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再次浮现:
项弦回到了开封驱魔司内,他转身四顾,见周遭俱是熟悉无比的布置,他在司内穿梭来去,急迫地寻找着那个身影。
在哪儿?
偌大驱魔司中,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
萧琨则站在前院里浇花。看见他的那一刻,项弦便松了口气,不知为何,熟悉的家中只剩下他俩。
他快步上前,从身后搂住了萧琨,亲昵地摩挲着他。
“哥哥,”项弦低沉的声音道,“咱们重来?”
萧琨笑了起来,推开他的身体,又拉着他的手,示意他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记。
景象再变,项弦发现自己被诸多锁链捆缚着,双手双脚张开,悬挂在空中,面朝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充满了恐惧,大喊出声。
一把魔矛沐浴熊熊烈火,朝他疾射而来,正要将他穿胸而过的刹那,萧琨的身体出现在他胸膛前,以坚实的后背朝向他的胸口,反身迎向魔矛。
魔矛刺穿两人,将他们贯穿在一起,鲜血迸射,温热的血液顺着项弦的胸膛、小腹、大腿淌下,浸润了他的全身。
“萧琨?!”项弦颤声道。
萧琨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抓着那魔矛。
项弦突然醒了,梦境中所经历,一如当下从身后抱着萧琨,将他搂在自己怀中。
他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再次提速。他莫名地紧张起来,望向萧琨,萧琨也慢慢地醒了,侧过身。
“醒了?咱们走罢。”萧琨平静地说。
“去哪儿?”项弦睡眼惺忪地坐起。
“长安。”萧琨如是说,“你要问的一切,很快都会得到答案。”
正午时分:
萧琨驭龙在长安城外降落,说也奇怪,睡一觉起来,他的身体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当年与师父也来过这儿。”项弦说。
“尊先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萧琨与项弦穿行于长安街道。两人经历了钻山洞、互相较劲大打出手,又在荒郊野岭中露宿这些天,一身衣服已脏得不能看,只得先去投宿,换衣服,把自己洗干净,又让店家上了吃的。补充整备一番后,萧琨吃过晚饭,回房整理银两等物,发现少了一件东西——撒鸾赠予他的摆件。
这一世他回到银川后不曾与撒鸾去逛街,自然也就不再赠予信物,也许以这样的方式了结,冥冥中自有注定。
萧琨心中感慨了一番,出外时见项弦独自坐在雅座案前。
“喝一杯?”萧琨主动问。
“不喝。”项弦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萧琨:“?”
项弦:“你说到了长安,就会为我解开那些疑惑,为什么天命之匣中什么都没有?心灯在何处?”
“明天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萧琨认真道,“找到白鹿以后,你都会知道,比我亲口说更管用。”
项弦带着怀疑打量萧琨,萧琨那认真的模样,又不似开玩笑,他只得点头,说:“那,早点睡罢。先说好,你可不许再拖了。”
“一言为定。”萧琨答道。
第二天,长安知府府内,小妾晚香大喊道:“有贼人啊——!”
项弦被萧琨带着翻过院墙,抓狂道:“老爷我好歹也是个从四品,想进知府的家,就不能上门递帖子吗?”
“懒得与他们啰唆。”萧琨说,“快来!”
萧琨找到后院那口井,其时王知府家尚未被灭门,两名年轻男子擅闯,惊动了全宅上下,当即好一番鸡飞狗跳。萧琨先是将项弦推进了井里,继而自己也跳了下去。
“这边走!”萧琨拉起项弦的手,快步进了长安地下的古水道。
水道内四通八达,不一会儿两人便甩开了家丁。项弦打了个响指,无数火羽飞散,照亮周遭环境。
“啊,我记得师祖有本书,记载了此地。”项弦说。
“嗯,你师祖是苏颂,”萧琨说,“欧阳修的门生。稍后须得打起精神,对手不简单。”
项弦倒是很爽快,说:“听你的。”
古水道深处,两人抵达曾经黑翼大鹏的藏身处,萧琨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萧琨难以置信道。
“你带我来看什么?”项弦茫然地问,“是这儿么?”
因为自己回溯,所以一切都更改了么?不对……萧琨马上明白了:穆天子所化身的天魔,乃是三魂一体,巴蛇、黑翼大鹏与树!穆天子既然在最后与自己一同触及了宿命之轮,时光回溯后,黑翼大鹏作为他的分身,也保留了记忆?
他没有选择此地藏身,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喂!”项弦摇晃萧琨。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萧琨自言自语道。
“你明白什么了啊!”项弦抓狂道,“能不能让我也明白一次?!”
午后,项弦火冒三丈,走在离开长安的路上。
萧琨:“我现在就给你解释,清清楚楚地解释,你能不能不要发火,冷静点?先前我也没想到,黑翼大鹏竟会离开了。”
项弦克制脾气,说:“我得回开封,没空再陪你到处跑,后会有期。”
项弦的耐心已耗尽,一路上他简直是一头雾水,被这家伙使唤来使唤去,也没见到魔族的身影,这一切实在显得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项弦去驿站借马,萧琨则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
萧琨始终思考着:要从哪儿开始说呢?将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按时间顺序,全部告诉他?省去父母离世?他会相信我么?正在萧琨准备开口,交代整件事的经过时——
项弦不知不觉已消了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项弦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先去曜金宫,”萧琨当机立断,“太行山距离此地不远。”
项弦站着不动,萧琨朝他伸出手,项弦朝他走来,萧琨握住了项弦的手,再一次驾驭金龙腾飞而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愿意给你机会么?”项弦说。
“为什么?”萧琨说,“你可以抱紧哥哥,免得我突然发病,咱们又摔下去。”
项弦常常能把人顶得没话说,遇见萧琨方知强中更有强中手。
“因为咱们刚认识不久,”项弦在呼呼的风声中道,“你就把大辽的传国玉玺送了我!”
“你不是喜欢么?”萧琨道,“正四下找它?”
“实话说,我也没那么喜欢,”项弦答道,“只想看看究竟长什么样。”
项弦只觉得好奇,毕竟这重器只存在传说中,而萧琨随手送给自己的这个举动,令项弦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重视。
“今日我在穿过古水道时,”项弦又说,“有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萧琨问。
“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项弦说,“我也和你一同去过那里。”
萧琨:“你会明白的!”
太行山下,萧琨朝牧民购买了两头牦牛,半拖半拽地拖着牛上山。
“为什么买两头牛?”项弦难以置信道。
牦牛哞哞叫个不停,萧琨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成功将它们弄到山巅,将牛们拴在木桩上,说:“马上你就知道了。”
项弦的疑惑简直要爆炸了,他们在山顶坐了数个时辰,最后他接受了萧琨这些不合常理的处事,只因实在太诡异了,没有正常人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萧琨疯了。
项弦又直觉萧琨没有疯,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缘由,绝不能等闲视之。
“萧琨,”项弦说,“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奇怪。”
萧琨耐心道:“我的脑子很正常,没有问题!”
项弦:“我不是说你脑子不正常,可你要怎么解释把两头牦牛拴在太行山顶的一个木桩上这种行为!你自己就不觉得诡异吗?!”
“给我坐好等着,”萧琨道,“这儿住着一位前辈,是龙的化身,他只是在睡午觉,很快就会来。”
项弦观察萧琨的神色,不可能有人做这么奇怪的事,只为了消遣自己。
当下,项弦已打消了回开封的念头,一定事出有因,他开始觉得自己不能扔下他。
“我想问关于天魔的事。”项弦岔开话题,说,“你怎么知道魔族叫‘赢先生’?他为什么想抓走你的少主?最后却没有来?”
萧琨盯着木桩,随口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项弦:“我不知道,所以问你。”
萧琨:“他就是你们汉人里,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嬴政。”
项弦:“他自己这么说?‘喂,小子,我是秦始皇’,这样?”
萧琨:“他没有说,是我猜的。”
萧琨与项弦对视,末了说:“我真的没有疯。”
“看上去确实很像。”项弦道,“但我也真的相信你没疯,从最开始就相信,只是你表现得实在太奇怪了。”
“你等的这位前辈,”项弦又问,“要什么时候才现身?”
“禹州,”萧琨说:“他叫禹州,曾是天宝年间的一条鲤鱼。”
“不是说龙吗?”项弦疑惑道,“怎么又变鲤鱼了?”
萧琨:“后来就不是鲤鱼了,因为他跃了龙门。”
项弦:“兄弟,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就是……你要不要回顾一下,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
萧琨:“…………”
日渐西斜,太阳下山,天空中满布冰冷的星辰,曜金宫始终没有开门。
“怎么不出现?”萧琨喃喃道,“串门去了?”
上一世的时间伴随诸多事件推进,各个节点缠绕在一处,令萧琨难以判断,产生了混乱,兴许这次来到山顶,比上次早一天或晚一天,禹州正好不在?
又过一天,太阳升起。
项弦睡醒了,看了眼那木桩以及两头牦牛,萧琨眉头深锁,等待禹州的出现。
项弦做了个“请解释”的动作,萧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兴许禹州前辈出门去了,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
“没关系,”项弦说,“现在你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
“你已经认定我是疯子了,”萧琨说,“这让我很难过,凤儿。”
“真的没有,别再叫我小名了!”项弦抱着萧琨的腰,两人飞离太行山巅。项弦说:“我觉得你没有撒谎,而且也没有疯,全因我的直觉。而且我曾经在巴地三峡一带,遭受过魔族手下围攻,正好印证了你说的。”
“好罢。”萧琨叹了口气。
“只是还有一件事。”项弦又回头看。
“什么?”
“那两头牛你就不要了?四十两银子啊!”
“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萧琨懊恼地说,“不要了。”
项弦于是侧身出手,从高空弹出火花,烧断那俩牦牛的绳索,让它们自寻活路。
“现在去哪儿?”项弦又问,“找心灯?”
“先去昆仑,”萧琨说,“白玉宫再不开门的话……”
项弦:“如何?”
萧琨终于崩溃,吼道:“我就要变成天魔了!”
昆仑山玉珠峰,朝圣古道尽头。
项弦已经分不清地方了,毕竟这些雪山长得都差不多,萧琨也没有解释,一直朝着西边飞行。他们在中途短暂落地,找了家农户借宿后,清晨天不亮就朝着山顶飞,一口气上了昆仑山巅。
项弦把手搭在萧琨腰上,被他带着已飞了好几天,最初骑龙的震撼,那种“哇,天地好大”的快乐,已变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的绝望。飞了好几天后,神州大地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萧琨也似乎永远不想落地,天地间与茫茫的云海上一片空无,只有他俩相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项弦试探地说。
“问。”萧琨的目标很明确,曜金宫没人,就去昆仑。
“咱们大概还要这么飞多久?”项弦问。
“一生一世,”萧琨答道,“直到永远。”
他知道自己在项弦眼里,已不是个正常人了,疯就疯罢。
项弦无奈了,但望向那浩大的、闪烁着金光的云海,别有一番孤寂感——
那是旷古以来,宏大世界的本质。
天地化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在时光的初始与尽头,注视着渺小的、掠过层云的他们。
“你从前出门捉妖,常常这么飞?”项弦问。
“是。”萧琨盘算着,昆仑山会开门吗?不开门要怎么办?去西域找心灯?
穆天子此刻又在想什么、做什么呢?他会不会放弃了所有计划,继续蛰伏,等上一百年,等到他们全死光了以后,等待下一任、下下任驱魔司后继无人的机会,再突然转生为天魔?
穆天子活了两千多年,一百年对他来说虽非弹指一瞬,却也算不得太长,设若他放弃在这个时代转生为天魔,自己又要怎么办?留下警告与预言,就像曾经的历任前辈,在寿终以前寻找合适的传人?
不过一百年后,死都死了,也就没必要再操心。
云层退开,现出朝圣古道终点的石碑。
项弦总算再次得以落地,说:“这儿不用准备祭品么?早知道该把牛带过来。”
“白玉宫的主人吃素。”萧琨正色答道,在石碑前跪了下来。
项弦连着飞了好几天,知道稍后不免又要飞下去,只得抓紧时间,活动肩膀,在山顶走来走去,否则全身经脉都要僵了。
“神州第九十任大驱魔师,萧琨来拜,恳请白玉宫开门。”萧琨朗声道,“萧琨为解决句芒枯萎、天魔转生之劫而来……”
项弦在山石前作势提腿飞踢,又凌空翻身,拉开太祖长拳,练拳,气劲卷起飞雪,见萧琨跪着不起,随口道:“我有个想法。”
“什么?”萧琨问。
项弦:“咱们能不能在你的龙头上,装个轿厢?这样飞行时,咱们就能在轿厢内喝点小酒,弹首曲子,也好过这么干巴巴地飞。”
萧琨:“怎么不将你们开封的揽月楼给装龙头上?喝酒听曲做饭全有了。”
项弦笑了起来,萧琨又对着石碑,重复一次说辞,项弦见他犹如念经般不断重复,也不去干预他,片刻后取出乾坤袋里的一点甘草,扔给萧琨,又给他水。
“润润嗓子,”项弦说,“才能接着喊。”
项弦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搞不明白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但来都来了,反而不想走了,除非萧琨把他送回开封,否则别想让他从昆仑千里迢迢地又骑马回去。
萧琨没有接水囊,突然大声吼道:“潮生——!快来给哥哥们开门!”
这声大喊把项弦吓了一跳,接着萧琨又怒吼道:“李潮生!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萧琨运足真气,那咆哮声犹如龙吼,竟隐隐有风雷之音,在群山中回荡。
“要雪崩的!”项弦色变道,“你冷静点!”
萧琨依旧跪在石碑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项弦想了想,说:“哥哥,你……”
“我没事,”萧琨长叹一声,答道,“我只是太累了。”
项弦说:“师父也……确实提到过昆仑山上,有个白玉宫,只是你确定是在这儿?”
萧琨答道:“原本曜金宫与白玉宫都住着仙人,而想战胜天魔,需要他们的协助。长安古水道下,那里该有被黑翼大鹏吞噬的白鹿,先救出鹿神,后面的路会好走得多。”
项弦明白了,这一路上,萧琨是带着自己在寻找对抗天魔的同伴。
“没关系,”项弦朝萧琨伸出手,说,“只靠咱俩,一定也能办到。把你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一起想办法?”
萧琨看了一会儿项弦,与他手掌互握,借力站起。
萧琨彻底放弃,说:“下山找个地方,烫一壶酒,来两碟小菜,我来朝你慢慢解释。”
项弦诚恳道:“这就揭晓了?不再卖几天关子?”
萧琨看着项弦,项弦说:“我可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终于,终于啊!等等,你说要告诉我详情,反而让我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你真的要说吗?不再憋一会儿?我总感觉你还能再憋几天,说了不会有什么麻烦罢?是不是听见这个秘密的人,都会死啊!如果是的话,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就这么说了……”
萧琨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朝他招了招,示意项弦过来点。
项弦:“?”
萧琨又让项弦看昆仑山的石碑后,项弦不明所以,转头望去。
萧琨把雪球直接塞进了项弦的衣领里,项弦顿时大叫一声,萧琨抽身要跑下山,项弦正想抓他时,突然间云雾散开。
石碑后现出一道光芒闪烁的天路,风雪退散,白玉宫悬浮空中,温柔地朝他们展现出了全貌。
“我就说,确实有人在叫我名字,”潮生的声音道,“你看罢?”
“还真的有啊。”项弦喃喃道。
萧琨看见白玉宫出现的一刻,简直要哭了。
禹州在台阶尽头现身,充满疑惑地打量项弦与萧琨,末了道:“驱魔师?进来罢。”
白玉宫中,潮生看着两人。
“啊……”潮生露出了那熟悉无比的表情。
禹州马上使了个眼神,示意潮生不要乱来,潮生迈出一步,便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萧琨却主动走上前,朝潮生张开了手臂。
潮生笑了起来,飞奔而去,扑进了萧琨怀里。
“你长得真……”
萧琨淡淡道:“真好看?”
“是的!”潮生上下打量萧琨,摸他的胸膛与手臂,又转向项弦,项弦正五味杂陈时,潮生又欢呼一声,扑了上来,说:“你也是!哥哥!你真好看啊!!”
项弦避开少许,谦虚道:“还行,还行。”
潮生:“但他比你更好看一点,只有一点点啦。”
项弦:“……”
皮长戈从殿后打着呵欠出来,说:“潮生!”
项弦见萧琨与潮生一副老相好模样,说不得有少许吃醋,毕竟一路上,萧琨时刻倚靠他项弦,抵达白玉宫后,仿佛就碰上了老朋友,令他开始不太舒服了。但观察萧琨与潮生,又不似有什么私情,是以满头疑惑,依旧客套了几句,与潮生拉了下手。
“你们是驱魔师吗?”潮生说,“吃饭没有?一起吃罢。”
禹州:“潮生,驱魔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项弦听到这话时不爽了,正要开口回敬,萧琨马上示意项弦,有什么不爽都得忍着,小声提醒道:“这位就是曜金宫的龙前辈。”
声音虽小,禹州却听见了,说:“连曜金宫也知道?是了,你们人间驱魔司自然有记载。”
项弦小声道:“他一见面就看咱俩不顺眼。”
萧琨小声道:“所以要带牛,没有牛,他就会很凶。”
禹州虽上了年纪,耳朵却很好,莫名其妙:“牛?这与牛又有什么干系?牛在哪儿?”
项弦只得卖萧琨一个面子,毕竟自己也是他带过来的,别因口舌之争坏了他的事。
皮长戈怀疑地看着两人,说:“你们有什么事?”
潮生笑着说:“有什么是白玉宫能帮上忙的吗?”
萧琨抬头看了眼,神树句芒依旧维持着他第一次抵达白玉宫时的模样,虽有枝叶发黑掉落,却仍有七成保留了完整。
萧琨发现禹州、皮长戈都带着怀疑注视自己,唯独潮生笑吟吟的,想过来亲热,却被禹州挡在身后,遂道:“来昆仑的事,与神树句芒大人有关。我们可以坐下来说么?我叫萧琨,这位是项弦,乃大宋驱魔司副使。”
“那是智慧剑?”皮长戈注意到项弦的兵器,语气便松了些,说,“坐罢。”
“还有咱们的万象刀!”潮生也发现了。
萧琨说:“家师是乐晚霜,我也算昆仑的弟子罢。”
“自己人啊。”皮长戈示意坐就是,萧琨看看周围,索性坐在了地上。
“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项弦见萧琨一路上始终避开自己的询问,本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便多存了一份心,不想勉强他。
“没关系,”萧琨说,“带你到这里,也是想让你认识仙人。从哪里开始说呢?先从我身上罢,我父亲名叫景翩歌,是一名战死尸鬼,母亲唤作萧双,是萧绰萧太后的八世孙女。”
潮生观察两人,点了点头,注意到项弦的表情,说:“咦,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惊讶?”
项弦充满了震惊,说:“呃……这个……”
“因为我俩也刚认识不久。”萧琨解释道,“难得项弦不离不弃,什么都没有问,陪我一路走到此处。”
“继续说,”皮长戈示意道,“晚霜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萧琨答道,“师父她应当远走海外了。”
“你爹呢?战死尸鬼如何能与人族生下后代?”潮生好奇地问。
萧琨说:“师父给了我爹一片句芒大人的树叶,令他借助生之力短暂恢复人身。而父亲为什么会生下我,这件事就要回溯到他们一族所镇守的法宝,和‘宿命之轮’有关。”
“别打断他,”皮长戈预感到事关重大,小声嘱咐潮生,“让他说下去。”
萧琨开了个头,便一口气说了下去,包括穆天子偷走了神树果实,分出一体三魂,分别依附于树、巴蛇与黑翼大鹏上,本身蛰伏于天魔宫中,等待戾气充盈,最终转生降临。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项弦先是从诧异到震惊,再到迷茫,最后听得晕头转向。萧琨已尽力理清事情的先后顺序,奈何上一世所知,重重叠叠,纵横交错,最终诸多因果交杂于一处,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就这样。”萧琨只交代一切发生的缘由,没有提及过往三世,涉及所知,都以预言来解释,等找到苍狼与白鹿,届时用梦境来呈现,会更简单直接。
听完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项弦欲言又止。
萧琨:“怎么?”
“我听得有点想吐,”项弦突然被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道,“得起来走走。”
潮生一脸迷茫,朝皮长戈问:“他们要去和魔王决战,是这样吗?”
皮长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答道:“周穆王的下落总算是知道了,当初所有神侍可是找了他很久。”
“恕我直言,”禹州说,“这与白玉宫、曜金宫,又有什么关系?”
萧琨顿时语塞。
皮长戈:“谢谢你们专程上来,告诉我们调查结果,是这样?我明白了。”
项弦:“这也不全是驱魔司的事罢?”
项弦大致理清楚了,从萧琨的转述中,他得知魔气也会对神树产生影响,神树一旦枯萎,凡尘中便将遭遇无可挽回的劫难。
禹州:“驱魔司成立的使命,不就是诛戮天魔、驱散魔气?你背着智慧剑,还想要我们帮你什么?”
潮生:“没关系,毕竟和句芒大人有关嘛,有什么是白玉宫能做的呢?”
项弦指指不远处的神树:“我们要是战败,你们的句芒大人可就要死啦!”
禹州怒道:“不得无礼!”
皮长戈倒不见怪:“既然求到白玉宫来,帮你们一把也是无妨,只必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心灯的线索?”
萧琨:“我已知道心灯所在之处,一段时日后,我便与项弦去设法取得它。”
禹州:“这不是很好么?你找到心灯,他拿着智慧剑,大驱魔师与护法武神协力,你俩能行,去罢,我看好你们。”
萧琨:“潮生殿下愿意跟着我们下凡么?”
“啊?”潮生一脸迷茫,说,“下凡?!做什么去?”
禹州顿时变得警惕:“说了半天,是想带走潮生?”
皮长戈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两位老弟,他是白玉宫之主,不能跟着你们走。”
萧琨:“行,我知道了。那……能不能……”
萧琨提出第一个要求后,皮长戈的脸色就变了,竟是不再听下去,说:“请回罢。”
潮生却动了心思:“我自从六岁来了白玉宫,还没离开过呢。”
禹州:“人生来就在世上受苦,到处都乱糟糟的,去了只会添堵。你想玩,改天我带你去。”
潮生不情愿道:“你每次都这么说,什么时候带过我下山啦。”
萧琨:“前辈,我保证会安全送他回来。”
“想也不要想!”禹州不悦道,“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让潮生去与天魔决战?!”
项弦:“当初要不是你们没看好,被穆天子偷了树种,也不会有如今天魔之患不是?”
禹州:“穆天子是什么人,还不是凡间来的。昆仑没找凡人算账,你们反而还赖上了。”
“别吵!”皮长戈一声震喝,双方便都静了。
项弦看了眼萧琨,只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受信任,示意“说完了?”又指指外头,意思是“说完就走”。
潮生一双眼睛只朝着项弦打量,片刻后再看萧琨,颇有点舍不得这两名美男子。萧琨碰了钉子,只得点头道:“那,晚辈只能尽力而为。”
“他在挤对咱们。”禹州说。
皮长戈反而笑了。
末了萧琨忽道:“项弦有一名管家,叫乌英纵,也许哪天见面,你一定会很喜欢。他是白猿所化,愿意与你相伴一生,你们有前世今生,三生三世修来的缘分,你愿意去见他一面么?”
一句未完,皮长戈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潮生听到这话时茫然道:“什么意思?”
潮生虽不明萧琨深意,但大致明白了什么,也生气了,搂着皮长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说:“我绝对不会离开长戈!你不要再说了!拿一只猴子来哄我?而且我也不喜欢猴子!”
“走罢!”项弦终于忍无可忍道,“还说?!没见别人不欢迎咱们么?”
“好,好。”萧琨只得点头。
“等等,”皮长戈突然道,“你说你爹手里,有个什么轮来着?”
“宿命之轮,”萧琨解释道,“传说使用它,能回溯光阴,重造因果。”
萧琨不由得感慨皮长戈镇守昆仑千年,果然活得久了有见识,诸多线索错综复杂,他竟能注意到一件在自己交代中被轻轻带过的法宝。
他已猜到了?
禹州与皮长戈复又对视一眼,潮生却不明两人意味。
禹州始终面无表情,眉头深锁。
“你去罢,”皮长戈说,“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必在白玉宫多费时间。”
萧琨总觉得在皮长戈这里,还有一线希望,项弦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了。
“你觉得必须有他们帮忙,咱们才能打败穆天子,是不是?”项弦说,“所以才带着我上门来求人?”
萧琨不想在这里与他吵起来,只得说:“回头再与你解释。”
“这一路上我始终相信你,现在我问你,萧琨,你相不相信我?”项弦又正色道。
萧琨看着项弦,答道:“相信。”
项弦:“那么我说,靠咱俩就行,不要再低声下气地求人,我们至少还有彼此,我答应你,我会全力以赴。该走了,来。”
对于内情经过,项弦尚有许多话想问,但这处实在不是合适的地方。片刻后项弦拉起萧琨的手,萧琨沉默片刻,与他离去。
白玉宫中,萧琨与项弦的到来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导致皮长戈甚至忘了做饭。
皮长戈与禹州坐在台阶上,一貔貅一龙,相顾无言。
“我得仔细想想,”皮长戈说,“该把那驱魔师留下来,他逆转过因果?前几世发生了什么,这就赶他们走,太仓促了。”
禹州:“哥哥,凡事与驱魔师牵扯上,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皮长戈:“该来的麻烦终归会来,是不是?白玉宫终得有一名新的守树神,这是躲不过的宿命,他所提及那白猿……”
潮生走过正殿,问:“晚饭还没好吗?”
两人停下对话,一起看着潮生。片刻后,皮长戈仿佛下定了决心,说:“潮生,我想清楚了,你确实得与他们下凡一趟。”
“那两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禹州说。
“他背着智慧剑,”皮长戈耐心地说,“怎可能不是好东西?老弟,你仔细想想,一定发生过许多无法挽回的事,他俩才会结伴前来白玉宫。”
潮生:“别说了!我不会去的!我也不喜欢猴子!”
“不是猴子不猴子的问题。”皮长戈说,“句芒大人受魔气侵袭,咱们有责任去化解。”说着,皮长戈又叹了口气,又说:“我的性命不长了,潮生。”
“只要待在白玉宫里,”潮生说,“你就不会死,长戈。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听到这话,真的令我好感动啊,潮生,”皮长戈说,“我知道你平日里性子随和,但在一些事上,却很执拗。也罢,昆仑总得做点什么,你既不想去,我也改变不了你,就由我去协助他们罢。”
潮生:“!!!”
“这怎么行!”潮生旁若无人地大叫道,“离开结界,你还没等走下山就死了!”
皮长戈起身,前去取自己的战裙与披挂,潮生跟在后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皮长戈倒是狠心不搭理他,禹州色变道:“老哥,你当真?”
皮长戈不说话,潮生边哭边指着禹州喊道:“就不能让他去么?!”
禹州马上弹了起来,说:“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皮长戈:“禹州不归属于白玉宫,当年周穆王所作所为,总归要有个了断,方才我没想明白,这会儿是理清楚了,你看?”
皮长戈穿戴上金光闪闪的铠甲,伟岸身材犹如天神再世:“我还能出战呢,上门殴打个天魔,想必没有问题。”
夤夜间,昆仑山下商栈。
虽不曾得到白玉宫的帮助,但萧琨说完这么一大通话后,轻松了许多。外加项弦最后郑重告诉他,不必求人,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令萧琨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种种温情之中。
项弦身着单衣,在房内的一张案几上写写画画,两人都洗过澡,身上带着皂荚的香气。项弦眉头深锁,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在做什么?”萧琨于案前坐下。
“理清楚现状。”项弦专注地用墨笔于纸上写画,画出云雾中的一座悬空孤岛,标记为天魔宫,又拉出几道箭头,斜斜指向神州人间地图,将开封、昆仑等地标清。
萧琨看他认真地绘制计划图,烛光映在项弦的侧脸上,他的眉眼、睫毛令萧琨不禁怦然心动,萧琨努力地克制住伸手去摸的念头。
“你爹是妖族?”项弦头也不抬问道。
“是。”萧琨说,“我身上有幽火传承。所谓‘骨磷之光,终有弥散之终’,天地中七大光芒中的第六种,所以燃起幽冥烈火时,我也能短暂驱魔。”
项弦:“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从前有人在意你的妖族身份么?”
“当然有,”萧琨趴在案前,淡淡道,“眼睛又是蓝的,都把我当妖怪,我自己心里也很在乎。后来因为一些事,总算不在乎了。”
项弦看了萧琨一眼,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
萧琨没有说话,只端详项弦的侧脸。
项弦说:“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会相信?”萧琨答道。
项弦:“我当然相信。”
“你不相信,”萧琨说,“必须有佐证,而佐证,恰恰是我不能说的。”
“你说我就信。虽然相识不过几天,我却总觉得,咱们上辈子就认识了。”项弦又说。
萧琨注视项弦,忽然有种冲动,只想将前生往事一并朝他和盘托出。但这一路上,他始终在担忧,项弦能接受么?说清楚往事,是不是将产生反效果?
他们刚认识这几天,项弦绝未到爱上他的地步,只能算朋友,顶多比萍水相逢走得稍近些。
“你把我当作上辈子认识的人,也并无不可。”萧琨说。
项弦漫不经心道:“前生的事,你还记得?”
萧琨没有回答,心想:你终究还是你,没有任何改变。
起初他意外地发现,他们的相处方式与曾经有所不同,但很快就明白到这是因为这次相逢,由自己这边采取了主动。
而项弦这家伙一贯如此,对方一旦主动了,他便不会过于主动,以配合为主。自己若显得冷漠不近人情,项弦才会表现出死皮赖脸的欠揍模样,来掌控关系中的主动权。
就像在白玉宫中,萧琨略有动摇与犹豫,项弦便表露出了一贯以来的坚定。
萧琨:“早在大辽时,我就听说过你不少事。”
项弦打量了萧琨一番,似乎在判断他所言是否非虚。
“果然从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啊。”项弦若有所思。
萧琨:“许多事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办不到,你也看到了。”
说着,萧琨注意到项弦的表情,自打从昆仑下来后,他就没有笑过。
萧琨:“你在生气么?”
“是的。”项弦严肃地看着萧琨。
萧琨不明白:“为什么?”
项弦说:“你嘴上说着自己办不到,需要有人相助,我可以帮你。但你始终在隐瞒,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许多,且告诉我这些、那些,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对我很了解,而我完全不了解你,这让我觉得很怪异。”
萧琨认真解释道:“有些事,我确实不能告诉你,包括我为何会知道魔王的布置……以及咱俩……咱俩……唉!”
萧琨也很难受,他恨不得打自己。
“哎哎!”项弦忙道,“至于吗?我……好了,算了!你不用说了!我也只是发个牢骚。”
项弦最初被萧琨搞得头昏脑胀,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人不是在故弄玄虚,许多内情,萧琨并非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但我也很无辜啊!项弦一直以来都是最茫然的那个,为什么变成我的责任了?
“没有人要你承担责任,”萧琨认真道,“这是你我的命运,我只希望改变注定将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我心里在想的事?”项弦愣住了。
萧琨:“我有幽瞳。”
项弦不认识般地打量萧琨,萧琨沉默了。
“你能读到别人内心所想。”项弦说。
“对。”萧琨只得承认。萧琨见项弦下山后就一言不发,以为他因白玉宫之事而生气,想哄一下他,奈何萧琨突然发现,自己对项弦也不是这么了解,于是一时忍不住用了幽瞳,窥视他的内心。
“不要再用你的那双眼睛,来偷看我心里的事,”项弦沉声道,“否则咱们就玩儿完了!”
项弦真的发怒了。
“对不起。”萧琨马上道歉,“你突然生气,我想知道为什么。”
“想告诉你,我自己会说,行不?”项弦确实很生气,毕竟被人窥探内心,是人就会光火。
沉默片刻,萧琨再次道歉。
“对不起。”萧琨说,“我知道这不公平,如果你也能读到我的心,也许就不会生气。”
萧琨从前时常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诸多争执,除却不可避免的利益使然,大多都因误会而生。
“我对你想什么没有兴趣,”项弦说,“我只想解决问题。”
萧琨点了点头。
项弦深呼吸,经历了短暂的争执,他又恢复理智,毕竟长这么大,不会揪着这事儿吵,很快就又回到问题本身上来。
“按你所说,”项弦说,“你已调查清楚了,心灯在克孜尔千佛洞,取得心灯的过程异常艰难……我们必须先找到心灯,是不是?喂,别走神!”
“我只是在想,”萧琨说,“魔王会不会另外准备了一番计划。”
“你当他傻啊!”项弦语重心长道,“怎可能没有计划?难道会在老巢里等咱们上门吗?”
萧琨:“那么去取心灯,会不会碰上陷阱?”
萧琨意识到这是今生中,穆天子阵营唯一确认,他们一定会去做的事。
萧琨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魔王在转生成为天魔前,并非那么强大,且蛇、鹏分身俱不在,树身的实力有限,也许他们可以利用心灯所在,反过来将计就计?
项弦突然发现倚在墙边、放在一起的唐刀与智慧剑,唐刀于刀鞘中隐隐发出光芒。
萧琨:“?”
萧琨起身,抽出万象刀,只见刀身一阵接一阵,泛起光芒,犹如受到召唤一般。
深夜商栈门外响起惊呼,两人快步出外。只见一只貔貅与一条龙悬空飘浮,地上站着期期艾艾、双眼通红、眼里还带着泪的潮生。
“你快回去,我知道啦!”潮生回身,对着貔貅说,“我不会闯祸的!”
商栈内的人全跑了出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
只听那龙开口,其音如闷雷滚滚:“萧琨,项弦,潮生愿意跟着你们下凡,助人间驱魔司一臂之力,你们若让他不痛快了……”
项弦:“两位龙族的大爷,现在是你们自己找上门好吗!这是托人办事的态度?”
萧琨制止项弦,躬身行礼道:“是,禹州前辈,长戈前辈,晚辈一定会照看好潮生殿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潮生手里拿着森罗刀,显然不情不愿,他把刀扔给萧琨,又转头看貔貅,与它依依不舍地道别。
貔貅金光万道,沉声道:“潮生,世间万物俱有其命数,但是否被命数所限,一生便无需再作为?”
“不。”潮生仙袍飞扬,站在雪地中,低声说。
“回答我,宿命是什么?”貔貅又道。
“万物的意志,众生的意志。”潮生眼眶泛红,答道。
貔貅于是腾云驾雾而起,与龙一同离开了昆仑山脚的商栈,余下潮生立于客栈前的孤独身影,面朝暮色中茫茫昆仑,与他接下来即将充满未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