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在格兰特维尔混乱的巷弄里,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黄昏时分,血色残阳泼洒在喧嚣的下城区。

老人的尸体躺在水沟旁边,她头发花白,满身皱纹, 而且骨骼扭曲, 血肉模糊, 几乎看不出人形, 旁边则是一把被摔烂的七弦琴。

那个男孩跪在尸体前落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瘦削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悲剧,早就令人麻木了。

可当他抬起头时, 我看到了那张布满血污青肿的脸, 纵然我见过很多漂亮的男人,在此刻也忍不住凝眸。

他发色鸦黑, 面孔精致,眼珠像是被泪水浣洗的红玛瑙,盛满了沉重的哀恸, 却依然如此美丽。

我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面包抛给了他。

他接住了, 却没有吃,只是死死地攥在手里,然后,跌跌撞撞向我跑过来, 跪在了地上。

“夫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求求您……买下我吧。”

我皱起了眉,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

“我学过一点斗气,我能干活, 我每天可以只吃一顿饭,我,我还会弹琴,我会一百多首曲子!”

他用手指了指身后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泪水再次涌出。

“我想给我的养母买一口棺材,再立一块小小的、能刻上她名字的墓碑,她被人打死了,教廷的人不愿救她,那两个牧师拿走了我的钱,又把我赶出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都可以,夫人,我什么都能做,我学东西很快的!我不怕吃苦!”

“好吧,你说你会弹琴?”

——《万神纪前传·黑弦上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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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澜仍然沉浸在某种纠结的情绪里。

“嗯嗯,”苏澄已经没心情听他说什么了,“那也正常,有时候可能看一眼就来好感了,喜欢就去追,我先走了。”

她倒是可以用欢欣之神赐予的力量,去控制乃至诱惑他。

但又不是非他不可,再加上人家心有所属,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

萧澜再次愣住了。

她前前后后的表现都有些诡异,毫无征兆的喜欢,以及过于果断的放弃——

当然,听到他说有心上人,这种表现也不奇怪。

“您来到拍卖会,”萧澜低声道,“应当是有所需求吧?或许我可以帮您?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苏澄犹豫了一下,琢磨是否应该让他掺和,才想说话又有人来到阳台上。

那几人显然是追着萧澜来的,大约是想和银翼佣兵团谈生意,一看到外人顿时有些不悦。

“卡恩小姐,”其中一个人打量着苏澄,“我听说您是卡恩子爵的女儿?”

周围霎时间一静。

显然并非每个人都知道沉默者之环,即使知道也未必将这个组织当回事。

至少面前的人语气里掩不住嘲讽。

苏澄倒是知道对方为何发难。

凡妮莎的父母皆是贵族,但都有家室,属于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的出轨结果,所以身份细说有些尴尬。

因为她是双属性高等元素共鸣者,也因为父母的关系,她被送给一位丧女的子爵当养女。

卡恩子爵的爵位是终身制、也并非世袭,因此她本人死后,爵位不能传下去。

凡妮莎只能有个子爵小姐的名头。

和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一样,她本人醉心魔法研究,也不在乎这些,反正得到的那部分遗产,就足够让她专注学习,不用再考虑生计。

“……是的,您有事吗?”

苏澄随口说着,脚下却是没有停,径直向外走去。

“区区子爵的养女——”

那人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没被当回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不由出手想拦她,“喂!”

“阁下!”萧澜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我想您是来找我的?”

那人想抽出胳膊,却被修长手指紧紧钳住,分毫动弹不得。

苏澄一溜烟蹿出了宴会厅,重新回到了走廊里,找到先前那个房间,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色秽之神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旁边坐着一个衣裙华贵、戴着羽毛面具的人,正在和他谈生意,目光却止不住在男人的脸上流连。

神祇微微挑眉,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女,“……我想那不是什么难事,伯爵阁下,你可以走了。”

羽毛面具笑盈盈起身,“那就太好了,路夏先生,倘若您还有想法,欢迎您随时来我的府邸——”

她似乎期待面前的男人能给出更多回复,然而黑发男人只是挥了挥手,目光一直聚焦在门口的女孩脸上。

那人无趣地转身走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苏澄抿了抿嘴,“所以,晚上好?”

黑发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是不认识我吗?”

苏澄慢慢挪过去,“刚刚见过一次,现在就算认识了吧。”

他盯了她几秒钟,忽然又展颜一笑,“既然如此,叫我路夏就好。”

苏澄一直盯着地面,不愿看到他的任何地方,甚至连一片袖子都不想看。

哪怕她是想来和他解除诅咒的,但她也不想在这过程里太昏头,省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教廷的监牢里。

耳边倏地响起嗤笑声。

“就这样吗,三位神祇共选的眷者,原来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我,更不敢面对自己的欲望——”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词都像用舌尖抵着齿列研磨过才舍得放出来。

苏澄甚至不太敢呼吸了。

这粘稠的空气,每一寸都充盈着奇异的甜味,每吸一口都感觉眼前晕乎乎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

“……殿下,”苏澄轻声开口,“这不过是血肉之躯的本能,不是我能控制的,就像热了会出汗,疼了会流泪,你用你的力量引发某种反应,就算我本人是个性冷淡,当然我应该不是,也会和现在一样,所以我没觉得有什么羞耻的,自然也没有不敢面对的,我只是觉得这很耽误事,当然了,你很漂亮,某种意义上很享受。”

前方的神祇轻哼一声,“如今不在教廷地盘上,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

这不是废话吗!

明知故问!

苏澄不由无语地瞪他。

然后对上那双黑红色的、宛如映火乌玉般的眸子。

那双漂亮的绽裂着金纹的眼睛,充满了诡谲的非人感,但又如此有诱惑力,像是暗火燃成的漩涡,随时会将观者吸入深渊。

苏澄:“……”

她想要挪开视线却发现这事也变得很艰难。

算了,看就看吧。

她绷着脸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小沙发上,“我是来和你约会的。”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用一个非常放松的姿势斜靠过来,一肘支在扶手上托着腮。

“是吗,”他随口说道,“在被别人拒绝之后?我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吗?”

苏澄鼓起脸,“你怎么还听别人说话!”

“我不能听吗?”他好笑地瞧着她,“或者我有宣称过自己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吗?”

苏澄:“……”

她忽然觉得这诅咒不解除也无所谓。

不过是疼一段时间,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在这里打架。

苏澄:“……那真糟糕,我喜欢品德高尚的好人,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默默站了起来。

刚要转身,手腕忽然一紧。

在诅咒的影响下,她的体温已经升高了许多,然而圈在腕上的手指依旧滚烫,仿佛要烧穿肌肤。

下一秒,她被向后拽去,趔趄着坐倒在男人的膝盖上。

散开的裙摆宛如绽放的兰花,遮住他们相互交错的小腿,皮靴上的搭扣互相碰撞钩扯,发出轻微的响声。

“真的想走吗?”

他那炽热的吐息拂过颈侧,仿佛要将发丝融化。

“说实话,亲爱的,你身边有谁是品德高尚的好人吗?”

男人将下巴压在她肩上,用一种不太满意的、近似撒娇的口吻说道:“在你掌心烙印的骗子,在你手臂留痕的偏执狂,或是——”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强行让她扭过头面对自己,视线落在少女雪白的、染着几分红晕的面颊上。

神祇的手指抚摸着凸起的颧骨,“亲吻过这里的老酒鬼?”

他们近在咫尺。

苏澄坐在他的怀抱里,宛如置身于熔炉。

他肌肤的触感像是焚身的火焰,她觉得自己从内而外被烧蚀,丝质的裙摆摩擦着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殿下——”

纤长漂亮的手指陡然捏住她的脸。

“叫我名字。”

他扯着她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不然就惩罚你哦。”

神祇的嗓音低沉悦耳,口吻听起来却仍然软乎乎的,还带点娇嗔的意思,似乎没多少威慑力。

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所谓的惩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苏澄眨了眨眼,“殿下要怎么惩罚我?”

“嗯?”路夏瞥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兴奋啊?”

苏澄被他看得心神荡漾,本来想说的话全都忘了,就愣愣地坐着。

几秒钟后,她回过神来,恨不得用头撞墙。

苏澄:“……你要是这样咱就没法说话了!”

“怎么,”男人弯起嘴角,“不是血肉之躯的本能吗?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苏澄扶额,“那也耽误事啊!你看看我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路夏歪了歪头,“那是你自己的问题,顺便,提醒你一句,你好像正期待我惩罚你。”

“……那也是你自己的理解。”

苏澄伸开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忍不住摸上那锦缎般顺滑的黑发。

“我只是好奇你还有什么花样?毕竟从上一次的经历来说,你好像只会躺在那里——”

她故作不满地说道,“只让别人累死累活。”

腰间的臂膀倏地收紧。

“这可真是无情的指控。”

那嗓音低低地擦过她的耳廓,像一片羽毛蘸着热酒扫过最敏感的肌肤。

苏澄下意识想挣脱,手上不由用了几分力。

“……那只是个测试,”男人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我主动,没有人类能拒绝我,你就是零分了,和其他那些沉沦在幻境里的人一样,你难道喜欢这种结局吗?”

苏澄白了他一眼,“谁说的,我听说纯洁之神的眷者就可以——”

神祇微微向后一扯,她臂间积蓄的劲气骤然松懈,完全撞入他的怀里。

“或许是可以的。”

他的鼻尖蹭到少女的耳廓,“但你想当他的眷者吗?那目中无人的蠢驴,无法理解人类本能对美的欣赏和渴求,不愿正视人类能从肉体交合里享受精神与物质的快乐是我们属于高等智慧种族的象征,只将那认作肮脏的需要摒弃的孽欲,他确实有一张说得过去的面孔,但皮囊不过是神祇力量的显现,我们的真身都是概念化形,就像如果你现在将我撕碎,我能立刻做出来一具新的躯体,你总不至于只在迷恋这种假象——”

最后一点距离全然消弭。

两人贴得太近了。

海藻般卷曲的黑发散落纠缠,织就出一片暗色的囚笼,而他们都是被捕获的雀鸟,置身于网中。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已经是你的眷者了,对吧?”

苏澄一边说一边仰头看他。

在香薰弥漫的昏暗房间里,在摇曳拂动的烛光中——

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质感。

浓密如墨的黑发衬得肌理似雪,却不是缺血的苍白,而是一种剔透的、毫无瑕疵的色调。

他那红润如玛瑙石的唇,带着近似笑意的弧度上翘。

还有那双魔魅的、闪烁着非人光泽的眼睛。

那种过于强烈的诱惑力,瞬间就攫取了人的神智。

苏澄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苏澄:“……等等,好像也不是,我总觉得你不是个很肤浅的人,嗯,神。”

神祇微微扬眉,“肤浅?”

苏澄觉得这词不太合适,“不,我其实是想说——”

“很多人都和你有相反的想法,”他用一种微妙的语调说道,“他们觉得我理应是浅薄而流俗之辈。”

“为什么?”苏澄下意识反驳道,“你是乐师,你还会跳舞,你是艺术家——”

“因为他们是领主,是富商之子,再不济也是个厨子,而我是卖进会馆的奴隶。”

他垂眸望着她,慢悠悠地说着,声音里似乎没多少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缘故,譬如相比起来,我总是悟性最差的那个,有些人总觉得我浪费了神主的眷顾。”

苏澄默默地听着,却发现他忽然不说了。

苏澄:“往好处想,无论你的同僚有什么怨念,现在他们都拿你没办法,除了骂你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神祇沉默了几秒钟,倏地轻笑一声,“……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吧,他们不爽,你就可以爽了。”

苏澄笑眯眯地解开对方的衣扣,触及结实精瘦的胸膛,抚过强劲漂亮的肌肉线条。

这种呼之欲出的力量,与那张带着脆弱美感的艳丽面孔,形成了一种怪异奇妙的对比。

她胸中那种想要探索和触碰的冲动,也在被更进一步激活,不由自主摸上男人的脸颊。

指尖描绘着眉弓和眼窝的弧线,顺着鼻梁慢慢向下。

神祇静静地看着她。

下一秒,指腹被那花瓣般嫣红的唇瓣含住。

苏澄僵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蔓延到脊椎,温热湿滑的触感还不断传来。

像是浸泡在沸腾的蜜液里,每一次轻微的吮吸,在敏感的指尖肌肤上绽开,带起令人眩晕的快感。

然后她触碰到神祇的舌尖。

那一截灵活有力的血肉,细细地舔舐每寸骨节,从指腹的纹路到甲缝的边缘。

苏澄感到头晕目眩,被触碰到的每一处,都在炸开无与伦比的舒爽感觉。

那是完完全全的身体上的刺激,却因为太过强烈,因而影响了神经、意识乃至灵魂。

像是在温暖而粘稠的蜜海中沉浮,她几乎无法思考,也不愿去这么做。

只是本能地享受不断涌现的快感。

指尖依旧被含在口中,湿热的吮吸和轻微的啃咬交替着,宛如细密的电流般穿梭在每一根末梢。

那种纯粹的、来自肉身的快感,让她的臂膀和脊椎都在酥麻软化——

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模糊而错乱的画面。

在欢歌美酒的飨宴上,有人在席间翩翩起舞,闪金流银的鬈发在风中飞扬,回首时露出那双蕴含无尽喜悦的眼眸。

像是两颗璀璨的星辰在夜空里闪烁。

然后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苏澄的心脏狂跳。

一种在灵魂深处被触动奏响的、突如其来的狂喜,转瞬间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的灵魂仿佛挣脱了肉体的束缚,飞向那洋溢着欢乐气氛的宴席。

苏澄下意识也伸出手。

十指交握的那一刻,那沐浴在柔光里的神祇露出微笑。

祂低下头,金银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苏澄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虚幻的痒意,然后,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个吻没有实体,没有热意,没有湿度,却比任何真实的肌肤之亲都更加震撼。

那是落在灵魂上的触碰,是纯粹快乐能量的灌注。

她的整个精神世界都被点亮了,整个人浸泡在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满足里。

苏澄听见耳畔响起了什么声音。

像是水晶或玻璃被击碎的脆响,眼前的幻象猝然崩裂,变成无数破碎的屑片。

苏澄猛地回过神来。

“真是贪心。”

面前的黑发男人看着她,那双晕染着金丝裂纹的暗色眼眸里,仿佛燃起了火光。

“……享受我给你的快感还不够,还要与祂建立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