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斛律光小声地将项弦与萧琨叫起来,告知埃隆派来的车已等在客栈外,项弦无奈只得起身洗漱,叫醒潮生,往王宫去。
今天毕拉格显得很精神,整个高昌城内,经过一夜的兵荒马乱,竟是将十六万逃难的百姓全部安顿好了。黎尔满则打着瞌睡,眯起双眼,坐在毕拉格王座一侧左首下方的位置上。
“昨日白驹儿已告诉了我详细的经过,”毕拉格沉声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席间摆上了早饭,萧琨坐下便道:“我们也有一件事不明白。”
萧琨得项弦提醒之后,大致找到了与毕拉格打交道的方式,必须不由分说,将责任套他头上,否则自己这方要面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你先说。”毕拉格做了个动作。
“还是王陛下先说。”项弦道。
“你爹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果然毕拉格先发制人,“准备如何收拾?”
“这怪不得家父。”萧琨道,“刘先生在姑墨经营日久,王陛下这些年间竟不闻不问,乃至有今日之祸,这次若抵挡不住,魃军攻陷高昌后再转而往东,进入大夏国境,南下危及中原,又当如何是好?”
毕拉格蓦然大笑。
“有意思。”毕拉格端详萧琨,“想问我什么?”
“王陛下让我们去砍黎尔满的脑袋,”萧琨直视毕拉格双目,眼中绽放蓝光,说,“但你二人分明是过命的交情,为何这么做?”
黎尔满重重地“哼”了一声。
毕拉格淡淡道:“黎尔满是我身为王储时的至交,后来获封大维齐尔,因一些往事,与我反目成仇。不过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总归不至于说杀就杀,只会将他带来见我,就是这般。”
项弦:“这可不好说了,我若嫌麻烦,当真手起刀落,你这从小玩到大的好伴当可就没了。”
毕拉格冷冷道:“那也只能怨他自己没本事罢了。”
黎尔满忍着怒火,没有吭声。毕拉格又道:“你看他胡吃海喝,长成这副模样,有没有半点当年的气概?你再看看这画像?”
“什么?”项弦震惊了,看着毕拉格背后那美男子画像,再对比黎尔满,说,“这是……这是你?”
黎尔满声大气粗,说了几句回鹘语,想必意思是自己还能出战。
萧琨道:“说回正经事,王陛下准备如何击退前来进犯的魃军?”
毕拉格答道:“我必须先行确认……你来了,昨夜睡得如何?”
话音未落,斛律光已带着乌英纵、潮生来到王宫觐见。潮生一到,气氛就缓和多了,毕竟他是高昌王的恩人。
毕拉格下了御座,亲自来察看。潮生说:“嗯,还有点困,但不打紧。这些吃的是给我准备的么?”
毕拉格像是将潮生当作了自己的孩子,拉起他的手摸了摸,示意他坐就是,快用早饭。
“王陛下必须先行确认,”埃隆朝萧琨说,“这场守城战,不是高昌独力面对之局。”
“这是自然。”萧琨道,“第一次觐见王陛下时,我就告诉过各位,如今局面,与天魔复生息息相关,情势已迫在眉睫。”
毕拉格示意,格木温取来西域全境地图,地图上囊括了河西走廊的夏国,以及更东面的宋、辽、金的一部分。
萧琨在地图上示意,说:“刘先生的行进路线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中原地区,自阿克苏一地召集起魃军后,高昌是他们的必取之途。攻陷高昌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沙州。”
项弦看着萧琨画出的路线,萧琨说:“为了夏国与中原百姓的安危,我们必须在此处拦住这十万魃军,否则每到一个城市,刘先生便将祭起邪术,以往生之门复活战死的士兵,大军将越来越多。”
“那么问题来了,”毕拉格说,“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有几何?是否会将我麾下的战士们也变成行尸走肉?谁去应付他们的统帅?”
“我们去。”萧琨道,“但需要高昌与姑墨军的配合,在大军攻城之时,我与项弦将前往后阵,除掉刘先生,刘先生一死,大司命笛被夺回,魃军自然会溃散。”
毕拉格:“我的军队既要守城预防敌人偷袭,又要出城作战,加上姑墨残兵,只有两万六千之数,而敌人有十万人。闭门不出,我相信能守住;若要分出兵马,为你们吸引注意力,却仍有不足。你爹的手下也是魃,为什么他不来协同作战?”
“他不能亲自参战。”萧琨解释了大司命笛与狰鼓的作用,以及法宝的影响,“但他为我派来了禁军手下,由两位袍泽率领,会从旁协助袭击敌军。”
“我需要援军,”毕拉格说,“我已朝庭州发出飞鸽,当下尚未收到答复。”
“王陛下,你不能闭门,”萧琨提醒道,“必须把所有的士兵都派出去,牵制敌人的大部队,这样我与项弦才有除掉刘先生、夺回大司命笛的机会,只要法宝回到我们手中,围城之困,迎刃而解。”
项弦也道:“这不是人族的战争,闭门不出全无意义,敌人全是不吃不喝不用睡觉的死尸,你耗不过他们。”
毕拉格说:“那么我又要如何相信你们能解决掉敌方统帅?为了你们的一个计划,我就要派出小伙子们前去送死?”
“我相信。”黎尔满粗声粗气,喝了点奶茶,胡子上沾满了茶,他见过项弦用法术时的威力。
毕拉格说了句回鹘语,与黎尔满展开讨论,虽语言不通,却能猜到仍有顾虑。萧琨又朝项弦道:“我们还能找到更多的援军吗?”
项弦思考,先前毕拉格已朝庭州送出信去,在那里驻扎的是借地以图复国的耶律大石,不知他是否愿意派兵前来援助,辽军如今寄人篱下,想必不会推脱。
“朝李乾顺送信?”项弦问,“但夏军离这儿太远了,哪怕急行军也要十天才能到,他们还得应付宋、金。”
萧琨很清楚以当下局势,西夏绝对不会出兵。
“昆仑山呢?”毕拉格总算替他们说出了真实想法,“能不能请求你的师门派人下来协助?杀了那个什么刘先生?”
潮生十分为难,说:“离开白玉宫前,我们没有约定联络方式。哥哥的龙也不能用了。”
“龙?”毕拉格精神一振,问,“什么龙?”
项弦朝萧琨使了个眼神,双手手掌并在一起,做了个“翅膀”的动作,萧琨会意,起身道:“求人不如求己,魃军也未必就到,王陛下可细想清楚,过时不候,若不愿协力,我们只能先撤回关内,令李乾顺……”
“不必了!”毕拉格经过这一番交涉,确定再诈不出驱魔师们的援军,说道,“我将坐镇城内,黎尔满带领两万四千步骑,出城迎敌。”
毕拉格终于下定决心,余下的时间便交给萧琨、项弦与黎尔满及一众部将商议。萧琨定下了进攻方向与埋伏地点,匆匆出得王宫,五人站定。
“你能找到昆仑山么?”项弦朝阿黄说。
“问问鸟儿,总归能找着,就怕来不及。”阿黄说。
“没关系,”萧琨道,“尽力而为罢。”
项弦摸摸阿黄的头,小声嘱咐。潮生在地图上标记了昆仑山的方位,写了张小字条,系在阿黄腿上。
“皮长戈前辈寿数将尽,不能下山,”萧琨道,“但禹州大人想必不会见死不救。潮生、老乌、斛律兄弟,城中就交给你们了。”
潮生与乌英纵协助守城,毕竟有山河社稷图,实在不行也能抵挡片刻攻势。而斛律光则被派在高昌王身边,只希望保护毕拉格时,能多少发挥点作用。
众人又互相叮嘱片刻,项弦与萧琨骑上汗血宝马,出城,去往约定地点埋伏。
天色苍白,图攀盆地中一片寂静,北面连绵山丘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显露出孤寂与旷远。
他们回到了先前遭受暗算的戈壁群落中,此处位于高昌的东南方,戈壁顶部视野很好,能远望盆地的数个进入方向。寻常人爬上戈壁很难,对项弦与萧琨而言则如履平地。
“就怕又有沙暴。”萧琨望向南面,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别这么烦恼,还未到时候。”项弦就地坐下,找了块凸出的石头直接往上靠。
萧琨还眉头深锁,看着远处。
三月份是西域沙暴最多的时间,短短半个月内他们已碰上了两次,风越来越大,地面现出裸露黄土,飞沙走石。
“赢先生若出现……”
“别站在风口说话,”项弦道,“会吃到沙。”
项弦用围巾将脸蒙了起来,萧琨只得过来与他并肩而坐,说:“待会儿……”
项弦:“什么?”
狂风呼啸,沙暴一起,犹如千万闷雷与滚石沿着大地碾来,交谈声已再听不见。萧琨只得凑到项弦耳畔,认真地说:“待会儿不行就撤回城,不要莽。”
项弦拍了拍智慧剑,说:“放心罢,包在我身上,办成事后,怎么奖赏我?”
萧琨看着项弦,问:“你要什么?”
项弦笑了起来,萧琨摊手,示意自己身无一物,没什么能给他。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项弦说。
萧琨扬眉,项弦伸出拳头,萧琨道:“又是眼下没想好的事?你还欠我一事呢莫要忘了。”
“没有忘,早就想好了,”项弦道,“稍后再与你细说。”
萧琨便也出拳,与项弦拳面互碰,权当应承了他一件事。
“又要拔剑,没问题么?每次你智慧剑出鞘时,”萧琨认真道,“我都觉得你想顺手杀了我。”
“所以你得躲开啊,”项弦道,“你看老乌就很识趣。”
萧琨:“凭什么?我与老乌不一样,你当真认不出我?”
项弦:“别冒这个险行罢,好哥哥,你对我而言,已经够特别了,不要学老乌没醋硬吃。”
“这和吃醋有什么关系?”萧琨只忍不住想欺负他,便揪着项弦衣领摁他。项弦只是“哎呀哎呀”地叫,萧琨突然心中一动,明白到方才竟是真的有点吃醋,他只希望自己对项弦而言,是最特别的一个。
项弦扳开他的手,改而与他勾肩搭背,萧琨却不满地将他推开少许。
项弦说:“六情湍旋似海,众生不得解脱,我自不动如山,正因拔剑之时凡心摒除,才能发挥出斩妖除魔的威力,不然你试着亲我一下?唤醒我的凡心?”
萧琨:“滚!”
项弦哈哈大笑。
城中客栈内,潮生正在练习法术,乌英纵收拾停当,在旁看他。潮生几次从手中变幻出花朵,又收回,随着他每次释放灵力,四周都有虚影般的绿叶飞散。
“你在变戏法么?”乌英纵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潮生看了眼乌英纵,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
“我想多练练以前没用过的法术,”潮生道,“希望能帮上忙,这样你们就不会总受伤了。”
“受再重的伤,你也能治好。”乌英纵说道,“你想练就练罢,我不来烦你。”
乌英纵的视线时刻不离潮生,在暗淡的天光之下,潮生身上蒙着一层白茫茫的光晕,犹如神子般坐在房中,令乌英纵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他的心思。
潮生又变了几次那朵白花,将它递给乌英纵,乌英纵明白其意,伸出手掌,潮生便将它轻轻地放在乌英纵手中,但未等他合拢手指,花朵已飘零四散,在空中消失。
“万一我治不了,又怎么办?那天你在秦先生面前,差点就死了。”潮生有点难过地说。
乌英纵本想以言语岔过去,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生出一股冲动。
“我是你的……你的……”乌英纵说,“为你死了,不是应该的么?”
潮生终于明白到,那天自己赌气说出“将你送回去”的话,后面乌英纵才会置性命于不顾,施展玉石俱焚的杀招。
“别……别哭,”乌英纵顿时慌张起来,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潮生!”
乌英纵只恨平生口拙,无论如何都无法表达出内心所想,更未料自己对潮生而言竟如此重要。
乌英纵心脏怦怦地跳,要伸手去搂潮生,突然想起自从抵达姑墨那天,他们似乎就没有抱过了,仿佛因为他察觉了某种无法描述的心绪,便不再像初见时一般亲昵。
潮生说:“是因为那天你给我脸色看,我才这么说的,我不会把你送回去,你放心好了。”
潮生看着乌英纵,简直对他既爱又恨,想暴打他一顿,又觉得越看越英俊,连脸红难为情的时候也这般俊美。
正在潮生欲言又止时,城中传来号角声,乌英纵马上起身,望向门外。
“敌人来了。”乌英纵说。
潮生将法术一收,跟在乌英纵身后,快步跑出了王宫。
城外戈壁处:
闷雷声越来越大,时近黄昏,一只麻雀蓦然冲进了他们藏身的戈壁群高处,项弦眼明手快,将它捞住。麻雀着急地拍打翅膀,一阵乱叫。
但没有阿黄在身边,两人都不知道它想说什么,项弦随手将它放在背风处,萧琨已快步出去。
“敌人来了!”
只见南面广阔平地上,沙尘暴中隐隐出现了海潮般的黑线,大地震动不绝,魃军正在靠近,天空中阴云裹挟着沙暴袭来,犹如择人而噬的妖异巨口。
“太糟了。”萧琨制定计划时,完全未将沙尘暴考虑进去,在这等恶劣的天气下作战,落败的几率实在太大了。
项弦从背后快步追上,以布巾将萧琨口鼻一蒙。
“按计划行事。”萧琨拉下蒙面布巾,与项弦互一拉手,飞跃向戈壁群的两侧。
高昌城中,民居尽数收起布蓬,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已近乎无人,唯独高昌骑兵穿梭来去。沙尘暴飞速而至,天空先是变黄,继而漆黑一片,犹如入夜。
乌英纵与潮生来到高昌城楼前,听见卫兵们交谈与大喊,斛律光说:“他们在说,这天气打不了仗。”
潮生:“但哥哥们已经出城了!”
正在混乱时,出战号角吹响,所有骑兵望向远处王宫,自觉开始列队,骑兵队长点校人数。毕拉格与黎尔满各乘一骑,朝城门飞驰而来。
“不要担心!”毕拉格声音震响,“高昌人答应的事,纵然今日全城尽灭,也要做到!”
黎尔满率领诸多骑兵,在高昌城门前整队,大维齐尔体格魁梧,犹如一座山峦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大声怒吼,骑兵朝着他们集队。高昌四方城门开启,两万四千名骑兵涌出,从不同方向朝着南门外汇聚。
毕拉格伸出左手,手上珠光流转,戴满了红、蓝宝石戒指,他接过一盏夜光杯,内里盛满了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从容走上城墙。
城门缓慢洞开,发出巨响,黎尔满带领前锋军出城。毕拉格手持酒杯,站在城墙高处,朗声劝酒,所有将士整齐划一,在黎尔满身后单膝跪地。
毕拉格将酒洒向城外,两万高昌骑兵齐声呐喊,前阵变后阵,黎尔满高举弯刀,冲向城外开阔地,在那漫天沙暴中消失了身影。
所有骑兵一齐动了,侧翼展开,中军跟随,没入了滚滚黄沙中。
这是潮生第一次看见凡人打仗,震撼得说不出话。
“这就是战场吗?”潮生难以置信道。
乌英纵正要说“是”时,毕拉格从容不迫地来到他的身畔,一国之君,竟准备全程督战。
毕拉格说:“不要担心,李潮生,大部分的战争并非如此,只是今日天气恶劣,令人难以视物。”
“会死多少人?”潮生又道。
“死于沙场,是战士们毕生的荣耀。”毕拉格沉声道,“因为付出生命所守护的,是他们身后,高昌城中的妻小与父母,正因死亡所在,方有新生。”
沙暴轰然涌来,他们甚至看不见黄沙中的交战景象,滔天妖气涌向了高昌城,远方传来巨响!
“魃军没有重整队伍!”项弦最后与萧琨分开时,用尽全力吼道,“他们已经短兵相接了!”
他不知道萧琨能否听见,在沙暴中一旦分开,近乎整场大战内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他只能沿着巨大声响的来处全力催动战马疾冲而去。
双方所接触的前线上,狂风与飞沙中,刘先生的魃军呼啸涌来,竟是要以兵力优势彻底淹没人族军,再倚仗数以万计的死尸叠上城楼,然则黎尔满的部队组织起了防线,抵挡住了第一波魃军。
与此同时,魃军的后阵升起了巨大的黑色火焰,喷发出旋转的烈火,射向人族阵营。
“我已抵达敌方后阵。”应声虫内传来萧琨之声。
萧琨遇见了第一只魃,当即拔刀,一道刀光化作弯弧,将冲向他的干尸一刀两断。而被斩断的魃哪怕失去下半身,仍以双手拄地爬行,嘶吼着朝他冲来。
这等修为的魃对萧琨与项弦而言,自然不在话下。关键在于敌军数量实在太多,法力陷入飞速消耗,便有危险,是以他不再恋战,前往寻找自己的破坏目标。
另一边,项弦全身爆发出火焰,化作明红色的火柱,疾冲天际。
他全力以赴,施展法术,左掌平托,右掌竖起,纯阳真火围绕身体旋转,在战场中央化作了火焰的飓风!与阿黄分开后,项弦只能借助修行的烈焰术冲杀,无法驭空飞行释放火雨。而在他的身后,则是无数高昌战马嘶鸣,黎尔满大声呐喊,率领骑兵们绕过项弦,朝着魃军两翼,展开了包抄。
短短顷刻,漫天的沙尘犹如被火焰引燃,以项弦为中点发生了爆破,魃军被炸得粉碎,摧向四面八方,视野恢复瞬息可见,魔火腾空而起,与项弦遥遥相对。
两只魔人朝着项弦疾射而来,一道黑火射向项弦,化出燕燕身躯。
另一道黑火则射向了城楼高处,直取督战的毕拉格。
说时迟那时快,项弦手持智慧剑,连剑带鞘横在胸前,挡住了魔人的惊天一击。双方对撞,各自飞开,火焰轰然收拢。
燕燕换了一把长刀,悬浮空中。
“赤血金环解开了?”项弦露出促狭笑意,“我这儿还有一个好东西,来,过来?”
燕燕充满警惕,只不说话,旋转身体,抖开长刀,犹如一道旋刃,朝着项弦飞卷而来,项弦身周全是己方高昌骑兵,若被燕燕冲进自己人这边,顷刻间至少有上千人要命丧魔人之手。
只听项弦大喝一声,反迎上去,与长刃碰撞,架住高速旋转的燕燕,两人兵器绞在一处。紧接着项弦侧身避过燕燕挥来的又一把匕首,顺势抽出了智慧剑。
金光在沙暴中爆发,项弦成为整个战场上,万人瞩目的中心点!魔火轰然大作,化为升腾的符文,聚集起黑气射向项弦,无数魃军在大司命笛的强行驱使下,舍弃了战斗,前赴后继地冲来,以干尸之身抵挡金光,要消耗项弦的力量。
燕燕不与他缠斗,已有了应对智慧剑的战术,只要避其锋锐,项弦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毕竟以燃神念为代价,释放爆发无法持久。
城门处,赢先生呼啸飞来,疾射向高昌王。
潮生早有预备,祭起山河社稷图,挡在毕拉格身前,四面城墙垮塌,化作流星般的碎石,大地岩沙升起,方圆百步内沙暴随之一空,尽数被扯入了山河社稷图笼罩的区域中。数人所站立的城楼已成孤岛,漫天乱石朝着赢先生聚集,重重叠叠,将他轰然压在了中间,形成土石巨球。
巨球中爆发出黑火,不断冲击,潮生双手虚拢,与赢先生对抗。下一刻,远方魔火柱轰然射来黑光,击中岩球,岩球炸开了,赢先生亮出双爪,疾射向潮生,要将他扼进爪底。
一声长啸,白猿于高处现身,抖出一枚绿枝,青光四射,化作荆棘再次合拢,赢先生的魔爪已距离潮生不到数寸,却被绿光所抵挡。
潮生捻动手指,手中绽放出一枚白色花朵,花瓣飘零四散,紧接着,潮生将它轻轻地放进了赢先生的魔爪之中。
“送你一朵小花。”潮生道。
赢先生双目喷出烈焰,看着自己的魔爪,魔气遭到昆仑生生不息的仙力所侵蚀,顺着他的手臂飞快蔓延,令他的近小半身躯化作藤蔓与硬木,赢先生痛吼一声,升空躲避。
被潮生种下花朵的手指爆发出重重荆棘,卷向他的身躯,赢先生竟被潮生悍然一招,强行拖回地面,魔气在潮生与赢先生身前爆散,城墙登时垮下。
白猿咆哮着冲向潮生,这一次潮生为保护同伴,使出毕生修为,双手已呈现出木质化,聚起仙力,一道绿光犹如光炮般,顺着藤蔓直轰而去,赢先生发出愤怒痛苦的咆哮。
赢先生翻掌,手中现出一枚黑气萦绕的木簪,猛一撒手,木簪急速飞向潮生,钉在了他的胸膛上。
潮生:“!!!”
潮生难以置信,低头看自己胸前,木簪迸发黑色火焰,顺着他的全身开始蔓延。
地面化作巨大的流沙池,犹如怪兽的巨口,将潮生直扯下去,潮生半身陷入流沙中,却苦于与赢先生僵持,难以挣出。
眼看他将被滚石与黄沙吞没之际,巨猿冲下,抱住了潮生,以胸腹保护了他,将背脊朝外,随着赢先生的一声怒喝,流沙池全面下陷,四周声响尽数消失。
魔气涌来,顺着潮生发出的能量倒袭,竟是沿他手臂侵入他的心脉。
“潮生,潮生,”乌英纵颤声道,“守住你的本心!”
潮生的心脉处出现了生机盎然的一团绿焰,他的双目喷发出浅绿色的光芒,魔火袭向那绿焰的顷刻,巨猿翻手,以左掌牢牢抓住钉在潮生胸膛上的黑色木簪,魔火铺天盖地袭来,开始灼烧巨猿的毛皮与身躯,它的外表被烧得焦黑,不住剧震,双目却依旧明亮。
潮生感觉到同源的气息,艰难道:“好痛啊……这是……被魔化的神树……放手……老乌,你办不到……”
“看着我,看着我!”巨猿吼道。
潮生抬头,双目迸发强光,望向巨猿的眼睛。
巨猿颤声道:“潮生,那天我确实因为你赌气说了那番话,心里觉得无趣,便犯病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潮生,我一直……一直……
“……从见你第一面,我就……我就……”
巨猿用尽全力,嘴唇略动,最后那三个字脱口而出。然而随着它猛然将黑色木簪拔出,绿光爆发了,随着潮生的大喊,生机爆炸般地倒卷,摧毁了千万暗黑树藤,流沙池隆起,爆破,赢先生在那光芒中被炸飞出去。
高昌城门处,高墙已被夷为平地,千万绿植温柔升起,将深陷于流沙深处的二人托出,潮生身周绿意流转,与幻化作人形的乌英纵相拥。
乌英纵双目紧闭,搂着潮生的腰,潮生则抱着乌英纵的脖颈,将他搂在自己怀中。
乌英纵被魔焰灼烧得焦黑的手臂,在潮生的仙力之下,龟裂皮肤尽数愈合。
从他手背上,沿臂浮现出犹如刺青般的昆仑符文,迸发光泽,却一闪即逝。
潮生与乌英纵同时睁开双眼,诸多藤蔓散开,两人落地。
“我……我……”乌英纵抬头看着潮生,不住喘息。
潮生抱着他的脖颈,低下头,亲了下他的额头。乌英纵登时满脸通红,兽性涌起,呼哧呼哧地直喘,到得渐渐平静下来后,潮生才放开了他。
沙暴之中响起了冲锋的鼓声,高昌的正西方,战旗在黄沙中飘扬。
潮生:“赢先生呢?他用的法宝掉哪儿去啦?”
“还有敌人!”乌英纵转头望去。
“不!”毕拉格丝毫不惧,站在高处,喝道,“是援军!撑住!我们要赢了!”
战场上:
萧琨在一片漆黑中,犹如飞鸟般掠向敌方后阵。
他抖开唐刀,站在一块巨岩顶端,面朝黑色火柱,右手握刀柄,左手覆刀刃,缓缓将刀抽过掌心,鲜血流淌,顺着刀锋滴下。
萧琨闭上靛蓝色的双目,口中喃喃念诵,唐刀染满鲜血,血液犹如妖异的生命,在闪光的刀锋上蠕动,整把刀已化作血红色。但这尚未结束,随着萧琨周身气焰的扩散,他的心脏隐隐焕发出蓝光,一头长发在空中无刃自断,化作白色火焰般的短发,而断裂的三千青丝开始缠绕于刀刃上。
“……以我战死尸鬼之发肤、血液……承尸仙之名……为此献祭……”萧琨之声隐隐传来。
刘先生的身躯燃起熊熊黑火,置身于火柱之中,此时蓦然转身。
萧琨手中,万象刀绽放出光华,破开了漆黑的天幕。万象刀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所过之处犹如银汉尽覆,天地星火齐射,汇聚为一泓弯弧!
刘先生马上将魔火聚拢于身前,朗声爆喝,与万象对冲,爆破,躲开了将他一刀两断的杀招。
萧琨已到刘先生面前,左手一扬,现出森罗刀。
“后手在这儿。”萧琨沉声道。
鲜血飞溅,萧琨第二次血祭,与刘先生近乎紧贴在一起,半个身躯没入黑色的魔焰柱中,近乎在他怀中挥出了惊天一刀。
那一刀将魔火柱斩成两半,刘先生狂吼一声,以手中古笛来接,笛与唐刀碰撞,现出了细微的裂缝,并发出震彻战场的一声破音。
萧琨干净利落,一刀自下而上挑去,将刘先生斩破!
战场中央,项弦释放金光,疾射而去,燕燕魔气不断飞卷,一再逃离,拖着那金光往复。项弦沐浴在金火之中,所过之处尽成焦土,干尸被点燃,魔气被驱散,犹如一个金色的光球沿着战场碾压而去。
后阵魔火柱溃散,发出巨响,魔火逸散,燕燕猛地转头,意识到刘先生被击败,正要回援之际,项弦化作强光飞掠而来,一剑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
燕燕发出一声震荡的惨叫,项弦悬浮空中,金光万道,单手持智慧剑指天,光火不断迸发,开始焚烧燕燕魔气四溢的身躯。
城墙高处,沙尘暴渐散。
“我去了!”斛律光知道到了时候。
“当心点!”潮生提醒道。
斛律光飞速跃下城墙,骑上战马,冲向战场中央项弦所在之位置,预备在他脱力后守护于他的身畔。
“我不……甘心……”燕燕聚集了最后的魔气,狂吼道,“我不甘心——!”
然而在克制魔的绝世神兵面前,金光烧灼黑气就像烈焰融雪,燕燕不住震颤,被智慧剑刺穿后黑气疯狂蒸腾,眼看就要焚烧殆尽的一刻——
悬空的项弦面前,出现了一张魔气汇聚的巨脸。
“不容易啊……”那魔脸缓缓道,“两个必死之人,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项弦!”萧琨除去刘先生后正喘息,蓦然感觉到了威胁,朝着战场中央飞射而去!
项弦却已听不见外界言语,将剑一甩,燕燕被甩向大地。
项弦再一振智慧剑,面朝魔脸,金光已逐渐变得暗淡,抽走了他所有的体力。
“项弦——!”萧琨大吼道,只想他尽快清醒。
“老爷!”斛律光以最高速度冲来。
“是穆天子!”潮生听见了那声音,喊道,“他来了!”
乌英纵当即化身巨猿,抱着潮生冲进战场。
魔脸幻化,张开巨口,口中出现了皇袍飞扬的穆天子!
他的左脸为攀爬藤蔓所化,头顶发簪处出现了含苞待放的漆黑之花,全身散发出浓墨般的魔气,腰畔佩一把空剑鞘,双手空空,朝向项弦。
穆天子出现之际,魔火柱于战场的四处再次轰然升起,魃军再次集队,朝着高昌城杀去!
项弦改而双手持智慧剑,释放神兵之力时,五感尽数消失,所余无非本能,兴许正因本能提醒他,敌人的力量非同寻常。
他身与剑合,化作回转金光,刷然朝着穆天子射去!
然而穆天子再一次单手接住了智慧剑,冷笑一声:“还没到时候。”
只见他右手握住剑刃,左手扣起手指,在剑身猛地一弹,黑火轰然席卷,项弦全身的金光被魔气所取代,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同时猛地大喊,萧琨从身后飞射而来,疾取穆天子。
穆天子却稍一转身,右手召来发簪,再随手甩去,发簪落地,化作巨大的黑色荆棘,呼啸着朝萧琨涌来,萧琨以唐刀劈开荆棘,穆天子消失在了空中。
瞬息间他出现在了项弦身前,说道:“人我带走了,想再见他一面,到天魔宫来罢。”
穆天子化作滚滚黑云飞去,正在黑云即将裹住昏迷的项弦,带他升空之时,斛律光大喝一声,冲到项弦身前,心灯爆破!
心灯的强光登时驱散了黑云,斛律光尚不知该如何使用,只维持着双手朝前的动作,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黑云。
黑云轰然溃散,又飞快聚合,再次现出穆天子身躯。穆天子注视斛律光,五指先是张开,随即做了个紧握手势。
天地间黑白反色,斛律光的心脏猛地被凌空扼住,发出痛苦的大喊,颤抖着单膝跪地。
萧琨从旁冲来,撞开斛律光,释放出法力与穆天子对冲,抵挡住他的领域。
萧琨:“斛律光!带项弦走——!”
“哦?”穆天子悬浮空中,长发飘飞,散发出魔气,“这一次,是你想舍身罔死,替下你的知己了么?”
萧琨睁大双眼,眼中焕发出蓝光,所读到的穆天子的念头,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穆天子突然停下,抬起头,现出警惕神色。
萧琨猛然冲向穆天子,穆天子再次抽身拔高,下一刻,充斥着沙暴的天空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青蓝色的龙出现了,它从东方天际飞来,所过之处,云层纷纷散开。
一道龙炎绽放,坠落于大地,青白色的烈焰在战场上蔓延,干尸不断逃离。阿黄从天顶飞来,落向项弦。
“周穆王——!”天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怒吼,“窃取神州果实的贼!还回来!”
“长戈!”潮生抵达战场中央时,震惊道,“是你吗?!长戈!”
黑暗天幕洞开,沙暴无影无踪,满地俱是魃军的尸体。与此同时,峡谷的另一面,万马奔腾,拦住了魃军的去路,景翩歌率领战死尸鬼大军朝着战场中掩杀而来。
“将宿命之轮还来!”景翩歌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
青龙疾冲坠下,喷出光火,穆天子双手结印,回守,硬接一记龙炎冲击。皮长戈单膝跪在禹州的龙头上,抽出腰畔一把木剑,在空中飞掠而过。
禹州化作人形,拉开拳式,与皮长戈来了一式夹击,一龙一貔貅,化作宏伟神光交错,击中了那团深不可测的魔气,魔气轰然爆散。
穆天子不敢再恋战,蓦然升空,拖着涣散的黑色火焰,在空中消失了。
项弦醒来,竭力摇晃头,侧头倒出耳中的砂砾,茫然看着周遭。远方所传来的,是高昌军战胜的欢呼声。
风沙散尽,战场现出触目惊心的全貌,图攀盆地中,高昌城前成千上万干尸倒伏,景翩歌的部队扼守了南下要道,西面则是挑起狼头大旗的辽国骑兵。
耶律大石的王旗正在微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