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加缪沉着脸看了她几秒钟, 忽然用力地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苏澄差点被他按到地上去,后退一步才站稳,“……嘿!”

“有很多人会盯着你,”他冷冰冰地说道, “外面那条街上, 就有人跟踪你过来, 更何况还有想找你的。”

苏澄扶着帽檐, “好吧,谢谢, 我需要去解决一下吗?”

“不,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血法师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转身离开, 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讲。

萨沙一直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她。

而凯似乎在思索什么,发现她似乎有点尴尬, 也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但直至回到了东城区的酒店,僵硬的氛围也没有完全缓解。

在迎宾侍者们的注视下, 他们走进一栋五层高的建筑。

奶白色的外墙上, 每个窗户都镶嵌着彩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楼的大堂极为宽敞,来往的宾客大多盛装华服, 余下的就都是法袍战甲的雇佣兵。

酒店是回字形, 中间还有一片大花园,想也知道价格不菲,来住店的客人必然都不缺钱。

苏澄径直往酒吧区域走去,然后就被人按住了。

“上楼, ”凯低声说道,“除非你愿意和那些很想和你套近乎的人寒暄到晚上。”

“哦,我只是以为你想喝酒,”苏澄有些错愕,“除非是跟踪我过来的,否则难道大家都认识我吗?”

“你还真是为团长着想啊。”

萨沙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认为你的长相毫无辨识度,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

苏澄:“那倒是也……等等,这可是帝都,好看的女人男人多了去了。”

“是吗,”萨沙顿时反问道,“你觉得,如果我是某个消息灵通的贵族或者富商,而我听到了某些传闻,要寻找一个非常美貌的黑头发的年轻魔法师,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会不会怀疑那个人是你,然后来和你搭讪,就算不确定是不是你,看你穿的衣服也知道认识你不亏。”

苏澄:“……谢谢,我懂了。”

萨沙盯了她两秒,忽然幽怨地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浅色头发,你和纯洁之神不是还——”

“先上楼。”

加缪站在他们前面,距离队友们几步远,此时没有帽子的遮挡,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血法师沉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看你们了。”

苏澄转身登上螺旋扶梯,“……我和纯洁之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单纯讨厌我,而我也只是单纯觉得小马的雕像很好看。”

萨沙白了她一眼,“哈,小马,真是亲昵的称呼。”

苏澄望天,“这不是称呼!我又不会当面这么叫他!我不想死!”

他们吵吵嚷嚷上了三楼,进入了一个布置奢华雅致的套间。

大厅里的镶金壁炉熄灭着,前面铺了柔软厚实的毛毯,旁边散着几个沙发,众人相继坐下。

苏澄拿起邀请函晃了晃,“我已经准备好了——”

加缪拿过去看了看。

还没到手几秒钟,萨沙又一把抢走,“唔,好像是真的。”

苏澄也白了他一眼,“这上面的地点时间都是真的,给我送个假的除了耍我还有什么用意吗?让我丢脸?”

血族将请柬丢了回来,“那可不好说,我听说一部分欢欣之神的眷者会这么做,愚弄彼此,若是能成功,说不定会更多获得你们神主的青睐。”

“真的?”苏澄皱起眉,“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也算吗?我还以为会是更糟糕的羞辱取乐之类的。”

萨沙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所以你羞辱了教廷的大审判官以取乐?能不能再说点细节?你强了他?”

苏澄:“…………不。”

萨沙打了个响指,“看看你的表情。未遂。”

苏澄扶额,“你知道在法域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如果你在梦里做了什么坏事,不代表你现实里也做了。”

看到吸血鬼又要说话,她赶忙打断道:“而且不是未遂,我也没想那么做,那位殿下应该是觉得我会找乐子而已,天呐,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无论如何,”凯沉声开口,“我希望你可以做一下伪装,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对无光之墟的龙骨感兴趣。”

苏澄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接着又变成了疑问,“伪装?”

加缪将另一封邀请函抛给她,“奥卢家族每年都会预留几个邀请资格,发给他们的一些合作者,这其中就有我的老师,他是沉默之环的顾问之一,这样的请柬是不署名的,任何一个正统的元素法师都有资格使用。”

苏澄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掌握的魔法知识不止一个领域,有老师倒是不奇怪。

苏澄:“沉默之环是什么?”

“是一个学者组织,”加缪解释道,“也是个隐秘的贵族社团,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魔法师……”

苏澄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是这个组织和奥卢家族有关系,还是你的老师和奥卢家族有关系?”

加缪看了看她,似乎才想起他们还在单方面冷战。

“都有。”

血法师状似高冷地说道。

凯靠在了沙发上,放松地伸开长腿,“无论你能否获得请柬,我都想用这样的方法,说到底你也只是在帮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自己去一趟。”

苏澄歪歪头,“我很乐意帮忙,但我只是纯粹好奇问一句,你们不去,是因为你们都不会元素魔法?”

“这是人类贵族举办的元素法师的聚会,参与者大多数是人类,少数是混血,他们只接待符合标准的客人。”

萨沙故意强调了这个词,“其他的种族或许有一些能使用元素魔法的方法,但和你们体内的魔力构成是不一样的,没法通过金盏宫入口的检测魔阵,即使通过了,奥卢家族那边也会重点关注,他们和教廷的关系也颇为紧密——”

苏澄顿时懂了,“你们不想惹教廷注意。”

照这几个人的行事风格,指不定做过其他损害教廷利益的事,毕竟他们去神殿偷东西都那么随意。

苏澄:“……所以我确实更该伪装了,否则如果遇到教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会对我有点关注。”

或者不是有点的问题。

苏澄:“有什么绝对不会识破的伪装方法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能保证‘绝对’,如果有哪个神祇出现,他们能轻易辨识灵魂。”

“你是认真的吗?”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应该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吗?一个交易魔法道具的晚宴会出现神祇吗?”

“我不知道,”加缪瞥了她一眼,“正常来说欢欣之神也不该出现在酒馆后门满地污水的小巷里。”

苏澄满头问号,“这是一回事?那是因为姓秦的找茬!还是你想说我是什么很招惹神祇的体质?”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苏澄:“……”

他们脸上都写满了你就是。

苏澄:“好吧,具体怎么伪装?”

“我可以给你做这个,”加缪沉声道,“现在先试一次,看看效果。”

苏澄:“?”

苏澄猛地转身抱住了凯,或者准确地说,是紧紧搂着他搭在沙发一侧的健硕手臂。

“团长,”苏澄大声哀嚎:“咱们能找别人吗?我有的是钱!我不要想当他的试验品了!”

凯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

虽然以他的反应完全能躲过去,但他也还是任由女孩搂住了自己。

温软的躯体贴了上来。

那只是某种熟悉同伴间的、带着玩笑意思的恳求姿态。

饶是如此,肌肉虬结的手臂也禁不住紧绷。

那具散发着热意的年轻的人类身体,像是一块刚烤软的蜜糖,在酒与烤肉的香气里发酵。

隔着轻薄的衬衣,颇具份量的柔软隐隐蹭到肘侧,被垫子包裹着压在棱角分明的肌腱上。

少女呼出的热气拂过隆起的三头肌,他的胳膊僵硬了一瞬,皮下蛰伏的血脉似乎都被蒸得发烫。

苏澄紧紧搂着他的手臂,“我记得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幻术师或者其他异术法师,都能做到类似的效果吧?”

“话虽如此,”凯轻叹一声,“只是想着尽量少让人知道,而且,这次不是魔药。”

“也是,”苏澄鼓起脸,“那好吧。”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我们要去旁边的房间吗?”

血法师的脸色难看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屋顶掀了。

萨沙默默往后靠了靠,像是怕被战火波及。

他们订的套间极大,一间客厅带四个卧室,正好平均分配。

加缪站起身的那一刻,苏澄也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祈祷不要再出现什么糟糕的魔药。

卧室里面十分敞亮,一侧是落地水晶玻璃窗,双人床上摆着靠枕,铺了一条刺绣精致的毛毯。

床边小桌的陶盘里盛着浆果和蜜饯,五颜六色的野果十分鲜艳,都被洗得很干净,半透明的瓶子里还插了新鲜的红玫瑰,花瓣上沾着露水。

苏澄走过去拿起花瓶看了看,“这颜色真漂亮。”

血法师站在一旁盯着她,“现在你又不怕了?”

“都到这里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澄抽出那束花递给他,“送你。”

加缪看看那束花,又看看她,“你在做什么?”

苏澄耸肩,“你好像很不高兴,送你束花高兴一下。”

他冷笑一声,好像觉得她太敷衍了,“那你至少该从外面买吧?”

苏澄叹气,“不是你们催着我过来吗,那我现在出去买?我刚刚还真看到一家花店的位——”

金发男人眼神阴郁地看着她。

听见这话,那双钢蓝色的眸子转了转,似乎稍微满意了一些。

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好像更不爽了。

苏澄:“……”

他真的很难懂。

苏澄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回神了喂——”

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滚烫有力的大掌包裹着腕骨,拇指用力摩挲着那片细嫩的肌肤。

之前各种深深浅浅的擦伤磨破,都被圣术治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血法师的表情实在糟糕,看起来随时会暴起发怒。

苏澄轻咳一声,“所以要怎么做?”

加缪没有说话,只是仍然攥着她的手腕。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纹的纹路,炽热的触感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少女的指尖纤细,甲床周边的淤血和青紫都消散了,但部分指甲在抓扯缰绳时被劈裂,看起来不太整齐。

金发男人垂眸审视片刻,忽然低头,薄唇贴上她的食指指腹。

温热的呼吸先一步拂过皮肤。

下一秒,他含住了她的手指。

苏澄:“?”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尖锐的犬齿就撕开了指腹。

其实也不算很疼,但还是本能想让人缩手。

男人的手指扣得更紧,陷入皮肉的牙齿慢慢撤出,温热的湿热在伤口上逡巡。

他的舌尖舔舐着那道小小的裂口,像是某种亲昵的安抚,也像是某种细腻的品尝,仿佛那是什么佳肴。

——虽然这应该只是施法的必要过程吧。

苏澄这么想着。

他和她的手指分离了。

涎水和血丝拉出了一道细长的、断续的水线。

血法师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吟唱了几句听起来很晦涩的咒语。

他唇边的血丝仿佛被赋予生命,像是游蛇般一缕一缕地飞扬而起,在空中交织飘荡,然后重新钻回伤口。

苏澄:“……”

疼痛已经变得模糊,一种古怪的酥麻感从手臂窜到脊椎。

那些被魔力支配的血液在体内燃烧,很快热意就涌上了脑袋,她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突突跳动。

一种轻微的撕裂感在双颊间游走。

加缪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装血的瓶子,倒了一点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咒语。

苏澄猜测那是属于别人的血液。

他手心里的血滴缓缓腾空,在半空中化作旋转的红球,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眼帘上。

她下意识想要躲,却被他捏住了脸,“别动——”

血法师低头看着她,盯着正在变形的五官,似乎想要印证什么事情。

苏澄能感觉到那些血在和自己融合。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松开了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鼻头圆了一些,不由起身去看镜子。

房间里有一个很小的浴室,里面放着木桶,墙上挂了铜镜,她在镜子里看到陌生的脸。

她的头发多了点棕色,面容仍然称得上清秀,双颊还有小小的雀斑。

“能维持多久?”

“……现在大概只有一刻钟,因为用的血很少,等到了那时候,至少会让你维持到天亮。”

加缪站起来走到窗前,“魔力运转有没有受影响?”

“没什么问题。”

苏澄随手捏了个风刃又让它散去。

不过到了集会上,估计也没机会用魔法打架,毕竟那地方全都是厉害的法师。

“说起来,”苏澄叹气,“我就不能带个伴去吗?”

血法师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贵族的相亲舞会吗?”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沉默者之环,”苏澄举起手,“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学会?就是研究各种禁咒?研究一些危险的魔法?”

“……他们确实是在追寻那些禁忌的知识,”加缪停顿了一下,“但他们的想法不止于此,他们试图寻找一些消失在历史上的存在。”

苏澄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却没下文了。

“我也有个问题,”血法师忽然开口道,“你的诅咒是不是又发作过了?”

苏澄缓缓点头。

“怎么解决的?”

“我在教廷里遇到一个之前见过的人——”

“之前见过?”加缪神情微妙,“不是怀特?”

苏澄:“……不。”

她本来还想讨论一下为何有人用手就能解决,然而加缪得到答案后就完全不问了。

再想想多半也是因为光之力的特殊属性。

——换成其他属性的力量,就不可能做到诸如广场赐福那种事。

教廷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本来也和这有关系。

苏澄:“你要把我伪装成别人,那这个人应该也有身份吧,否则一旦其他客人询问,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凡妮莎·卡恩。”

加缪看了她一眼,“沉默者之环的成员,七星初级风系魔法师,二星战者。”

然后说了说这位卡恩小姐的来历和家庭情况。

苏澄点点头,“她修炼的是什么类型的斗气?”

“在那个集会上,不会有人关注你的斗气,”他淡淡地说道,“如果真和人动手就用魔法。”

“行,”苏澄满头黑线,“凡妮莎本人在哪里?”

“她三个月前就死了,但知道她死讯的人,都不会出现在集会上。”

“怎么死的?”

“研究禁咒炸死了自己。”

“……好吧。”

苏澄倒不会质疑区区三阶法师研究禁咒的问题。

禁咒这概念很广泛,并不是非要能炸毁一座城的魔法才是禁咒。

一些波及范围没那么大、但也具有威力、至少能对一两个人造成伤害的魔法,因为其不可控性太高,也会被列为禁咒。

苏澄:“你是沉默者之环的成员吗?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里面的情况?否则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加缪不置可否,“集会里的魔法师们应该不会问你这个,即使问你也可以不回答,而且凡妮莎只是外围成员,她和大部分人一样,加入学会只是想接触更多高深的魔法,他们的年纪会被优秀的魔法学院被拒之门外,是凭借着贵族血统才加入沉默者之环,这种人不会知道太多组织的核心秘密,假如你真的被询问,那么请柬是洛奇先生给你的,至于原因,就说你送了他一袋美味的果酱流心面包。”

苏澄:“……?”

苏澄:“你的老师还和你一样口味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是和我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忽然开口道:“我本来没什么口味偏好,是他们喜欢吃甜食,我被影响,然后习惯了。”

“啊?”苏澄茫然地看着他,“那这么说其实你也是喜欢的吧?”

加缪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也是。”

苏澄忍俊不禁,“那不就行了?只要你不是被强迫的,只要你能从中获得乐趣,那就没什么问题。”

金发男人又沉默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捻起她耳边一缕正在褪色的发丝,似乎在观察上面的颜色变化。

“你说得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确实从中获得了一些……东西。”

苏澄用力点头,“是吧?”

“嗯,”他看起来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缓缓颔首,“有时候觉得很甜,但有时候好像又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