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天地脉的刹那,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了世界的本源力量,无数混合在一起的悲伤与痛苦,被战火连番摧残的大地上,亿万生灵的意志。
众多孤独与喧哗、不甘与欣喜,垂老的与新生的灵魂——
一切回忆被堪比天地初开的巨力温柔地搅在了一处,重重叠叠,涌向每一名驱魔师的内心深处。
“守住自己!”甄岳的声音如影随形,喝道,“你们正在转生通道里!不要掉以轻心!”
天地脉的力量飞快流转,要将所有进入其中的个体的记忆卷走、净化,令转生者归元。
苍狼与白鹿幻化出原形,梦的力量守住了他们涣散的意识,将千丝万缕的回忆尽数吸扯回魂魄中,投入浩瀚的意识深处;斛律光的心灯、乌英纵的绿枝同时发出光芒,守护了他们的心神;潮生被乌英纵抱在怀中,全身展现出无数绿叶,头顶则幻化出犹如树枝般的双角,一如木仙之身。
项弦抖开琉璃瓶,只见刘先生的魔种朝着能量河流的深处飞射而去,寻找天魔宫所在的罅隙。
“跟着它!”项弦道。
萧琨与项弦在能量的巨大洪流中当先开路,持智慧剑与森罗万象,追踪着魔气踪迹,朝着那缕黑色气劲所归之处翱翔。
重重光影中,出现了闪烁黑光的一个点。
驱魔师们不断靠近,百丈、十丈,黑点化作巨洞,洞穴四周雷霆迸发,那是世间戾气所归处——天魔宫!
魔种没入了黑洞内。
项弦与萧琨同时大喝,各持神兵,疾射进了罅隙入口。项弦抬起左手,手背符文迸射,带着所有人穿透黑洞外的符文屏障,进入那未知之域。
天魔宫中央,黑色池水爆发,犹如怪物呕吐的巨口,将所有人一并喷发而出,诸多古鼎上燃烧的魔火同时变得旺盛,直冲天际,但只是短短一刹那,便复又沉寂下去。
萧琨与项弦飞身朝向黑池两侧,在空中翻身,萧琨稳稳落地,架起双刀,项弦则手持智慧剑,守护身后的同伴们。
乌英纵化身白猿,嘶吼冲出,左臂将潮生护在身后,右手执长棍抵挡。斛律光祭起心灯,拦在身前。苍狼与白鹿奔出,在空中盘旋,落地。
潮生看清眼前景象,震惊了。
“白玉宫?”萧琨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天魔宫与昆仑山白玉宫的布局近乎毫无区别,宫前一处水池,若非天魔宫的池子泛着黑水,以及中庭出现的黑色神树,潮生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中。
除此之外的区别,则在于天魔宫四周所分布的六座古鼎。
与设想不同的是,此地并未出现等待他们的魔族大军,黑池前空空荡荡,甚至无人驻守。
“阿黄在哪儿?”项弦自言自语道。
萧琨抬头仰望远方巨树,这座宏伟宫殿深处一定有人,穆天子就在那里等候。
“这就是梦中所见的六座古鼎。”项弦又说,“鼎中所聚,乃是时光中凝起的戾气,化作魔火燃烧了近千年。”
黑池透过地面的符文回路,形成戾气脉络,源源不绝地传输向各鼎,六鼎又将魔气传输予中庭的黑暗世界树。
这场天魔复生的仪式等待了上千年,其中东面祭坛所供奉的鼎上,黑火虽并不旺盛,却正不断凝起,处于成形阶段,兴许再用不了多久,便将大功告成。
“宿命之轮又在何处?”萧琨说。
“早知如此,是不是该先派个人进来侦查?”项弦哪怕在敌人的老巢里,依旧有打趣的习惯,说,“往好处想,穆天子不在家,偷完东西就赶紧跑罢。”说着收起佩剑,又随手来搭萧琨的肩膀。
萧琨紧张到极致的精神一下被项弦瓦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队友们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但下一刻,穆天子的声音响起。
“宿命之轮就在我手上。”穆天子之声响彻天魔宫,缓缓道,“等你们已很久了,想要这件万物之书的遗赠,就到正殿来取罢,既去过白玉宫,想必不需要再为你们领路。”
所有人同时再次拿起刚放下的兵器,警惕地望向宫殿深处。萧琨抬起手,示意不要紧张,现在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刻。
“走。”萧琨说。
萧琨与项弦带头,沿着台阶登上正殿,斛律光仍忍不住回头看黑池,黑池中的戾气正在源源不绝地输向东面最后一座鼎。
潮生所注意的,则是那棵黑色巨树,它虽与句芒相仿,所有的枝叶却呈现出奇异的闪光的黑色,并散发出魔气,六座古鼎一同滋养着神州的魔树。
“有把握净化它么?”项弦说。
“我不知道。”潮生说,“但我愿意试试。”
潮生心里生出突如其来的奇特预感,自己离开昆仑,游历人间并加入驱魔师的队伍,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是的,”穆天子的声音又响起了,说,“这是你的天命。但不必着急,既然都到天魔宫了,为什么不先见面聊聊呢?”
萧琨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否则无论商量什么,都会被穆天子听去。
台阶尽头,项弦再一次有了强烈的感觉——自己已不是第一次踏上这条路。
然而在梦里,上一次到来时,身边没有萧琨。
他看了眼萧琨,萧琨仿佛也如此作想。来到一扇巨门前,门上是绘有青鸟与貔貅的古代壁画,两人同时出手,推门。
天魔宫正殿大门发出巨响,开启。
穆天子高坐于王座上,身边是浑身漆黑、尾羽拖于地面的黑凤凰,背后不远处,则是那株参天魔树。
“欢迎各位贵客,”穆天子说,“这已是你们在漫长的时光中,第三次造访天魔宫了。”
萧琨与项弦持兵刃,其余人则退后少许,呈扇形面朝穆天子,形成合围之势。
穆天子作西戎人装扮,面上满布黑色刺青,全身散发着黑气,只穿一袭长裙,赤裸上身,袒露胸膛与腹肌,头顶佩一青簪,簪上出现含苞待放的花朵。
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黑凤凰。
“一场进行了两千余年的计划,”穆天子喃喃道,“诸事已安排停当,却在最后的五十年里,碰上了史上最为难缠的驱魔师,该说是命运使然,还是说,万物的意志,仍对旧秩序有着不甘?”
项弦与萧琨紧盯着穆天子的动向,久经战斗的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当穆天子把话说完时,便是骤然出手袭击的一刻,每一个瞬间都攸关生死存亡。
潮生:“啊……”
项弦:“……”
萧琨:“…………”
“不会罢,魔王你也觉得帅?”项弦旁若无人,朝潮生说。
“我只是觉得他很熟悉,”潮生想了想,说,“有种孤独又可怜的感觉。”
穆天子登时睁大双目,紧盯着潮生。
萧琨则在此刻,看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所佩戴的指环。
乌英纵沉声道:“你们是兄弟么?”
潮生:“也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天子嘴角略翘,现出妖异的笑,沉声道:“你不懂,李潮生。”
牧青山与宝音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始终警惕周围动向,提防穆天子可能出现的手下,还有一名赢先生。
“不用找了,”穆天子说,“他不是智慧剑的对手,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到人间去四处杀人,为你搜集戾气么?”潮生说。
穆天子没有回答,每当望向潮生时,他的表情便显得温和少许。
“赵先生说过,你想在现世上建起一个新的世界。”项弦的视线锁定了穆天子的全身,注意力却大部分放在了魔凤凰的身上,思考着如果动手,将有几分胜算,“却罔顾了在世上所有生灵的意愿,这就是我们一而再,再而三来到你面前的缘由。”
“也许正应如此罢。”穆天子叹了口气,从王座上起身,所有人随之退后半步,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而是转过身,背朝诸人,抬头望向魔化的世界树,“自古王朝更迭,又有多少人问过众生?数千年里的每一条路,当真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么?”
萧琨左右手反持双刀,只等他转身的一刻,便将发动攻击,目中焕发出蓝光,奈何极目望去,穆天子的内心只呈现出黑色的气团,犹如深不见底的水潭,丝毫无法窥探。
穆天子沉声道:“许多年前,我从你父亲手上得到宿命之轮,却万万未料到,他会用另一种方式前来取回。也罢,回溯几次,大家都累了,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萧琨沉声道:“愿闻其详。”
“不久后,”穆天子冰冷的声音道,“神州大地便将走到最后一个岔路口……”
然而就在魔王再次转身之际,萧琨陡然出刀,带起一蓬血迹献祭,万象刀迸发出幽蓝火焰,疾取穆天子左手!
“你干什么!”项弦吓了一跳,继而明白到萧琨在出手偷袭。
偷袭失败,险些被萧琨劈中五指,穆天子勃然大怒,发出一声爆喝,腾空而起。
项弦万万没想到萧琨会突然出手,这下必须提前开打了!
项弦:“下次偷袭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临时起意!”萧琨却镇定得很,喝道,“做好战斗准备!”
顷刻间从人间吸纳而来、收拢的戾气爆发,穆天子在黑暗中与戾气混为一体,神兵各自发出强光,潮生退后,乌英纵错步上前。
罅隙空间中,魔火威力全开,那是两千年来,穆天子所搜集的强大储备能量,与世间生机、希望坚持对抗的,人族与万物的痛苦意志,竟是令四面八方的天幕上出现了隐隐裂纹。
魔凤凰展开翅膀,在那墨般的浓黑之中,朝着驱魔师们飞扑而来。穆天子的声音喝道:“愚蠢至极!在永生面前,你们俱是蝼蚁!”
“驱散魔气!”萧琨喝道,“瓦解他的力量!”
穆天子的力量化作魔气,滚滚而来,笼罩了整个天魔宫正殿,所有人目不能视,穆天子却在黑雾中近乎无所不能,无数黑火流星朝着他们飞射而去。
斛律光出手,他苦修良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只见心灯之光如海潮般爆发,将魔气倒推回去,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战场。天地间明光大现,萧琨双刀圈转,在空中华丽转身,刀刃一绞,卸力,竟是以柔劲架住了凌空飞来的穆天子手中堪比雷霆万钧的魔枪!
魔枪爆散,两人同时推开。
“喂,阿黄,我来啦,”项弦笑道,“你看?我说了要来救你。”
项弦借着心灯之光照亮世界的一刻,与魔凤凰猛地一撞,竟徒手爆发出烈焰,扼住了魔凤凰!
魔凤凰发出嘶哑的鸣叫,带着项弦在空中翻滚,撞向天魔宫的墙壁与柱子。四处俱是落石,项弦仍死死扼着它不放,低声道:“还是这般不听话!阿黄!回来!”
魔凤凰双目绽放出橙红的温暖光芒,不住震荡,随着项弦的声音,羽毛竟是隐隐变红,项弦竭力控制住它的四处冲撞,带着它冲向心灯的范围。
心灯暗淡下去,消失,黑暗再一次笼罩世界。
所有人同时大喊:“斛律光!”
斛律光喘息着再次催动心灯,心灯亮起,光芒再现,这等消耗已远非他能驾驭,胸膛处的龙鳞发出光芒,禹州之声响起,低声道:“是时候了,来,燃烧你的魂魄,化作永世长明的灯火。”
斛律光竭尽全力,爆喝一声,光华暴涨。
宝音抖开苍穹一裂,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截住了穆天子;牧青山飞身而起,借原地回旋之力拉开鹿角大弓;潮生施展仙术朝弓身推去,双手绿光四射,光华在鹿角弓中聚集为箭矢。
萧琨持森罗万象乱舞,封死了穆天子的去路,穆天子和身撞来,萧琨再一招“降星式”,刀气如群星坠落,抵住了穆天子的冲撞。
乌英纵嘶吼着扑来,棍影漫天散开。
众人协力将他逼迫到心灯光耀之下,完成合围。穆天子双手幻化出魔爪,猛地攫向潮生,就在潮生无处避让、乌英纵回援不及之时——
牧青山放箭!
那一箭呼啸而去,正中穆天子胸膛,穆天子差一点就抓到了潮生,胸膛被箭矢击中的刹那迸发出万千绿意,爆发出无数藤蔓,将他的魔躯撑散,坠入了黑暗中。
萧琨双刀交错,侧身两刀飞舞,带起自身血液,刀刃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化作一道光球斩进了魔雾之中,伴随着一声大吼,与穆天子的残躯碰撞,魔雾轰然消散。
所有人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穆天子腾空飞起,而萧琨的双刀轮转,斩断了他魔王的身躯!
穆天子发出大笑,上身腾空,被斩下的半身化为黑气消散,黑色的世界树迸发出滚滚魔气,涌向穆天子,为他重构身躯。
萧琨睁大双眼,潮生顿时反应过来,喝道:“他是树灵!树才是他的真身!不净化树!他还会再生!”
“不错。”穆天子沉声道,“吞下魔种与世界树之实以后,我已与树同化。”
顷刻间,穆天子身周幻化出千万黑色荆棘,飞快疾射而来,猛地布满了整个空间,萧琨马上退守,以双刀斩断无处不在的牢笼。
“热身到此为止罢!”穆天子喝道,“让我看看这一次,你们又有什么新的花招!”
“送我到树前去!”潮生大声道。
乌英纵横过长棍,牧青山一手搂住潮生,踏上长棍,宝音在前开路,以雷霆击碎荆棘,牧青山与潮生借着乌英纵一推之力,犹如流星般飞射而去,投向巨树。
“老爷!”乌英纵转身要支援项弦,项弦此刻正控制着魔凤凰四处乱撞,魔气荆棘拦住了他的前路,带起他身周的血液,洒在魔凤凰身上,化作点点烈焰,反向灼烧凤凰。
斛律光再一声爆喝,腾空而起,心灯光华,冲开了黑暗。
项弦:“阿黄!”
他扼着阿黄,被带得撞下地面,魔凤凰身周黑火喷发,于项弦鲜血的灼烧之下,阿黄的意识再一次从凤凰体内苏醒,自内而外,灼烧着它的躯体。
魔凤凰化为人形,火焰重重收拢,出现了一名孩童的模样,他的双目喷发出黑火,时而清醒,时而不受控制,疯狂颤抖,与项弦对视。
“阿黄?”项弦所看见的,竟是小时候的自己。
阿黄变幻成了童年时的项弦。
“放我走,”阿黄的声音嘶哑,低声道,“我早该死了。”
“不,”项弦低声道,“还没有,阿黄。”
心灯光华之下,项弦猛地拉扯,将他拖进了怀中,紧紧地抱住了童年时的自己。
一道大闪光中,四面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唯余被项弦紧抱着的阿黄,以及面前幻化出的分身魔影。
“永生即是诅咒。”影子身长九尺,背对项弦,身材伟岸,乃是被魔化的凤凰大明王,沉声道,“一年又一年的轮回,永恒的、不得解脱的孤寂……你等凡人,又知道多少?”
项弦牵着阿黄的手,慢慢走上前,那伟岸男子转头,与他对视。
项弦伸出手,说道:“这是你经年累月,涅槃后仍不愿舍弃的自我么?”
凤凰大明王注视项弦,答道:“这是执念,凡人只求永生,我却在求死,我累了,为什么守护人间的,偏偏是我?”
“你不愿意,可以不做。”项弦说。
凤凰大明王魔影眉头深锁,稍回头,不解其意,看着项弦双眼。
“我们对这世间都有责任,”项弦认真道,“而你没有,阿黄,我还可以叫你作阿黄么?”他看着凤凰大明王,复又转头,望向身边的阿黄:“我答应你,你走吧,当初救你,并不因你是凤凰。实话说,我也不期待你能为我做什么,你明白我的心中所想不?”
突然间,被项弦牵着手的阿黄消失了,化作无数温暖的余烬,飞向凤凰大明王魔影,他漆黑的身躯逐渐变得明亮起来,恢复了色彩。
凤凰大明王转过身,与项弦正面朝向。
“你觉得一个小孩儿伸手,救一只鸟儿,会抱有什么期待?”项弦认真道,“期待报恩,或是期待它陪着自己,去拯救整个神州大地?”
“我曾与诸神立契,”凤凰大明王沉声道,“守护神州。”
“行。那么,当下,我解除你的契约,”项弦说,“以不动明王神名。”
四周一点一点,变得明亮起来,金光洒向这灵魂世界的一方天地。
“我也与大驱魔师陈星立契,”凤凰大明王又道,“照拂你们人族。”
“如今大驱魔师已是萧琨,我说什么,他大抵不会反对。在此我也以大驱魔师之名,与你解契。”项弦说,“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守护谁,你自由了,阿黄。”
凤凰大明王身周光华流转,项弦朝他伸出手,凤凰大明王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火羽爆发,形成一道烈焰之环,摧毁了宫殿中所有的黑暗荆棘。
烈火在项弦身周燃烧,凤凰长鸣,烈焰之魂化作涅槃真火,再一次煅冶着两个灵魂。项弦舒展双手,抬头朝向天际,头发化作烈火燃烧般的短发,一身衣袍褪尽,改换为凤凰明王的覆腰战甲,袒露上身,背后展开熊熊燃烧的火焰羽翼。
项弦一手按在斛律光肩上,斛律光收去心灯之力,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喘息不止,吐出一口金血。
与此同时,潮生已冲到黑色巨树近前,双手按上了树身,巨树上的魔气滚滚袭来,反向开始污染潮生。
“撑住!”宝音与牧青山同时大喊。
潮生身周迸发出绿光,全身已木质化,以昆仑生机开始净化,唤醒那枚被魔化后的树种。树的一旁,守树魔人身影浮现。
“等你很久了。”赢先生的声音道。
“原来守在这儿哪。”宝音笑道,“姐姐陪你玩会儿?”
牧青山则沉默不语,陡然跃起,以鹿角弓作双头矛,架住冲向潮生的赢先生。
潮生紧闭双眼,已无暇再分心,他的意识入侵了黑化巨树,与它同为一体,两枚树种之间产生了共鸣,但源源不绝的黑气疯狂涌来,吞噬着他的记忆。
童年时,被从母亲身后带走的哭喊;大地上饥寒交迫的流民;战火四起的村庄……诸多怨恨与悲伤刹那笼罩了他的灵魂。
乌英纵从背后抱住了他,低声道:“潮生。”
潮生睁开双眼,更多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袭来——夏日里咬下一口青梅,汁水喷上乌英纵侧脸时的大笑;漫长冬夜中相依相偎的温暖;集市上,乌英纵为他买来的一枚糖人……
“回来罢!”潮生喝道。
在乌英纵的力量协助下,潮生聚起绿光,朝黑化的世界之树倒推回去!
正殿崩塌,穆天子飞向萧琨,手中绽放出魔枪,魔枪喷发黑气的刹那,萧琨曾被刺及的伤口竟是隐隐作痛,随着魔王招式挥来,萧琨的心脏猛烈剧颤,几番要破体而出。
但他没有屈服,而是用刀架住了穆天子的轮番杀招。
“项弦——”萧琨喝道,“你还没好么?!”
此刻项弦已化作炽日,与凤凰同为一体,迸发出铺天盖地的火焰。
项弦睁开双眼,只觉天地间竟如此透彻,灵力流动,万物脉轮展现,那是他此生至为接近神明的一刻!
凤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交给你了,项弦。”
项弦抽出了智慧剑,霎时间金光与烈焰叠加,以凤凰真火之力驭使智慧剑,不动明王降神!
项弦周身装束再变,幻化出金甲战裙与明王覆身铠,身后九字真言明光轮转,呈现威严万丈的背光。他横过智慧剑,剑身迸发出千万金火,形成无边无际的火焰暴雨,洒向整座天魔宫。
战局顿时逆转,金火的风暴冲毁了天魔宫主殿,所有人压力随之一轻。巨树前,赢先生的身躯遭到金火灼烧,魔气散去,恐惧飞离。
“还没决出胜负呢!”宝音穷追不舍,喝道,“这就想跑了?!”
萧琨借着不动明王降神之威,爆发幽火,将穆天子推向宫殿照壁,两人撞进了废墟之中,黑火漫天爆射,巨树分出更多的魔气,朝穆天子疾射而来。
“该动手了!”萧琨腾空而起,喝道,“你还好么?”
项弦却道:“再撑会儿,我喜欢你认真打架的模样。”
萧琨转头,看见项弦以降神之身,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实在无法回答,只想揍他一顿,奈何自己有再高武艺,也决计打不过不动明王。
话音落,项弦转身,优雅持剑,一式飞掠。
天魔宫内,第一座古鼎爆破,发出巨响,继而是第二座、第三座,魔气从鼎中被释放,罅隙空间疯狂震荡,天魔宫法阵毁去,四周天空上的裂缝不断扩大,及至最后一座黑鼎崩碎之际,罅隙瓦解。
神州世界,泰山高处天空中,一道惊雷撼动了天地,两千年来所搜集的巨量魔气涌向天地脉,天空一片晦暗。
空间裂开,天魔宫现世!泰山下的百姓纷纷抬头眺望,不知发生何事,各自发出大喊。
宝音追着赢先生,飞向天魔宫尽头,在房顶纵跃。赢先生化出魔爪,与苍穹一裂交手,僵持之际,雷霆万道平地绽放,一道爆破卷开,宝音身不由己,被摧向岛屿外,近乎掉落的刹那,白鹿转来,截住了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你,”宝音笑道,“你骑了我好几回,终于也轮到我了。”
“别废话!”白鹿的声音道,“他又来了!”
宝音在空中跃起,接下赢先生的一招,白鹿则化为牧青山,在断柱顶端降落,拉开长弓,瞄准了冲向他的赢先生。
牧青山放箭!那一箭平地而起,掠出梦幻的光芒,顿时射穿了赢先生胸膛,魔人的身躯在空中破碎,勉强再次凝聚起身形,牧青山却已飞身而至。
“黑翼大鹏都在我手下死了,”牧青山冷冷道,“你算甚么东西!!”
赢先生竭力挣扎,牧青山左手持万古幡,右手发出强光,猛地按上他的额头,喝道:“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随着牧青山那一按,梦境温柔拓展,赢先生身周爆发出诸多记忆,继而化作博望坡上的巨石,犹如泰山压顶般,挟万古幡之威狠狠坠向自己。
赢先生被凌空掼在了地上,爆散。
“我是……始皇帝,我是天下的……共主……”赢先生的哀号声冲天而起。
宝音露出犬齿一笑,展开苍穹一裂,雷光万道。
赢先生的魔种不住颤抖,牧青山拉开长弓,宝音将漫天雷霆朝牧青山箭矢上一送。
那道电箭砰然化作长线,贯穿黑火,将赢先生的魔种击得粉碎!
“不,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死人。”牧青山面无表情道。
法阵被毁,六鼎爆破,穆天子勃然大怒,朝项弦疾冲而去,黑池之水滔天而起,席卷回归穆天子之身,萧琨则从身后追去。
项弦化作一道流星,砰然疾射,冲破穆天子魔躯,萧琨来到近前,两人险些对撞,在空中换手。
萧琨借力一跃,疾飞中做抽刀式,手掌按刃,血液飞溅。
项弦几番将穆天子逼到死角,刻意露出破绽,只想引他来抓自己的剑。果然,穆天子终于中计,右手锁住智慧剑身,凝聚起浑身魔气,借宿命之轮的法宝威力,扣起手指,要来弹智慧剑!
不等他那一下弹出,萧琨已无声无息地掠来。
穆天子顿时意识到危险,在空中蓦然转身,侧身格挡之际,萧琨准备良久,所为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唐刀血祭,幽火迸发。
萧琨与穆天子在空中交错而过。
一刀突如其来,将穆天子左手半个手掌陡然斩断!
宿命之轮闪烁光华,飞起,再被萧琨一拢,收走。
两人落地,穆天子立于黑池畔,身上魔气开始修补被斩断的左手。
“这东西怎么用?”萧琨拈着宿命之轮,朝着光端详。
“不知道。”项弦依旧保持着降神姿态,意识却是清醒的,其帅气程度已达人间巅峰,乃是真正的大光明武神现身。
反而萧琨一身暗红衣袍,破损严重,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在明王辉光面前不住颤抖。
穆天子盯着萧琨手中指环。
“哎,你别过来啊!”项弦说,“这会儿我们占上风了。”
项弦仿佛视穆天子如无物,只注视着萧琨,眼里满是温柔。
萧琨笑了笑,说:“没必要用了罢,穆天子,这次总算结束,不会一切重来了。”
巨树下,乌英纵环抱潮生,释放了所有的力量。
“加把劲!”乌英纵喝道,“你能办到!”
尖塔倒塌后,涌向巨树的魔气已消失,支撑这庞然大物的力量被截断,树沿着根须开始被净化,并化作半透明的灵体。
潮生深呼吸,把手探进树干,搜寻魔化的树种,低声道:“快回来!哥哥!”
他碰到了树种,绿光沿着手指流动,与树种开始交流,巨树受到感应,黑气开始消退,化作绿意。
霎时间随着一声怒吼,树干中浮现魔王面目,潮生一怔,继而树木中爆发出无数尖刺,刷然将潮生穿透!
乌英纵:“!!!”
“潮生——!”乌英纵不顾一切地大吼,冲上前,化作猿身,要为他抵挡尖刺。牧青山冲来,抱住了潮生,潮生浑身是血,疯狂咳嗽,低声道:“我抓住你了!”
仙术流转,潮生的身体自发愈合,乌英纵所化白猿,成为挡在黑树与潮生之间的屏障,眼看树干中再次迸发出黑光,乌英纵不顾一切,以双掌抓住了黑树树干上的裂缝,使尽毕生修为,将它撕开。
“不,不!”潮生大声道,“你不能死!”
潮生陡然睁大双眼,放开自己已紧握的黑色树种,改而抱住了乌英纵。
“别管我……”
“不行!”潮生身上的绿色光芒爆发了,犹如海潮般疯狂涌起,治愈了他与白猿的伤势。
“千山之树,赐你新生!”
乌英纵重伤的刹那,潮生将修为提到极致,魔树的树干炸开,将他们摧飞出去。
穆天子不住颤抖,发出诡异笑声。
“你的新世界不会降临。”萧琨沉声道,“大地上虽有沉沦,却亦留有活着的念想与希望。”
“哈哈哈……”穆天子发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
“幻想!都是幻想。”穆天子颤声道,“千年万年的守则,厮杀,屠戮,凡人们的归宿,早就被安排好了,置身于你们所谓的宿命,每一天,每一年,都是无限痛苦的轮回。众神早已清楚,纷纷飞升,以躲避这永恒的劫难……”
穆天子抬起一手,魔树凌空消失,树种犹如流星般疾飞而来,砰然进入他的体内。
树种入体的刹那,穆天子发出大喊,捂着胸膛,胸膛处出现了两枚心脏,一枚是黑气萦绕的魔种,另一枚则是投出青蓝色光芒的树种。
“老爷!”斛律光口鼻中满是鲜血,踉踉跄跄冲下台阶,朝他们跑来,站在穆天子身后远处,疯狂咳嗽,几次险些倒下。意识正在离开他的身躯,变得模糊不清,浑身经脉已断裂,似乎到了弥留的一刻。
“白驹儿!别过来!”项弦道,“结束了,魔王,你大势已去。”
潮生、乌英纵、牧青山与宝音赶来,守住了殿前广场的各处。萧琨依旧十分紧张,随时提防着魔王在最后关头的绝杀。
“我我我……”潮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将树种完全净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
“不要紧!”萧琨喝道,“你已经成功了!都散开!当心他反扑!”
穆天子眯起眼,注视黑色水池,黑池犹如明镜,照射出人间数千年的时光,诸多王朝兴灭更迭,战火、死亡、杀戮,逐一呈现。
在他的头顶,那枚花苞缓慢舒展。
“当心离魂花!”潮生大喊道。
花苞绽放,穆天子竟是用最后的修为化作了近两丈高大的花妖,花粉朝四周卷出,所有人被花粉直冲面前的一刻,脑海中俱是“轰”的一声巨响。
在离魂花的力量之下,驱魔师们的魂魄近乎离体而出,犹如被风暴冲出了躯壳,项弦的降神状态顿时消失,凤凰之魂同时分离,与萧琨的魂魄一同被击上高空,苍狼与白鹿脱离人形,在空中闪烁灵魂光华。与此同时,天地脉形成巨大的吸力,要将所有的离体魂魄同时卷走。
“项弦——!”萧琨大喊道。
“我不要现在就去投胎啊!”宝音喊道。
天脉正在不断吸收魔气,项弦身不由己,魂魄被强行脱离身体,要与天脉对抗,奈何万物规则无法硬撼,吼道:“萧琨!抓住我!”
只有潮生的魂体闪烁,还在原地,穆天子站在盛开的巨大花朵中央,下身与花蕊融合,缓缓探出,说:“我已在这世上活过两千年,与活了两千年的人作战,你们还是太轻敌了。”
“金乌终有隐蚀之日;玉兔亦有归退之夜;繁星将有消隐之夜……”
空中,却有斛律光的声音传来,龙鳞闪烁光芒,禹州身形短时间浮现,悬浮于斛律光身后,犹如降神一般。
昆仑山白玉宫广场前:
皮长戈祭起神术,一手按在了禹州后背上,禹州双手结印,双目紧闭,灵体竟是跨越千万里之遥,形成了投影,与斛律光一体共魂,催动心灯的最强力量!
穆天子登时色变,转身,手中聚集起魔枪,寻找着声音的来处。在这声音中,心灯之光形成了璀璨不可直视的温暖光团,照耀庞大的离魂花,所有人的灵魂再一次回归身躯。
“……烈火须有熄灭之时。电光与雷霆,终有晦暗之际;骨磷微光,总有弥散之终。”
“万法归寂,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如昼永存!”斛律光与禹州同声喝道。
龙的力量彻底释放了心灯,禹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燃灯降神!
第二位神明出现,以彻底焚烧斛律光的身躯为代价,天地间漫漫白光,所有法术力量尽被消弭,就连潮生的昆仑之力亦不例外。离魂花粉全部消失,幻化为花妖的穆天子恢复了人形,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项弦与萧琨同时再次一沉,回到身体中,唯独智慧剑不受心灯影响,金光再现。
“你该被驱魔了!”项弦之声喝道,一道金光疾射而去,撞中穆天子,穆天子当即被平地挑起,犹如断线风筝般撞在了天魔宫前的台阶上。
他发出愤怒的嘶吼,聚起魔枪,支撑起身,冲向项弦之际,萧琨再次飞来,带着幽冥烈火,双刀轮转,斩断他的手臂,将他第二次狠狠击回地面!
“既在两千年的罅隙中苦苦求生,就让地渊之死的力量,送你一程罢。”萧琨注视穆天子,缓缓道,继而将手搭在智慧剑上一抹,鲜血飞溅,没入智慧剑中,金光之中隐隐投射出蓝光。
项弦悬浮空中,一抖智慧剑,萧琨搭上项弦手背,与他一同出剑!
两人背后是无处不在、铺天盖地、光华绽放的心灯。
萧琨:“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
项弦:“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两人协力,祭起金光万道的神剑。
“驱魔!”萧琨与项弦同声喝道。
神剑凝聚了地渊之力,迸发出幽蓝的遮天烈火,朝剑身一收。
剑势犹如从死后的世界破空而来,于地脉的最深处卷起了千千万万的灵魂,带着众多时光中沉寂的记忆,快乐的、痛苦的、释然的、不甘的,投向新的宿命与轮回。
诸多灵魂在剑身上缠绕、迸射,从创世之初到万物归寂,一切终将化为虚无,而拖着幽火闪烁、于“无”中划出明晰轨迹的,正是宿命之见证!
它犹如唤醒了沉睡于虚空中的巨兽,一剑洞穿穆天子的胸膛!
穆天子发出恐惧的大喊,身躯爆破,卷起一道冲击波,摧毁了整座天魔宫。
人间,泰山上的万丈高空处,璀璨的闪光迸发。
天魔宫零落解体。
项弦收敛法力,落下。
心灯光芒骤然消失,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倒在地上。
项弦再看萧琨,萧琨说:“成功了,项弦。”
项弦当即扔下智慧剑,转身紧紧抱住了萧琨。项弦肩前出现了一团火焰,凝聚为雏鸟凤凰,在他们相拥前飞走了。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吻上了对方。
穆天子被驱魔,天魔宫屏障解除,高空的猎猎狂风吹来,带起两人的衣袍。
不远处,潮生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斛律光!斛律光——!”潮生大喊道。
项弦与萧琨分开,色变,转身奔向黑池畔。黑池的水已经消失,一旁是躺在潮生怀中的斛律光,他的胸膛上满是血液,心灯的最后释放,竟是炸开了心脏位置,将那处灼烧成了一个焦黑的洞。
手臂、脖颈则是被强行催动心灯所灼出的累累伤痕。
“斛律光!”项弦大喊道。
“我可能……不行了。”斛律光断断续续道。
“不!”潮生抱着他,注入法力,却无法修补斛律光的身体。
斛律光略觉疲惫地闭上双眼,快乐地笑了起来。
牧青山跪在斛律光身前,一手摸上他的额头。
阿黄飞回,停在乌英纵肩上,说道:“禹州施展禁法,心灯所消耗的能量以燃烧他的寿数为代价,如今他的生机已近乎焚烧殆尽。潮生,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救不了他。”
潮生抱着斛律光,大哭起来,斛律光小声道:“嘘……别哭了,潮生,别哭……我……我喜欢你们,能帮上大家的忙,太好了。”
项弦与萧琨双眼通红。
项弦说:“能不能分出魂魄予他?”
“办不到。”阿黄说,“不是都像你我这般,须得机缘。”
天魔宫持续震荡,砖石不断瓦解,落向大地。
“对不起,老爷,”斛律光说,“我没能伺候你一辈子……”
“别说了!”项弦上前抱住了斛律光,朝他大吼。
众人或握着他的手,或把手放在他的身上。
“送你去哪儿?”萧琨哽咽道,“昆仑山么?对!咱们去昆仑!禹州一定有办法!”
“不……不……”斛律光艰难答道,嘴角仍淌下金色的血液。
天魔宫四周垮塌的速度越来越快,砖石掉落。金龙载着众人飞起,离开了魔王的宫殿,穿过云雾,最后的宫殿主体崩落,砸向泰山西面,发出巨响。
“我想……去海边,可以吗,老爷?”斛律光沉沉道,“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海呢。”
“斛律光!”潮生悲痛至极。
金龙翱翔于天地,斛律光身体上的光芒变得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团温润光华从斛律光的胸膛中升起,飞向金龙双角,在每个人的身边旋绕数周。
它破空而去,投向西方的茫茫大地。
昆仑山,白玉宫。
禹州站在高处平台前,眺望东面划过长空的心灯,心灯幻化为斛律光之形,从远方飞来,落向昆仑,朝禹州遥遥行了一礼。
禹州亦以古礼回应,心灯再次消散,光华万丈,投向大地的某个角落,等待它的下一任继承者。
随着天魔宫崩塌,戾气被释放,神树句芒所有的叶片一瞬间变黑了,开始纷纷掉落,不到一刻钟时分,世界之树竟是落尽旧叶。
皮长戈快步走出宫殿,抬头望向高处的神树,天地脉通过神树相连,源源不绝的黑气充满了神州的脉轮。
禹州拾级而上,与皮长戈一同望向神树。
“句芒大人死了?”禹州说。
“不,”皮长戈神色凝重,“祂还活着,正在尽最大努力,净化诛戮魔王后被释放出的魔气。”
禹州叹道:“哪怕魔王伏诛,两千年来积聚的戾气仍在,祂能成功么?”
皮长戈道:“等。只要句芒大人能长出新的绿叶,便证明一切仍未超出天地脉的净化极限……若这一次失败,就只能寄希望于潮生了。”
泰山东面,即墨海边,礁石群中。
萧琨与项弦协力,将载着斛律光的木筏推向大海中,两人站在海水里,远眺木筏离开的方向。
潮生坐在礁石上,抱着膝,注视大海,双目通红,倚在乌英纵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宝音与牧青山站在沙滩上。
“没想到最后会是他。”宝音说。
“早在高昌城外,他的命数就已耗尽。”牧青山说,“他是注定已死的人,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能再活一次,无论经历了什么,大抵都是快活的。”
“他知道?”宝音疑惑道。
“他不知道。”牧青山说,“但我帮助他检视了两次宿命之轮回转的梦境,什么也没有。那一刻,他兴许就已有预感,知道自己死过两次,若非因果轮转,不会被复活,既然是捡来的性命,不如发光发热一番。”
宝音道:“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传说,有一位大驱魔师,也是这般,抱着必死之心在活。”
牧青山没有再说,赤脚在海滩上行走,望向潮起潮落的大海。
项弦与萧琨注视载着斛律光的木筏,他出身于风沙茫茫的大漠,却葬在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中。
“我走了。”阿黄飞来,说道。
“开什么玩笑?”项弦说,“你要去哪儿?莫不是又在抖机灵罢?”
“修行。”阿黄说,“取回被魔化的魂魄后,我的力量仍未完全恢复,上一次涅槃被穆天子干扰,现在全身哪儿都不对劲。”
萧琨:“你跟着我们,也能修行。”
“后会有期。”阿黄却不多说,拍打翅膀,沿着海岸线飞走了。
“哎!”项弦不悦道,“阿黄!你好狠的心!不与老乌他们告别吗?”
阿黄:“麻烦,不想哭哭啼啼的难为情,有缘再会!”
“怎么啦?”潮生红着眼眶起身,喊道,“阿黄!阿黄!你又要去哪儿?”
项弦充满失落,站在海边。
萧琨与项弦并肩而立,天魔宫崩塌后,释放出的戾气充斥天地,这些戾气将在漫长的时光中由天地脉缓慢化解。
他低下头,摩挲手中捏着的宿命之轮,它的光芒已变得暗淡下去。
“回家罢。”最终萧琨收起指环,走上前去,牵起了项弦的手。
——卷三·百年好合·完——
卷四:龙凤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