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沉着脸看了她几秒钟, 忽然用力地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苏澄差点被他按到地上去,后退一步才站稳,“……嘿!”
“有很多人会盯着你,”他冷冰冰地说道, “外面那条街上, 就有人跟踪你过来, 更何况还有想找你的。”
苏澄扶着帽檐, “好吧,谢谢, 我需要去解决一下吗?”
“不,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血法师没好气地说道, 接着转身离开, 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讲。
萨沙一直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她。
而凯似乎在思索什么,发现她似乎有点尴尬, 也只是揽住她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但直至回到了东城区的酒店,僵硬的氛围也没有完全缓解。
在迎宾侍者们的注视下, 他们走进一栋五层高的建筑。
奶白色的外墙上, 每个窗户都镶嵌着彩色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楼的大堂极为宽敞,来往的宾客大多盛装华服, 余下的就都是法袍战甲的雇佣兵。
酒店是回字形, 中间还有一片大花园,想也知道价格不菲,来住店的客人必然都不缺钱。
苏澄径直往酒吧区域走去,然后就被人按住了。
“上楼, ”凯低声说道,“除非你愿意和那些很想和你套近乎的人寒暄到晚上。”
“哦,我只是以为你想喝酒,”苏澄有些错愕,“除非是跟踪我过来的,否则难道大家都认识我吗?”
“你还真是为团长着想啊。”
萨沙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认为你的长相毫无辨识度,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
苏澄:“那倒是也……等等,这可是帝都,好看的女人男人多了去了。”
“是吗,”萨沙顿时反问道,“你觉得,如果我是某个消息灵通的贵族或者富商,而我听到了某些传闻,要寻找一个非常美貌的黑头发的年轻魔法师,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会不会怀疑那个人是你,然后来和你搭讪,就算不确定是不是你,看你穿的衣服也知道认识你不亏。”
苏澄:“……谢谢,我懂了。”
萨沙盯了她两秒,忽然幽怨地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浅色头发,你和纯洁之神不是还——”
“先上楼。”
加缪站在他们前面,距离队友们几步远,此时没有帽子的遮挡,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血法师沉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看你们了。”
苏澄转身登上螺旋扶梯,“……我和纯洁之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单纯讨厌我,而我也只是单纯觉得小马的雕像很好看。”
萨沙白了她一眼,“哈,小马,真是亲昵的称呼。”
苏澄望天,“这不是称呼!我又不会当面这么叫他!我不想死!”
他们吵吵嚷嚷上了三楼,进入了一个布置奢华雅致的套间。
大厅里的镶金壁炉熄灭着,前面铺了柔软厚实的毛毯,旁边散着几个沙发,众人相继坐下。
苏澄拿起邀请函晃了晃,“我已经准备好了——”
加缪拿过去看了看。
还没到手几秒钟,萨沙又一把抢走,“唔,好像是真的。”
苏澄也白了他一眼,“这上面的地点时间都是真的,给我送个假的除了耍我还有什么用意吗?让我丢脸?”
血族将请柬丢了回来,“那可不好说,我听说一部分欢欣之神的眷者会这么做,愚弄彼此,若是能成功,说不定会更多获得你们神主的青睐。”
“真的?”苏澄皱起眉,“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也算吗?我还以为会是更糟糕的羞辱取乐之类的。”
萨沙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所以你羞辱了教廷的大审判官以取乐?能不能再说点细节?你强了他?”
苏澄:“…………不。”
萨沙打了个响指,“看看你的表情。未遂。”
苏澄扶额,“你知道在法域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如果你在梦里做了什么坏事,不代表你现实里也做了。”
看到吸血鬼又要说话,她赶忙打断道:“而且不是未遂,我也没想那么做,那位殿下应该是觉得我会找乐子而已,天呐,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无论如何,”凯沉声开口,“我希望你可以做一下伪装,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对无光之墟的龙骨感兴趣。”
苏澄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接着又变成了疑问,“伪装?”
加缪将另一封邀请函抛给她,“奥卢家族每年都会预留几个邀请资格,发给他们的一些合作者,这其中就有我的老师,他是沉默之环的顾问之一,这样的请柬是不署名的,任何一个正统的元素法师都有资格使用。”
苏澄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掌握的魔法知识不止一个领域,有老师倒是不奇怪。
苏澄:“沉默之环是什么?”
“是一个学者组织,”加缪解释道,“也是个隐秘的贵族社团,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魔法师……”
苏澄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是这个组织和奥卢家族有关系,还是你的老师和奥卢家族有关系?”
加缪看了看她,似乎才想起他们还在单方面冷战。
“都有。”
血法师状似高冷地说道。
凯靠在了沙发上,放松地伸开长腿,“无论你能否获得请柬,我都想用这样的方法,说到底你也只是在帮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自己去一趟。”
苏澄歪歪头,“我很乐意帮忙,但我只是纯粹好奇问一句,你们不去,是因为你们都不会元素魔法?”
“这是人类贵族举办的元素法师的聚会,参与者大多数是人类,少数是混血,他们只接待符合标准的客人。”
萨沙故意强调了这个词,“其他的种族或许有一些能使用元素魔法的方法,但和你们体内的魔力构成是不一样的,没法通过金盏宫入口的检测魔阵,即使通过了,奥卢家族那边也会重点关注,他们和教廷的关系也颇为紧密——”
苏澄顿时懂了,“你们不想惹教廷注意。”
照这几个人的行事风格,指不定做过其他损害教廷利益的事,毕竟他们去神殿偷东西都那么随意。
苏澄:“……所以我确实更该伪装了,否则如果遇到教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会对我有点关注。”
或者不是有点的问题。
苏澄:“有什么绝对不会识破的伪装方法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能保证‘绝对’,如果有哪个神祇出现,他们能轻易辨识灵魂。”
“你是认真的吗?”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应该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吗?一个交易魔法道具的晚宴会出现神祇吗?”
“我不知道,”加缪瞥了她一眼,“正常来说欢欣之神也不该出现在酒馆后门满地污水的小巷里。”
苏澄满头问号,“这是一回事?那是因为姓秦的找茬!还是你想说我是什么很招惹神祇的体质?”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苏澄:“……”
他们脸上都写满了你就是。
苏澄:“好吧,具体怎么伪装?”
“我可以给你做这个,”加缪沉声道,“现在先试一次,看看效果。”
苏澄:“?”
苏澄猛地转身抱住了凯,或者准确地说,是紧紧搂着他搭在沙发一侧的健硕手臂。
“团长,”苏澄大声哀嚎:“咱们能找别人吗?我有的是钱!我不要想当他的试验品了!”
凯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
虽然以他的反应完全能躲过去,但他也还是任由女孩搂住了自己。
温软的躯体贴了上来。
那只是某种熟悉同伴间的、带着玩笑意思的恳求姿态。
饶是如此,肌肉虬结的手臂也禁不住紧绷。
那具散发着热意的年轻的人类身体,像是一块刚烤软的蜜糖,在酒与烤肉的香气里发酵。
隔着轻薄的衬衣,颇具份量的柔软隐隐蹭到肘侧,被垫子包裹着压在棱角分明的肌腱上。
少女呼出的热气拂过隆起的三头肌,他的胳膊僵硬了一瞬,皮下蛰伏的血脉似乎都被蒸得发烫。
苏澄紧紧搂着他的手臂,“我记得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幻术师或者其他异术法师,都能做到类似的效果吧?”
“话虽如此,”凯轻叹一声,“只是想着尽量少让人知道,而且,这次不是魔药。”
“也是,”苏澄鼓起脸,“那好吧。”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我们要去旁边的房间吗?”
血法师的脸色难看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屋顶掀了。
萨沙默默往后靠了靠,像是怕被战火波及。
他们订的套间极大,一间客厅带四个卧室,正好平均分配。
加缪站起身的那一刻,苏澄也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祈祷不要再出现什么糟糕的魔药。
卧室里面十分敞亮,一侧是落地水晶玻璃窗,双人床上摆着靠枕,铺了一条刺绣精致的毛毯。
床边小桌的陶盘里盛着浆果和蜜饯,五颜六色的野果十分鲜艳,都被洗得很干净,半透明的瓶子里还插了新鲜的红玫瑰,花瓣上沾着露水。
苏澄走过去拿起花瓶看了看,“这颜色真漂亮。”
血法师站在一旁盯着她,“现在你又不怕了?”
“都到这里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苏澄抽出那束花递给他,“送你。”
加缪看看那束花,又看看她,“你在做什么?”
苏澄耸肩,“你好像很不高兴,送你束花高兴一下。”
他冷笑一声,好像觉得她太敷衍了,“那你至少该从外面买吧?”
苏澄叹气,“不是你们催着我过来吗,那我现在出去买?我刚刚还真看到一家花店的位——”
金发男人眼神阴郁地看着她。
听见这话,那双钢蓝色的眸子转了转,似乎稍微满意了一些。
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好像更不爽了。
苏澄:“……”
他真的很难懂。
苏澄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回神了喂——”
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滚烫有力的大掌包裹着腕骨,拇指用力摩挲着那片细嫩的肌肤。
之前各种深深浅浅的擦伤磨破,都被圣术治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血法师的表情实在糟糕,看起来随时会暴起发怒。
苏澄轻咳一声,“所以要怎么做?”
加缪没有说话,只是仍然攥着她的手腕。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纹的纹路,炽热的触感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少女的指尖纤细,甲床周边的淤血和青紫都消散了,但部分指甲在抓扯缰绳时被劈裂,看起来不太整齐。
金发男人垂眸审视片刻,忽然低头,薄唇贴上她的食指指腹。
温热的呼吸先一步拂过皮肤。
下一秒,他含住了她的手指。
苏澄:“?”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尖锐的犬齿就撕开了指腹。
其实也不算很疼,但还是本能想让人缩手。
男人的手指扣得更紧,陷入皮肉的牙齿慢慢撤出,温热的湿热在伤口上逡巡。
他的舌尖舔舐着那道小小的裂口,像是某种亲昵的安抚,也像是某种细腻的品尝,仿佛那是什么佳肴。
——虽然这应该只是施法的必要过程吧。
苏澄这么想着。
他和她的手指分离了。
涎水和血丝拉出了一道细长的、断续的水线。
血法师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吟唱了几句听起来很晦涩的咒语。
他唇边的血丝仿佛被赋予生命,像是游蛇般一缕一缕地飞扬而起,在空中交织飘荡,然后重新钻回伤口。
苏澄:“……”
疼痛已经变得模糊,一种古怪的酥麻感从手臂窜到脊椎。
那些被魔力支配的血液在体内燃烧,很快热意就涌上了脑袋,她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在突突跳动。
一种轻微的撕裂感在双颊间游走。
加缪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装血的瓶子,倒了一点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咒语。
苏澄猜测那是属于别人的血液。
他手心里的血滴缓缓腾空,在半空中化作旋转的红球,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眼帘上。
她下意识想要躲,却被他捏住了脸,“别动——”
血法师低头看着她,盯着正在变形的五官,似乎想要印证什么事情。
苏澄能感觉到那些血在和自己融合。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松开了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鼻头圆了一些,不由起身去看镜子。
房间里有一个很小的浴室,里面放着木桶,墙上挂了铜镜,她在镜子里看到陌生的脸。
她的头发多了点棕色,面容仍然称得上清秀,双颊还有小小的雀斑。
“能维持多久?”
“……现在大概只有一刻钟,因为用的血很少,等到了那时候,至少会让你维持到天亮。”
加缪站起来走到窗前,“魔力运转有没有受影响?”
“没什么问题。”
苏澄随手捏了个风刃又让它散去。
不过到了集会上,估计也没机会用魔法打架,毕竟那地方全都是厉害的法师。
“说起来,”苏澄叹气,“我就不能带个伴去吗?”
血法师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贵族的相亲舞会吗?”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沉默者之环,”苏澄举起手,“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学会?就是研究各种禁咒?研究一些危险的魔法?”
“……他们确实是在追寻那些禁忌的知识,”加缪停顿了一下,“但他们的想法不止于此,他们试图寻找一些消失在历史上的存在。”
苏澄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却没下文了。
“我也有个问题,”血法师忽然开口道,“你的诅咒是不是又发作过了?”
苏澄缓缓点头。
“怎么解决的?”
“我在教廷里遇到一个之前见过的人——”
“之前见过?”加缪神情微妙,“不是怀特?”
苏澄:“……不。”
她本来还想讨论一下为何有人用手就能解决,然而加缪得到答案后就完全不问了。
再想想多半也是因为光之力的特殊属性。
——换成其他属性的力量,就不可能做到诸如广场赐福那种事。
教廷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影响力,本来也和这有关系。
苏澄:“你要把我伪装成别人,那这个人应该也有身份吧,否则一旦其他客人询问,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凡妮莎·卡恩。”
加缪看了她一眼,“沉默者之环的成员,七星初级风系魔法师,二星战者。”
然后说了说这位卡恩小姐的来历和家庭情况。
苏澄点点头,“她修炼的是什么类型的斗气?”
“在那个集会上,不会有人关注你的斗气,”他淡淡地说道,“如果真和人动手就用魔法。”
“行,”苏澄满头黑线,“凡妮莎本人在哪里?”
“她三个月前就死了,但知道她死讯的人,都不会出现在集会上。”
“怎么死的?”
“研究禁咒炸死了自己。”
“……好吧。”
苏澄倒不会质疑区区三阶法师研究禁咒的问题。
禁咒这概念很广泛,并不是非要能炸毁一座城的魔法才是禁咒。
一些波及范围没那么大、但也具有威力、至少能对一两个人造成伤害的魔法,因为其不可控性太高,也会被列为禁咒。
苏澄:“你是沉默者之环的成员吗?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里面的情况?否则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加缪不置可否,“集会里的魔法师们应该不会问你这个,即使问你也可以不回答,而且凡妮莎只是外围成员,她和大部分人一样,加入学会只是想接触更多高深的魔法,他们的年纪会被优秀的魔法学院被拒之门外,是凭借着贵族血统才加入沉默者之环,这种人不会知道太多组织的核心秘密,假如你真的被询问,那么请柬是洛奇先生给你的,至于原因,就说你送了他一袋美味的果酱流心面包。”
苏澄:“……?”
苏澄:“你的老师还和你一样口味吗?”
加缪微微摇头,“不是和我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忽然开口道:“我本来没什么口味偏好,是他们喜欢吃甜食,我被影响,然后习惯了。”
“啊?”苏澄茫然地看着他,“那这么说其实你也是喜欢的吧?”
加缪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也是。”
苏澄忍俊不禁,“那不就行了?只要你不是被强迫的,只要你能从中获得乐趣,那就没什么问题。”
金发男人又沉默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捻起她耳边一缕正在褪色的发丝,似乎在观察上面的颜色变化。
“你说得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确实从中获得了一些……东西。”
苏澄用力点头,“是吧?”
“嗯,”他看起来有些不确定,但还是缓缓颔首,“有时候觉得很甜,但有时候好像又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