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抉择

近一年里几乎每一天,驱魔司都在疲于奔命,眼下一闲下来,同伴们又各奔东西,反而令萧琨相当不习惯。

这就结束了么?眼下的日子,是萧琨从未想过的。

项弦则在萧琨来到身边之前,这么度日已有一段时间了,只见他在院内的井里以冷水冲澡,说:“哎,喂。”

萧琨:“?”

“帮我。”项弦说。

“衣服穿上,”萧琨说,“大白天,不要没规没矩的!”

项弦半点不守礼法,束了件浴袍进来,抱着萧琨就要亲,像极了求偶的鸟儿。萧琨哪怕在辽国长大,也接受不了白日宣淫,正色道:“这里是官府,副使。”

项弦说:“又没有人。”他伸手就要来解萧琨的浴袍,萧琨将他的魔爪一把抓住,说:“慎独是什么意思,探花郎,你解释给我听听?”

项弦只当听不见,抱着他又要亲脸。两人的关系一旦过线,简直无法控制,萧琨半推半就的,身体与念头都不听使唤,差点又要与他开始亲热,最后堪堪遏住脱两人衣服的念头,只在他唇上亲了下。

“帮我,像刚才那般。”

“现在不行。”

“就现在,帮我嘛,又没人。”

“不,不行!”

萧琨连着拒绝了两次,最后道:“听话!怎么跟狗子一般?”

项弦几次伸手去摸萧琨,都被萧琨见招拆招化解掉。萧琨想了想,说:“太阳下山后可以。”

项弦一脚又从浴袍下伸过来,在萧琨腿上蹭,萧琨被蹭得一阵阵地血液上涌,只想把他按倒在榻上,狠狠地亲他咬他。他看看院外,正要说点什么岔开心神时,项弦又抱住了他,把手伸向浴袍,开始摸他的腹肌。

萧琨终于受不了了,转身怒吼,压倒了项弦,两人抱在一起,隔着浴袍又开始耳鬓厮磨。萧琨短暂地挣开项弦的视线,吁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疯了。萧琨心想。继而抛开其他的念头,低头吻住项弦,只是不放。

红尘是很好的啊……

萧琨莫名地想起了这句话,纵有千般艰难、万般挫败,红尘终有其温柔之处,白驹过隙的时光、沧海蜉蝣的寿数,俱敌不过两个人,相吻相拥的一刻。

“师父说,”唇分时,项弦专心地看着萧琨那俊脸,以手指轻轻地摸了下他殷红的唇,说,“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尝过那滋味后,神仙也不想当。”

萧琨严肃地看着项弦:“你总算能说句正经话了。”

“帮我。”项弦又不正经了,继而大笑起来。

萧琨狠狠在项弦脸上亲了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让他为项弦死了也愿意。项弦当即欣喜若狂,受宠若惊,调整姿势,预备迎接萧琨的宠爱了。

“康王来了!康王来了——!”突然间,石狮子又开始大声叫唤。

项弦与萧琨同时停下动作。

“让他在外头等着!”既然开了个头,反而轮到萧琨无所谓了,只听他恼火道,“谁也不许放进来!”

“项兄!”外头只听赵构的声音道,“有急事!项兄!你在里头吗?”

项弦只得系上浴袍。片刻后,驱魔司结界“嗡”一声开启,正门打开,赵构带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入内。萧琨身着浴袍,端坐于正榻上智慧剑与森罗万象宝刀之前,在赵构与那中年人入厅时捋了下略显纷乱的头发,威严尽显。

赵构说:“项兄呢?”

“他在换衣服。”萧琨拱手,说,“两位请坐。”

赵构平日视项弦既是兄长,又是好友,与萧琨则不亲近。入内双方见礼,按规矩萧琨须得起身朝皇族行礼,但他哪怕在辽也没有这个习惯,来了大宋,依旧自恃辽人身份,只当是来帮忙的,并非宋廷之臣。

“这位是太宰张邦昌张大人。”赵构又介绍道。

萧琨点了点头,说:“请用茶。”

赵构看了眼,见铜壶上的水已快煮干了,便拿出去加了水,重新开始泡茶,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皇子身份。

张邦昌则抬头,看着殿上“山海明光”的牌匾,说:“久闻萧大人威名。”

萧琨也不多客套,只“嗯”了一声,他从未听说过这位太宰,但想必对方早就听说过他——原是辽国太子太师,亡国后流落到开封,被宋廷收留,关于他的小道消息传得飞起。

只不知这两人今日前来,又有什么破事。

项弦也出来了,接过赵构手里的水壶,说:“我来罢。”

“乌大哥呢?”赵构只觉驱魔司变得又不一样了,先前许多人闹哄哄的,突然就没了?要不是昨夜听得消息,驱魔师们在揽月楼中聚会,赵构还不知道项弦已回到了开封。

“修仙去了,”项弦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与潮生一起走的。”

赵构点头。萧琨换好官服回转,项弦扫了眼,说:“张大人好久不见。”

项弦为张邦昌斟茶,张邦昌忙起身来接,说道:“听说近来数月中,萧大人与项大人忙得不可开交。”

“嗯。”项弦在副使位上坐了,随口答道,“都是你们帮不上忙的活儿。不过解决了一桩大事,也算有始有终。”

项弦总算无事一身轻,天魔被净化后,小妖小怪已不足为患,哪怕郭京再来给他一沓案子,以自己与萧琨的实力,都能轻松解决,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又与萧琨探索出了新玩法,不再仅限于搂搂抱抱亲个嘴,乃至他对上门的客人也亲切了不少。

萧琨打量赵构,见其有惴惴之意。

最开始时,萧琨对这名项弦的小弟算不上喜欢,当然也不至于吃醋,毕竟仰慕项弦的多了去了,若要认真吃醋,实在吃不过来。后来又见赵构仅止于纯仰慕,没有别的想法,之后看在项弦面上,待他便客气少许。

现如今,赵构帮忙找到了孩子们,萧琨在这一点上很承他的情。

“怎么?”萧琨主动说,“有什么是驱魔司能为你做的,赵构?”

这边张邦昌正想以老办法先寒暄,再切入正题,赵构却已开门见山,说道:“哥哥,我得去应天了。”

“为什么?”项弦停了与张邦昌交谈,问道,“康王要外放了?什么时候走?”

“就这月。”赵构犹豫道,“朝中诸事繁杂,我不想走,但大哥令我必须尽快上任。”

“此事说来话长。”张邦昌叹了口气,说,“萧大人出身辽廷,想必对张觉此人有所耳闻。”

“不仅耳闻,还见过面。”萧琨说。

“降金的辽将?”项弦说。

萧琨点头道:“正是。我任太子少师那年,张觉被先帝调往平州,当了临海节度使。但我记得两年前,他已死了是不是?”

“正是如此。”张邦昌说,“辽将张觉降金,在海上之盟中协助金国,夺取故国燕云十六州,其后再度降宋,萧大人可知情?”

“知道,”萧琨说,“被完颜宗翰转头杀了。”

“嗯,”张邦昌说,“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今岁八月,金国朝廷有议,以我大宋策反张觉之由,奏请大军南下,全面攻宋。”

项弦眉头深锁,与萧琨交换眼神。赵构又道:“记得一年前,你从北方带回来,那个有关‘天命’的预言不?”

萧琨与项弦同时心中“咯噔”一声,天魔伏诛后,他们总觉得问题已完全解决,竟是将这事给忘了!

“金军到哪儿了?”项弦问。

张邦昌避而不答,捋须道:“朝中各种言论甚嚣尘上,有旧事重提的,有极力主战的,金军倒是按部就班,可见犯我大宋之心意早决。自从八月他们决定出兵,完颜宗翰、宗望便沿山西与燕京两路南下,进入燕云十六州,与我国守军短兵相接,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定打进来,朝廷正在增兵以支援。”

燕云十六州在两年前,以海上之盟的约定,部分被归还大宋,一年前金兵才完全撤离,交到宋廷手中。朝廷派兵驻守,重整民生,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如今北地守备空虚,金军再度攻入,只怕迟早会沦陷。

“所以,我们能为两位做些什么呢?”萧琨倒是很平静,毕竟他已遭受过一次亡国之难。

张邦昌与赵构俱沉默不语,项弦则回忆倏忽的预言。

末了,张邦昌终于道:“面对此战,朝中各位大人说法不一,而老夫只有一个问题,也即是今日之来意。项大人,无论传言如何,终究不如自己亲耳所听为真实,两位是得天命之谕者,还请坦白告知。

“……这一战,当真会亡国么?”

萧琨与项弦都没有回答。沉默良久后,萧琨叹了口气。

项弦却道:“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发生。”

萧琨望向项弦,眉头紧锁,项弦只当看不见。

赵构说:“你得进宫一趟,重新与我大哥谈谈。一年前谁也不相信你的话,我大哥只隐约有预感,如今半个朝廷都在讨论此事,只有你能安抚人心。”

“嗯,”项弦说,“明天是得进宫一趟。”

张邦昌欲言又止,赵构又道:“他们正在宫中等着,不如今日就去?”

张邦昌却示意赵构无需再说。

“既如此,明日早朝便有待萧大人、项大人了。”张邦昌起身告辞。

两人离开后,项弦来到院中,坐在廊下,萧琨则在内厅喝茶。

“你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萧琨道,“完颜宗翰若打到开封,你要以烈焰真魂火烧大军?还是祭起智慧剑,召唤不动明王,在城外朝凡人大开杀戒?”

项弦知道客人走后,少不得要被萧琨教训,只得假装没听见。

“我问你话。”萧琨感觉到项弦的念头非常危险,驱魔司自从成立以来,就恪守着不干涉人间争斗的原则,否则诸多驱魔师大开杀戒,屠杀凡人,又要如何收场?

“修行者若不能严格约束自己……”萧琨说。

“好啦,我知道啦……”项弦说,“别说了!”

萧琨却不容他混过去,认真道:“你想象一下,两国交战,双方培养的驱魔师们纷纷上阵,以法术搅得天翻地覆,制造天灾,将死亡放大千倍万倍,人间将会是什么模样?”

“敌人这不是没来么?”项弦叫苦道。

萧琨:“若非历代大驱魔师严守戒条,迟早有一天,中原王朝的大战,将变得无法收拾。”

事实上在赵匡胤再次一统中原以前的唐末时期,已隐隐有了各国培养能人异士,以法术对轰的征兆,只是最终各地驱魔师们终于放下分歧,让一切回到正道上。

项弦坐在廊下,不发一语,似在生气。萧琨教训完他后,忽又觉把话说重了,生怕他恼自己。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项弦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萧琨才觉得这事儿过去了。

“该吃饭了。”萧琨说。

吃饭当真是件麻烦事,刚吃过没多久,一会儿又得吃,可见乌英纵安排诸多人一天三顿,得有多费神。

“才吃过。”项弦还在郁闷,说,“午饭不吃了,以后改吃两顿罢,省点麻烦。”

“只吃两顿没力气。”萧琨站起,去预备餐食。

项弦背对厅内,取来那雷击木所制古琴,拨弄几声,弹了起来。曲调较之曾经,又有所不同,洋洋洒洒,颇有山河气象,片刻后琴声一转,诸多破音轮番崩裂,如凤凰浴火重生,琴音升腾而起,映着夕阳西下的天幕。

傍晚时,半面天空尽是火烧云,与那壮阔大气的琴声相映,犹如包罗万象。浩瀚浮生与光阴中,人的灵魂显得无比渺小,似一叶扁舟,在大海上载浮载沉。

项弦自幼习琴、弈之道,得沈括真传,精通奏乐,平日里在萧琨面前弹奏,俱不过随意玩玩,但到了今天,心绪感慨良多之时,竟窥破乐理天道,奏出了毕生巅峰之曲。

萧琨看着项弦的背影,只叹天地苍茫,世间竟有此绝艺。

最终项弦将弦一抹,收曲。

“什么曲子?”萧琨道,“第一次听闻。”

“定海浮生曲。”项弦丝毫不介意先前被他训了一顿,对着萧琨,恢复原本的笑意,说,“秦晋留下来的古谱,家传的,想学么?”

萧琨也学过很长时间的弹琴,且在他自小读书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听过定海浮生曲后,竟是能复奏,只是此曲极难,须用诸多古时指法技巧。项弦在一旁教他,说:“许多地方你得练,用巧劲,不能硬弹。”

萧琨答道:“我这人向来喜欢硬弹。”

碰上太难的地方,萧琨便催动灵力,以力破巧,乃至定海浮生曲中多了几分铿锵之意。项弦笑了起来,去取来玉笛,在旁与萧琨伴和。

萧琨指法虽涩,但笛、琴一起,便有了万千气象、光阴瞬息之意,直到金红色的夕阳沉下群山,天幕化作一片绛紫。

“明天兴许要下雨。”萧琨停了弹奏,说道。

“嗯。”项弦想起大宋的内忧外患,心情复又变得沉重起来。

“去吃宋嫂金鸡?”萧琨又问。

项弦实在提不起劲,眉头依旧深锁,末了,点了点头,起身时萧琨又道:“凤儿?”

项弦被叫到小名,心中一动,眼睛瞥来瞥去,落在萧琨身上,又恢复了几分笑意,扬眉示意他说。

“你在想什么?”萧琨问道。

他觉得自己必须打消项弦的念头,除非敌方也有妖怪,否则无论金国如何攻城略地,他们都不应出手。

项弦却想起另一件事,当即说道:“哥哥!帮我!”说着就开始宽衣解带。

萧琨现在只想拳脚齐下,揍死项弦。

“今天刚玩到一半,就被赵构打断了。”项弦说。

“我要你想清楚,”萧琨按住项弦来解自己衣物的一手,说,“宋金两国相战,你会出手么?”

项弦叹了口气。

虽然道理他们都懂,但项弦又怎能做到,坐视不管?

项弦认真道:“驱魔司不可涉入人间王朝更替、凡人战争,这是从小师父就再三耳提面命的。”

萧琨:“是,你心里明白,答应我,守住你的本心。”

项弦避开萧琨的视线,落寞点头。

萧琨道:“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项弦在傍晚的微光中注视萧琨的脸,没有接话,忽道:“哥哥,你当真好看,凤儿这辈子定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萧琨听到这话时只想摁他亲他,项弦迎了上去,两人亲吻片刻。末了,萧琨满脸通红,说:“莫要再油嘴滑舌。”

项弦正色道:“不能在战争中杀人,救人总可以罢?”

项弦自以为给萧琨出了一个难题,但萧琨却仿佛早有准备。

萧琨想也不想便道:“救人可以,我愿意与你一起,设法营救大宋百姓。杀人只会增添戾气;救人,则是消弭戾气。古往今来,从没有禁止驱魔师在战争中搭救无辜凡人的规矩,是不是?安史之乱中,天魔降临,与人间战乱同时发生,大唐驱魔司亦救出了不少百姓。”

项弦:“可设若救人要以杀人为手段,才能完成呢?”

“那不行。”萧琨提醒道,“我不会通过暗杀完颜宗望与金军将领来阻止这场战争,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项弦不由得重新认识了萧琨。

“归根到底,不过四个字‘尽力而为’,”萧琨说,“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极限了。”

项弦点了点头,虽然萧琨就像沈括般,重申了一次驱魔司的立场,但其中尚有不少能通融的地方,况且眼下还远远未到那一步,待得真要亡国,先斩后奏就是了。

想到沈括与驱魔司的传承,项弦不得不承认,萧琨确实才是大驱魔师的最合适人选。

“等等,”项弦注意到一物,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萧琨说,“本打算若说不通你,就给你看这个……”

项弦伸手来抢,萧琨无奈,索性摊手给他看。

“我愿意陪你一起,去面对这场浩劫。”萧琨认真道,“前提是不增添戾气,而是消弭戾气。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可以借用它。”

那是从穆天子处夺回的宿命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