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师府连夜对订婚宴上的当事人进行了问话,又责问了昆仑分校。随后,灵师府就此事召开紧急会议,除了本部的大部分高层,林逐月的班主任傅星纬也参与了会议。
林逐月被时灿带回了家,她没有睡意,直挺挺地躺在时灿家的猫房里。法棍从她身上踩过去,用爪子挠了挠装猫粮、罐头和零食的柜子,又回来用脑袋拱林逐月。
法棍不是聪明小猫,一直都笨笨的。
时灿有时候假装捏着零食给它吃,实际上手里什么也没拿,它就咬着空气吃,每次都感觉不到自己上当了,嘴巴和胃要对一晚上的账。
但是它在“吃”这方面有无限的可能性,它学会了开柜子,还是一只订书机小猫,总能趁人不注意在各种箱子和袋子上钉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所以时灿在柜子上加了儿童锁,防止法棍开柜子偷吃。
“你今天吃了多少了?”
时灿把法棍捞走,抱在怀里,问,
“三十秒干掉一盆猫粮,你还是猫吗?你是饕餮吧?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时灿对猫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带着有点黏糊的温柔和宠溺,全然不见平时的别扭劲。
时灿捏着猫脸,又转头看向林逐月:
“你不卸妆吗?”
林逐月今晚被带回来后,摸了几下法棍,就跟死鱼似的躺着,她不动弹也不说话,就睁着眼看天花板,好像完全不觉得猫房的顶灯刺眼。
林逐月问:“你家有卸妆的东西吗?”
“我妈房间有。”
时灿放下法棍,站起身来,
“她每年的购物节都买很多,质量应该可以,她不用便宜的东西
的。我去给你找。”
时灿很快就带回来一瓶卸妆油,林逐月拿着卸妆油去客房的盥洗室卸妆洗脸。时灿跟了进来,给她递了个牙刷和漱口杯,说道:
“新的,已经用热水烫过了。”
林逐月接过牙刷和杯子:“谢谢。”
“洗漱完好好睡一觉吧。”
时灿总觉得林逐月是受到了惊吓,
“我家还是很安全的,不会有危险,我把法棍抱过来陪你睡?”
林逐月挤了牙膏,问:
“我家里人会被波及吗?”
时灿沉默了很久,问:
“我回答‘会’的话,你要怎么办?一头撞死在墙上来保护家人吗?”
林逐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我觉得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你的灵武是金珀火,不是浮世绘卷。昆仑分校要除掉你,不是怕你继续凌家未完成的使命,而是担心你报复。”
时灿试图安抚林逐月,
“你的家人没有对抗昆仑分校的能力,对昆仑分校没有威胁。而且昆仑分校的行为恰恰能够证明他们很惧怕你,如果不想把你逼上绝路招致你的疯狂报复,他们不会动你家里人的。”
“不过就他们那个猪脑子,可能很难意识到这件事。但站在凌家这边以及中立派灵师府高层不是笨蛋,会旁敲侧击到他们明白,也会尽力保护好你的家人。”
林逐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瘦弱,有种软绵绵的无力感。但是,她那双轮廓柔弱的眼睛里,却好似有火焰在燃烧。
刚烈、炽热、绝不熄灭——
“可我的灵武是浮世绘卷。”
林逐月回头看着时灿,说道,
“即便有人保护,我也不希望我的家人活在阴霾和危险中。父亲的存在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失去母亲。”
“还有,我要一个公道——”
林逐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要那些人为我的母亲,也为我自己,为我们原本不该经受的不幸,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的脾气挺大的。”
时灿倚在盥洗室的墙上,他语气轻佻,但下一瞬,就变得十足认真,说道,
“不过,我以及我背后的家族,会陪你走完这段路的。”
凌言是他父母生命中最深的遗憾。而且,他也拥有着自己的使命。就与林逐月身怀天命相同,他降生于世,也有着自己的任务。
时灿给出承诺后就出去了。
他把法棍抱进房间里,又搬过来一台空气净化器。他家里有新的睡衣,但是都没洗过,现洗也来不及。林逐月长得有点高,崔怡的睡衣她穿不上,时灿只能给她找了套自己的睡衣。
“刚刚洗过,烘干收起来之后还没穿过。”
时灿把叠好的睡衣放在床上,说道,
“好好休息,之后有的是麻烦等你应对。越是想做大事,就越是需要养精蓄锐。”
说完,时灿就离开客房了。
林逐月换上了他的睡衣,有股橙花的香味,洗衣粉和皂粉一般不会是这个气味,大概是用了洗衣液或者洗衣凝珠。林逐月平时就很喜欢橙花的气味,她的洗发水的沐浴露都是这个味道。
她抱着法棍睡觉了。
她睡得很晚,但起得很早。
法棍趴在她脸上,毛茸茸的肚子捂住她的口鼻,闷得她无法呼吸。她抱着法棍坐起身,抬手用袖子蹭去脸上的猫毛,把法棍塞进被窝里,让它继续睡,自己则是起床洗漱。
时灿起得更早些,他在庭院里扒拉堆肥桶。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园艺师做,但他就是喜欢自己动手。
堆肥桶里的肥料是三天前用果皮堆的,加了很多工业红糖来帮助em菌繁殖,打开的时候一点臭味都没有,还有种清香味。
早餐也准备好了。
是用低糖吐司、生菜、肉松、沙拉和煎蛋做成的三明治,还有一碗用破壁机打的南瓜粥。
时灿那边没有南瓜粥,是一杯燕麦拿铁。
时灿翻堆完,洗手换衣服,穿着家居服在林逐月对面坐下。
林逐月想和时灿交换:“我想要咖啡。”
“你可省省吧。”
时灿喝了口咖啡,说道,
“胃养好了再说。”
林逐月只能闷头喝南瓜粥,不过南瓜粥也挺好喝的,里面加了水果玉米,有种很清甜的香味。
大概就在快要喝完粥的时候,林逐月接到了傅星纬的电话。今天是周日,不上课,但傅星纬让她去一趟灵师府大楼,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朝她交代。
时灿让司机送她去灵师府。
傅星纬给林逐月发的谈话地址是灵师府的307室,是一间不算小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不止有傅星纬,梁天行和易阑珊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几名林逐月不认识的人,扮相都很讲究,且有气质,应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大概是灵师府的高层。
“坐吧。”
傅星纬指了指空着的椅子。
林逐月低着头坐下。
她的头发昨天被闻觅烟拿着卷发棒烫成了卷发,但不过是一次性烫头而已,洗过之后又变成了直的。她脸上没有妆,脸色和唇色都显得苍白,因为没休息好,眼底也带着淡淡的乌青。
“抱歉,逐月。”
傅星纬开口道,
“有一些事情……虽然和你有关,但我们之前一直没能决定好,应不应该告诉你。你觉醒的灵武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认为你有不被卷进来的可能性,所以知情许可没有被批准。”
“但是,你昨晚因此遭遇了危及生命的危险。我们经过商议,认为你应该有知情权。”
傅星纬在揭露事实之前,问道:
“时灿有跟你透露什么吗?”
林逐月犹豫了很久,才说道:
“他只告诉我是上一辈的事情,他说具体的事宜,灵师府会告知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林逐月嗤笑一声,问:
“但是,灵师府又会告诉我多少呢?打算留出多少信息差?”
梁天行说道:“全部。”
林逐月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和时灿都未曾料到的发展。
“你的生父名叫凌言,是灵师府的灵师。他背后的凌家拥有千年的传承,在灵师府行走至今的路上,起到了不可埋没的作用。凌家的血脉非常特殊,每一代人,一旦觉醒灵武,必定会是‘浮世绘卷’。”
傅星纬向林逐月解释道,
“‘浮世绘卷’除却本身的强大之外,还拥有收录、复制的能力,它能够留存住完全由灵力形成的东西。”
“你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地府吧?有着阎罗、阴司、鬼差、勾魂使,拥有许多传言和故事,属于已逝亡魂的地方。”
林逐月点了点头。
“地府维系着阴与阳,生与死之间的平衡。灵师们虽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但在这方面远远不如地府。灵师们的势力逐渐衰微。灵师们不甘传承消失,想要地位,想要权势,想要永远强盛,受人倚赖,于是心生恶念,以千百灵师魂魄为祭,封锁地府。”
“如今的灵师府,能在玄学上说一不二,正是因为先人所做的这件恶事。”
“但灵师府到底不是地府,阴阳的平衡看似被维系住了,实际上正在逐渐走向崩塌。有些灵师认为,应该重新开启地府。”
“但封印一旦打开,灵师们不仅会失去权势,还会因为昔年所做之事付出代价。所以,即便知道未来是何种模样,一些灵师们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解开对地府的封锁。”
“凌家是另外一派。”
傅星纬有条不紊地叙述道,
“而且,解开地府封锁的关键,就在凌家身上。地府的封锁很难解开,但世上存在一把钥匙,能够开启所有的‘门’。那把钥匙是神灵的遗物,无法被任何人带走,但浮世绘卷可以复制它。”
“凌家的人,还有站在凌家这一边的人,很多年来,都在费尽心思地寻找这把钥匙。”
林逐月问:“所以才被灭族了?”
傅星纬点了点头。
“孩子。”
梁天行对林逐月说,
“你很强大,灵师
府的高层怕你深陷仇恨,所以一直在争吵,要把事情怎么告诉你,告诉你多少。将一切透露给你,其实是我们这些人私下做的决定。”
林逐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
“你们不怕吗?我的灵武不是浮世绘卷,告诉我真相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怕啊,当然是怕的。”
梁天行握住林逐月的手,
“可是阴阳平衡的崩塌,不是怕就能避免的。孩子,我从见到你开始就一直有种感觉,你的身上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如果还有可能,救救灵师们,救救这个世界吧。”
梁天行已经很苍老了,被这样一个老人恳求,林逐月心中有些不忍。
但她闭了闭眼,还是抽回了手:
“抱歉,梁校长……请你允许我考虑一下。不过我觉得,我大概没有这个可能性,也背负不起这样的责任。今天你们告诉我的事情,我会暂且当做不知道。如果没有别的要说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动容了,但是,不能答应。
她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语,不能相信灵师府现在对她吐露的就是全部的实情,她必须先离开,找真正站在她这边的人确认。
一旦错信,就是万劫不复。
林逐月离开灵师府的时候,天城下雨了。
闻觅烟和叶阳嘉挨在一块坐在楼下,两个人听见脚步声,同时回过头来看她。三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闻觅烟抱了抱林逐月,打着伞把她送上了回时灿家的车。
时灿正在书房里画符咒。
林逐月把傅星纬和梁天行告诉她的事情,无一错漏地转述给时灿。
“嗯,差不多就是实情了。”
时灿把画好的符咒摆在一边晾干,
“你应对得很好,说实话,我很怕你心一软,就说出来你的灵武是浮世绘卷。”
“……嗯,玩会儿法棍?”
时灿已经把法棍当做哄林逐月的玩具了。
林逐月问:“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他,我出生前凌言就死了。我妈说他很温柔,我爸说他挺傲气的。”
时灿打开桌面下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很久的书册,小心翼翼地翻开,把夹在里面的照片递给林逐月,
“我家里只有这张合照了。”
林逐月接过合照,照片上有三个人,左边是时灿的妈妈崔怡,中间的人和时灿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时灿的爸爸时英韶。而右边那个人……林逐月一看见他的面容,就忍不住抬起手来摸自己的脸。
时灿问:“真的很像,是吧?”
好神奇。
在这个茫茫世界中,竟然存在一个人,拥有与她如此相似的面容。她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凌言,却觉得如此熟悉,这就是血缘吗?
“等等,还有别的东西。”
时灿又拉开下面一层的抽屉,他拿出票据和一个小小的盒子,说道,
“里面是钻戒,一生只能定制一对的那种,还有花店的票据,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不过我爸说他订了999朵玫瑰花。凌言打算在那个任务结束后,就向你妈妈坦白自己的身份并求婚……”
林逐月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白金材质的戒指,考虑到戒托和钻石的比对问题,钻石不算很大,但品质很好,有种熠熠生辉的光泽。
林逐月看了一会儿,把钻戒盒子和玫瑰花票据递向时灿。
时灿问:“不拿走吗?”
“不适合放在宿舍里。”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
“我怕自己会把这个弄丢。”
因为游轮上发生的事情,足足一个多月,灵师府都没向林逐月和时灿派发外出任务。
时灿在这期间揍了个高年级的学长,没记过,但是被全校通报,还被傅星纬罚了三万字的检讨书。
“老傅绝对是在刁难我。”
时灿信誓旦旦地说道,
“三万字,我上网抄也抄不出来。”
叶阳嘉问:“那你怎么交的报告?”
时灿得意道:“我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加上标点符号算十个字,我写了三千遍。”
林逐月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后就被罚穿着奥特曼服装在教学楼门口站了八个小时?”
叶阳嘉震惊道:
“卧槽,那天的奥特曼是你?我以为你在家反思呢。”
时灿:“……”
他当时就决定再也不打架了。
然后没过半个月,他又揍了四个二年级一班的学弟。虽然只大了人家一岁,但好歹也是一班的精英,时灿一挑四完美取胜,被奉为学院的传说。
“这就是校霸的含金量。”
闻觅烟叹了口气,说道,
“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别管比他大还是比他小的,但凡是有点欠揍的,他一个也不放过。”
“你不是也打完人推到我头上?”
叶阳嘉不满道,
“我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些近战系怎么都这么好战。”
闻觅烟和叶阳嘉聊着聊着就吵了一架。
他俩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吵架,但也和好的很快。当天下午,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拿着棕色档案袋走进教室里。
时灿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长而卷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小片阴影。
林逐月坐在他边上,正在偷偷摸摸地数他到底有多少根睫毛,她总觉得时灿的睫毛好像比别人更多些,现在终于逮到确认的机会了。
但叶阳嘉敲了敲桌子,把时灿敲醒了。
时灿抬起头,不耐烦地看向叶阳嘉,颇有种要拔刀暴揍发小的架势。
“执行任务去吧?”
叶阳嘉对林逐月说,
“老傅说你可以出去了。”
时灿一秒就精神了。
他和林逐月是固定队友,林逐月不被允许离开天城,时灿也不能出去做任务。
他最近无聊的要死,都在想着用家里换下来的老式电饭煲孵柯尔鸭了,目前正在想办法把柯尔鸭种蛋弄到天城来。
崔怡说他敢在家里养鸭子就打死他。
崔怡很喜欢法棍,但养猫和养鸭子是两码事。猫会自己找猫砂盆上厕所,而鸭子是直肠子,想拉就拉,根本控制不住。而且柯尔鸭的名字源于音译过来的callduck,也就是说这鸭子特别能叫,扰邻扰己,养它的人别想过安稳日子。
时灿问:“什么任务?”
“一起没确定的疑案,位置不远。”
叶阳嘉从档案袋里把任务执行书抽出来,递到林逐月和时灿中间,说道,
“签字吧,你俩再不执行任务,这学期实践课的分数可能就不够了。”
林逐月和时灿签了名字。
叶阳嘉回办公室交报告,闻觅烟把林逐月带进了临时会议室,时灿就在后面跟着。
“事主郑先生买了一套二手房,重新装修后刚搬进去刚满两个月。郑先生的老婆唐女士在住进去之后有很奇怪的举动,半夜网购各种孕妇用品,郑先生以为有惊喜,但唐女士其实并没有怀孕,也不记得半夜做过的事情。”
闻觅烟把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出来,说道,
“最近郑先生出差了一段时间,他家里装了可视门铃,他从门铃报警发现发现唐女士每天晚上的十一点会外出。”
闻觅烟把U盘拿起来,插到电脑主机上。她把U盘打开,U盘里有很多视频文件,闻觅烟随意点开了一个。
画面里是个有点像火柴盒形状的楼道,外出通向电梯间和消防楼梯的门开在楼道的正北侧,这也是楼道里仅有的有光照进来的地方。
视频播放,画面靠近墙边,又很快挪回去,这应该是门被打开又关上了。关上之后,视频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后脑勺。
楼道里的感应灯没有亮,不过门铃是带有夜视功能的,夜视的情况下,画面里拍到的东西都是黑白的。
女人逐渐走远,走到正北侧后左转,从那扇一直开着,透进来一些光的门出去。
林逐月抬手按了空格键,暂停视频。
她暂停的时候门铃能拍到女人的全身。
那个黑白身影的双脚是踮起来的,就像踩了一双高跟鞋一样。
不过,林逐月觉得,更像是有一双脚从后面紧紧贴着,把脚尖脚背挤进了女人的脚底。
“嗯,基本能确定是灵异事件了。”
时灿拿起文件翻了翻,说道,
“这位郑先生生意上的伙
伴曾经接受过灵师府的帮助,所以在得知情况后,就替郑先生联系了灵师府。”
时灿转头问林逐月:“能感觉到什么吗?”
“嗯……绳子,拖拽,刀,很多血……”
林逐月看着视频,闭上眼睛,
“有个触感很像是塑料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