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战

玉门关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暗夜,星辰已沉于西方,太阳却迟迟尚未升起。

“第二波攻势要来了!”牧青山跃上城楼高处,大声道。

宝音:“魔王尚未现身,一定是被正副使绊住了!我们还有希望!”

段昭雍祭起白虎幡,所在之处形成领域,魃军纷纷避让。然而更多的箭矢铺天盖地射来,刘先生在后阵释放黑气,接连撞上玉门关前,与法宝对撼。

段昭雍喷出一口血,被打落城墙。

关内到处都躺着受伤的将士们,牧青山说:“不行,在这儿打下去,魃军只会越来越多,我方士兵将不断衰减,必须撤向沙州!”

宝音:“玉门关破,尚可退往沙州,沙州再失,又要退往何处?!”

甄岳快步上了城楼,说:“退兵了么?”

“梦里的退兵呢!”宝音示意他看,只见城外战场,魃军陆陆续续再次组织起来,这次则是步兵充当前阵,手持锈盾,朝着玉门关不住逼近。

“我们没有多少人了!”段昭雍在城楼下喊道,“需要休整!”

宝音率领近四千高昌军,鏖战整夜,奈何手下越来越少,刘先生一方却不知疲倦。

就在此时,敌方后阵发出一声诡异的长鸣。

黑火之门腾空而起,沐浴魔火的凤凰从门中冲出,千万点黑焰散向战场的四面八方,所有魃军破碎的尸体再次在烈火中重生、站起。

“那是什么?”宝音颤声道,“不会是阿黄罢?”

牧青山试着挽弓搭箭,一箭射去,没入黑暗,毫无动静,黑云朝着战场扩展铺开,源源不绝地袭来。

“驱魔师们回来守关!”宝音当机立断,喝道,“凡人撤退!撤往沙州!斛律光!保护你家王陛下快走!”

玉门关内,所有士兵开始动身,高昌军与西夏军会合,沿丝绸之路逃向东南。宝音道:“潮生,你别留在这儿,你跟着他们走,还能救治伤员。”

潮生让乌英纵在玉门关的方城顶上站直,说:“我不!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老乌!”

乌英纵知道不可能再劝潮生离开了,便一手紧紧地搂着他,两人站在一起。

牧青山眉头深锁,诸多驱魔师纷纷登上高处。

“魔王还没有出现?”甄岳喃喃道。

潮生不住喘息,一身仙袍已沾满了污泥,乌英纵说:“我带着你走。”

“别动!”潮生面朝大军,说,“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所有士兵纷纷撤离,眼下留在玉门关高墙上的,唯独乌英纵、潮生、牧青山、宝音、甄岳、罗正与段昭雍七人。

刘先生始终不曾现身,远处黑暗中传来悠扬的笛声,魃军有规律地踏着步伐,朝方城前进,待得笛声停歇时,二十万大军止住脚步。

“要来了,”宝音头发凌乱,侧脸上还带着血迹,“抵得一时是一时罢。”

牧青山:“将那黑鸟射下来!阿黄正在与它对抗,也许能赢!我去帮忙。”

“别把命丢了。”宝音沉声道。

“老乌,你受这么重的伤,还要出战么?”潮生低声道。

乌英纵:“是的。但待会儿罢,这个时候,我只想再抱你一会儿。”

潮生紧紧搂着乌英纵,伏在他的胸膛前,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到来。

“他们来了!”段昭雍喝道,同时祭起招幡,与刘先生对抗。

魃军展开了最后的冲锋,刘先生押上所有主力部队,前阵发出巨响,犹如海啸般当头压下。山河社稷图发动,掀起大地的惊涛骇浪,被诸多魃尸翻山越岭冲过,乱石在黑夜中飞滚,第一波前锋部队撞上玉门关。

玉门关犹如面朝怒海,砖石不住飘零。宝音抖开双爪,大喝一声,与驱魔师们冲进了敌阵中,开始抵挡袭击,为撤退的军队争取时间。

双方交锋,火焰四处飞射,伴随着天地间绚丽的光。刘先生终于抖开长剑,魔气飞滚,朝着关下疾射而来。

重重围困中,牧青山成功翻身上了高处,朝着盘旋的黑色凤凰挽弓搭箭,一箭拖着五彩的梦境光华飞射而去!

与此同时,刘先生的剑威已到了身前,宝音从旁出现,双爪一架,锁住刘先生的剑,在空中带着他翻滚,坠地。

坠落之处迸发出方圆近一里的雷霆,清空了小半个战场。刘先生飞开的刹那,只见宝音一爪指天,另一爪指地,天地间的狂雷犹如透过她傲然而立的身躯,连接了整个世界。

乌英纵幻化为猿,一手抱着潮生在此起彼伏的山峦间不断攀爬、纵跃,潮生手持法宝,引领着大地层层拱起的叠浪,将冲到近前的魃军再次抵挡住。

“那是什么!”潮生突然瞥见地平线尽头,一抹绚丽的白光,它就像启明星升起于夜幕,却越来越近,在遥远的黑暗中扩散出一道光晕。

所有驱魔师都看见了这一幕,停下法术。

“心灯?”牧青山收弓,“是心灯——!”

刘先生正面对宝音的破天雷煌,骤然察觉到了危险,回头眺望。

青龙从夜的尽头飞来,龙角上心灯强光绽放,掠过整个战场,沿途喷发出滚滚龙炎,轰然迸射。刘先生顿时大惊,所有的魃军四处寻找掩体逃离。心灯之光愈发强盛,将黑色的永夜照耀得犹如白昼。

“禹州——!”

青龙呼啸冲来,龙炎伴随着心灯之光,近乎摧毁了战场上的所有建筑,令大地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沟壑,随着最后一发龙炎弹坠向大地,玉门关发生了爆炸。

冲击波将所有人卷起,宝音幻化作苍狼凌空飞扑,抓住牧青山,乌英纵抱紧了潮生,驱魔师们不由自主,被这飓风卷向关内。

狂风吹来,初春的雪犹如扯碎的棉絮般四处飞扬,黑火之门依旧屹立,玉门关近乎被夷为平地。

黑火烈度攀升,穆天子的身影于门前出现。

刘先生收兵,带着恐惧与不安,单膝跪地,颤声道:“天子……”

穆天子抬起左臂,右手出现了黑火魔枪,并未回答,只喃喃念诵几句,黑凤凰飞来,停落于臂前。

黑凤凰不住震颤,双目隐隐投出红光,仿佛尚未完全吞噬、消化阿黄之魂,脖颈不自觉地僵着,黑色的羽毛底下投出几缕火焰。穆天子再顾不得它的状况,朝刘先生伸手。

刘先生交出大司命笛,穆天子将它凑到唇边吹响,身上魔气迸发,注入黑凤凰身躯。

黑凤凰展开翅膀,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黑火朝着四面八方散开,被这道魔焰之环扫过的魃军本零落于战场四面,此时纷纷爬起,更多的战死尸鬼在魔气的力量下被复活!

连同战死的人类军团,在魔的力量面前亦狰狞起身,重拾兵器,齐声发出嘶吼!

数道魔气盘旋,在空中聚集,现出燕燕身影。

“天子。”燕燕颤声道。

“继续推进。”穆天子将大司命笛交还刘先生,下达了全军入关的命令,“他们很快就完了。”

沙州镇,从玉门关前线撤下的败军与高昌人淹没了月牙泉畔的村庄。虽已是白昼,天空却灰蒙蒙的一片,四处俱是伤兵,各自大声哀号。

潮生筋疲力尽,头发披散,他竭尽所能救助了伤员,奈何催动断肢再生所驭使的仙力消耗剧烈,大部分人又被魔气侵染,救治一个、十个尚能做到,如今已是千人万人级别的损伤,哪怕昆仑神子,又如何能做到?

潮生的心情极度低落,耳畔尽是呻吟,不远处又喊道:“潮生!快来这儿!”

“等一下!”潮生大声道。

乌英纵沉默在旁,为他递来洗涤用的清水,身上衣袍被灼烧得破烂不堪。

“潮生!”

“我知道了!”潮生抓狂道。

来人却是斛律光,斛律光跑到伤兵营前,低头看受伤的高昌将士们,只得搭手将同袍扶起,说:“潮生,他们找你有事。”

潮生祭起法术,绿光旋转,按在那将士被箭矢射穿的腹部。

“走,”乌英纵说,“一定有要紧事,回头再来。”

潮生点点头,回到月牙泉畔,那里已聚集起了不少人,正围着禹州。

禹州一手捂着左胸,胸膛处出现了一个血洞,衣袍被龙血染成了金色,另一手则托着绚烂旋转的心灯之光。

潮生从人群外奔入,扑向禹州,抱住了他。

“禹州!你没事罢?”潮生说。

“心灯一路上烫得我头都要秃了,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禹州说,“快帮我想想办法,不然替我拿着它。”

潮生:“你受伤了!”

“你是萧琨的爹?”一旁牧青山诧异地打量景翩歌。

“啊。”潮生也发现了,景翩歌抵达战场以后,始终没有主动介绍自己。

“他们人呢?”宝音焦急地问。

景翩歌:“坠入地脉中,不知下落。”

宝音一手扶额,哀叹道:“完了,怎么办?”

禹州:“他俩召唤出心灯,谁也没抢到!魔王差点拿到手时被我夺过来了。快!你们都试试,谁能接过它?我被烧得受不了了!”

“这……”潮生望向众人。

甄岳想了想,道:“不必太担心,地脉连接整个神州,项大人有神兵护体,想必正在找路离开。”

罗正中了一刀,也伤得不轻,简单包扎过伤口,坐在一旁,说:“心灯已出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守住沙州。”

“倒是谁先把心灯接了啊!”禹州见这伙人光动嘴不动手,终于忍无可忍,咆哮道,“来个人!”

所有人看着景翩歌,表情很明显:除了禹州,想必你修为最高,还是大驱魔师的爹,你不接谁接?

景翩歌忙道:“我是妖族,会受心灯焚烧,碰不得它。”

禹州:“驱魔师们!不是都自诩以天下之安危为先么?没人敢接心灯?”

潮生:“有什么条件吗?”

心灯号称至为强大的两大法宝之一,与智慧剑齐名。它就像有生命般,在那绚烂光华面前,所有人都接受着某种奇特的审视,内心的阴暗之处近乎无所遁形。

“心灯寄主,须得心思澄澈,摒弃执念。”乌英纵解释道,“老爷说,必是至善至正、一生洒脱之辈。”

“来啊。”禹州说,继而转向牧青山,说:“你,白鹿,瞧你这张厌世脸,你没执念吧!就你了!”

牧青山:“……”

宝音说:“他不行,你换个人!”

禹州开始强塞心灯,驱魔师们登时紧张起来,生怕被心灯所拒。

牧青山正犹豫着接不接,禹州已塞给了他,牧青山的手被烫了一下,登时大叫一声。

“你看罢?”宝音说。

“不不!”罗正见禹州朝他走来,忙不迭地起身躲开,“这位前辈,小的只想在家里过点小日子……甄兄请。”

甄岳:“我我……我不行。段老弟,你请。”

段昭雍:“我不行!不行的!小弟为人驽钝,贪权好色……”

禹州:“没有要给你们!随便来个人先接着!我要被这玩意儿烧死了!猴子?你来!”

乌英纵试着碰了下,登时被心灯弹开,光火灼得他险些滚在地上。禹州只得又递给宝音,宝音压根就没想过要拿心灯,顿时躲了。

禹州无可奈何,看着潮生。

潮生:“我不是人啊!”

禹州说:“算了,送给魔王罢,他一定喜欢。”

“别!”所有人一起叫道。

“就你了!”禹州回身,一眼瞥见斛律光,见他与牧青山站在一处,便将心灯朝他一递。

心灯触碰到斛律光手指,一闪,光华消失。

禹州:“这不就行了么?!一个两个,推来推去。”

所有人:“…………………………”

斛律光:“???”

牧青山:“天啊——!”

潮生:“糟了,怎么办?”

禹州:“?”

乌英纵:“前辈!他不是驱魔师!斛律光,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斛律光:“我……我不知道!我看你们一团乱,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禹州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该给他?”

“啊啊啊啊——!”所有人同时抓狂大叫,剩斛律光一脸茫然,站在中间。

宝音:“先别管这玩意儿了!敌人还在跟前!”

被宝音一提醒,大伙儿又想起形势严峻。

禹州:“怎么了?给他不行?这也是心灯自己选的啊。”

潮生:“先……先这样罢,禹州?你没事吗?”

“被巴蛇顶了一记,”禹州径自去找绷带包扎,说,“不碍事,慢慢就好了。”

“你先试试看能让他用出心灯不。”宝音一脸严肃,“待会儿又得打仗了。”

“我?”牧青山说,“他是凡人!”

“管不过来了。”宝音说,“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其他人抓紧时间先休息!看这光景,一时半会儿魔王是不会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一语出,所有人都散了,经历一场大战后累得不行,只想找地方躺下,唯剩斛律光站着,一脸不知所措。

月牙泉畔的临时营地中分了三处,一处是潮生、乌英纵与宝音、牧青山四人,第二处是甄岳、罗正与段昭雍三名后来的驱魔师在歇息,最后篝火的东侧,则是禹州与景翩歌。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项弦与萧琨不在,没有人能集合起大家,作统一的作战部署。

宝音率军上了一次战场,现在愁得不行,手头剩数千残兵,沙州又无关隘倚仗,魃军再来,只是时间问题,面朝广袤平原与沙山,刘先生将长驱直入。

“打不了,”宝音说,“还得退,必须退到嘉峪关去。”

“这么一退再退,夏国迟早得完蛋。”牧青山说。

宝音:“你看他们才来了几个人?自己不上心,完蛋也不能怪我。”

牧青山:“你又在做什么?!回来,别在这儿晃荡,让我看看你的经脉。”

那话却是说与斛律光听的,这一生再会后,牧青山明显对曾经的好友斛律光投以更多关注,斛律光帮不上忙,始终在为众人跑上跑下。

牧青山实在很头疼,大战当前,总不能拍他后背让他发光,这效率实在太低了,带着他出去迎战,很可能俩人一起死。

斛律光分发食物,又去朝高昌王毕拉格报信,回来后则依次察看同伴们,问大家有什么需要。甄岳三人不敢麻烦他,唯独禹州让他去找酒找肉。

斛律光将酒送去后,宝音说:“给我也来点,你会发光了吗?”

斛律光:“发……发什么?我不会发光。”

最后大伙儿总算安顿下来,坐在四人帐外,潮生为将士们疗伤后困得要命,坐在角落里打盹。

乌英纵则在一旁喂他吃饭。

“怎么办呢?”潮生现在非常内疚,早知道自己就伸手主动接心灯了。

“等老爷回来。”乌英纵更担心项弦与萧琨,景翩歌虽不曾详细交代,但乌英纵猜测两人处境定凶险异常,只是禹州与景翩歌为免他们担心,不愿细说而已。

营地另一侧,禹州开始喝酒。

“你不去救你儿子?”禹州说。

景翩歌说:“他能出来,我师父在盘古之心中,说不得会帮他们一把。龙腾玦还在他俩身上,离开地脉,只是时间问题。”

禹州抬头,望向夜空,又道:“只不知魔王何时会来。”

景翩歌叹了口气,说:“快了,就怕天明时分,又是一场恶战。”

禹州将酒壶递给他,景翩歌喝了点,禹州则就着斛律光送来的筐子挑挑拣拣,找些肉食吃。

“我老了,”禹州说,“打不动了。”

禹州吃了些,索性躺在篝火前,景翩歌起身,说:“都睡觉罢,我来守夜。”

帐篷中,驱魔师们纷纷歇下,唯独斛律光还若有所思地坐着。

黑夜至为浓重的一刻,月牙泉中倒映出天际一抹金色的光,犹如流星劈开了夜幕。

景翩歌蓦然抬头。

“老爷回来了!”乌英纵快步奔出帐篷,众人同时醒了,只见金龙飞向鸣沙山,从天而降,落在月牙泉畔。

项弦与萧琨落地,牧青山、宝音等人冲出了帐篷。

萧琨:“怎么撤到沙州了?”

项弦已在空中看见被摧毁的玉门关,说:“都还活着吗?”

禹州怒道:“这时候才回来?!”

“这不是回来了么?!哎!”项弦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帐篷另一处,乌英纵跑了出去,斛律光过来叫潮生。

营地中间,萧琨面对众人的询问与解释,简直恨不得像穆天子般,有好几个分身来应对。

“都别说话!”项弦最后大喊一声,说,“先听我俩说!”

于是众人纷纷静了。

萧琨沉默片刻,说:“我们失去了心灯,不知道它眼下去了何处。”

“我们带回来了,”景翩歌说,“心灯回到了驱魔师阵营中。”

“怎么带回来的?”项弦难以置信。

“你说呢!”禹州悲愤道。

萧琨听到此言,如见破晓阳光初绽,登时近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行。”项弦说,“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凤凰被魔化了,”牧青山说,“穆天子用它复生了不少战损的魃军。”

“我知道。”项弦说,“阿黄回归本身,稍后咱们解决心灯的事,就马上去帮它。”

萧琨现在最关心的只有心灯,说:“心灯在谁手上?潮生么?”他环顾周遭,不见有人持灯,想必交给潮生保管了。

项弦转过身,与斛律光打了个照面,斛律光已离开帐篷,来到他身后,两人对视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斛律光又有点不好意思,说:“老……老爷?那边……潮生他……”

项弦马上与斛律光相抱,又狠狠揍了他几拳。斛律光一脸茫然,浑不知项弦为什么要揍自己,下意识躲避。

“你小子……”项弦咬牙切齿,“你小子!”

“哎呀!哎呀!”斛律光忙两手抱头,不住退后。

项弦又一把将他拖了过来,抽陀螺般地转他,最后哈哈大笑,大声道:“你倒是还手啊!”

斛律光:“我……我不敢,你是老爷。对了,刚才在帐篷里……”

“潮生还在睡?”项弦搭着他的肩,东歪西倒,又去扒拉萧琨让他过来,带着他往帐篷处走,喊道,“潮生!潮生!”

宝音:“还有什么事要解决,你们最好快点儿,我怕魔王又要来了。”

甄岳:“两位……我与罗兄、段小弟商量出了一个计划……”

萧琨听得心灯已到手,再无别的心思,随口道:“不打紧,你做就是了。”

说着萧琨快步走向帐篷,项弦则跟在身后,喊道:“潮生!”

“等等!”萧琨一把扳住了项弦的肩,说,“有件事你得听我的。”

项弦当然知道萧琨想说什么——他要将心灯纳入体内,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不行!”

斛律光:“两位,是这样的,刚才那位前辈……”

萧琨:“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在巫山圣地外。”

“你也答应过我一件事,”项弦说,“在图攀盆地。”

萧琨万万未料项弦记性竟是这么好。

“行,这两件互抵了。”萧琨又道,“在长安府内,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能作数罢?”

项弦:“这么说你在西湖边上,还答应过我呢!”

萧琨怒道:“就不能听我的么?”

“绝对不行。”项弦随手放开斛律光,朝萧琨认真起来,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到心灯的那一世发生了什么?”

“这东西,”斛律光在旁观察两人,脸唰的一下变得更白了,问,“很危险……吗?”

项弦与萧琨无视了斛律光,都知今日必无法了局,萧琨索性道:“再打一场?赢的得心灯?”

“你们是不是疯了!”宝音抓狂道,“力气用不完,能不能去杀敌人啊!”

而就在此时,潮生终于醒了,从帐篷中走出,一脸茫然,看到项弦与萧琨归来,大喜道:“哥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潮生扑了过来,先抱项弦,再抱萧琨,两人于是不再争吵。萧琨道:“我们正在说心灯……心灯呢?在谁手里?”

禹州:“刚才有个小伙子,主动伸手来接。”

潮生:“是这样的……”

项弦震惊了,朝向禹州,意识到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萧琨注意到斛律光的表情,登时两眼一黑。

斛律光说:“我我我……我,是我,我不知道,那玩意儿,那东西……”

潮生:“呃,是的,当时的情况是……禹州他拿着心灯,朝我们转了一圈,没人能接下它。”

斛律光:“给我的时候,它它它……就顺着我的手,这……这儿,喏,闪了下,就不见了。”

项弦与萧琨看着斛律光。

“我是不是闯祸了?”斛律光满头汗水,声音发着抖。

“玉门关丢了也就算了!”萧琨简直服气了,站在营地中央,深吸一口气,怒吼道,“这么多驱魔师,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心灯到他手里?!”

宝音:“说得轻巧!你知道昨天夜里打得多辛苦吗?不见你俩就把心灯拿到手了?”

甄岳:“大伙儿先别吵,萧大人请息怒,听我说说这个计划……”

潮生:“对不起了!都是我的错!”

乌英纵:“这怎么能怪你?”

禹州:“所以怪我?”

“不不,都是我的错!”斛律光,“这东西要怎么取出来?”

牧青山:“别动刀子!它不是进了你手中!与血肉没关系!”

宝音:“哎!你俩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项弦与景翩歌对视,同时叹了口气。项弦走到一旁,坐下,拿起酒,灌下数口,于乾坤袋内取出古瑟。

弦动,曲响,黑暗夜空下繁星初现,篝火的红光映着项弦的侧脸。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项弦的歌声响起,清朗明亮。

萧琨疲惫不堪,摆手,示意不要再吵了,心道:也不知自己所在的这一任驱魔司显得尤其混乱,还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他走到篝火对面,取出古琴,与项弦琴瑟和鸣。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萧琨的声音显得略带喑哑,所有人都慢慢地静了,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曲声。

宝音示意斛律光将五弦琵琶取来,手抱琵琶,一挽长发,接了下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宝音之声一起,较之项弦与萧琨的男声,便多了几分婉转温柔之意。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她唱曲子的声音与说话的声音不一样!”潮生惊讶道。

宝音白了潮生一眼,继而笑吟吟地又柔声唱道:“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曲毕,混乱局面总算平静下来。

潮生连番拍手,坐在萧琨身畔,萧琨道:“还想听?”

“再来。”潮生已忘了诸多烦恼,笑道。

萧琨:“再一曲,得开始干活儿了。”

驱魔师们便纷纷坐下,禹州也坐在横木上。

项弦拨弄瑟弦,曲中却带了几分西域旷高幽远的异域风情,瑟声一起,萧琨琴声便紧随其后,琴瑟呼应之下,萧琨心有灵犀,听出了项弦所奏之曲。

“无从来处无穷尽,来如流水归穹宙。”

“无从去处无所终,我将逝去如狂风……”

景翩歌犹如想起往事,感慨万千,亦跟着唱道:“来如流水,去如风,不知何处去,何所终。”

曲声停,萧琨面对幽寂长夜,大有今夜以后便将失去一切的感慨,但生于天地间,本就无从来处,亦无去处,正如俄默所言“我将逝去如狂风”,众生又有何不同?

世界沉睡,唯独萧琨依旧端详沙州前的地图,广袤地面篝火与天际繁星交相辉映。

项弦亦未入眠,在另一侧的火堆前盘膝而坐,低头捣鼓着什么,手里捏着一个白金小锤,又有剪刀、铁签等物,敲敲打打,传来细微之声。

景翩歌在项弦对面,解开缠绕于左拳的绷带,小声说着话。

萧琨几次想过去,但父亲正占着位置,他不想与生父多言,便远远看了眼。不多时,一只闪烁的宝石蜻蜓嗡嗡作响,振翅飞来。

那是项弦再一次为他们制作的应声虫,每当注入灵力时,蜻蜓的双眼就会亮起微光,但必须持有凤蝶者同时发动,才能彼此交流。

不远处的项弦显然还在专心制造另一只凤蝶应声虫,令宝石蜻蜓的眼睛偶尔闪烁,灵力时断时续。

萧琨将它别在了衣领处,听到蜻蜓法宝中传来声音。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朝他说呢?”项弦的声音道。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景翩歌的声音传来,说,“你又对我了解多少?”

项弦:“你是什么朝代的人?生前想必是个很了得的大将军罢。”

“让你失望了,我无名无姓,”篝火前,景翩歌说,“本是尸山血海一小兵。”

“唔。”项弦严肃地点头。

景翩歌:“一将功成万骨枯,时代只会留下英雄的事迹,又有多少典籍记载默默无闻的小兵们的名姓?

“一个凡人的孩儿,在农家出生,小时候天昏地暗地在棚寮里头打转。稍长大点儿,便要开始帮着干农活了,他会掉进水里淹死,被突如其来的风寒发热折磨死,爬树撞破脑袋,捡柴火时被野猪追着掉下山崖……

“……待他侥幸活到成年,不必当荒郊野岭坟中的枯骨,便得去服徭役。这时国与国开战,他得拿着兵器上战场,要么成了弓手,要么成了步兵,跟随数万、十数万的军队出征。你看到的景象,黑压压的,在做饭、洗衣、躺在篝火前聊天的,都是这样的人。

“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下来,他们忘了自己来自何处,忘了父母,忘了原本想去做什么,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拥有同样的名,都叫‘兵’。

“他注定了要死。兴许刚入伍,就在行军路上被山谷中的乱石砸爆了脑袋;也许在第一次围城战里,尚且懵懵懂懂,被驱赶着上了云梯,遭守城军一刀砍断了脖子,尸体从高处坠落。”

景翩歌说:“兴许掩护骑兵队被射穿脖颈,他的袍泽们骑着高头大马,从他的尸身上踏过去。”

项弦停下手里的活儿,听得入了神,接口道:“兴许他没死成,立下了战功,回到朝廷后得了封赏。”

景翩歌又道:“但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这是个只有死亡能停下的轮回。”

项弦又低头,继续做他的凤蝶。

“轮回。”景翩歌抬起手指,虚空画了一个圈,“你所看见的,所有的,天地,一个永不停下的轮回,无间地狱,大抵如此。神州众生,不外如是。”

萧琨站起身,走向篝火。

“去打破它罢。”景翩歌沉声道,继而起身,在萧琨抵达时离开了。

项弦完成最后的工序,轻轻脱手,凤蝶应声虫飞了起来,在萧琨的蜻蜓前绕飞一小圈,回到他的衣领上。

项弦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再分开时,就方便说话了。”

“我们不会再分开。”萧琨在火堆前坐下,说,“你觉得还有分开的机会吗?”

项弦想了想,也是,接下来他们将去面对此生,不,三生以来最难缠的敌人。

项弦转过身,背朝萧琨,枕在他的腿上,抬眼看他,以食指轻轻拨弄他的下巴,又顺着他漂亮的颔线摸他的唇。萧琨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下。

“你休息会儿。”萧琨低头看项弦。

“我不想睡,”项弦出神地答道,“想看看你,这会儿我精神得很。”

虽是半夜时分,同伴们却默契地没有睡太久,午夜过后,在高昌军换防时,大伙儿便纷纷起身,打着呵欠来到篝火前。

不远处的景翩歌见人齐,也过来了。

“好了,”萧琨便索性说,“大伙儿来参详罢,接下来这一仗该怎么打。”

项弦坐起,铺开地图,两人默契地不再争论心灯归属之事,它已再一次选择了斛律光,证明这是他的宿命。

“沙州城外并无城墙,唯一的倚仗就是鸣沙山。”项弦说,“穆天子的手下我们已侦查过,大约在二十万上下,上一场大战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力量,反而令魃军变得更多了。”

甄岳总算等到机会细谈他的计划,说:“我需要接近敌方后阵。”

“做什么去?”萧琨转念一想,明白到甄岳最在乎的,自然是家传法宝倾宇金樽。

项弦,“你能将金樽回收么?”

“只要我碰到它,”甄岳说,“任何一个虚空门,让我触碰,便能回收。”

甄岳说着翻过手背,朝萧琨示意,上头有一个刺青,项弦便明白到这是守塔人甄家特有的使命。甄岳解释道:“这道符代代相传,既能进入以倾宇金樽所化的镇龙塔,又能收走法宝,乃是管塔者的职责所在。”

萧琨说:“我明白了,我与项弦二人,亦需要前往敌军后阵,我俩会尽力为你们创造机会。”

项弦仍不时望向斛律光,只不知道这一世,他是否又将为了大伙儿,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宝音公主,”萧琨说,“我需要你的协助。”

宝音正在与潮生小声说话,闻言前来,与萧琨参详兵力布置。

她曾在室韦部落中为合不勒带领军队且练兵,及至魃军大举攻入玉门关,亦是她代为指挥调度高昌士兵,抵挡住了第一轮猛攻。

萧琨在地图前开始端详,标记出敌军所在方位,以墨笔画出几道防线,且作了兵力布置。宝音眉头深锁,说:“咱们的士兵不够,你不能全倚仗驱魔师。”

“上一次的战死尸鬼军呢?”项弦朝景翩歌说,“岳父,是不是该把你那拨浪鼓儿掏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萧琨满脸通红,不料项弦在这种地方耍促狭,怒道,“给我注意点儿。”

“叫爹。”景翩歌面不改色道。

帐中所有人登时疯狂憋笑。

萧琨:“……”

项弦:“我记得你有个法宝叫‘狰鼓’。”

景翩歌于是招手,指间变戏法般地出现了一个拨浪鼓。

“你要用它?”景翩歌说,“狰鼓能号令死去的袍泽,原本在天山南麓,但他们已被大司命笛所召唤,西域再剩不下多少墓场了。”

项弦接过拨浪鼓,说:“用它能与大司命笛争夺军队的控制权么?”

“很难。”景翩歌道,“刘先生之实力今非昔比,有魔王在后加持,其大司命笛获得魔气相助,凭真奴一己之力,无法与大司命笛抗衡……不过你先收着,也是无妨。”

“好了,别说了。”萧琨越听越烦。

“人手虽不够,”萧琨说,“但我们有智慧剑与心灯。”

“大哥,这是打仗,”宝音诚恳道,“不是除妖。”

“我去看看心灯。”项弦径自离去。

只见斛律光与潮生、牧青山坐在一处,项弦看见这一幕时,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光景,从前这仨人向来走得很近。

乌英纵则坐在一侧休息。

“你,”项弦示意斛律光,说,“你给我过来,你的身契呢?”

斛律光:“???”

潮生:“他是人,哥哥!”

“我知道。”项弦接过斛律光的身契,一本正经道,“高昌王毕拉格将他送了给你是罢?”

潮生:“我没有收,他是属于他自己的。”

“这样,”项弦朝斛律光招呼,让他到自己身边,又朝潮生说,“我拿老乌换他。”

“这……老爷!”乌英纵一张脸红到耳根,说,“您别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项弦伸手过来勾斛律光的肩,把他扳了个趔趄,又忍不住伸手揍他,说,“潮生,以后老乌是你的了。”

“哎哎哎——”斛律光道,“老……老爷?”

项弦把他带到一旁,示意他坐下,打量他半晌,斛律光被他看得不自在,露出笑容,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亲切。”

“那是当然,”项弦一本正经道,“上辈子你就是我的人。”

斛律光被说得面红耳赤,不敢看项弦。项弦又说:“这辈子也是。我只没想到,心灯仍选择了你。来,让我看看你的脉轮。”

项弦盘膝而坐,与斛律光相对,感慨良多,是斛律光终究躲不过这宿命,抑或他本就该是这一代的心灯之主?

但念及前世种种,斛律光修炼足足一年时间,才打出指间火,又有禹州这明师指点,最终仍死在了天魔宫中。今生他骤得心灯,马上就要去参加与魔王的这场大战,如何才能让他活下去?

项弦锁住斛律光手腕,拉过他手指与他相扣,左手将自己真力沿掌心注入,循臂、心脉进入脉轮,一个轮转后从右手流转而出,回归自身。

“咦?”项弦忽觉意外。

萧琨分配好战术布置,来到斛律光与项弦身畔,问:“能参战么?”

萧琨很清楚斛律光初得心灯,仓促应战发挥不出心灯光华的半成,顶多只能对魔族造成威慑。

“不……等等,”项弦说,“他的脉轮,似乎也不是这么碎。”

萧琨把手放在项弦肩上,注入法力,随着项弦的火源之力探察斛律光的经脉。

“不知道为什么,”斛律光说,“我总觉得身体里头,隐隐有一股力量,仿佛它本身就是我的……我的……”

“你的一部分。”萧琨喃喃道。

话音落,斛律光打了个响指,指间迸发出灿烂光火。

“你还记得前世运用法力的诀窍?!”项弦登时惊了。

“我……是前世学的吗?”斛律光道,“前世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哎!”项弦站起,说,“你们有谁教斛律光法术了?”

余人纷纷答道没有,牧青山过来,茫然地问:“他能驾驭心灯?”

斛律光犹如一名早已修炼过,却又全盘忘却的新手驱魔师,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伸出一手,手中焕发出温润白光,他看看周围,想按在谁的额头上,却找不到目标。

牧青山说:“前世习练所得,已铭刻在他的三魂七魄之中,魂魄中破碎的被修复的脉轮,也保留到了今生。”

“所以,”项弦也懂了,说,“这是魂魄之力!”

“是的。”牧青山答道,“宿命之轮将一切条件重置,唯独灵魂记忆,仅仅被封印,魂魄与世界是一体的,才能透过梦境,想起前世。”

“这就好办了,”萧琨说,“让他抓紧时间练习。斛律光,全靠你了!”

项弦严肃道:“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全靠你了!”

牧青山也激动起来,说:“能不能拯救神州,全看你的了,兄弟!”

“我?”斛律光简直受宠若惊,才认识不到三天,居然就要他去拯救世界了?只见他迟疑半晌,说:“好!我一定尽全力,只要能帮上大伙儿的忙。我该做什么?”

“抓紧时间,”萧琨说,“上一世是谁教他来着?老乌吗?”

“我在。”乌英纵说,“该怎么做?”

“不,”项弦想了想,说,“老乌教过他一点入门功夫,借心灯之力修复脉轮,真正的教授人是……对!跟我来!禹州前辈!”

项弦忙起身,拉着斛律光,快步奔向禹州。

“什么?”禹州听完项弦交代,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他?”斛律光说,“他是我上辈子的师父?”

“对,你快给他磕头!”项弦说。

“凭什么!”禹州道,“我不认识他!我不收徒弟!”

“你上辈子就收了。”项弦语重心长道。

“上辈子与这辈子有什么关系?”禹州简直莫名其妙,又道,“而且什么上辈子?我上辈子是什么?你别糊弄我。”

项弦:“你亲手交给他心灯,你是传灯人,将灯交到他手中,你得为他负责啊,是不是?”

禹州登时语塞,项弦这下正中要害。

项弦又严肃地说:“前辈,要不是你把灯给他,他怎么会有心灯呢?这就是你俩注定的羁绊,前辈,全靠你了!别让他死了!千万!绝对!别让他死!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不强求。”

禹州:“你这是……你……我……我就知道!你们驱魔师!没一个好东西!”

项弦礼貌示意,请禹州看一脸懵懂的斛律光,反正今天无论如何,总算把禹州给拉下水了。

重重黑云从天际卷来,驱魔师们纷纷警觉,远方大地传来震动声——魔族率领数十万魃军越过了玉门关,正朝沙州前来。

“糟了,”宝音说,“来得这么快?还没准备好。”

“项弦!”萧琨在营地处道,“得出战了!”

项弦当机立断道:“各位!集合!”

萧琨骤然回神——身为大驱魔师,他必须开始鼓舞士气,因为这将是他们决定胜负、决定神州命运的关键一战了!

所有人俱疲惫不堪,来到他们身前。萧琨眼望项弦,项弦却做了个手势,示意萧琨开口。

“各位。”萧琨深吸一口气,面朝战友们,仓促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潮生、乌英纵、宝音、牧青山、斛律光、禹州、甄岳、罗正、段昭雍……就连景翩歌亦从休息处站起,来到外围。

诸多念头在萧琨脑海中接连闪过,穆天子经营两千年的局、众神飞升后神州的使命、天魔转生之劫、凡人在这延续千秋万载乱世中的挣扎、宿命之轮的三次回溯、因果无从抵挡,碾过苍生的巨力……

那些使命、责任、理想显得激烈飞扬,却已再无慷慨陈述的必要。

最后,萧琨眼望诸人,改变了主意,一笑,露出神秘的表情,做了个“请看”的手势,隆重介绍。

项弦会意,拔出了智慧剑。

所有人同时发出激动的惊呼!

“‘山海’已成功重铸,”萧琨说,“明光亦已来到,现在——!各位请全力以赴!”

山摇地动,魃军震荡天地的冲锋步伐朝鸣沙山掩来。

“决战罢!”萧琨话音落,所有人当即分散。

第一波魃军冲锋,撞向了鸣沙山外,三里远的防御工事,拒马桩被踏碎,随着千军万马踏破阵线,沙崩卷起,朝鸣沙山呼啸而来。

项弦朝禹州喊道:“斛律光全靠你了,前辈!”

禹州:“………………”

斛律光:“好!”

禹州:“你在‘好’什么?!”

魔云重重掩来。

项弦背着智慧剑,祭起金龙,腾空而起,在空中眺望,说:“已经到鸣沙山下了!”

萧琨道:“给我下来,那是我的龙!”

项弦:“早就归我了!你叫它试试看?看它搭理你不?”

潮生冲上鸣沙山,祭起山河社稷图,这一次他知道绝不能败,他不愿意失去乌英纵,也不愿意自己死去。

他使出了平生修为,全身迸发出绿枝,长发在风中飞扬,化作充满生机的藤条,头顶繁花绽放,形成华丽的神冠,随着他双手抬起,大地震动轰鸣,树木与荆棘开始疯长,以他所站为中心,朝着两侧飞快扩展开去,筑起了生命的城墙。

萧琨:“按计划分散!”

“我们去了!”甄岳喝道。

甄岳、罗正与段昭雍翻过城墙,前往埋伏地点;牧青山一声唿哨,跃上鸣沙山最高处;乌英纵则仰天长啸,化身巨猿,四肢并用攀上沙山。

“我呢?”项弦说。

“你跟着我。”萧琨拉起项弦的手,沿鸣沙山顶端滑下,前往城墙处,又喊道:“宝音!你还有多少人?”

宝音道:“剩不下多少了!”

宝音一声唿哨,示意高昌军分开两侧,占领据点,以弓箭准备。此时此刻,远处己方后阵,大地震动。

第一支队伍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为首之人挑起了“李”字的将旗。

“西夏的援军终于来了!”宝音道。

“还有,”牧青山说,“你去与他们会合,这里交给我。弓箭手预备——”

援军一到,守军顿时士气高涨,城墙上,高昌弓手纷纷挽弓搭箭,黑潮犹如怒海,席卷了自玉门关往月牙泉的数十里路,所过之处近乎寸草不生。

又一声号角响起,“耶律”二字的大旗在天际飘扬,整齐的骑兵踏破大地,犹如鼓点。

“辽军来了!”有人喊道。

萧琨与项弦乘坐金龙拔高,只见大辽黑铠在月光之下汇为洪流,绕过山下,与西夏军会合。

“你在得意什么?”项弦道。

“没什么。”萧琨收起不易察觉的那一瞬间的笑容。耶律大石会出兵援助,实在令他意想不到,而在辽军出现的一刻,萧琨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毕竟他曾经视作归宿的国家,纵有诸多争端,到得危难之时,依旧坚守着那点犹如火种般的精神,这就够了。

望向黑潮涌来的战场,金龙之下,乃是人族军队不顾安危,跃上高墙抵挡魔王亲自操控魃军的阵容,身边又有背着智慧剑的项弦。

纵知自己宿命早已注定,萧琨亦有无憾感,一路走来,所有的付出仍是值得的。

“近五万人,”萧琨说,“守关够了。”

“越来越近了,”项弦说,“比想象中更快。做什么去?”

“救阿黄!为甄岳他们争取时间!”萧琨大声道。

金龙降低高度,掠向敌军后阵,疾取巨鼎所在之处。

远远地传来厮杀声,禹州见大战已起,只得在月牙泉畔坐下,示意斛律光盘膝坐于自己面前,说道:“你这小子,我怎么见你第一面就觉得眼熟?”

“兴许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罢!”斛律光本就相信轮回转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禹州:“心灯怎么选了你这家伙?罢了,都到这份上……希望能行罢。”

“什么?”斛律光不解道。

禹州将右手按在了斛律光头上,注入龙力,斛律光竟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禹州又将左手按在胸膛前,手中迸发出光芒四射的靛青色龙珠,龙珠燃起青蓝色的火焰。

“祭使心灯,燃烧的是你的三魂七魄。”禹州沉声道,“我的龙珠,将为你暂时护住心脉。”

随着禹州一声爆喝,出手,龙珠被按在了斛律光胸膛,斛律光只觉得全身都在燃烧,发出痛苦的大喊,龙力犹如锻炉,捶打着他的全身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