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时灿一开始对白翔宇还有些尊重,那么现在,他的尊重已经全数被消磨干净。
时灿一向看不起没有才能却意图扛起大事的人。但他更看不起的,还是白翔宇这种明明拥有着足够的才能,却自暴自弃,非要当个没了背后势力就不能活的窝囊废的人。
时灿连一声道别也没有,转过身,迈开脚步,离开了探视的房间。
林逐月多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白翔宇,她有些话想说,但喉头滚动几下,最终也没能开口。她叹了口气,起身去追时灿。
听见林逐月的脚步声,时灿特意放慢了步伐,等她追上来,谦让地让她领先一步后,才重新加快了步速。
他低下头看着林逐月的小熊帽子,忍不住抬起手想捏一下小熊耳朵。
林逐月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时灿放下小动作频频的手,问,
“你是打了我一顿,还是趁我不注意撕了我的寒假作业?说实话我倒是很希望你撕掉它,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写作业了。”
林逐月捏紧手里的处分书,说道:
“你的寒假作业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你书包里呢,算我求少爷您,千万不要干那种自己撕掉作业嫁祸给我的缺德事。”
时灿理直气壮地批评道:
“我干嘛要做这种
事?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
林逐月回过头,抱怨道,
“是少爷您劣迹斑斑,你升二年级前的那个暑假,不是干过这样的事吗?你仔细回忆回忆,自己是怎么把作业碎片藏进孟奇的书包里的?”
时灿没有表现出任何悔过的意思,他抬起手,一个脑瓜崩弹在林逐月额头上,说道:
“纠正一下,我干这件事不是因为我不想写作业,而是因为我想换搭档。孟大可对我滤镜太厚了,死活都不肯换掉我,所以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林逐月抬手捂住额头。
他捏了捏小熊帽子的耳朵,轻声道:
“你不用担心,我对你这个搭档还算满意,而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但凡有点良知,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说完,时灿就阔步朝着灵师府大门走去。
“你真的觉得我是救命恩人?”
林逐月在后面小跑着追他,问,
“我觉得,没有我的话,你大概率不会遇到这种致命的危险。”
时灿停住脚步。
一手捂着额头,没怎么看路的林逐月直接撞在了时灿背上,她抬起头来,问:
“干嘛啊你?”
“这就是你觉得对不起我的点?”
时灿转过身来,面对着林逐月,说道,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把歉意收起来,无论你是否存在,我都会投身于解除地府封锁的事情,会触碰到世家利益,因此招致谋害,只是要等到自身成长得比较完全,时间会晚一点而已。”
“而且,这件事会发生,也有我自己不够谨慎的原因。我要是在口袋里塞上一条黄绸带,白翔宇再怎么想害我,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林逐月都快被时灿说服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教过我。”
时灿捧起林逐月的脸,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说道,
“遇到问题不要总是自责,把问题栽到别人身上,然后去算账,这样日子能过得轻松很多。”
“所以,你要学会这样想,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我,就怪那些做错了事情的人。”
林逐月稍稍垂眸,看似起来正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半晌,她抬起眼睛,问:
“这就是你平时很不讲道理的原因吗?”
时灿在灵师学院里有着“校霸”和“暴君”的名号,上了高等部后还好些,以前还在初等部念书的时候,他经常因为很小的理由暴打高等部的学长。
灵师学院里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
要不是时灿还是个初等部学生,参加不了四校联赛,冠军哪有高等部的学生什么事?
时灿差点就气笑了,说道:
“我亲爱的搭档,你再这么犀利,我真的要把作业碎片藏进你的书包里了。”
林逐月抬起手,以一个别扭的动作反过来捧住时灿的脸,说道:
“你要是敢藏,我就告诉你妈妈。”
时灿的皮肤摸起来很水润,像是刚敷完面膜一样。林逐月仔细感受着从指腹传递回的触感,没忍住掐了两下。
这两下换来时灿捧着她的脸一顿猛搓。
“你竟然拿我妈来威胁我?”
打闹完之后,林逐月的坏心情随风散去。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走到了停车场,时灿打开车门,把林逐月塞进车子里,载着她回家。
他们到家的时候,管家正在将很多小东西往家里放。
时灿上个月沉迷飞天卡皮巴拉,在网上下单了好几个,还买了飞天猫猫和飞天玉桂狗,直到今天才走完天城的快递审核程序,被船只运上岛。
林逐月拿起一只飞天猫猫,她拉了下抽绳,猫猫的尾巴像是螺旋桨一样摆动起来。
“好好玩。”
林逐月背着时灿,把飞天猫猫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又去玩下一个,说道,
“真的好可爱啊。”
这里有几十个小玩偶呢,顺走一两个,时灿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你不喜欢玉桂狗吗?”
时灿拿起一个玉桂狗塞进林逐月兜里,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玉桂狗。”
“……喜欢的。”
时灿又塞了一个:
“卡皮巴拉不要吗?”
“…………要的。”
最后林逐月的衣兜不够塞,时灿给她找了个可重复利用的牛津布购物袋,装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玩偶给她。
除了玩偶,时灿还给了一箱开心果和一箱桂圆,仔细叮嘱了不要贪嘴吃太多之后,才目送林逐月拎着东西往宿舍的方向走。
时灿打开手机,进入与林逐月的聊天界面,点开一万块钱的转账,拒绝了收款。
好像只顾着买手机,忘记买手机壳了。这个商家赠送的透明壳子不太好看,而且将手机包得很紧,用起来手感不太好。
算了,下次出城的时候买吧。
虽说是放假了,但时灿要给林逐月补习,还要带她训练,两个人基本每天都见面。林逐月还是没忍住吃多了桂圆,肠胃不太舒服,被时灿抓进云泽医馆打吊针。
吊完最后一天水,傅星纬给时灿和林逐月发了短信,让他们去一趟办公室。
两人赶到的时候,宫永元和孟奇也在。
傅星纬拿着文件朝学生们走来:
“你们听说过养尸吗?”
林逐月听时灿提起过,曾经天城有不少养尸人,但因为近年来人们推行火葬,以及法律对尸体的保护,养尸人不得不丢掉家传,改学其他的东西。
时灿接过一份文件,坐到林逐月身边,摆了个比较方便阅读的姿势,和林逐月凑在一起看。
孟奇问:“现在还有人养尸?”
“在南边的一些省份的深山老林里,还是有养尸人的。”
宫永元看着手中的文件,
“这事好像就发生在那边,养尸人不愿意放弃祖传的手艺,遂盗窃十八座古墓,养古尸三十七具。”
时灿没忍住:“有病吧?”
宫永元念出文件上的字:
“古尸被养在深山里,只要巡逻者不深入调查,就无法察觉。但最近有人进山,在山里吸烟引起小规模火灾,三十七具古尸受到惊扰,遁地而逃……”
时灿:“……”
孟奇:“……”
就连林逐月这个相对“外行”的人,都从中嗅到了“离谱”的气息。
时灿骂道:“什么传奇制杖大师?”
“灵师府先前已经派人去处理了,闻觅烟和叶阳嘉就是被送去做这个任务了。灵师们做了不少工作,好歹是用结界把那一片的山圈住了,应该没让古尸逃出去。”
傅星纬顿了顿,又继续道,
“但是古尸都遁地了,而且经常会移动,具体定位和抓捕都很困难。那边现有的人手搞不定,要求灵师府增援。”
宫永元对情况已经了然:
“所以才叫我来?”
“你在占卜之道上已经走得领先于很多正式灵师了,在之后定位古尸的工作中,你应该可以帮上很多忙。”
傅星纬又对时灿说,
“你虽然还只是学生,但你学的东西又精又多,或许可以胜任抓捕古尸的工作。”
“灵师府将任务委派给了我和另外四名正式灵师,我经过考虑后,想要带上你们和你们的搭档。完成这个任务后,寒假实践可以不做,给你们按满分算。”
时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宁愿做寒假实践。”
“寒假实践是抽签的。”
宫永元赞同地点点头,说道,
“说不定能抽到夏威夷度假。”
“更有可能抽到去警局给被江湖骗子欺骗的受害者做玄学科普。”
孟奇接过任务执行申请书和碳素笔,动作麻利地签字,说道,
“说不定还会被过于执着的受害人
和受害人家属殴打,咱俩暑假的时候不就差点挨打吗?”
时灿和宫永元怨声载道地签了字,前者龙飞凤舞地写完“时灿”两个字后,又把笔和申请书递给林逐月。
时灿问傅星纬:“怎么走?”
“开车走,晚上八点在灵师府集合。”
傅星纬接过任务执行申请书,说道,
“任务期限应该不短,多带点衣服,另外还得准备一些工具,抓捕古尸的时候要用。”
签完字后,时灿先陪着林逐月回她的宿舍收拾了行李,又开车载着人和行李回了自己家,收拾好日常用品后往后备箱里塞各种东西。
因为要进山,时灿再次开出了他的牧马人。
“你带钓竿做什么?”
林逐月好奇地盯着时灿的动作,问,
“还带四根……”
时灿开玩笑般地回答道:
“当然是去山里钓鱼啊。”
林逐月是真的搞不懂钓鱼佬: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时灿打了包票,说林逐月要带的工具他来收拾,就把人赶去楼上的猫房了。
林逐月坐在地毯上。
法棍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走到她怀里,亲昵地用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拱她。
小猫咪太会撒娇了,叫声还很嗲,林逐月的心很快就被萌化了,她打开柜子,拿了一根猫条出来,撕开喂给法棍。
傍晚六点的时候,时灿装完了车,上来喊林逐月下楼吃饭。
“我总觉得法棍越来越圆润了。”
时灿一边拿着粘毛器在林逐月身上滚,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你给它喂好吃的喂多了吧?”
“你喂的比较多吧?”
林逐月掰着手指,说道,
“你今天给它喂了雪糕冻干,昨天喂了零食罐头,还有猫条。”
时灿挑了挑眉:“我有喂这么多吗?”
“你怎么喂完了还能失忆的?”
时灿给林逐月滚完了毛,将最外面的一层贴纸撕下来丢进垃圾桶,又把粘毛器装回塑料盒子来。
洗完手后,两个人就开始吃晚饭。
今天的晚餐是低温慢煮后又香煎的帝王鲑,帝王鲑的油润度比普通的挪威三文鱼要好很多,还带着一股奶香味,搭配着时灿家昂贵的大米饭一起吃很香。
晚上八点,进行增援任务的灵师在灵师府大门前集合。
此次的增援队伍一共九人。
因为在路上需要倒换休息,车子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九个人一共开了四辆车,而且车子个头都不算小。
四辆车开上游轮,渡海离开天城,进入临海市后,排成一串上路了。
“你可以睡觉。”
时灿递给林逐月一个眼罩,说道,
“一觉睡醒,就差不多到目的地了。”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困。”
“抽屉里有干噎酸奶碗,也有奶酪。”
时灿放下眼罩,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你好像挺喜欢吃奶呼呼的东西的。”
林逐月拉开抽屉找奶酪,说道:
“奶呼呼的东西有谁不爱?你看法棍,它好像超级喜欢喝羊奶。”
“我就不是很喜欢。”
时灿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
“你吃吃看,喜欢的话我让人多买一点。”
林逐月拆开奶酪,把里面的乳清控干净,带上一次性手套,将奶酪撕成一条一条的。
“吃起来很香欸。”
林逐月将撕好的奶酪递到时灿唇边,
“尝尝看?”
时灿张嘴咬住奶酪。
林逐月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巴。
隔着塑料手套,触感凉凉的。
时灿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他稍稍侧眸,看了下吃得正欢的林逐月。
视线一触即离,他马上就正视前方,认真专注地地开车。
林逐月问道:“还要吗?”
时灿点了点头,说道:“嗯,再吃一口。”
跟在后面的孟奇气得想砸车,骂道:
“前面在干什么?开这么慢,是指望着车开到的时候古尸全都落网,好白嫖寒假实践的分数吗?”
“肯定有问题嘛。”
宫永元按了下喇叭,
“这哥们平时开车什么速度?现在应该挂着一档的吧?”
时灿很快就提了速。
“这怎么开的车啊?”
宫永元也跟着提速,说道,
“我带你追上去,把时灿那混蛋从驾驶座扒下来,你来开。”
四辆车连夜穿过博南省的省边界线,在早上八点抵达了上双村。
上双村是个有些年头的村子,这里住着很多养尸人,养尸对上双村来说,是祖祖辈辈相传的手艺。养古尸这件事,就是在养尸这门手艺因为时代的变迁而被迫断绝后,村里的人所做的最后的“努力”。
村里的人都很憔悴。
他们因为古尸逃窜而向灵师府自首了,此后,上双村将被严密监视,再也没有人能在上双山里养尸。
增援队伍抵达的时候,闻觅烟和叶阳嘉正在村子里,他们俩被前辈们派下来拿补给,顺便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上双山地势陡峻,车子开不进去,补给之类的东西只能徒步或者骑马到村子里拿。
“逐月?!”
闻觅烟跑过来,一把抱住林逐月,
“你到底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她和叶阳嘉被派出来做任务的时候,林逐月刚刚失踪。后来林逐月回来了,但闻觅烟和叶阳嘉待在山里,手机没信号,收不到信息。
叶阳嘉上下打量着时灿,问:
“这你都能回来?”
“因为有人不顾性命安危去救我了。”
时灿像个开屏的孔雀,在叶阳嘉面前炫耀自己漂亮的羽毛,
“哥们我是真的命好,不像你们这些没人疼的福薄之人。”
叶阳嘉原本挺担心时灿的,甚至做好了接受发小离世这件事的心理准备。他还觉得很抱歉,为了做任务,他没能出席时灿的葬礼。
但时灿这家伙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了,而且和以前一样欠揍。没说几句话,叶阳嘉就想给他两脚。
叶阳嘉翻了个白眼,道:
“你命这么好还不是被人派来这鬼地方执行增援任务了?”
时灿一张口就是致命嘲讽:
“还不是你们太没用了。”
时灿似乎是嫌这句嘲讽还不够,怪声怪气地说道:
“少爷我本来在家过着吃鹅肝配红酒,撸法棍陪妹子的生活,现在却要因为你们这种菜鸡被迫失去宝贵的寒假,叶阳嘉,你该当何罪?”
“卧槽!”
叶阳嘉甩开宫永元和孟奇的手,
“别拉我,我今天非要揍他!”
傅星纬叫停了吵闹不已的学生们:
“行了,别闹了,赶紧吃早饭。”
早饭是村民们烹饪的。
博南省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尤其是农村,看似困苦,实则靠着天地山水的庇护,能吃到很多不常见的美味,这个地方好像连搭配米粥的小咸菜都比外面好吃。
吃完饭后,增援的灵师们就出发进山了。
时灿背了很多东西,还非要帮林逐月拿行李箱。林逐月不让他拿,但他很霸道,直接把林逐月的行李箱抢走了。
叶阳嘉看着时灿的小动作,说道:
“哥们,你现在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叶阳嘉和林逐月、时灿出过很多次任务,所以他最是清楚,从前时灿到底是怎么对待林逐月的行李的。时灿最多就是在行李上车下车的时候帮忙拎一下,不会这样抢着拿。
“我哪里不对劲?我对劲的很。”
时灿被叶阳嘉戳破也没有恼,他哼着调子欢快的小曲,心情很是明媚。
话语刚落,时灿就拖着箱子甩开叶阳嘉,追上了林逐月。
叶阳嘉:“……”
“你怎么能进阴界啊?”
闻
觅烟拉着林逐月,担忧道,
“还好你找到时灿了,就这个情况而言,但凡你俩没遇到一起,两个人就都要完蛋。”
“我也很后怕。”
林逐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
“当时没有考虑清楚,甚至没怎么思考,就从镜子爬过去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是胆子挺大的。”
叶阳嘉伸手把时灿拉到后面。
“不要打扰女孩子说话。”
叶阳嘉忍不住提醒道,
“你这样很烦人你知道吗?”
时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烦人,道:
“你这种母胎单身懂个屁的女孩子。”
“……我日你大爷的。”
叶阳嘉恨不得抽时灿一耳巴子,
“你就不是母胎单身了?”
增援队伍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才和山里的灵师们汇合。傅星纬指挥着小队将补给的物资放下,和领队确认这边的情况。
古尸一共丢了三十七具,现在已经找到十六具,还剩二十一具。虽说已经用结界把整个山都圈起来了,但漫长的寻找和完成了不到一半的工作量,还是让领队怀疑,是不是有古尸跑出去了。
大约一小时后,增援队伍人手一张手绘地图,被分配了负责区域,各自进行准备后就出发。
林逐月打开时灿递来的塑封袋:
“要穿防护服啊?”
“古尸很脏的,身上长毛,不知道有什么病毒和细菌。”
时灿戴上口罩,说道,
“万一传染个耐药菌回去,有你哭的。”
时灿动作伶俐地穿好防护服,把背过来的行李打开,将两根折叠鱼竿装进登山背包里。
林逐月扯了扯嘴角:
“……你真的要钓鱼啊?”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时灿觉得有点好笑,说道,
“我要是真的钓鱼,老傅非得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