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为昏君隋炀帝所建,最初从洛阳到淮安为通济渠,连接黄、淮二水,其后则经多年拓展、整修,延至杭州。及至宋时,大运河为连通南北的重要货运渠道之一,清晨时分,运河码头便已喧嚣无比,到处都是运石的民夫与商客。
萧琨与项弦前去拜别甄家家主扶莹,甄家特地为驱魔司准备了一艘船,船只虽不大,却也精致工巧。甄岳在船下交代诸多事宜,项弦打着呵欠,站在船头看下面诸多民夫装货,犹如忙碌的蚁群一般。
乌英纵问:“老爷昨夜没睡好?”
“你学坏了,老乌。”项弦正色道。
乌英纵一笑,项弦又低声交代几句,只见萧琨三步并作两步,施展轻功上了船,问:“房间安排了么?”
乌英纵说:“回萧大人,已安排好了。”
“咱们在航道上共花费二日,”甄岳解释道,“抵达淮安后驰入秦淮河,进金陵。”
“行。”萧琨说,“在船上时都自由活动罢。稍后我们还有事与你商量,甄兄。”
项弦与萧琨谈过有关甄岳的安排,他们现在正需人手,甄岳想必也愿意加入开封驱魔司。关键是如何解决接下来寻找去天魔宫的途径问题,在这点上,萧琨尚未与项弦达成一致,但他们总得通过讨论来得出最后的办法。
“您与老爷住这儿,”斛律光过来说,“是船上最大的房间了。”
“没有多的了?”萧琨打量斛律光,现在是他接替乌英纵,在跑前跑后地安排了。
萧琨总怀疑是项弦的授意,偏偏斛律光很会控制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
“大伙儿都是两人一间。”斛律光说,“我和青山,乌大哥和潮生,只有宝音、甄岳分开,要么我让他俩睡一张床?”
“算了,就这样。”萧琨看自己与项弦的房间,只有一张宽榻。昨日以后,他不知为何又隐隐有点后悔起来,心里多了几分失落。
斛律光走后,萧琨独自站在房中,回味着这失落感。
我在后悔什么?不该一时冲动,让两人的关系变成这般么?
萧琨明知道自己喜欢项弦,一直以来总是迈不出这一步,表明了心意后,竟没来由地后悔起来:假设他们一辈子当兄弟,兴许还能彼此陪伴,直到其中一人离开世上。
如今不再是朋友,而是恋人了,萧琨便下意识地担忧,这么亲近,会不会终有一天必将分离?
萧琨又想起自己的命数,但项弦从来不在乎,且信誓旦旦道他是纯阳之体,又是驱魔师,不信这套说法糊弄。
项弦来了,萧琨那一点戾气,突然在看见他时,又烟消云散了。
项弦进房,左看看又看看,朝榻上一躺,扒拉几下萧琨,让他坐下,就要抱他。
萧琨说:“光天化日,规矩点。”
“我困了,”项弦说,“昨夜没睡好。”
“你睡就是。”萧琨说,“我出去看看。”
“你抱着我睡。”项弦侧身,抱着萧琨的腰,让他也躺上来。
萧琨:“门。”
“关上了。”项弦竟是搂着萧琨,翻身压在他身上就要亲。被他紧贴着,萧琨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项弦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千不该万不该,那夜里就不该招惹这流氓。萧琨一时情动,当下再说什么也无用,项弦是绝不可能守规矩的,一到没人之处,便摁着萧琨要亲。
“你眼睛真好看。”项弦小声说,以手指抚摸萧琨的唇,萧琨的气息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想别过头,却挪不开视线。两人对视时,萧琨终于忍不住,主动吻了他。
“你……”萧琨翻身,将项弦压在身下。
项弦依旧挂着俊朗笑容,笑道:“我什么?”
“你这混账。”萧琨认真地说,继而低头,与项弦接吻。两人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夜,开始疯狂地互亲,耳鬓厮磨。萧琨从未有过如此体验,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只知道与项弦亲热。
项弦对此也毫无经验,两人亲着亲着抱紧了对方,项弦又吁了声,在意乱情迷中恢复几分清醒,揪着萧琨的红绳手链拉扯几下,萧琨再次亲吻上来。
他们改为侧抱,躺在榻上,最初的冲动逐渐平静下来,鼻梁抵在一处,萧琨只是安静地看着项弦,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项弦的眉眼很好看,分明出生于江南,却与斛律光这等西域男子相似,有着遮挡风沙的长睫毛,男人有漂亮的浓眉大眼,总让人不免心生亲近与好感。
萧琨只不明白,自己除了肤色冷白些许,容貌虽算得上俊,却冷冰冰的,常惹人害怕,从小到大,身边就无人夸奖过自己长相,只有对他幽瞳的畏惧。
项弦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项弦端详萧琨片刻,想说几句,困意却重重袭来,令他的意识变得迟滞而沉重,萧琨的温暖的唇吻下来时,让他全身舒畅无比,只牵着萧琨的手不放。片刻后,他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萧琨又开始端详他宽大的手掌,项弦的手指遒劲有力,那是常握剑的手,与萧琨一般,虎口处带着不明显的茧,手指修长漂亮。
萧琨牵着他的手指,沉默片刻,小心地吻了下他的指背,将毯子为他盖在身上,起身悄无声息地推门出房。
盛夏的风吹来,京杭大运河两岸尽是杨柳。牧青山与潮生在船舷旁喝茶,见萧琨过来,扶舷站着,都朝对方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哥哥呢?”潮生问。
“正睡觉,”萧琨答道,“昨晚他一夜没睡。”
牧青山说:“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萧琨转头道,“你呢?”
牧青山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片刻后点了点头,说:“我去叫狼过来。”
项弦午饭后便开始在房中补睡,一连数日里他几乎没有好好合过眼,困意重重袭来,而在入睡时,更有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朝他涌来。
一片黑暗中,四处俱是塔状的黑色火焰,戾气在数尊巨鼎上熊熊燃烧。
黑色的凤凰踞于王座一侧,注视着他。
“是你吗,阿黄?”项弦快步上前,魔凤凰却猛地拍打翅膀飞起,绕着诸多古鼎盘旋。项弦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阿黄?我在做梦?!因为你我的魂魄曾经相融,所以我能梦见你?”
魔凤凰的胸腹深处,依旧有一处发出温暖的黄光,正不易察觉地闪烁。
阿黄的声音道:“你的魂魄已完整,得以驭使智慧剑,彻底铲除魔王穆天子。”
“阿黄!阿黄!”项弦大声道。
项弦快步追着阿黄,远离王座,解释道:“坚持住,不要屈服!阿黄!”
“我身不由己。”阿黄在诸多方尖碑前盘旋。
项弦骤然停下脚步,仿佛听见了无数魔火中传来的惨叫声,喃喃道:“这是什么?”
汉、唐、晋……每一鼎上,俱出现了古篆文,唯独“宋”的巨鼎上,戾气的火苗依旧微弱。
“他已快完成最后一步了。”阿黄的声音道,“项弦,你能办到。”
项弦不解道:“什么?”
“阻止他。”阿黄的声音道,“我在天魔宫中等你。”
景象破碎,将项弦逐出了梦境,他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耳边唯有船只缓慢地平稳行进所带来的水声。不知不觉已一夜过去,项弦竟睡了近十个时辰,坐起时,额上满是汗水。
而在他的身畔,躺着赤裸上身、只着白色长裤的萧琨。
“萧琨?”项弦轻轻摇了下他。
萧琨没有反应,睡得很沉,相当疲惫。什么时候开始睡的?项弦回忆起白天,他们一同睡了这许久么?
船窗外有晨光投入,项弦借着光,端详萧琨的胸膛,在地渊神宫中,他们抱在一起,被魔矛所贯穿的淡淡伤痕仍在,萧琨长期双手持唐刀,练出的胸肌很结实,穿衣时丝毫看不出,那道伤痕正在胸膛正中处。
项弦稍凑近少许,以耳侧贴在他的心脏处,萧琨的心脏一如既往,有力地搏动着。
萧琨无意识地发出声音,将项弦搂在身前,亲他的头,复又放开。
项弦决定让萧琨再睡会儿,便换上常服,离了船舱出去。
旭日初升,河面一层薄薄的雾散开,两岸丘陵起伏,与巴蜀三峡一地有别,运河的岸边尽是农田与村落,令人心旷神怡。
项弦在舷畔坐下,摸摸肚子,喊道:“老乌!斛律光!人呢?”
斛律光正坐在船头看风景,闻声快步前来,项弦说:“给老爷弄点吃的,饿了。”
斛律光忙去船舱中吩咐,自从入队,得乌英纵调教数月后,他已大致有个管家的模样了,项弦始终没有忘记对潮生说过“我拿乌英纵和你换斛律光”的约定,先前回了开封,斛律光就开始跟在乌英纵身旁,学着他打点大伙儿的起居饮食与跑腿,现在已将乌英纵所授学了个七八成。
这么一来,待乌英纵离开项弦,前往昆仑山陪伴潮生,也好放心,不怕他无人照顾,当然,此事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只是谁也不说。
船家上了鱼面与燕饺,项弦欣赏美景,斛律光又跪坐在他身畔,为他煮茶喝,不时回头看房门方向,像是在考虑萧琨何时醒转。
“萧大人什么时辰睡的?”项弦问。
“快凌晨了。”斛律光答道。
项弦:“?”
项弦心想:睡这么晚?
“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斛律光马上答道。
项弦更是疑惑,怀疑地看着斛律光,斛律光突然变了表情,说:“老爷,呃,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项弦正要说“那就别问”时,斛律光已经抢先说出来了。
“老爷和萧大人,你俩?”斛律光怀疑地看着项弦,说,“你们戴着一样的这绳,是定情信物罢?”
“啊,哈哈哈哈!”项弦只得干笑几声。
斛律光:“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一起“哈哈哈”了几声,项弦又咳了声。
“嗯。”项弦坦然道,“我们不仅定情,还常常抱着亲嘴呢,羡慕吗?”
斛律光:“呃……我……还是……”
斛律光并不想与萧琨抱着亲嘴,带着少许疑惑,又问:“老爷喜欢萧大人什么?”
“这还用问吗?”项弦简直难以置信,说,“萧琨不讨人喜欢?虽然有点爱哭罢,不过爱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你看他那身武艺多高强?至少也是天下第二吧?你看他那肩,那腰,你见过他脱了衣服的模样不?身材多好看?手长腿长,像马儿一般。身上还有为了救我,留下的伤疤!”
斛律光:“呃……”
项弦吃过面,擦了下嘴,又一本正经地说:“该有的肌肉身上都有,那胸肌,那腹肌,那腰抱在手里,啧啧啧,抱过你就知道了,是生命的感觉啊!朝气蓬勃,搂着他,只觉心里就有安全感,舒服得很呢!”
“这……这样么?”斛律光听得忍不住对年轻男性也产生了隐隐约约的向往,但细想下,又有点不适,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你再看他那眉眼,”项弦又正色说,“眉毛多漂亮?眼睛跟蓝宝石似的,鼻子又高又挺,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身材还长得漂亮笔直,嘴唇却是软的,啊!亲上去那会儿……”
斛律光一脸懵懂地听着,起初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引出了项弦这么一番品鉴。
“亲嘴会上瘾,”项弦压低声音道,“谁亲谁知道。”
“我我我……”斛律光忙道,“我不想亲萧大人。”
“不是说他。”项弦现在对同为青年的男性有着炽烈的渴望与向往,只想与萧琨再好好地深入探讨交流一番,当然,须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白驹儿,”项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找个伴罢,红尘是很美的啊!”
虽然斛律光对爱情的理解不太深刻,耳朵却很灵光,突然坐直:“萧大人!”
项弦一个激灵,得知萧琨醒了,他推门出来,似乎还不太清醒,幸而没听见项弦先前的话,否则一定会提起木案,从后脑勺给项弦直接来一下。
“我去给您准备早点。”斛律光忙起身。
“有劳了。”萧琨坐在项弦对面,抬眼看项弦时,项弦则笑着注视他。
萧琨搓了搓脸,显得十分委顿,项弦问:“昨夜睡得晚?”
“没有。”萧琨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项弦观察萧琨表情,想坐过去与他并肩,萧琨马上低声道:“严肃点,在大伙儿面前不要做什么逾矩的事。”
运河河面上再一次起了雾,萧琨吃着早饭,问:“到哪儿了?”
“快到金陵了,”甄岳来到甲板上,说道,“稍后将转入秦淮河。”
这是驱魔师们难得的无事可做的一天,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萧琨以后,项弦便忙个不停,终日毫无喘息的机会,度过了此生中最为忙碌的日子。
如今闲下来,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反而隐约觉得有点不适应起来。
大船上人来人往。萧琨醒后,又与甄岳研究地脉,甄岳对天地灵气所知极广,专研此道,乃是他们最好的帮手,许多学问项弦只是从沈括口中约略听到,未曾深入,如今得到甄岳的详细解释后,终于得以融会贯通。
若换作从前,项弦一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萧琨亲嘴,但在阿黄被抓走后,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每当高兴时想起阿黄,心情就会焦虑起来,只想尽快找到天魔宫的入口,否则难以真正地释怀。
“所以天魔宫隐藏在罅隙之中,”萧琨说,“倾宇金樽虽然坏了,罅隙却还存在着,用常规的方式进不去。”
“对。”甄岳解释道,“魔王想必在千年前,就已做了最稳妥的准备,失去倾宇金樽后,他仍然据有罅隙,这是穆天子最大的优势,蛰伏以等待下一个时机。”
萧琨想了想,说:“根据目前的情报综合推测,我们可以理解为,穆天子是神州的观察者,他相当有耐心,既监视大地的变化,又观察历任驱魔师的应对方式。
“直到窃走宿命之轮,认为自己有了绝对的把握之后,才展开他的计划。”
甄岳点了点头。
萧琨又道:“我们要找到天魔宫,就必须逆着魔气的能量流动,才能进入这个独特的罅隙里。”
甄岳对着神州地图上标记出的天地脉节点,说:“想进入天魔宫,也并非只有杀人这一个方法,足够的能量大抵不错,萧大人抓住了这个要点。”
项弦绝不会搞大屠杀,纵然有上百万人意外死去,他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始终沉默着。萧琨思考后又问:“如今我们有你手背上那个赵先生赋予的烙印,就不能通过它的力量直接传送么?”
项弦终于开口道:“这是一把钥匙,不是通道。”
项弦朝他们出示手背上的那团黑火烙印,萧琨改而牵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它的作用是,在咱们逆着魔气能量穿梭,进入天魔宫的一刻,”项弦解释道,“能成功穿透进去,而不是被穆天子所设下的结界挡在外头。除此之外,还需要借助刘先生的魔种引路。”
“好的,我知道了。”萧琨依旧牵着项弦的手不放,项弦心中一动,两人的手指轻轻地勾在一起。萧琨朝甄岳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能的办法?”
“献祭。”甄岳凝重地说,“归根到底,无非是释放出能量,生魂所具有的戾气、魔气、人命,这些都是能量。只要能量足够,天魔宫的大门就会打开,吸纳让穆天子得以成魔的力量。”
“百万级别的死亡。”萧琨说。
甄岳答道:“不一定,也许数十万也能达到?我实在无法判断,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神州世界将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但恕我学识浅薄,找不到这种条件。”
“拥有足够强的命力,”项弦不假思索道,“我知道这个办法。”
“什么?”萧琨说。
项弦说:“身居高位者,命力更强,譬如说龙、凤凰、鲲、鹏这等巨兽,抑或人间的帝王。”
“汤王为了结束天下大旱,献祭自己。”项弦说,“其后在商时,历任神州之主为达天听,也必须拿出足够的命力来作交换,不惜献祭诸侯与贵族。到得牧野之战时,纣再无翻盘之力,最后在鹿台上,献祭了一个王,即他自己。”
“换句话说,”项弦说,“将赵家捆一起杀了,兴许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萧琨无奈了,片刻后道:“沿着魔将,也即‘先生们’来时的通道回溯,是否也有希望进入天魔宫?”
“这很难说。”甄岳道,“先前他们使用倾宇金樽进行传送,眼下金樽被毁,又落在了咱们的手中,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项弦与萧琨都明白了,洞庭湖一战,形成了全新的局面,穆天子不能再使用倾宇金樽来投放魔将们了,赢先生、燕燕是否还会前来开封?
或者说,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项弦朝萧琨说:“倾宇金樽不能传送以后,魔人再一次进出罅隙,就必须通过天地脉。借助刘先生的魔种,也是这个原理。”
甄岳:“但穆天子势必非常提防,魔将进出,不是一个过程,要抓准这个时机非常难。”
萧琨推断道:“穆天子也许在等待倏忽预言中最后一刻的到来。”
三人讨论片刻,虽依旧未能得到完整的行动方案,局势却又有了新的进展,让扑朔迷离的战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甄岳说:“回到开封后,我会透过能量的流动,监测天魔宫的动向。”
项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片刻,他又拉了几下萧琨的手,萧琨正思考时几次被打断,只得与他先回房去。
“来,过来。”项弦在榻上坐下,朝萧琨招手,满脑子只想占他便宜。
萧琨:“你这人怎么这么好色?”
项弦说:“好色不是很正常?食色性也,人生本来也就这么点追求。”
萧琨只得挪上榻去,躺在项弦怀里,让他搂着,眉头依旧拧起,思考诸多错综复杂的问题。
“你觉得穆天子还会再发动一次宿命之轮么?”萧琨说,“别乱摸。”
项弦的手已伸进萧琨的衣服里,又揉又抱,萧琨按住他的手要拉出来,项弦马上停手。
“阿黄还没找回来,”萧琨疲惫道,“能不能正经点?”
“好好。”项弦只得抬起双手,坐直,带着几分失落表情,叹了口气。
萧琨见他那模样,便自觉不该说这话,项弦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以如今局面,担忧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朝自己寻求依赖罢了。
萧琨又示意项弦躺到自己怀中,主动搂着他,低头在他耳畔亲了下。
两人沉默片刻,项弦说:“我正想朝你说,梦见它了。”
萧琨当即恢复了精神,困倦的表情一扫而空,皱眉道:“它在哪儿?”
“天魔宫。”项弦说,“或者说,是我以为的天魔宫。”
“什么样的?”萧琨坐到案前,朝项弦道,“梦里的事还记得么?”
项弦挪过来,朝萧琨尽力复原天魔宫的结构与场景,萧琨提笔,绘出宫内地形图。穆天子的巢穴远不及大禹的水下王宫复杂,凭着项弦的描述,萧琨很快就画好了图样,这对他们接下来的战斗至关重要。
“这看上去有点像白玉宫,让我想想。”萧琨说,“眼下最难的,就是开启通路了……只要能打开它,来到穆天子的面前,你便可抽出智慧剑与穆天子决战,趁着他还未成为天魔,一举彻底击败他。”
项弦说:“就怕赶不及了,阿黄如果被彻底魔化,失去最后的一点意识,会出现更难控制的局面。”
“我与斛律光能牵制住它。”萧琨迟疑片刻,而后说,“只要击败穆天子,一切将迎刃而解。”
项弦说:“或许也可以换个办法,引他到神州来。”
“太危险了。”萧琨迟疑道,“那天你说完以后,我仔细想过,你说得对,不能乱来,在人间开战,就怕伤及无辜。”
突然间,萧琨想到另一个主意。
“穆天子不来,但他手下的两名魔将,兴许会来。”萧琨说,“他只剩下赢先生与燕燕了,说不定真会派他们做点什么。”
船只渡过金陵,夜泊秦淮河时,潮生还下船往城中游玩了一趟。数日后,大船沿着运送花岗岩的河道,回到开封城中。
“终于回家了!”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这种感受对萧琨而言尤为真切,自从来到开封,他便将此处视为自己的新家,在那之后,接下复杂又艰难的案情,离开京城在神州流浪辗转,总有大地满目疮痍,众生朝不保夕之感。
回到开封,所有的痛苦与悲伤便一瞬间远离,这座城市犹如一个宏大又温柔的桃源,展开怀抱,保护了他们。
究竟是开封的生活像个梦,外头大旱与妖魔横行的世道为真实;抑或只有开封的日子是真实的,城外的悲惨世道才是个梦?
这让萧琨常常陷入动摇之中,仿佛置身于奇特的幻境里。
但回到驱魔司后,所有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振魔铃响过么?”项弦问。
乌英纵做了个手势,与看守铃铛的白隼沟通,他虽不懂鸟语,阿黄却教过他一些肢体语言,能简单进行沟通,片刻后答道:“没有,老爷。这段时日里,没有任何异常。”
白隼不见阿黄回来,带着疑惑打量项弦,项弦心情不佳,只是点了点头。
乌英纵让斛律光去跑腿买吃的,自己则开始整理司中内务。萧琨将刀剑一并放上置剑台座,与项弦在正榻上坐下。
“这几天都在下雨,”乌英纵说,“到处都潮得很。”
“嗯。”项弦看着屋檐外垂落的雨线,自从洞庭湖一战,解决了鲧魔之后,大量的云气被释放,雨水源源不绝地北上,梅雨季节虽已结束,却依旧终日阴云密布,雨下个不停,龙亭湖开始涨水,到得夜间时更是雷霆大作,暴雨倾盆。
傍晚时分,项弦翻找出驱魔司内的大量材料,对照沈括留下的振魔铃,开始制作法宝。
“你在做什么?”萧琨洗过澡,头发仍湿着,过来问道。
“我想根据振魔铃的结构,”项弦说,“制一件‘器’。你上回提醒后,我就有了这个设想,奈何我对堪舆之道不熟,如今有甄兄的学识,来监视天地脉中的戾气流动,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项弦所制的粗坯犹如罗盘一般,上刻各个方位与奇异的符文,结构尤其复杂。
石狮子又突然喊道:“李师师来了!李师师来了!”
“不要喊姑娘的闺名!”项弦说,“太没礼数了!”
萧琨出外喊来斛律光,吩咐道:“斛律光,你负责接待她,老爷正忙。”
斛律光便来到驱魔司外,连日暴雨,开封大街小巷浸了不少水,李师师正打着一把伞,在深巷内等他。
“你回来了。”李师师笑道。
“对啊。”斛律光说,“你还好罢?”
李师师做了个“请”的手势,斛律光问:“有什么事?”
“想看看你。”李师师注意到斛律光并未佩戴她所赠的白玉,柔声道,“去了什么地方?”
斛律光说:“萧大人吩咐,不可对外人提及。”
李师师一笑置之。从那天听花楼二人相识后,李师师便来过好几次驱魔司,有时还会碰上来找项弦的赵构。彼此对视,都只是心照不宣,忧伤一笑。
“接下来还会走么?”李师师问。
“会。”斛律光答道,“兴许很快,过不得几日便又要出门办案子了。”
从诸人的对话,尤其萧琨与项弦的态度上看,斛律光知道与魔王的决战已日渐临近,他没有朝李师师细说,但李师师何等聪明?已隐约感觉到了。
“都说项大人身手极其了得,”李师师说,“一定能战胜困难。”
斛律光接过伞,为两人撑着,在细雨中离开街道,来到龙亭湖畔,湖面尽是千万绽放的雨点与涟漪。
“我不能拖大伙儿的后腿。”斛律光又感慨道。
“这本不该是你的责任。”李师师从上次听斛律光说到身世之后,便明白驱魔师中,他是唯一一个完全与此无关之人,只是因缘际会得到了难以驾驭的力量,便鼓起勇气,追随于项弦身畔。
“是天下人的责任。”斛律光正色说。
“也是。”李师师从自己的信息渠道推测,又根据年初万岁山皇宫剧变,诸多事宜大致推断出了经过——驱魔司要去面对非常强大的敌人们。
“那么,等待斛律公子得胜归来,”李师师站在漫天细雨之下,温柔一笑,“届时一定要来雅筑听我抚琴,喝杯水酒。”
“好。”斛律光展颜一笑,俊朗无俦,答道,“我得回去了,与师父约好,酉时练功。”
“这伞给你。”李师师正取出另一把伞,斛律光却摆摆手,快步走进雨中。
项弦终日只沉浸在他的新法宝中,甄岳有时会过来,提点意见,潮生看见的时候,则十分惊讶。
“哇!”潮生说,“这是连接天地脉的法宝吗?哥哥,你真了不起!”
项弦说:“上回我朝皮长戈前辈讨来了一根句芒大人的枝叶,按理说,神树也能感应到魔气,是这样么?”
“是的!”潮生说,“你好聪明!”
句芒的绿叶,潮生身上也带了不少,这些材料在降妖伏魔上其实并无太大实际作用,毕竟神树虽强,叶子所带有的却是新生之力。大多数时候潮生会将叶子煮水,给生病的凡人们喝,有药到病除之效。
“你在吃什么?”项弦说,“给哥哥也吃点……荔枝?!这是荔枝???哪儿来的荔枝!老乌,你给他买的?”
潮生喂给大伙儿一人一枚荔枝,说:“多的没有了,老乌说很难找到的!”
乌英纵:“我正好去皇商那儿,唔,南越来了荔枝,趁还没上贡,抢先买了一篓。”
“你没事儿去找皇商做什么?”萧琨抓住乌英纵转瞬即逝的细微表情,打趣道,“特地跑一趟罢。”
项弦说:“老乌,花这么多银子,买一篓荔枝来哄潮生,你俸禄才多少?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众人自然知道项弦在打趣,乌英纵被揶揄得满脸通红,只护着潮生,潮生则飞也似的跑了。
又过数日,到了最后一步时,项弦十分犹豫。
“怎么了?”萧琨一连十天内,都守在项弦身畔,项弦每天须得忙活七八个时辰,过后倒头就睡。
“得拆了它。”项弦拿着振魔铃,轻轻晃了下,说,“可这是师父留下的宝物。”
“拆了以后能完成么?”萧琨问。
“不保证成功。”项弦说,“如果失败,就连振魔铃也没法再用了。”
两人面前是一个足有两尺长宽的罗盘,绘有神州大地的各个方位,盘面中心则铭刻着树形图。
“拆罢。”萧琨说。
项弦于是将心一横,将振魔铃拆开,里面的符文犹如有生命之物,环绕罗盘开始发光、旋转,最后在项弦与萧琨、甄岳的共同牵引之下,一个接一个地没入罗盘边缘,闪烁光华。罗盘中央的指针,则是那根他从昆仑得来的句芒细枝。
甄岳说:“太好了!这么一来,就能监察敌人的动向了!”
“不一定奏效呢。”项弦说,“将它放到院子中央试试看?”
驱魔司选址之处,底下就有充沛的地脉力量。趁着雨水稍停时,萧琨将罗盘放在院内正中,与项弦联手注入灵力的刹那,一道绿光升起,直射天际,所有符文同时亮起了光。
“成功了!”潮生惊呼道。
但那细枝开始滴溜溜地打转,先是指向正北,再指向西方,来来回回,转个不停,最后停在了西北面的某个区域。诸多符文轮番闪烁,开始化作程度不一的紫黑色。
项弦:“……”
萧琨:“它指向北面,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这就是神州被魔气所侵袭的现状。”项弦说,“最严重的区域死亡最多,痛苦最多,是你们的故土辽、金方向,南方之地,则因为旱情,戾气也在反复涌现,现在开始慢慢好转了。”
振魔罗盘趋于稳定,与当初在昆仑山上所见,句芒的枯萎所指方向完全相同。
“明白了。”萧琨也没想到,天地间的戾气已经达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甄岳说:“一旦魔气发生剧烈波动,便提示了天魔宫也许有行动。”
“对。”项弦端详片刻,再看萧琨,说,“目前只能密切注意它的反应。”
萧琨召集了所有人,朝大伙儿说:“这几天里,各位请好好休整,兴许接下来再有战斗,就是直接进入天魔宫,面对穆天子了。”
万丈高空之上,天魔宫下,则是重重乌黑云层,云层中隐有雷电在随之翻滚。
燕燕立于天魔宫中,穆天子端坐王座上,身畔则是入魔的凤凰。
“将赢先生带出来。”穆天子吩咐道。
燕燕来到水池前,念诵咒文,将身躯残缺的赢先生抬出,带到穆天子的身前。
赢先生在高昌城被潮生种下花种后,半身呈现出青木化,昆仑生之力正在不断蔓延,侵蚀他以魔气铸成的身躯,令他痛苦不堪,发出阵阵闷吼。
穆天子抬手,抚摸黑火凤凰,凤凰释放出魔焰,缭绕于魔人赢先生周遭,将藤蔓与枝条焚烧殆尽,紧接着一声嘶哑的鸣叫,黑凤凰展翅飞向赢先生,魔核开始自燃,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开始重塑他的身躯。
燕燕紧张地凝视黑凤凰。
“凤凰成为了完全体,这是唯一的好消息,”穆天子说,“只要魔核不被毁去,你们便可无限次地重生。”
凤凰身上,烈焰一收,回到穆天子怀中,穆天子轻轻抚摸它的羽毛,说道:“刘先生的魔核还在驱魔师们手中,谁去取回它?”
两名魔将思考片刻,而后,燕燕上前半步,稍躬身。
“既如此,”穆天子又吩咐道,“赢先生,你且先做好准备,开启我们的最后一步计划。”
“是,天子。”赢先生答道。
穆天子随之抬头,望向天魔宫中生长的巨树,它开出了无数墨色的花朵,已有大大小小的黑花凋零,结出小型果实。
穆天子起身,走向台座一侧,召来黑火凤凰,这一次,他失去了倾宇金樽,不得不以本身突破罅隙,投向人间大地。
这个举动非常危险,毕竟与“树”分离,且一魂不附体,在周身只余两魂的情况之下,若被释放智慧剑完全威力的不动明王追上,只怕当场就要遭到净化。
但驱魔师们眼下一定有别的事要忙,值得冒这个险。
穆天子化身黑火,汇入天地脉河流,闪身出现在了北神州旷野的高空。
他先是观察四周是否有危险,再缓慢降下地面。
距离太行山的八百里外,是长城之外随处可见的荒原,积雪落在苔原上,犹如大地斑驳的伤口,这等景象于塞外,随处可见。
苔原上,躺着一具漆黑的骸骨,那是内丹破碎的黑翼大鹏鸟,它的尸骨仍散发出极淡的黑气。中了鹿神一箭后,它挣扎着飞离太行,坠落于无名之地,化作一堆散乱的骨骸。
附近植被因它身体散出的魔气而尽数枯萎,穆天子缓慢地走到它的身前。
“青雄前辈,”穆天子淡淡道,“滋味如何?”
那尸骨已无法再回答。穆天子在旁观察,只道:“这些年中,艰难搜集到的戾气,已不剩多少了,你的魔核亦业已破碎,前辈是否愿意重新考虑,纳入我的一部分?”
黑翼大鹏的骨堆上,浮现出一个灵魂虚影,那是古老魔王的最后一点意识——他直起残破的半身,头发散乱,注视穆天子。
“你……令墨门中人,将驱魔师诱到……我藏身之处……毁我修行……令我功亏一篑……”
“巴蛇已与我同化。”穆天子怜悯地看着上一任魔王,说,“有史以来至为强大的天魔,将在不久后转生,我将分给你我的一魂,你曾经兄长的力量,会赋予你新生。来罢,加入我们。”
穆天子抚摸肩上,黑凤凰火焰爆发,铺天盖地,朝着黑翼大鹏的尸骨涌去,穆天子的脚底出现了旋转法阵,在那黑火之中,青雄的面容隐没,另一名穆天子出现了。
两名魔王相对而立,犹如黑色大海中的孪生花朵,注视彼此。本体沉默不语,衍体则发出痛苦的大吼,犹如在黑凤凰的烈焰中获得了新生,继而发出嘶哑的大笑。
开封城中,今年的秋季比往年来得更快,雨终于渐渐地停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有动静么?”萧琨说。
“目前还没有。”项弦说,“昨天守夜的宝音说它突然抽动了几下,又没动静了,我猜也许是盯得久了产生幻觉。”
萧琨:“什么方向?”
“还是北边。”项弦站在罗盘前,说,“一抽一抽的,就这样……你看……”
萧琨:“你给我正常点儿!朝中情况如何?”
项弦摊手。
回到驱魔司后,项弦几乎闭门不出,也不与驱魔司外的任何人朝向。司内大多数时候都关门谢客,连赵构也进不来。余下时间,多由萧琨出面应付,说有事,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无非是朝中哪些大人又在设宴招待,各国使臣前来到访等细微末节的事务。郭京也从未来过。
“总这么盯着不是办法,”萧琨说,“要么出去走走?”
项弦迟疑片刻,萧琨在驱魔司院内等着,露出几分期待表情。
“好罢。斛律光!”项弦叫来斛律光,让他守着振魔罗盘,自己则来到萧琨身畔。日渐西斜,萧琨在斜阳与云层的暗影中召唤出金龙,带着项弦破空而去。
晨昏线转来,开封城已有近半被夜幕所笼罩,城中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火,项弦回头看大地,萧琨则驾驭金龙,始终翱翔于天际。
“心情好点了?”萧琨说。
初秋的夜风十分凉爽,项弦的心情确实轻松了许多,而萧琨一直知道阿黄的离开对他影响极大,哪怕他们在杭州定情后的这段时日中亦是如此。项弦虽然平日很少提及,心头却终究有事压着,每天夜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萧琨睡会儿,两人亦持礼相守,顶多只是简单亲吻。
萧琨很清楚项弦实在没有心情,换句话说就像丢了魂一般,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金龙降落在嵩山封禅台上,夜幕转来,看着极远处开封的满城灯火,萧琨与项弦并肩而坐。
“我常常在想,”项弦说,“咱们的前辈们,在面对魔王降世时,都在想些什么?”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说:“不知道。不过他们大抵也会像咱们一样,遇见诸多难关罢。要亲一个么?”
项弦笑了起来,最近萧琨经常主动吻他,不等他回答,萧琨已搭上他的肩膀,凑过来,亲吻了他的唇。
两人闭着眼睛,亲了好一会儿。分开后,萧琨看着项弦的双眼,认真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说。”
“嗯?”项弦扬眉。
萧琨思考片刻,他对项弦是怎么样的情感?既像夫妻,又像辽国自己曾见到的、那些手牵手的男女恋人?
“无论你想要什么,”萧琨说,“我都愿意去弄来给你。”
项弦眼里带着笑意,片刻后说:“但师父常言,这世上,有许多事,哪怕身为神明,也无法办到。”
项弦只想告诉萧琨,许多事不必全揽在自己的身上。萧琨却问:“比方说呢?”
项弦起了促狭之意,随口道:“天上的星星,你能摘给我么?”
“不行。”萧琨转头,望向已浮现的星空。
项弦示意这不就是了?
但话音落,天空中划过一枚流星。
霎时间金龙腾空而起,项弦毫无防备,大喊一声,意识到萧琨竟是驭龙朝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而去!
“等等啊……喂!”项弦大喊道,“别突然飞起来!吓我一跳!”
“抓稳了!”萧琨朝着流星划过的东天方位,催到最高速,发出一声音爆,竟是想去追那坠向人间的流星。项弦身体在空中疾飞起来,紧紧抱着萧琨,金龙飞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速度,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光,疾射向开封东面的茫茫平原。
片刻后,萧琨又在空中停下,辨认长夜中的火光。流星坠地时,大多有烈火,也或许早已在空中焚烧殆尽。
项弦哈哈大笑,萧琨无奈道:“我是真想找到那枚掉下来的星星,把它送给你。”
项弦摆摆手,看着萧琨,萧琨有点沮丧,下一刻,项弦拉着萧琨的手,与他一同从万丈高空疾坠下去!
“你做什么!”萧琨大喊道。
项弦:“我在飞!”
金龙骤然消失,萧琨迎着猎猎狂风,抓紧了项弦的手腕,两人同时使力,将对方拉进自己怀中,继而项弦抱紧了萧琨,侧头亲了下来。
两人破开了天际云层,笔直坠向人间,心脏狂跳间尚在接吻,世间万物刹那远离,唯余对方的心跳。
相吻显得无比地漫长,犹如贯穿了他们在宿命之轮中不断回转的三生与三世。及至坠落大地前的最后一刻,金龙再次被召唤出,平地轰然卷起气劲,载着他们于离地面数丈处消去摔落的冲力,再一个俯冲拔头,冲向高空。
项弦:“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再来一次?”
萧琨:“你想试试能掉多久不摔死?”
项弦笑着推开萧琨,改而由自己驭龙。萧琨说:“别胡闹!怎么总是喜欢做这么危险的事?”
突然间萧琨手腕上的应声虫响了起来,传出斛律光之声:“萧大人!”
两人在半空中停驻,萧琨问:“怎么?”
驱魔司内:
“罗盘动了!”斛律光紧张道,“附近有魔气!”
项弦恢复严肃表情,随着金龙在空中疾转,再不言语,投向开封城。
驱魔司内,所有人紧盯着罗盘。
罗盘中,句芒的枝叶正在振动,所指已偏离辽国所在的正北面,缓慢转到了西面。甄岳撒出一把符纸,围绕它成球形,东面悬浮的符纸萦绕着黑气,彼此连接犹如星图。
“地脉,”项弦看了眼罗盘,说,“就在距离此地四百里开外。”
“洛阳城。”乌英纵说道。
“有魔人正在透过地脉进行传送么?”萧琨问。
“是的,萧大人。”甄岳答道,“我已记录下能量流动的方向,但要真正进入天魔宫,还需抵达该地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想办法。洛阳有不止一个地脉井,包括通天浮屠所在位置,以及龙门峡附近。”
“各位这几日里,休息得如何?”萧琨朝众人问。
潮生点了点头,说:“休息得很好,走罢。”
宝音说:“我们随时能参战。”
斛律光说:“所以咱们要进入天魔宫了么?”
“先去了再看罢。”项弦想了想,说,“找到通道以后,再等待机会进入。”
牧青山看了宝音一眼,宝音又看萧琨,萧琨说:“这就出发罢。”
萧琨再次驭龙,载着众人腾空而起,飞向西面的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