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旷野上,乌英纵化为巨猿,载着潮生以最高速度奔跑,斛律光则徒步跟随在后疾奔。
潮生道:“心灯所选的人,必然内心纯粹,并无恶念。”
“可为什么最后是你得到了它?”乌英纵知道此行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这件旷世法宝,而根据斛律光之言,如今萧琨与项弦,一人重伤,另一人下落不明,事态已变得极其严重。
“萧大人呢?”巨猿又问。
“我不知道!”斛律光有点怕乌英纵,他的个头实在太大了,问话时因着急,隐隐有咆哮之意,口中又带着獠牙般的犬齿。斛律光虽素来行侠仗义,却从未与妖怪正面对抗过,这是他认知范围以外之物。
这短短半天里,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先是克孜尔千佛洞的爆炸,又有冒着黑火的人出现,及至在岩山顶端,斛律光看见了一团浓厚的乌云,云层中还有闪电,他本能地觉得与今日之事有关,便冲上了石山。
现在事情越来越混乱,简直令斛律光头昏脑胀,而乌英纵变成了白猿之事,反而已在诸多诡异景象里,显得相对正常。
“你生下来就是这样吗?”斛律光又问,“还是被恶人变成这副模样?”
“他是猿仙,”潮生说,“天生的,平时咱们看见的,是他修炼成人的容貌。”
斛律光又问:“怎么不说话?他在生气吗?”
“他没力气说话。”潮生替乌英纵回答道。
乌英纵正在全力以赴奔跑,必须保证真气流转,无法开口,奈何斛律光竟仍有余力,穿着夹趾拖鞋还能在高速奔行之中聊天,不服不行。
“对不起。”斛律光显然十分自责。
潮生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便改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项弦与萧琨已是驱魔师里实力最强的二人,连他们都没控制住局面,何况一介凡人之身的斛律光?
“所以你击碎了那件法宝?”潮生思考片刻,而后说,“那是净光琉璃盏吗?心灯进入了你的身体?”
“净光琉璃盏是什么?”斛律光又问。
前方戈壁的洞穴群落出现,乌英纵长啸一声,带着他们疾冲进去。
潮生与斛律光停下了交谈,乌英纵问:“人呢?”
“刚刚还在这儿的。”斛律光看着裂隙日光投射下的沙尘空地,先前的萧琨已不知去向,当即色变道,“人呢?”
乌英纵:“你怎么能将他扔在这儿?”
“我没办法!”斛律光,“那人让我去找你们!”
“别着急啊,”潮生说,“究竟碰上了谁?”
乌英纵:“万一是敌人怎么办?”
斛律光:“他不是敌人,因为他的眼睛,他……他俩的眼睛是一样的,而且他说,他说……”
一个声音在洞穴深处响起,说道:“因为我是他爹。”
乌英纵猛地转头,那名男性战死尸鬼再次出现,他穿着修身的刺客服,现出健朗的体型,裸露的手腕上满是伤痕,在昏暗的日光下现身,朝他们走来。
见斛律光时,他以破布蒙面,只露出靛蓝色幽瞳。潮生抵达后,这名神秘人便主动揭开蒙面布,坦然展现与萧琨相似度极高的五官。
看他模样似乎不到三十,鼻梁高挺,眉清目秀,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的肤色比萧琨更白,透出灰蓝之色。
“对,他一看就是萧大人的爹。”斛律光解释道。
潮生与神秘客对视,乌英纵问:“我家老爷呢?”
这是他最着急的问题,那男性战死尸鬼答道:“他被‘穆’的手下刘先生所带走,现下应当不至于有危险。来,进来罢。我的名字叫景翩歌,我想,萧琨兴许朝你们提过?”
那名唤景翩歌的战死尸鬼没有任何敌意,转身将他们带进了戈壁洞穴的最深处。
萧琨躺在了一个石台上,已停止呼吸。潮生见状顿时大喊一声,扑上前去。
“他试图强行引心灯入体,又在灵力衰竭之际,强行催动内丹燃神念,召唤天女旱魃降神。”景翩歌沉声道,“筋脉、肉身遭到心灯所灼烧后再逢恶战,毁去大半,我以秘术将他的三魂七魄暂时封在了体内。”
他抬眼注视潮生,又说:“在他们遭受追杀之时,那位叫项弦的小伙子舍命保护他,被你们的敌人所带走。”
潮生的声音发着抖,说:“现在呢?怎么办?”
景翩歌道:“真奴的身体,有一半来自我的血脉,乃是战死尸鬼之身;另一半,则是人族,仅以幽冥之力,无法修补他破损的身躯。”
潮生明白到眼前此人是行家,答道:“对,青木的力量,也无法让他的身体再生。”
“所以只有在你我联手的情况下,”景翩歌说,“你用昆仑山的仙术修补他凡人那一半,而我以幽冥之力,修补他的鬼身,如此他才能活过来。”
潮生点了点头,乌英纵却道:“等等,你们认识?你为何会知道潮生来自昆仑?”
“不认识啊。”潮生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认识,”景翩歌沉声道,“在另一场梦里。但我不知道当下这场梦,已是你们的第几世了。”
所有人充满茫然,景翩歌又道:“尽力而为罢,只希望当下不要化作第三场梦。潮生,你准备好了么?”
潮生疑惑更甚,景翩歌走到一旁,取来一个敞口酒碗,手掌沿碗口平抚而过,碗中出现了浓烈的酒,散发出香气。
乌英纵知道再无他法,只得退后,他仍不完全相信面前此人,已作好了防备。
潮生以双手按在了萧琨的胸膛上。
只见景翩歌左手持碗,右手放在心脏前,手指没入自己的胸膛,一扯,从心脏处取出了一枚光华四射的靛蓝色宝珠!
斛律光险些大喊出声,乌英纵却让他安心,至此,他总算相信景翩歌不再有加害之心,只因内丹对妖族来说乃是至关重要之物。
“遂古之初,谁传道?上下未形,何由考?冥昭瞢暗,谁能极?”
景翩歌的声音在石穴中回荡,茫茫风沙之中,戈壁群面朝广袤天地,显得十分渺小。
黄昏时分,夕阳似血,天山的阴影投下,天脉从天山顶峰经过,仿佛触手可及。然而就在景翩歌的法术之下,群星的分布被刹那打乱。
“生死漫漫,借天地之力,炼万亿英魂于地底,归我一杯浊酒中。”
天际星河投下璀璨的光芒,星轨围绕着戈壁洞穴群落,中天之野旋转,最终汇聚为一股。
潮生屏息以对,知道这是上古时代极其强大的秘术,昆仑执掌生,地渊执掌死,触及生与死的门扉,亦在自己知识之外。
潮生按着萧琨的胸膛,催动全身修为,而萧琨身体上,被心灯灼烧出的伤口开始逐一愈合。
景翩歌以右手手指浸入碗中,抽出,朝空中一弹,朗声道:“敬这浩浩苍天,万象幻化之初。”
旋即再朝地面一弹:“敬这神州沃土,众生归寂之末!”
内丹发出强光,景翩歌再倾侧酒碗,朝着萧琨哗啦一洒,喝道:
“敬这大千世界,碌碌众生!先父之力,命你回魂!”
漫天星轨发出一道光束,从正天坠下,潮生随之撤手,那道光正中萧琨胸膛。
断绝气息的萧琨发出一声大喊,骤然坐起,睁开了双眼。
萧琨惊魂未定,不住喘息。
一刻钟后,萧琨竟不知当下该做什么,他回忆起自己重伤力竭倒下前的一幕,听斛律光讲述经过,一时十分混乱。
“我必须马上去救项弦。”萧琨看见倚在一旁的、项弦的智慧剑,与自己的唐刀。
“与你娘一般地急性子。”景翩歌抱着手臂,倚站于洞壁一侧,淡淡道,“你知道他被谁扣住,关押在何处?知道敌人有何本领?此去地渊神宫,入口隐蔽,朋友们都在此处,等待你的带领,一时冲动莽撞,又有何益?”
萧琨深呼吸,转头看景翩歌。
他是父亲。彼此对视时,萧琨便已心下了然。
血脉的共鸣已无需多言,不必再自证。换作寻常,萧琨定有许多话说,现如今,项弦冲向山谷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无法定神。
“你得先歇会儿,”潮生担心地看着萧琨,说,“你太虚弱了,哥哥。”
萧琨长叹一声,在石台前坐下。景翩歌说:“想清楚后,再来问我罢。”
话音落,他已转身回往戈壁洞穴的另一处,消失在众人面前。
“什么时辰了?”萧琨理清思绪,问道。
距离他们在克孜尔千佛洞一战后,已过了足足六个时辰。
“我来说罢。”乌英纵对许多事更清楚,否则交给斛律光,实在无法描述这混乱的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潮生,不要乱走动。”萧琨又说。
“我只是看看。哥哥被关在地渊神宫了吗?是哪儿?”
潮生探头出洞外,吃了一嘴的沙,已入了夜,天地间一片黑暗,沙暴仍在席卷。
乌英纵找到洞中的油灯,燃料早已见底,斛律光为它添了火油,灯光亮起时,众人感觉好多了。
萧琨沉默地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而后望向斛律光。
“心灯拒绝了我,”萧琨说,“却选择了你。”
斛律光依旧一脸茫然,正盘膝而坐,擦拭他从路上捡回的断刀,说:“那究竟是什么?”
萧琨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在恐惧,他对战死尸鬼一族毫无认识,师父从未提及,哪怕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怕项弦被他们掳获以后,也被转化成尸鬼——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开始腐烂,失去所有的感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为什么是你?”萧琨面对斛律光,简直快崩溃了。
他与项弦付出了这么多,最后竟是一名不相干的凡人得到了心灯?为什么心灯拒绝了自己?不仅拒绝,在白光爆发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心灯的焚烧,那道心火犹如将他视作污秽又邪恶的妖怪,无情地将他点燃,仿佛要彻底消灭他才算结束。
那滋味极不好受,导致萧琨的心情也相当痛苦。
“我、我……我不知道。”斛律光观察萧琨的表情,猜测自己也许闯祸了,说,“能将它拿出来吗?怎么取出来还给你们?”
萧琨没有回答,心灯所寄存之处,乃是一个人的灵魂,从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开始,一众驱魔师便知心灯只会选取内心至为纯粹之人寄宿。从古至今,得心灯者俱是神州当之无愧的守护者,大多都将成为是任大驱魔师。
萧琨很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
结果他们在克孜尔遭遇了惨败,付出了项弦命悬敌手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斛律光得到了心灯?
萧琨深吸一口气,潮生回来了,说:“你还好吗?”
斛律光对潮生说:“我只以为,那件东西很重要,不能让人夺走,我才想着阻止敌人……要怎么还给萧大人?”
潮生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萧琨。
萧琨最终还是保持了镇定与涵养,说道:“算了,过后再慢慢地想办法,救项弦要紧。”
他逐渐理清思路,心灯在斛律光身上,总比被敌人夺走的好,峡谷内出现了赢先生与另一名不知身份的魔人,兴许就是郑庸提及的刘先生了。
“我们抓到了那个叫郑庸的,”潮生递出了镇妖幡,说,“就在里头。”
“嗯。”萧琨没有放出郑庸,只安静地坐着思考。
乌英纵与斛律光都保持了沉默,眼下情况,只有潮生能开导他。
“哥哥,你和你爹,是不是有许多年没见了?”潮生问。
“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见过他。”萧琨逐渐冷静了,他知道潮生想说的话,认真道,“我好多了。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去见他。”
沙尘暴依旧肆虐,景翩歌身处的室内有着潦草的地铺、一个水罐、一把锈迹斑驳的唐刀,室内跳动着篝火。
“他们都是我的战友。”萧琨入内后,没有称呼景翩歌为父,亦没有多年后相见时或感伤、或激动的相认,只介绍了同伴,“这是潮生,乌英纵,以及来到西域后认识的斛律光。”
“新的心灯之主已出现,”景翩歌说,“兴许仍有转机,我知道你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救出项弦,但敌人绝非易与之辈,真奴,你必须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景翩歌解去覆面围巾后盘膝而坐,与萧琨对坐时,就像镜子内外的同一个人,容貌相当年轻,那是超越了生死的气质,也许因身为战死尸鬼,生命近乎永恒。
萧琨与景翩歌的双眼同时绽放出蓝光——他读到了生父的所有念头,父亲的思想朝着儿子彻底敞开了:某个细芒飘飞的雨夜里他来到上京,在屋檐下等候时,无意中结识了萧琨的母亲,他们如何相恋,如何相守,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脑海中一声巨响,萧琨从景翩歌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景翩歌说:“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却从未想过在这等光景下见到你,我儿。”
萧琨沉默地取出了他的出生纸,放在景翩歌的面前。
“这些年里,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啊。”景翩歌道,“你娘还好吗?”
“她已经死了,”萧琨注视自己的出生纸,答道,“在我五岁那年死的。”
景翩歌说道:“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萧琨的眼眶发红,他想起了母亲,但此时他更担心项弦。
他的人生总在面对失去,失去父亲与母亲,失去恩师,失去了为之效力的国家与驱魔司,甚至失去了耶律家托付予他的使命,家人、朋友,尽数离开了他,犹如一个背负着诅咒的不祥之人。他恐惧自己为项弦带来噩运,只因他孤独太久了,自从母亲逝世后,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直到认识项弦那天,他的生命才有了那么一点光,项弦已经代表了他生命的全部。
“既不愿养育我,”萧琨的内心生出仇恨的念头,哽咽道,“为何又将我生下来?”
景翩歌坦然答道:“来这世上走一遭,除却磨难,就没有令你心甘情愿地认为值得的事么?”
萧琨不答,在那沉默里,潮生突然开口道:“有的,所以这就是红尘么?”
“正是。”景翩歌缓缓道,“在沙暴结束前,我须得朝你说清当下你所面对的难关,萧琨,从何处说起呢?你若想知道自己的处境,兴许就要从天地初开之时开始了。”
乌英纵听到这话时,简直服气了,表情很明显:就不能长话短说吗?
潮生以眼神安抚,当下他反而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
“别着急,”潮生道,“既然他这么说,一定事出有因。”
“说罢。”萧琨沉声道。
乌英纵与斛律光、潮生各自找地方坐下。景翩歌抬头,望向洞壁四周,随手凌空一抹,火光映在洞壁上,映出龙的黑影。
“盘古创造了这个世界,想必这是你们早已熟知的传说,而盘古之力流散,落于大地的四面八方,始神亦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其后,诸神继承造物主所遗下之神力,逐一涌现,于世间划出神域,万物欣欣向荣……”
景翩歌的声音低沉、喑哑,无数景象犹如皮影般在洞壁上闪烁,勾勒出洪荒时的画面。
“许多年以后,龙陨落了,它坠落于北方的大地。”景翩歌说,“它是天地间所有龙的始祖,名唤‘烛阴’。”
“啊!”潮生说,“烛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我知道它!它是掌控时间的古神!”
“正是。”景翩歌答道,“烛阴陨落后,留下了它的龙珠,名唤‘定海’,意为定时光的滔滔大海,它有着重置因果、令时光逆流的力量。七百多年前,龙珠托生为人,在天魔转生之时,于一场大战中破碎。”
萧琨陡然想起了项弦那本图鉴上,空白的第一页:
【此物与神州命运相连,令因果倒转,时光逆流。】
景翩歌说:“定海珠破碎后,仍余下珠内核心,为一指轮,被称作宿命之轮。为避免妖、魔所得,祸害人间,大驱魔师陈星将其交由鬼族保管,留在了拓跋焱手中,拓跋焱正是我的师尊。”
“等等……”潮生充满疑惑,说,“我似乎听说过,这件法宝能让时间逆流,是的!但极少有关于它的记载!”
“正是。”景翩歌说,“因为红尘间销毁了关于它的描述,尽量不留下任何记录,以免有心者觊觎。
“后来,师尊进入幽冥深处,追寻生与死的真相,再也不曾归来,宿命之轮被封印在神宫中,由我负责看守封印。”
萧琨所想,却又是另一件事——能逆转因果与时光的法宝,会有多强?那简直是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
“一名唤作‘穆’的魔族前来,窃走宿命之轮,”景翩歌又道,“又令其手下‘刘先生’将我驱逐出神宫。
“七百多年来,从未有人发动过宿命之轮。只因驱使此物需极强力量;而一旦宿命之轮发动,时间将被回退,所有因果都会被重置,无论你作出多少努力,只要他不愿接受自己的失败,随时都可重来。”
萧琨说:“这么说来,若有发动,时光与因果尽数被重置,所有人的记忆也将丢失,我们又如何得知时间是否回溯过呢?”
景翩歌:“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最重要的一点。”
景翩歌又做出手势,洞穴上的光影开始飞速倒转,巨龙飞回天际,战死尸鬼组成的军队影子飞快退后,碎片般的神州大地再次拼合,围聚为鸡子般的混沌。
萧琨的心底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却一时说不清源自何处,总觉得景翩歌话中仍有深意。
景翩歌见他并无异议,便轻描淡写地说:“看守宿命之轮是鬼族的职责,如今它落入魔王之手,而我的同袍们亦被刘先生控制,你须得设法寻找机会,从‘穆’的手上取回它。否则哪怕你们突破重重难关,到得他的面前,只要他发动法宝,时间也将再次倒流。”
萧琨:“他能让时间回退多久?”
景翩歌:“我不知道。按理说,回退越久远,所耗费的能量就越强,能驱使这等法宝的法力,已近乎比肩神祇。”
萧琨沉吟片刻,乌英纵忽道:“若回到过去,我们还会记得发生的事么?”
“不。”景翩歌说,“这就是最棘手的,唯独驱动宿命之轮者,也即‘穆’自己记得。也即是说,魔王将立于不败之地。”
斛律光说:“咱们去偷偷地接近这家伙,把这个轮给偷来就是了。”
景翩歌没有回答。
“你知道天魔宫在何处么?”乌英纵道。
斛律光不说话了。
萧琨瞬间被一个设想猛地占据了内心,五脏六腑仿佛揪在了一起,抬头看着生父那靛蓝色的双眸。
“是的。”景翩歌甚至无需使用幽瞳,便知道萧琨内心所想,“兴许你的过去、现在与将来,都已真实地发生过,如今只是漫长回溯中,一切按部就班的重演。”
所有人大喊起来,那感觉十分诡异。
萧琨喃喃道:“难怪,我先前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穆’的手下会知道我们前来克孜尔!这样就说得通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我们将前来西域,于是安排秦先生在开封行动,控制宋帝……”
萧琨置身其中,初时的震惊已过去。
“从何时开始?”萧琨眉头深锁,“‘穆’已发动过宿命之轮,等等,这也意味着……”
景翩歌说道:“我们只能推测,在上一次你们与穆的交战中,魔王战败了。于是他利用这件法宝,回退了时光。”
“所以,这场对话……”乌英纵再次开口,这非常罕见,毕竟在项弦与萧琨的面前,他从来不对任何事发表看法,但今天他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景翩歌说:“也许在上一世已发生过,甚至不止一世,我们都陷入了‘穆’以宿命之轮制造的闭锁轮回之中。”
萧琨长时间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假设我们的经历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更改么?”
“不。”景翩歌说,“师尊曾言,天地脉虽有强大的修正之力,万物将自发地朝着天命所归之处流转,但人力仍能干涉它,至少师尊便曾试过,改动了历史的走向。”
潮生做了个“等等”的手势,这实在太难理解了。
萧琨却准确地抓住了关键点:“这也许不是我们第一次击败天魔。现在‘穆’掌握了比我们更多的消息,甚至将提前料到我们要做的事。”
景翩歌:“哪怕这一次仍然失败,只要有足够能量,穆还将会发动宿命之轮,直至他达到目的。”
萧琨沉声道:“我明白了。”
他必须去救项弦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穆’究竟是何人?”萧琨起身时,注视父亲的双目。
“我不知道。”景翩歌说,“此人于神州历史上从无记载,我只能说他的手段绝非寻常人等能理解,他藏身暗处已有千年之久,更通晓生死之道,唤起了大量远古时的死者为其驱策。”
“我知道他是谁。”潮生忽然说。
所有人一同望向潮生,潮生思考片刻后,解释道:“我……猜的,皮长戈告诉过我,在两千年前,曾有凡人来到昆仑山,那时西王母尚未登天,句芒大人也刚开花不久……但就在西王母离开后,他再一次进入了白玉宫,还……偷走了句芒大人的第一颗果实。”
萧琨:“!!!”
“他竟有此本事?”乌英纵难以置信,“一个凡人,能到白玉宫偷东西?”
“是的。”潮生说,“虽然不曾找到这个贼,但皮长戈推测就是他,因为只有他知道怎么来白玉宫。后来瑶姬下凡前来人间,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他的下落,带回果实。”
“那是神州全新的气运所系。”景翩歌说。
“对。”潮生说,“句芒大人已经……很老了,结出果实,是为了轮回新生,诞生出新的‘树’。只是这枚果实始终没有找到,后来的一千年里,句芒大人又……孕育了我。”
“你的宿命是成为树灵?”乌英纵看着潮生。
“我不知道,”潮生有点茫然,说,“没有人告诉过我该做什么,皮长戈说,也许时候到了,我会知道的。”
斛律光:“你会变成树吗?”
“不会吧?”潮生也很迷茫。
萧琨心乱如麻,在听到这桩惊天秘密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与项弦商量,而项弦陷于敌手,更加剧了他的恐惧。按理说他应当好好分析清楚,但没时间了,他只怕项弦遭遇危险。天大的事,把项弦救回来以后再说。
萧琨说:“我必须尽快出发,神宫在何处?”
“你需要助力。”景翩歌取出一个拨浪鼓,递给萧琨,说,“这是我族相传的圣物,能唤醒沉睡者;但刘先生手中,握有另一件法宝,在大司命笛的面前,但凡战死尸鬼,俱须听其号令。狰鼓与大司命笛都会形成音域,正将持笛,副将持鼓。按理说,狰鼓持有者仍须臣服于大司命笛的号令。”
“但在你身上却又有所不同。”景翩歌又道,“你的体内流淌着人族的血,大司命笛对你影响有限,带着它,张开音域,去唤醒所有能为你作战的同袍,让他们从漫长的梦里醒来,倚仗心灯、智慧剑与森罗万象的力量,去再度迎战天魔。”
“地渊神宫在何处?”萧琨接过拨浪鼓,沉声道。
“驱逐了我以后,刘先生封闭神宫入口,想再进去很难。”景翩歌道,“但你的同伴,似乎抓住了一名神宫中的重要人物?”
萧琨望向潮生,潮生取出了囚有郑庸的镇妖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