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龟兹

数人在岩山顶端眺望,姑墨城较之他们出发时已变了模样,正午时分,魔气在城中缭绕,四处迸射,整座城市被阴云所环抱,阳光被挡在了重重阴霾之外,世间黑漆漆的一片。

龟兹王宫高处,升起了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犹如一场祭礼。

“这是在做什么?”项弦道。

“我看不懂。”阿黄说,“城中百姓被关在了王宫后的北面校场,由近百只战死尸鬼看守着。”

萧琨:“城内的卫队呢?”

“死了不少,”阿黄道,“没死的也逃了。”

萧琨经过一夜休息,体力虽恢复了不少,但衡量当下境况,他实在无法应付再一次全力以赴的大战,失血后的疲惫感尚未减轻,一路上俱因有项弦回来了,令他暂时振奋,才说了这许多话。

然而姑墨城内发生此等变故,总不能不管。萧琨强打精神,说:“得设法营救城内的百姓。”

项弦做了个手势,示意稍等,朝王宗仕问:“刘先生令你们在姑墨经营多久了?”

“我不清楚,”王宗仕答道,“我并非智囊,不参与计划。庸弟?”

郑庸说:“刘先生麾下兵力不足,最初仅有景将军手下的八千部众,他的上头,那位穆天子吩咐,须得召集起一支五十万的大军,进入玉门关。”

“五十万?!”项弦难以置信道。

郑庸:“是,西域多年来所埋骨的将士,确实能达到这个数目。原先天子将在污染心灯后,令刘先生配合这不世大计,攻陷整个中原。如今虽然心灯被你们夺走了,但他们的计划,依旧在推进。

“十年前,刘先生先是盯上了姑墨,这儿离高昌近千里,且距中原更远,不会招来驱魔师,不容易被察觉异状。他派我在姑墨与库车峡谷中传递消息,平日还替他监视大维齐尔黎尔满。”

萧琨说:“他想将城中百姓转化成战死尸鬼?”

郑庸想了想,说:“百姓没有太大用处,他要的是战死的将士尸体,姑墨的地底,有一千年前,大汉西域远征军在此地击败匈奴后,五万焉耆与疏勒骑兵的墓场。”

“班超参与的那一战。”项弦朝萧琨说。

一千年前,大汉使臣班超出使西域,以数百之军废疏勒王,扶持朝汉廷称臣的龟兹新王,收编残军,杀得疏勒、车师、焉耆的联军闻风丧胆,自此奠定了天山南部的匈奴人政权。

而千年过去,往事已被遗忘,身为辽人的萧琨甚至不曾读到过这段历史,唯独项弦依稀记得。

“我不明白,”潮生疑惑道,“库车峡谷外也有大汉墓场,刘先生为什么不用那里的袍泽?”

郑庸面对潮生时,便不那么惧怕,解释道:“狰鼓还在景将军手中,那些是他埋下的禁军,景将军始终不出现,刘先生没有把握完全控制住禁军,万一不行,只怕横生变数。

“但若用大司命笛唤醒尸体,令他们成为全新转化的‘魃’,便好驱使得多了。”

郑庸抬头望向城中,笛声源源不绝,大司命笛形成的领域中,那团巨大的黑火越来越旺盛,已有近十丈高,犹如火炬般直冲天际。郑庸说:“这是以大司命笛施展的法术,按天子的计划,每在西域攻下一城,刘先生便将在城内祭起这座往生门,将附近的战士尸体转化为魃。”

项弦说:“稍等!我有办法。”

姑墨城内,刘先生悬浮于空中,另两名魔人出现了,其中一人是萧琨曾在封禅台前交过手的燕燕,另一名则是身躯残破的赢先生。

“你笃定他俩会来?”燕燕说,“我要是他们,就不会上门送死。”

“这是天子的判断,你对天子的料敌机先,有什么疑问?”赢先生悬浮于空中,注视刘先生所升起的黑火,此时姑墨龟兹王宫内外,尽是千年前的匈奴骑兵干尸,呈放射状整齐地躺在地上。

五万匈奴尸体,正等待着再次被唤醒成为战死尸鬼的时机,中央魔火烧得越来越旺盛。

“届时你负责对付萧琨。”赢先生说,“我必须趁最后的机会,杀掉那个凡人,将心灯带回去,不能再等了。”

姑墨城外,项弦与萧琨简单议定。

“你不能再拔剑,”萧琨说,“以咱们当下的实力,无法在你释放智慧剑后脱力时再照看你,多半又得被魔人抓回去……笑什么?”

“没什么。”项弦答道。

萧琨认真地看着项弦,项弦解释道:“我笑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怪我总不出剑,眼下又劝我别拔剑。”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萧琨重申道,“听清楚了不曾?老乌,你带着潮生与斛律光,按计划行动,不要强出头。”

“好。”乌英纵幻化为人形,带着潮生与斛律光走了。

队伍开始分头行动,等待阿黄所传递的信号。

乌英纵来到城外,斛律光说:“我先上去侦察。”

姑墨城墙低矮,城中陡生变数,原本巡逻的人族卫队已不知去了何方,斛律光几步助跑,直接从城墙上跑了进去。

“你好些了么?”潮生担心地说。

乌英纵一心多用,必须监测城墙内动向,同时注意项弦发来的信号,还得与潮生交谈,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中,简单点头。

“我看看你的伤。”潮生上前道。

昨日冲进地渊神宫时,乌英纵化作原形,抵挡了所有的箭矢,肩上、胸腹上受了不少伤,幸而巨猿皮糙肉厚,箭簇入体不深,不至于危及性命。

“不打紧。”乌英纵制止潮生解他衣领的手,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眼中都带着血丝。

潮生见乌英纵不让自己碰他,神色变得黯然。

“你一定很累了,”乌英纵主动解开衣袍,打了个赤膊,说,“待会儿记得躲在我身后,老爷……算了。”说着叹了口气。

潮生看乌英纵肩背,箭创已愈合,留下不少红痕,随着时间将慢慢消退,听到这话时,潮生又不高兴了,说:“你在担心哥哥们吗?那你去帮他们吧,这里交给我与斛律光。”

“不!”乌英纵只得转身,朝潮生认真地说,“你又误会了,潮生,我不是这么想的,唉!”

“什么叫我又误会啦?”潮生看着乌英纵,他只觉得乌英纵在某个时间点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乌英纵本不愿潮生出战,毕竟先前潮生也是魔王的目标之一,若有闪失,潮生又将遭遇危险,但他不能在潮生面前提及此事,毕竟他跟在项弦身畔许多年,没有资格对此决定提出异议。

更何况眼下把潮生放单更危险,于是乌英纵的心情很矛盾,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潮生又在旁问长问短,令他很郁闷。

至于斛律光,乌英纵已经不再像先前般看他不顺眼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与潮生在较劲什么。

“没有,”乌英纵眉头深锁,想好好解释,却苦于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别再说了,潮生,待会儿听我的话,好吗?”

“好罢。”潮生答道。

“不要搭理他,”阿黄突然说,“他只是有病,寻死觅活的,让他吃点苦头,自然就老实了。”

潮生:“什么意思?!”

潮生以为阿黄在说自己,听到这话时简直气得不行。阿黄从乌英纵身上跳到他的肩上,以喙稍咬了下潮生的耳朵,潮生险些大叫出声,明白到阿黄所言,实则是在说乌英纵。

“哦,不是说我啊,”潮生茫然道,“那也不行,他怎么啦?”

乌英纵一袭武袍搭在腰间,现出健壮漂亮的上身肌肉,半裸身体上还满布伤痕,大大小小的箭创留下的红痕犹如被鞭抽了一般。

“是,我有病。”乌英纵答道。

此刻,斛律光回来了,在城墙高处吹了声口哨。

“里头几乎没人,”斛律光说,“走罢!”

阿黄飞向项弦去报信,乌英纵伸手,潮生犹豫片刻,仍像从前一般,拉着他的手,攀到他的背上,乌英纵便带着潮生,几步助跑,跃上墙头。

“你有什么病?”潮生听阿黄说了那话后,当即也顾不得生气了,现出担忧表情。

乌英纵:“……”

城门外另一处:

项弦见萧琨表情复杂,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萧琨说,“上一世咱们遇上了此事,是如何解决的?穆天子是否已预料到了咱们的行动?”

“就算他记得,这些魔人部下也不会记得。”项弦说。

萧琨:“他能指点部下。你这么想,设若重来一次,拿到心灯的不是斛律光而是你,那么面临姑墨沦陷的境地,咱们会做什么?”

“当然是杀穿全城,”项弦道,“将这伙魔人赶回去。”

话音未落,阿黄飞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动手!”萧琨道。

两人同时施展缩地术,穿过姑墨城墙,沿着正街翻身上房顶,朝着王宫中央冲去。

“他们来了。”赢先生沉声道。

大司命笛之声响起,黑火暴涨,迸发出千万黑火流星,朝着地面的尸体飞射而去!千年前的匈奴干尸发出嘶吼,纷纷站起。燕燕换了把近一丈的超级长刀,刷然抖开,掠出王宫,身后裹挟着黑色的气焰,疾射向项弦与萧琨!

项弦在高速飞奔中打了个唿哨,阿黄迸射出无数火焰羽毛,朝着他的背上一扑,项弦展开火翼,轰然贯穿了长街!

燕燕拦在王宫前,与项弦铮然对撞。

“虽然说一寸短一寸险,”项弦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拳脚齐出,近乎扑进了燕燕怀中,说道,“但你这兵器不嫌太长了么?”

燕燕:“!!!”

燕燕及时抽身,超长利刃回转,项弦不避不让,一手抓住了长刀,猛地一抹。他的手掌上血液迸射,学着萧琨,以敌人的兵器来了招血祭,而在催动烈焰时,他的血液就如熔岩一般,高温之下长刀瞬间变得红软,再被他横里一掌,从中断开。

“好痛!”项弦本想耍帅,奈何吃不了痛。

“你疯了!”萧琨怒道,“不要这样!”

燕燕冷笑一声,持断刀回守,而刘先生已完成了法术,只见龟兹王宫大门猛然洞开,成千上万的魃军轰然涌了出来!

萧琨陡然从旁出现,无声无息,一刀挥去,燕燕及时抽身,宫门处滔天魃军顿时涌出,淹没了项弦与萧琨!

与此同时,王宗仕与郑庸来到王宫北部空地。

“能行?”王宗仕的语气中带着担忧。

“我试试。”郑庸手中之物绽放出五彩光华,正是潮生交予他的山河社稷图。战死尸鬼的法力算不上强,大多以冲锋陷阵为己任,郑庸已算修行法术时间较长,祭起山河社稷图时,仍有吃力感。

王宗仕从身后抱住了郑庸,身躯紧贴在一处,以枯干的手指扣住了郑庸的双手,说:“我来助你。”

王宗仕已有千年修为,于汉时便化为尸鬼之身,内丹发出强光,协助郑庸,注入鬼族法力。

只听王宗仕怒喝一声,旋即郑庸喝道:“起!”

两人将山河社稷图猛地一托,大地爆发出岩刺,校场外轰然坍塌,刘先生的部将蓦然转头,尚来不及缉敌之时,一道长达数里的陷坑已将尸鬼吞噬进去。在校场上被关押的百姓们大喊起来,郑庸再推动山河社稷图,城墙崩塌,大地升起,形成缓坡,通往城外。

“逃!”王宗仕喝道,“离开这儿——!都走!”

王宗仕带着数万百姓,正要冲出城门时,郑庸却回头看了王宫一眼。

“怎么?”王宗仕问。

郑庸:“大维齐尔还在里头。”

王宗仕:“别管他。”

郑庸:“不行,还得取一件东西。”

“我去救。”王宗仕没有问郑庸为什么要救黎尔满,说,“你先走,快。”

郑庸欲言又止,王宗仕翻身上马,沿小路冲往王宫。

城中西面小巷中,斛律光几下寻找落点,拉开施法手势,设法使用心灯。

“老乌,你究竟有什么病?”潮生担心地问,“有病为什么不说?”

乌英纵:“我……”

乌英纵手指痉挛,不知该如何回答潮生。四周战死尸鬼正呼啸着朝项弦与萧琨处涌去,乌英纵侧身闪进了巷内,以半身保护着潮生。

“为什么不穿上衣?”潮生摸了摸他的赤裸肩背。

“方才你说要看我的伤。”乌英纵耐心地说。

潮生忙点头,乌英纵便几下依旧穿上武袍。潮生又问:“什么病?不舒服吗?”

乌英纵:“我没有病。”

潮生:“可这是阿黄说的,你承认了啊。”

乌英纵简直无法回答,只得岔开潮生的注意力,眼望斛律光,说:“还没好吗?老爷那边已经被围困了!”

斛律光竭尽全力,满头大汗,始终使不出心灯。

潮生想去帮他,却又顾忌乌英纵要吃醋,半懂不懂的,只知道自己与斛律光走得近,乌英纵就要生气,而乌英纵听得王宫外连番爆炸声传来,又心急如焚。

赢先生拖着滚滚黑气,从天空中掠过。

“他在找咱们了,”潮生说,“要么喊一声?”

“别。”乌英纵道。

就在此时,斛律光左手抓着右手腕,右手手指猛戳,喊道:“快出来啊!”

“敌人来了!”潮生吓了一跳,只见海潮般的魃军找不到目标,全在乱撞,满布全城,乌英纵马上护住了潮生。小巷中,斛律光一转头,面对的是数以千计的匈奴干尸。

斛律光吓了一跳,大喊一声,乌英纵拉着潮生,两人躲到斛律光身后。潮生生怕斛律光一个照面就被撕碎,正要上去救人时,乌英纵却将他护在怀中,一脚踹在斛律光后背,斛律光当即身不由己,冲向魃军。

干尸们发起了徒步冲锋,瞬间嘶吼着涌向斛律光,斛律光情急之下双手一撒。

心灯爆发,白光倒推回去,赢先生蓦然发现,呼啸着朝他们冲来。

“好样的。”乌英纵道,“走!”

乌英纵与潮生最先抽身离开,斛律光愣住了,看了眼自己双手,继而意识到强敌渐近,原地一个转身,提到最高速,眨眼间穿过小巷,奔向城西出口。

王宫门外,堆积如山的尸鬼之中,火光四射,继而发出震彻天地的声响。一枚火球裹着项弦,项弦以法力护住了萧琨,在龟兹王宫外爆炸了,爆炸将魃军远远抛开,顿时无数干尸着火,被扔向民居,落在大道的四面八方。

燕燕再一次从高处疾射而来,手持断刀射向项弦,趁着他周身真火从盛转衰,直取他心脉!

转瞬间,萧琨从火球中冲出!

萧琨出刀,“叮”一声兵刃碰撞,燕燕那断刀再被削去一尺,萧琨冲上前,与她抢攻,“叮叮叮”声响间两人连换了数招,紧接着萧琨一扬手。

燕燕顿时想起封禅台上一战时萧琨那如影随形的诡异红线法宝,当即睁大双眼,猛地退后。

萧琨扬手不过是吓她,手中并无法宝,说道:“骗你的,高祖奶奶。”

燕燕怒而再次冲上,项弦已敛去全身烈焰,朗声道:“这儿呢!快看!真的来喽!”

项弦的声音与一道旋转的光圈同时飞到,燕燕不知所来为何物,正要避让时,那光圈骤然套上了她的身体,将她的腰部箍了个正着。

燕燕色变,正提气,光圈飞速收拢,乃是先前刘先生用以禁锢项弦的赤血金环。燕燕化作魔气要抽离,金环却如影随形,将她的魔躯近乎一箍两断,余下一道黑色的细线相连,燕燕在空中飞掠,极力甩开金环,却毫无办法。

“很好。”萧琨道,“下一个。”

项弦:“咱们至少得拖上半个时辰,不过看这模样,说不定能夺回姑墨,不必再跑了。”

“忘了先前说好的?”萧琨沉声道。

项弦摆手,两人稍一躬身,更多魃军涌来,火焰飞扬,他们冲进了王宫中。

城门西侧,赢先生化作彗星,轰然坠地,拦住了斛律光。

斛律光紧急停步,赢先生抬起一手,幻化出魔爪,猛地抓向斛律光,斛律光稍一后仰,轻巧避过。

赢先生:“……”

“来抓我啊!”斛律光再次转身,唰地没入了巷内。

赢先生大怒,拖着黑火冲进小巷,撞毁了沿途无数房屋,一时砖瓦四处飞射,到处都是坠落的乱石与滚木,奈何斛律光的速度已快得远非常人,每次快被抓到时都能及时脱身,看似险象环生,却竟似依旧游刃有余!

乌英纵化身巨猿,载着潮生沿途追赶,不停地抄近路贴近赢先生,斛律光的速度却远非常人能及,潮生手里拿着一个赤血金环,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我我我……套不中啊!”潮生现在只后悔,为什么当初在开封那会儿,龙亭湖畔的夜市上不多练几下套圈,“还是你来吧!”

“我不行!”巨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伸出舌头来散热。

斛律光拖着赢先生又从城西穿过无数狭路,跑回了城东,短短半刻钟时间跨越了整座姑墨城。

斛律光衣领处,蜻蜓应声虫响起潮生的声音。

“别再跑啦!”潮生道,“我们追不上了!”

斛律光当即来了个原地转身,滑过一座民宅,背靠高墙,仿佛已避无可避。

赢先生再次坠向地面,魔火喷发,黑色的火焰中现出残破的身躯,发出愤怒至极的狂吼,双手幻化出魔爪,朝斛律光当头抓下。

这一刻,斛律光展现出了凡人能触及的、轻功的最高境界!

只见他原地侧身,一手摸墙,登天梯如履平地,竟是顺着墙面徒步跑了上去!

巨猿冲到赢先生身后,潮生已看傻了,乌英纵的声音喝道:“现在!”

赢先生双爪齐出,正要摧毁高墙时忽察觉背后有偷袭,猛地转过身,赤血金环化作一道金光飞来,射向他的魔爪,刷然收紧,将魔人的双臂同时锁住!

黑焰爆发,三人各自逃开。赢先生挥动双手,却被赤血金环牢牢束缚住,到处冲撞。

龟兹王宫正殿前,项弦周身焕发橙红色真火,萧琨身畔则涌动着流水般的蓝光,两人都未出兵器,赤手空拳,立于正殿校场外。

刘先生战袍飞舞,周遭成千上万的魃冲来,形成一个包围圈。

项弦说:“咱俩是不是还得算算账?”

刘先生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把魔矛,缓慢降落,萧琨则左手起预备式,右手按在了唐刀刀柄上。

刘先生没有回答,望向天空。

项弦道:“你是不是在疑惑,燕燕与赢先生都去了哪儿?”

刘先生再望向项弦,下一刻,萧琨手中出现了红光焕发的赤血金环,滴溜溜地套在食指间打转。

刘先生色变,知道只要被这法宝套中,一时半会儿便将有不小麻烦,当即抽身飞高,斜持大司命笛,喝道:“冲锋!”

萧琨将赤血金环甩了出去,紧接着项弦与他默契无比,两人同时飞身弹跳,原地跃起——

赤血金环在离地三尺处爆发出红光,却没有收拢,而是“轰”地开始扩散!只见成千上万的魃冲锋之际,那道红光平地扩出去,化作一个飞快横扫的圈,首当其冲的魃被撞得尸身断裂,金环撞破了宫墙,摧毁了整座宫殿,犹如将其切成了两半。

龟兹王宫坍塌,项弦与萧琨在空中翻身,落地后飞速奔跑,借着冲击波的余威冲出了城北。

祭坛倒塌,燃烧的黑火爆炸,龟兹王宫内升起了坍塌的灰尘与浓烟,项弦回头看时,阿黄展翅飞来。

“走!”萧琨道,“他们现在已追不上咱们了!”

两人翻身上了城外战马,沿着城北撤离。

天山道上全是被救出的、拥挤的百姓,巨猿带着潮生前来会合时,不少回鹘人被吓得够呛,纷纷大喊出声。

“斛律光呢?”项弦不时回头看。

“在后头。”乌英纵幻化为人,说道。

他们已逃出姑墨二十余里,短短半天中,远方的姑墨城笼罩着妖氛鬼雾,成为一座死城。

就像项弦与萧琨先前所算计的,魔人们没有再出来追击他们。然而撤出姑墨的百姓足有十余万,其中又有不少老弱病残,这支逃难的队伍沿着天山道蜿蜒,若敌人再来,极难抵挡。

萧琨不时眼望后方,充满了担忧。

“别担心了,”项弦跳上一辆牛车坐着,说,“不会来的,现在他们应当想方设法,都在解那个圈呢。”

“太好玩了,”潮生也上了车,说,“还有几个?再匀我一个。”

“这是正的,”项弦翻出又一个赤血金环,说,“给你了,还有个反的给萧琨留着用。”

郑庸与王宗仕也回来了,跟随着逃难的大部队行走,一旁则是灰头土脸的大维齐尔,黎尔满。

“初次见面,”项弦说,“久仰了。”

黎尔满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萧琨说:“我的信物呢?”

“在这儿。”王宗仕取来一个布包,里头是郑庸嘱咐他回去寻找的传国玉玺。

“挺有眼色啊,”项弦打量郑庸,笑道,“是个聪明人,来,咱俩亲近亲近?”

郑庸却不答话,躬身退开。

黎尔满显然怒了,说道:“你们……你们……”

“我才是大辽驱魔司使萧琨,”萧琨收起玉玺,说,“先前俗事缠身,忙得很,没有亲自来见大维齐尔,还请莫要见怪。”

黎尔满瞪着两人,又看一旁骑马的乌英纵,再看车内的潮生。斛律光也跟过来了,喊道:“老爷!”

斛律光在牛车畔步行,项弦伸出手,斛律光忙摆手道:“老爷坐,我走就行。”

“没那么多规矩。”项弦拉了他一把,斛律光便跃上车斗,尽量不挨着项弦与萧琨,在旁坐下。

“我的应声虫呢?”萧琨说。

斛律光忙摘下应声虫递过,萧琨色变道:“怎么碰坏了?”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斛律光当即紧张起来,要解释时,萧琨却摆手示意罢了,那表情明显心痛。项弦说:“拿来我修,简单。”

黎尔满认出了斛律光,说:“你是那个……毕拉格身边的……你是白驹儿?”

“对,”斛律光说,“王陛下派我来取你的人头!”

黎尔满顿时瞪大双眼,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萧琨倒不怕他逃,毕竟再快的速度,碰上斛律光也是只龟。

“取、我、人、头?”黎尔满道。

“对。”项弦懒懒道,“但我们萧大人,现下还不想杀你,将你带回高昌罢了,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宿怨,自己去与高昌王清算。”

所有人都以为黎尔满要吓得发抖,不料他却勃然大怒,狂吼道:“他有什么资格取我人头!”

黎尔满突然震怒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只见黎尔满在马上大喊大叫,吼道:“毕拉格!我要与他决斗!他有什么资格?!”

“别吵!”萧琨与项弦异口同声道。

“他愿不愿意与你决斗是他的事。”项弦说,“这会儿别再闹了,听话,去与你的百姓们待一起,否则爷爷真的要动手揍你了。”

黎尔满还在用回鹘语大骂不休,项弦骤然抬手释放出一个火球,从他耳畔擦过,击中天山道一侧的山体,爆炸声令不少百姓大喊,以为敌人又来了,躬身躲避。

黎尔满见识到项弦随手一招的威力,当即住嘴,知道他不好惹。萧琨又喊来王宗仕,让他把黎尔满带走。

项弦周身又散发出烈焰,陡然间千万火焰弹齐发,惊天动地,射向天山道最脆弱之处,所有人抱头躲避。萧琨道:“你冷静点!”

项弦:“?”

萧琨:“……”

项弦:“我只是炸了这条路,免得他们追上来。”

天山道北,通往东面的要道被炸断,崖体坍塌,巨岩滚落掩去了方圆近四里的通路,阻塞了行军的经过。

“虽然他们也有别的路能走,”项弦吁了口气,“但至少能拖慢刘先生的脚步。”

萧琨:“方才吓我一跳,以为你疯了。”

项弦笑了起来。

“咱们现在去哪儿?”斛律光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傍晚。

“往东走,”项弦说,“先抵达梨城,再慢慢地想办法。”

阿黄回来了,收起翅膀落在项弦肩上。

“刘先生正在集结队伍,”阿黄说,“姑墨城内外,全是干尸,看那架势,兴许要行军了。”

“库尔勒只怕守不住,”萧琨说,“须得尽快通知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