着手背滑过, 在灯光里泛着晶莹的银绿色。

苏澄的视线停顿了一下, 再次落在他脸上。

对方有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然而那双冰冷凉薄的、透着阴鸷气息的眼睛,又带着强烈的非人感。

像是在尸骨上盛开的花,艳丽的表象之下, 是沾满腐烂血肉、爬满剧毒虫豸的根须。

那一瞬间, 就像是刻在基因里的认知框架被突破,某种特定形态触发了非我族类的神经警报——

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酒意也顿时散去了大半。

“还可以吧。”

苏澄低声说道。

虽然这也是难得的美人,但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很诡异。

怪不得他搁这坐着也没人搭讪,旁边位置都空着。

正常情况下, 但凡有这么一张脸,都不该如此。

怕不是其他人都被吓跑了?

“……你呢,”苏澄忍不住问道,“你是来参加招生的?”

“嗯?”

白发男人一肘支在柜台上,手撑在脸侧看她,神情有些玩味。

他的眸光流转,那双浅碧色的眼睛被灯影晕染上金粉,随着睫羽的战栗簌簌抖落,让笑意也变得暧昧起来。

“你以为我是新生?”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年轻吗?”

“大哥,但凡你照过镜子,你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你瞧着也就堪堪二十。”

苏澄不由撇嘴,“这么说是想听我夸你吗?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她的视线不由又从对方身上扫过。

白发男人放下酒杯,随手拨弄着领口的扣子,“嗯,或许是呢?”

他衬衫上的金丝滚边从衣襟蔓延到袖边,贴合剪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荆棘雕饰的金扣流淌着光芒。

翻折的高领敞开,锋利的喉结的线条随即展现,锁骨凹陷处盛着阴影,像是亟待填满的空酒杯。

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绿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孩,“如果我还想要更多,那你会满足我吗?”

白发男人弯起嘴角,森白尖锐的犬齿像是闪过寒光。

有一瞬间,苏澄都有种被毒牙刺穿的错觉。

毒素在顺着脊椎缓慢攀升,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

“那我得好好想想,”她从调酒师手里接过酒瓶,“您只有这一个愿望吗?听我夸奖您?”

苏澄捏了捏瓶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点,“或者说……您不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东西了吗?”

白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总要循序渐进。”

苏澄挑起眉。

她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袖,藏住自己发烫的手背,同时意识到像刚才那种程度的对话,并不足以触发制约。

“其实,”苏澄想了想,“你长得很年轻,但气质不像,所以当我说参加招生的时候,我指的是校方的导师或者工作人员。”

“所以我像老师?”白发男人饶有兴趣地歪头,“你觉得我是教什么的?”

苏澄死鱼眼,“我觉得你像是恶毒宿管,会体罚夜游学生的那种。”

等等。

她把这话说出来了吗?!

苏澄说完就下意识挡住嘴,“呃,我有点头疼,我刚刚喝了酒,现在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发男人愉快地大笑起来,“我还从没有因为这个体罚过别人!”

苏澄:“?”

这是什么笑点?

她脑子都没转过来,刚想去仔细琢磨,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真的是因为喝酒而口不择言吗?

亦或是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

苏澄转身要跳下椅子。

白发男人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冰凉的手指环着她的上臂,如同铁箍般牢牢圈住,“你要去哪?”

苏澄试着扯了扯,对方似乎没有非常用力,偏偏她怎么也无法挣脱。

酒馆大厅里渐渐变得喧闹起来,提琴与手风琴的旋律交织着,又混入了明快的鼓点。

有人开始在厅堂里跳舞,他们的鞋跟撞击着坚实的木地板,衣摆在空中飞扬卷动。

年轻人们咋咋呼呼地喊叫着,借着酒意放声歌唱,四处都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你想去哪里?”白发男人低头看了过来,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我们可以一起——”

苏澄眨了眨眼,正要说话。

男人忽然跃下高脚椅,长臂一伸,将她扯了过来,顺手环过她的脊背,掌心扣住她的腰侧,向上一抬。

苏澄:“???”

她骂了一声,刚刚放下那些酒,就被对方从椅子上捞起来,直接横抱在了怀里。

苏澄无语地靠在对方怀里,悬空的身体被迫贴向他,然后感受到坚硬的胸膛,以及手臂肌肉的轮廓。

白发男人的体温很低,凉意透过衣料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雪地里,耳畔还是吵闹的乐鼓与歌声,一时间天旋地转万物都变得不真切了。

他抱着她穿过跳舞的人群,周围尽是口哨和尖叫声。

不少人看到他们的亲密姿态,为这对外貌都过分出色的年轻人而欢呼,似乎将这当成了一场香艳的邂逅。

在酒馆里从陌生人变情侣的并不少,许多常客酒鬼都能讲出类似的故事,因此他们这会儿也只会起哄了。

白发男人心情愉悦地哼着歌,抱着一个人也仍是轻轻松松的样子,甚至还让她悬空的身体随着舞曲的韵律轻轻摇晃。

“你在干什么?!”苏澄快要被他整不会了,“你才是喝高了的那个吧?”

她伸出手去揪对方的衣领,结果反被男人握住手腕。

这一下就变成单臂抱着她了。

虽然他个子也很高,但终究没有团长先生那种门板体格。

苏澄还真怕自己摔个后脑勺着地,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喂!”

白发男人低头含住了她的手腕。

苏澄:“?!”

他的牙齿抵在腕骨内侧,像是野兽在确认猎物的要害,她的肌肉本能地绷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紧接着,冰凉锋锐的犬齿刺入柔嫩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在即将见血的边缘停住,转为缓慢的厮磨。

他把握得分毫不差,只在用力一点,就会让血管破裂。

湿润的凉意在蔓延的痛楚里散开。

他的舌尖在齿痕上扫过,舔去那一丝细微的血腥气,唇瓣却仍紧贴着她的桡动脉,仿佛在感受她加速的心跳。

每一次呼吸,他冰冷的气息都喷在她的手腕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苏澄只觉得又痒又疼,虽然不是特别难受,但那感觉很微妙。

她禁不住地吸了口气,“草——”

白发男人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手腕上留了一圈淡红的齿痕,微微泛着水光。

她正想要说话,舞曲节奏忽然变得激烈,对方倏地将她举起,几乎让她坐在他的双手上。

苏澄的视野骤然拔高。

恍恍惚惚间,手腕的疼痛消散了,变成了一种酥酥麻麻的快感。

她的精神似乎也开始涣散,但不知道为什么,感官竟然变得更加敏锐,更能捕捉到环境里的一切细节。

这种感觉非常矛盾。

她看到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橡木梁柱,经年累月的烟熏让木纹呈现出蜜糖般的深褐。

黄铜吊灯从横梁垂下,里面的魔兽晶核焕发着亮光,那些橘黄的块状晶体正在缓慢地消融,像是燃烧的蜡烛。

大厅一侧粗粝的石砌壁炉里,长短不一的松木柴正噼啪作响,跳动的焰光拂过悬挂的铸铁锅、鹿角标本和褪色的旗帜。

她看到那些器具上斑驳的刻痕,以及墙壁和桌面上被兵刃划出的凹陷,还有那些桌边的客人们。

他们手边的地图、账本和菜单餐具,腰间背后的兵刃、行囊或者书籍箱子,甲胄上鱼鳞般的光泽,靴底的泥泞,衣褶里的灰尘。

侍者手里的炖菜陶罐冒着白汽,烤面包的金脆边沿闪烁油光,酒液荡漾着折射出玫瑰砂金似的炫彩。

一切似乎都清晰可辨。

她被举在空中旋转,所有的景物拉长成色块,然而转动的眼珠仍然能捕获各种信息——

那融金般的暖色烛光,在视网膜上拖出蜜脂般粘稠的亮痕。

乐手们拨弄的琴弦不断震颤着,细碎的尘埃在空气中簌然抖落。

……美丽。

苏澄晕晕乎乎地想着。

舞池里的年轻人们手挽手跃动,橙红、橘黄、青蓝——飞旋的裙摆转成万花筒,他们举着木质杯子高歌,酒沫在杯沿涌动,散发出一种清甜的香味,那味道涌入鼻腔,在咽喉里弥漫,像是被唇舌舔开的糖。

握在她腰间的那双冰冷有力的大手,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随呼吸起伏摩挲着她裸露的肌肤。

苏澄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然后她觉得很热。

仿佛有火焰在腹腔里燃烧,熏蒸着整个身体,接着那热意向下涌动。

身上的布料似乎都开始变得粗糙,她大腿的肌肉倏然紧绷。

体内的血液仿佛都被蒸发了,仿佛变成了烧化的、溢出的蜡,热意在骨盆里发酵烧灼,炙烤着腰腹。

然后它彻底融解了。

像是被晒散的雪水,又像是滑腻的油脂,淌过髀骨的肌线。

如同浸入暖意氤氲的温泉里,从灵魂到躯体都被沁润。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苏澄:“?!?!”

她彻底清醒过来,用尽一切力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出现太大的变化,维持着之前那恍惚的神情仰起头。

然后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双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里面没有半点温情,只有冷酷的审视。

好极了。

他大概以为她还没完全清醒。

苏澄干脆破罐子破摔,扯了扯男人的衣领,然后将手指伸了进去,胡乱摸索揉捏。

在摸到那冷如大理石般的胸肌时,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也不是装的。

她现在也是真的很难受,而只要碰到对方就会很舒服。

苏澄喘了口气,“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通常你都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惩罚别人呢?”

“有趣的问题,”白发男人微微凑过来,带着酒香的吐息拂过她的鼻尖,“我并没有总结过,原因还挺多的。”

他搂着她远离了大厅,从侧门出去,进入了外面的小巷。

随着沉重的橡木门关闭,杂乱的乐声也被隔绝了。

酒馆的后巷颇为狭窄,潮湿的石墙爬满青苔,巷口堆着几个空酒桶,木质的纹理被雨水泡得发胀。

白发男人把她抵在墙上,一手捏住她的肩膀。

他垂眸看着她,淡色的睫羽下,绿得透亮的眼球流光粼动,蕴含着某种残忍而戏谑的快意。

“所以,”他弯起嘴角,“你高兴吗?”

苏澄恨不得弄死他。

这家伙咬了她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激发了她的○欲。

若是换成别人还好说,偏偏她身上有那个破诅咒!

那诅咒一起被触发了!

现在还指不定要怎么收场!

她忍住用风刃将对方切成臊子的冲动,握住了男人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喜欢我吗?”

白发男人微微扬眉,用一种完全不走心的语调回答道:“喜欢啊。”

“真的?”

苏澄仰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像讨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用撒娇般的软乎乎的口吻说道,“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白发男人好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傻瓜,“……当然。”

“哦,”苏澄收敛了笑容,“那就好好享受吧。”

她掌心的天枰印记开始发热。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刚动了动,第一根银针就从舌根下钻了出来。

那银色的尖刺像活物般穿透软腭,在嘴边绽开一蓬殷红的血雾。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更多的针刺正顺着他的喉咙涌上来,如同被无形磁石牵引。

不过眨眼间,那张漂亮的面容变得千疮百孔,尖针刺破皮肤的响动,宛如群蚕啃食桑叶般细微而连绵。

一根又一根穿透表皮的长针,在脖颈、下颌和锁骨周围织成银色蛛网,接着又从胸腔里喷涌而出,那些细小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白发男人开始颤抖,神情也变得扭曲,呻吟和嚎叫一起破碎,更多的银针从腹腔里破出,将他整个人钉成了一具漏血的残骸。

苏澄后退两步,看着他坐倒在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脊背,发现诅咒似乎没有继续恶化,又被那种难受和快乐的感觉折磨。

不由稍稍并拢膝盖。

正准备回去让加缪看一眼,忽然觉得不对。

血泊里的残破躯体突然开始抽搐。

那嵌满银针的皮肤下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所有的血管似乎都开始凸起,如活物般在皮肤下鼓动。

叮!

第一根银针弹落在地,沾血的针尖还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所有穿透他身体的银针,都开始飞速地逆向退出。

苏澄:“……”

苏澄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她才迈开腿,就觉得全身沉重无比,走了两步就累得差点跪倒在地。

白发男人慢慢爬起来,从颌颈到胸腹,所有撕裂的骨肉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的胸腔不断起伏,断裂的肋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如同齿轮咬合般归位。

“哈——”

鲜血顺着他漂亮的下颌滴落。

他的米白色衬衣一片通红,凝固的血迹一块一块沾着,还有血液顺着衣角滑落。

“真是有趣又可爱的惩罚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直起身的那一刻,还抓向仍插在胸口的几根银针,甚至故意将它们更深地刺入,感受着刺痛带来的战栗。

他的睫羽也被染红,像是在晚霞里燃烧的霜花,那双眼睛在背阳的小巷里显得幽绿而阴森。

竖瞳缩成了细线。

“所以——”

白发男人抬起手,将最后几根针扯掉,然后舔舐着指尖的血迹。

在他那身破烂的衣衫下,精壮雪白的躯体已然痊愈,没有半点伤口。

“这算是一比一吧,神眷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