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兽人?
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混血?
苏澄不太确定地想着, 但这也不重要,反正她已经见过很多不是人的东西了。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他的发丝白如倾泻的新雪,却没有半点老态。
他的肌肤光滑如瓷, 泛着某种透明的光, 在暖黄的吊灯下, 才勉强多了几分活物的血色。
“雇佣兵……?”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随意地晃了晃酒杯,“最近生意怎么样?”
男人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圈着高脚杯, 渐变的绿色酒液在杯里荡漾,像是被月光浸透的森林, 在夜风中摇曳。
最上层是近乎透明的青柠雾, 往下渐渐氤成薄荷绿,杯底沉淀着墨翠似的深色。
细碎的气泡沿着杯壁缓缓上升, 宛如转瞬即逝的夏夜萤火。
他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几滴酒液沿着手背滑过, 在灯光里泛着晶莹的银绿色。
苏澄的视线停顿了一下, 再次落在他脸上。
对方有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然而那双冰冷凉薄的、透着阴鸷气息的眼睛,又带着强烈的非人感。
像是在尸骨上盛开的花,艳丽的表象之下, 是沾满腐烂血肉、爬满剧毒虫豸的根须。
那一瞬间, 就像是刻在基因里的认知框架被突破,某种特定形态触发了非我族类的神经警报——
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酒意也顿时散去了大半。
“还可以吧。”
苏澄低声说道。
虽然这也是难得的美人,但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很诡异。
怪不得他搁这坐着也没人搭讪,旁边位置都空着。
正常情况下, 但凡有这么一张脸,都不该如此。
怕不是其他人都被吓跑了?
“……你呢,”苏澄忍不住问道,“你是来参加招生的?”
“嗯?”
白发男人一肘支在柜台上,手撑在脸侧看她,神情有些玩味。
他的眸光流转,那双浅碧色的眼睛被灯影晕染上金粉,随着睫羽的战栗簌簌抖落,让笑意也变得暧昧起来。
“你以为我是新生?”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年轻吗?”
“大哥,但凡你照过镜子,你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你瞧着也就堪堪二十。”
苏澄不由撇嘴,“这么说是想听我夸你吗?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她的视线不由又从对方身上扫过。
白发男人放下酒杯,随手拨弄着领口的扣子,“嗯,或许是呢?”
他衬衫上的金丝滚边从衣襟蔓延到袖边,贴合剪裁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荆棘雕饰的金扣流淌着光芒。
翻折的高领敞开,锋利的喉结的线条随即展现,锁骨凹陷处盛着阴影,像是亟待填满的空酒杯。
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绿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孩,“如果我还想要更多,那你会满足我吗?”
白发男人弯起嘴角,森白尖锐的犬齿像是闪过寒光。
有一瞬间,苏澄都有种被毒牙刺穿的错觉。
毒素在顺着脊椎缓慢攀升,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
“那我得好好想想,”她从调酒师手里接过酒瓶,“您只有这一个愿望吗?听我夸奖您?”
苏澄捏了捏瓶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点,“或者说……您不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东西了吗?”
白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总要循序渐进。”
苏澄挑起眉。
她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袖,藏住自己发烫的手背,同时意识到像刚才那种程度的对话,并不足以触发制约。
“其实,”苏澄想了想,“你长得很年轻,但气质不像,所以当我说参加招生的时候,我指的是校方的导师或者工作人员。”
“所以我像老师?”白发男人饶有兴趣地歪头,“你觉得我是教什么的?”
苏澄死鱼眼,“我觉得你像是恶毒宿管,会体罚夜游学生的那种。”
等等。
她把这话说出来了吗?!
苏澄说完就下意识挡住嘴,“呃,我有点头疼,我刚刚喝了酒,现在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发男人愉快地大笑起来,“我还从没有因为这个体罚过别人!”
苏澄:“?”
这是什么笑点?
她脑子都没转过来,刚想去仔细琢磨,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真的是因为喝酒而口不择言吗?
亦或是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
苏澄转身要跳下椅子。
白发男人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冰凉的手指环着她的上臂,如同铁箍般牢牢圈住,“你要去哪?”
苏澄试着扯了扯,对方似乎没有非常用力,偏偏她怎么也无法挣脱。
酒馆大厅里渐渐变得喧闹起来,提琴与手风琴的旋律交织着,又混入了明快的鼓点。
有人开始在厅堂里跳舞,他们的鞋跟撞击着坚实的木地板,衣摆在空中飞扬卷动。
年轻人们咋咋呼呼地喊叫着,借着酒意放声歌唱,四处都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你想去哪里?”白发男人低头看了过来,脸上似乎还挂着笑容,“我们可以一起——”
苏澄眨了眨眼,正要说话。
男人忽然跃下高脚椅,长臂一伸,将她扯了过来,顺手环过她的脊背,掌心扣住她的腰侧,向上一抬。
苏澄:“???”
她骂了一声,刚刚放下那些酒,就被对方从椅子上捞起来,直接横抱在了怀里。
苏澄无语地靠在对方怀里,悬空的身体被迫贴向他,然后感受到坚硬的胸膛,以及手臂肌肉的轮廓。
白发男人的体温很低,凉意透过衣料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雪地里,耳畔还是吵闹的乐鼓与歌声,一时间天旋地转万物都变得不真切了。
他抱着她穿过跳舞的人群,周围尽是口哨和尖叫声。
不少人看到他们的亲密姿态,为这对外貌都过分出色的年轻人而欢呼,似乎将这当成了一场香艳的邂逅。
在酒馆里从陌生人变情侣的并不少,许多常客酒鬼都能讲出类似的故事,因此他们这会儿也只会起哄了。
白发男人心情愉悦地哼着歌,抱着一个人也仍是轻轻松松的样子,甚至还让她悬空的身体随着舞曲的韵律轻轻摇晃。
“你在干什么?!”苏澄快要被他整不会了,“你才是喝高了的那个吧?”
她伸出手去揪对方的衣领,结果反被男人握住手腕。
这一下就变成单臂抱着她了。
虽然他个子也很高,但终究没有团长先生那种门板体格。
苏澄还真怕自己摔个后脑勺着地,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喂!”
白发男人低头含住了她的手腕。
苏澄:“?!”
他的牙齿抵在腕骨内侧,像是野兽在确认猎物的要害,她的肌肉本能地绷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紧接着,冰凉锋锐的犬齿刺入柔嫩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在即将见血的边缘停住,转为缓慢的厮磨。
他把握得分毫不差,只在用力一点,就会让血管破裂。
湿润的凉意在蔓延的痛楚里散开。
他的舌尖在齿痕上扫过,舔去那一丝细微的血腥气,唇瓣却仍紧贴着她的桡动脉,仿佛在感受她加速的心跳。
每一次呼吸,他冰冷的气息都喷在她的手腕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苏澄只觉得又痒又疼,虽然不是特别难受,但那感觉很微妙。
她禁不住地吸了口气,“草——”
白发男人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手腕上留了一圈淡红的齿痕,微微泛着水光。
她正想要说话,舞曲节奏忽然变得激烈,对方倏地将她举起,几乎让她坐在他的双手上。
苏澄的视野骤然拔高。
恍恍惚惚间,手腕的疼痛消散了,变成了一种酥酥麻麻的快感。
她的精神似乎也开始涣散,但不知道为什么,感官竟然变得更加敏锐,更能捕捉到环境里的一切细节。
这种感觉非常矛盾。
她看到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橡木梁柱,经年累月的烟熏让木纹呈现出蜜糖般的深褐。
黄铜吊灯从横梁垂下,里面的魔兽晶核焕发着亮光,那些橘黄的块状晶体正在缓慢地消融,像是燃烧的蜡烛。
大厅一侧粗粝的石砌壁炉里,长短不一的松木柴正噼啪作响,跳动的焰光拂过悬挂的铸铁锅、鹿角标本和褪色的旗帜。
她看到那些器具上斑驳的刻痕,以及墙壁和桌面上被兵刃划出的凹陷,还有那些桌边的客人们。
他们手边的地图、账本和菜单餐具,腰间背后的兵刃、行囊或者书籍箱子,甲胄上鱼鳞般的光泽,靴底的泥泞,衣褶里的灰尘。
侍者手里的炖菜陶罐冒着白汽,烤面包的金脆边沿闪烁油光,酒液荡漾着折射出玫瑰砂金似的炫彩。
一切似乎都清晰可辨。
她被举在空中旋转,所有的景物拉长成色块,然而转动的眼珠仍然能捕获各种信息——
那融金般的暖色烛光,在视网膜上拖出蜜脂般粘稠的亮痕。
乐手们拨弄的琴弦不断震颤着,细碎的尘埃在空气中簌然抖落。
……美丽。
苏澄晕晕乎乎地想着。
舞池里的年轻人们手挽手跃动,橙红、橘黄、青蓝——飞旋的裙摆转成万花筒,他们举着木质杯子高歌,酒沫在杯沿涌动,散发出一种清甜的香味,那味道涌入鼻腔,在咽喉里弥漫,像是被唇舌舔开的糖。
握在她腰间的那双冰冷有力的大手,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随呼吸起伏摩挲着她裸露的肌肤。
苏澄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然后她觉得很热。
仿佛有火焰在腹腔里燃烧,熏蒸着整个身体,接着那热意向下涌动。
身上的布料似乎都开始变得粗糙,她大腿的肌肉倏然紧绷。
体内的血液仿佛都被蒸发了,仿佛变成了烧化的、溢出的蜡,热意在骨盆里发酵烧灼,炙烤着腰腹。
然后它彻底融解了。
像是被晒散的雪水,又像是滑腻的油脂,淌过髀骨的肌线。
如同浸入暖意氤氲的温泉里,从灵魂到躯体都被沁润。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苏澄:“?!?!”
她彻底清醒过来,用尽一切力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出现太大的变化,维持着之前那恍惚的神情仰起头。
然后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双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里面没有半点温情,只有冷酷的审视。
好极了。
他大概以为她还没完全清醒。
苏澄干脆破罐子破摔,扯了扯男人的衣领,然后将手指伸了进去,胡乱摸索揉捏。
在摸到那冷如大理石般的胸肌时,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也不是装的。
她现在也是真的很难受,而只要碰到对方就会很舒服。
苏澄喘了口气,“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通常你都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惩罚别人呢?”
“有趣的问题,”白发男人微微凑过来,带着酒香的吐息拂过她的鼻尖,“我并没有总结过,原因还挺多的。”
他搂着她远离了大厅,从侧门出去,进入了外面的小巷。
随着沉重的橡木门关闭,杂乱的乐声也被隔绝了。
酒馆的后巷颇为狭窄,潮湿的石墙爬满青苔,巷口堆着几个空酒桶,木质的纹理被雨水泡得发胀。
白发男人把她抵在墙上,一手捏住她的肩膀。
他垂眸看着她,淡色的睫羽下,绿得透亮的眼球流光粼动,蕴含着某种残忍而戏谑的快意。
“所以,”他弯起嘴角,“你高兴吗?”
苏澄恨不得弄死他。
这家伙咬了她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激发了她的○欲。
若是换成别人还好说,偏偏她身上有那个破诅咒!
那诅咒一起被触发了!
现在还指不定要怎么收场!
她忍住用风刃将对方切成臊子的冲动,握住了男人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喜欢我吗?”
白发男人微微扬眉,用一种完全不走心的语调回答道:“喜欢啊。”
“真的?”
苏澄仰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像讨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用撒娇般的软乎乎的口吻说道,“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白发男人好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傻瓜,“……当然。”
“哦,”苏澄收敛了笑容,“那就好好享受吧。”
她掌心的天枰印记开始发热。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刚动了动,第一根银针就从舌根下钻了出来。
那银色的尖刺像活物般穿透软腭,在嘴边绽开一蓬殷红的血雾。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更多的针刺正顺着他的喉咙涌上来,如同被无形磁石牵引。
不过眨眼间,那张漂亮的面容变得千疮百孔,尖针刺破皮肤的响动,宛如群蚕啃食桑叶般细微而连绵。
一根又一根穿透表皮的长针,在脖颈、下颌和锁骨周围织成银色蛛网,接着又从胸腔里喷涌而出,那些细小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白发男人开始颤抖,神情也变得扭曲,呻吟和嚎叫一起破碎,更多的银针从腹腔里破出,将他整个人钉成了一具漏血的残骸。
苏澄后退两步,看着他坐倒在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脊背,发现诅咒似乎没有继续恶化,又被那种难受和快乐的感觉折磨。
不由稍稍并拢膝盖。
正准备回去让加缪看一眼,忽然觉得不对。
血泊里的残破躯体突然开始抽搐。
那嵌满银针的皮肤下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所有的血管似乎都开始凸起,如活物般在皮肤下鼓动。
叮!
第一根银针弹落在地,沾血的针尖还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所有穿透他身体的银针,都开始飞速地逆向退出。
苏澄:“……”
苏澄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她才迈开腿,就觉得全身沉重无比,走了两步就累得差点跪倒在地。
白发男人慢慢爬起来,从颌颈到胸腹,所有撕裂的骨肉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新生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的胸腔不断起伏,断裂的肋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如同齿轮咬合般归位。
“哈——”
鲜血顺着他漂亮的下颌滴落。
他的米白色衬衣一片通红,凝固的血迹一块一块沾着,还有血液顺着衣角滑落。
“真是有趣又可爱的惩罚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直起身的那一刻,还抓向仍插在胸口的几根银针,甚至故意将它们更深地刺入,感受着刺痛带来的战栗。
他的睫羽也被染红,像是在晚霞里燃烧的霜花,那双眼睛在背阳的小巷里显得幽绿而阴森。
竖瞳缩成了细线。
“所以——”
白发男人抬起手,将最后几根针扯掉,然后舔舐着指尖的血迹。
在他那身破烂的衣衫下,精壮雪白的躯体已然痊愈,没有半点伤口。
“这算是一比一吧,神眷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