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苏澄一路狂奔回去, 在广场上转了半圈,远远看到镇长和查尔斯。

母子俩正在镇务厅门廊里说话,她特意弄出点动静表示自己无意偷听,然后靠近过去。

银发青年率先侧头看过来, 瞧出少女面上的焦急, “……怎么了?”

苏澄环顾四周, “我听到了一些对话。”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 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主观情绪和猜测。

她知道铁笼镇会被所谓的盗匪付之一炬, 镇长一家也都因此惨死,然而面前的维恩们并不清楚。

而且他们是否相信自己的话, 都是有待商榷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教廷或者秘教派来的, 想故意用某些信息做出误导,迫使他们做出某种决断?

“奥莉娜是这么说的?”镇长微微蹙眉, “关于血树晶的事,我们曾经开会商讨过许多次,大家授权她去谈判, 是让她作为代表, 去争取一个最有利的交易,能尽可能保障人们生计的契约,而不是——”

依莎闭了闭眼,“铁笼镇没有资格成为两头饿狼争抢的猎物, 她可能会毁掉这里。”

苏澄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镇长应该还是相信自己的。

“……更何况涉及血树晶, 这个东西本身就非常敏感。”

查尔斯低声说道,“母亲,或许我们可以再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依莎打断了长子的话, “你先回去,我会召集那些族长和商会的人一起讨论。”

她说完转向苏澄,认真鞠了一躬,“阁下,再次感谢你。”

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苏澄看向查尔斯,“为什么她觉得你不该管?你不是你们城镇里最能打的人吗?”

“……那是两回事,”查尔斯倒是没有任何不甘,“按照规矩,每个家族只能有一个代表参与议事,母亲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苏澄想了想,“把你的弟弟妹妹送去金珀城上学怎么样?那边的学校比不上帝都那边,但至少离这边不远,而且——”

“你觉得会出事?”查尔斯立刻反问道,“所以你想让他们搬走?”

苏澄耸了耸肩。

他沉默了几秒钟,“别人呢?”

苏澄抱起手臂,“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我觉得你是,否则你没必要担心他们。”

“好吧,那就当我是,但这也是有限度的,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死掉,我不会每个都在乎。”

苏澄平静地说,“我就是这种人,你镇上的人,你们可以去警告他们,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但是你的弟弟妹妹,我可以出钱帮他们进那些学校,我还可以去和那些学校的老师谈一谈,以我的魔法水平足以做他们的推荐人,而你,只要你从这个城镇里离开,你能轻松赚到大笔的钱,或者攫取你想象不到的权力,到时候你想怎么回报我都可以,不回报也可以,反正你教了我很多。”

银发青年微微蹙眉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保持着沉默。

半晌。

“……母亲或许不会同意送走孩子。”

查尔斯低声道,“因为这会让城镇的人感到恐慌。”

苏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我会这么做,因为比起那些人,我也更在乎我的亲人。”

他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母亲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总不能杀了我吧?所以就按照你说的办,我们先回去,我让他们收拾东西。”

查尔斯在广场找到了疯玩的弟弟妹妹们,给他们买了各种零食,把孩子们哄回家了。

苏澄并不参与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索着那所谓古神之血的说法。

她向镇长提到这部分,但镇长对此没有丝毫回应。

无论是因为有紧要的问题,还是要刻意避开——

这事肯定相当复杂。

古神。

虚空的伪神。

这两个称呼描述的是同一种存在。

而且这些东西是禁忌,教廷和秘教的人都不允许相关的知识传播。

从这两个词来看,更像是经历了某种变迁,所以曾经的古神,被冠上了伪神的称号。

苏澄靠在沙发上闭目思索,却突然听到奇怪的细微响动。

她睁眼的那一刻,地毯上的影子也同时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揉出折皱,茶几投落的阴影鼓起了尖角。

黑影里倏然窜出一个矮瘦的躯体,手中的短刃闪烁着幽蓝的毒光,凌空扑了过来。

苏澄:“……”

她想都不想直接瞬移,同时丢了个切割。

那人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见她睁眼已经错愕,只是仍然维持了原定的攻势。

紧接着,两道无形的裂痕横空划过房间,将刺客的双臂齐刷刷斩断。

饶是受到这种伤势,刺客都没发出惨叫,而是立刻扑向地面。

——这是影魔法的使用者。

一旦让他再次接触到地上的影子,很可能就会借此逃脱。

下一秒,一道银白色流光激射而来,穿透刺客的脊椎,将人死死钉在了地上。

斗气凝聚的锁链瞬间展开,像是网一样罩住扎入刺客的躯体,让他体内的魔力运转凝滞。

苏澄扭头看向门口的银发青年,“……我还想放他离开,追踪一下正主呢。”

这人九成是杀手公会派来的,和她估计也无冤无仇,只是受了委托。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边已经放了个风之知觉,几道烟青色风流顺着窗缝跃出,迅速奔向四面八方。

维恩家族的宅子在高地上,四边都是丘陵草坡,近距离里并没有其他人的房屋,只是偶尔有出镇的路人经过。

现在这个时间点不该有很多人。

但如果有谁给刺客引路,或是急不可耐想要刺客的回报,或许会在附近等待。

这只是一个猜测。

苏澄也没有报很多希望,反正他们还可以审问一下刺客。

但她很快听到了动静。

她听到有人焦灼地来回踱步的声音——

苏澄消失在原地。

这附近的环境她都很熟悉,直接传送到了数百米外的一座仓库后面,那里果然躲藏着一个矮胖的褐发男人。

那人看着四十来岁,衣装颇为富贵,身上穿着绸缎,双手戴了好几枚宝石戒指。

“你!”

他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你你你!”

“嗯,是我,我没死,”苏澄抱起手臂,“是不是很失望?”

砰!

查尔斯出现在她身边,将被斩掉双臂的刺客丢在地上,沉着面色看向褐发男人,“为什么?”

“查尔斯!”那人像是见了救星般呼喊道,“你母亲在会议上说了……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这镇上有几个人能偷听教廷和秘教的使者谈话而不被发现的?除了你们母子,也数不出几个能做到的!”

他说着就看向了面前的外乡人,“也只有她了!她知道的太多了,关于血树晶,关于古神之血,那是异端了!这是会让我们被屠镇灭口的秘密!万一她说出去,那些激进的圣职者会怎么样?”

苏澄忍不住皱眉,“这还用我说出去?和你们做生意的两个使者都知道吧?”

“这不一样!”那人反驳道,“教廷和秘教内部也有诸多派系,他们对这些事的态度不同……而你,你本来就是个修炼异端邪术的法师!谁知道你是不是易容的通缉犯!是不是哪个伪神的信徒?!”

苏澄冷笑一声,扭头看向查尔斯,“显然你认识他,你母亲也认识他,现在我要杀了他,看在你教我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声。”

查尔斯没有说话。

褐发男人愣了一下,脸上先是震惊,接着愤怒起来,“查尔斯!你难道不明白吗!她知道的太多了……”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褐发男人大声咒骂起来,“你这个黑心肝的家伙,查尔斯·维恩,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帮过你母亲多少事——”

查尔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不!”那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问题,“不不不、我的孩子年纪还小——”

然后他被风刃切断了脖子。

苏澄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银发青年冷峻的侧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掏出一把金币,丢进了对方口袋里,“这钱足够你在金珀城买个小房子。”

查尔斯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不觉得他是唯一一个有那种想法的人,”苏澄冷静地说道,“所以我要走了。”

他看起来有些慌张,扣在少女腕上的修长手指微微用力,“但是——”

“你有没有想过,查尔斯,”苏澄仰头看他,“你一直待在这里,你没见过多少人,所以你可能会觉得我是特殊的,或许我不是你真正欣赏的那种人。”

他那双灰蓝的眸子里露出一种忧伤的情绪,“……那你呢?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我就像某种小镇特色风味的酒,你有机会就尝一口,直至你觉得够了,你就会离开,以后最多是偶尔想起我。”

苏澄笑了一声,“你确实非常有特色,但和你想的那种还不太一样,但我最喜欢的酒永远不会对我这么说话。”

“因为他知道你总会想着他,”银发青年扶额叹息,“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做什么。”

苏澄嘴边的笑意渐渐褪去,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失落表情,“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停顿了一下,“……另外,那也不代表我不喜欢你。”

查尔斯无语地看着她,似乎在纳闷她怎能如此平静的给出厚颜无耻的回答。

苏澄摊开手,“这么说能让你更舒服地面对我们的离别吗?或许你觉得我更混蛋所以你就不那么伤心了?”

他叹了口气,将那些金币还给她,又递给她一个苹果。

苏澄:“这是什么当地习俗吗?”

查尔斯微微摇头,“这是我在后山种的……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一直很酸,但今年你来了,它忽然甜了。”

苏澄哑然片刻,低头看了看那熟透的苹果,那是近乎糜艳的红色,表皮裹着霜似的果蜡。

她都能闻到果肉散发出的香甜气息,混着阳光晒透的暖意。

苏澄:“我还以为既然有古神赐福,你们这里种什么活什么。”

查尔斯:“是这样,所以那些果树都活着,我不擅长这个,如果换个地方大概就都死了。”

苏澄忍俊不禁,“你知道——”

“走吧,”查尔斯说道,“如果秘教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在,派来的就不是盗匪团了,教会里的顶尖高手都很难对付。”

说着就消失在了原地。

苏澄:“好吧。”

她很难评价未来的纯洁之神到底是什么人。

——曾经在嫉妒之神面前的那些调侃,部分是真心话,部分也是为了讨好而说的。

但无论如何,目前的维恩先生,或许还会一边觉得她没那么善良美好,一边又忍不住为了她着想。

苏澄早就设想过这种情况,只想着先回金珀城看看。

那地方毕竟算是她的半个老家,相较而言也算熟悉,方便融入环境,或许可以打听更多的消息。

她曾经骑着魔兽飞跃山谷,现在无非是反方向回程,因为能用空间魔法传送,某种意义上速度还更快了。

春日的山原里溢出新绿,田野里闪耀着新麦的金芒,溪水切开了翠绿的平原,银亮的光带从山间蜿蜒而下。

离开铁笼镇后,山势渐渐平缓,她传送累了会停下来暂时歇息,望着在蔚蓝天幕下晃动的远山轮廓出神。

在某个山脚的城镇外围,汩汩流淌的清澈河水环绕而过,河边有几匹毛色雪白的飞马。

他们半敛着洁白丰满的宽大羽翼,翎毛边缘泛着珍珠似的光泽,蹄子踏过河畔的鹅卵石,捡起朵朵水花。

迟了一刻,苏澄看到马群旁边的人。

两个穿着黑色甲胄的骑士侍从,正在擦拭马鞍上的金饰。

另外还有几个人站得稍远,他们的黑甲上有着更繁复华丽的浮雕,显然身份还要更高。

在这些人的正中,立着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

那人的银色发辫垂在身后,像是冬夜里凝冻的星光,半阙俊美的侧颜在日光里沉静如画卷。

他穿了一席华美的战袍,披风从肩头垂落,金银雕饰从胸铠蜿蜒到护胫,越发衬得身姿英武而优雅。

几秒钟后,银发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隔着百多米的距离,他的视线越过奔腾的河水和葱茏的灌木,望向山坡上的黑发少女。

苏澄对上那双似蓝非绿的瑰丽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