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月和时灿松了一口气。
时灿说过,山中的灵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地容易相处。
他们两个刚刚还在思考,如果这个山灵提出来很多年没吃过人肉了,想吃一口尝尝,他们又该怎么去满足对方的愿望。
“打扰到您的平静,我感到很抱歉。”
林逐月用最为诚恳的语气说道,
“我们灵师并非无缘无故地逗留在山中,我们在寻找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找完了就会离开。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或许可以找得更快些。”
山灵在认真思考林逐月的话,他虽然拥有着一双兽瞳,性情却算不上凶狠,甚至可以说是平和,他问道:
“你们在找什么?”
“僵尸,上双山的村民在山里炼制僵尸,僵尸受惊逃逸了。我们必须把僵尸全部抓住才行,放任不管的话,会造成很多麻烦。”
林逐月尝试着向他说明后果,
“僵尸失控后会吸血,不止吸人类的,还会吸动物的。它们身上或许还带有疾病,会传染给人类或者山里的动物们。”
山灵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太擅长找东西……”
他回过身去,迈开脚步,说道:
“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无法解决,跟我来。”
林逐月迈开脚步就要追上去,却被时灿抓住了手。她回过头,时灿按着她的手摇头,他不赞同林逐月跟随山灵的行为。
“没关系,他没有恶意。”
林逐月反手握住时灿的手腕,
“走吧,去看看,不然以当前捕捉古尸的效率,我们真的要在上双山过年了。”
既然选择寻求灵的帮助,那么,他们就必须付出信任。如果连一分一毫的信任都不愿意付出,他们必然无法得到帮助,甚至还会惹怒灵。
时灿叹了
口气,说道:
“先说好,如果这家伙有任何轻举妄动,我一定会动手的。”
两个人跟随着山灵行走。
他们身边渐渐笼上雾气,白茫茫的,湿润且微凉,夹杂着山中泥土的气息。走着走着,林逐月和时灿便发现,他们好像走上了一条不存在的道路。
山灵还在继续行走。
他们翻越山岭,爬上山坡,在青翠的树林中,见到一座破旧的屋子。屋子的旧木门前挂了两只灯笼,笼中的火焰是漂亮又温暖的明黄色,房屋虽然看起来很破旧,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打扫得很干净。
时灿问:“这是什么地方?”
山灵回答道:“山神庙。”
“可你不是山神吧?”
时灿上下打量着山灵,说道,
“山神、城隍之类的土地神,要么天生是人形,要么就是草木山石所化,很少会拥有动物的特质。”
“我不是山神。”
山灵看向屋子内部,说道,
“山神是我的朋友,他就在这里面。”
说完,他迈开脚,越过门槛,进入了山神庙里。
林逐月抬脚就要跟上去。
时灿一把把她扯到后面,自己先迈步进入了这座山神庙。虽然对面前的建筑是否是山神庙存疑,但他还是保留着礼仪的,他进去时很小心,叩门三声,也没有踩门槛。
林逐月跟在他后面进了山神庙。
上双山的山神庙很简陋,只有一间屋子。屋子里摆了好几张旧柜子,将屋子分成了两个部分。刚进门的空间兼具着着堂屋、厨房与餐厅的作用,而被柜子挡在后面的部分则是床榻。
山灵带着林逐月和时灿朝床榻走去。
床榻上,躺着个矮小的白胡子老头,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不断地有光团从身体中飘起、消散,每飘起一个光团,他都会变得更加透明。
林逐月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这就是山神?”
她总觉得,只要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就能将躺在床上的老人家惊得彻底消散。
“他就是这片山的山神,大家叫他上双。”
山灵低下头,用他那双略显凶狠的眼睛看着床上的老人,他的声音很低落,道,
“他是上双山的管理者,他能够找到迷失于山林的各种东西,可是,他就要消散了,现在的他连醒来都没有办法。你们……拥有救他的办法吗?”
时灿看着虚弱无力的山神,说道:
“很多土地神都拥有着将信仰转换为灵气的力量,他们也倚靠着这样的方法,来维系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是一个缺乏灵气,又信仰稀薄的时代,所以,很多土地神都被迫走向了消亡。上双山的山神能撑到今天,已经算是奇迹了。”
山灵低着头,问:
“你们灵师也没有办法吗?”
“不,办法还是有的。”
时灿站在山灵身边,问,
“不过这是仅凭我们两个人的努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得请我的老师和同伴们帮忙。你能先送我们回去吗?”
林逐月和时灿又在山神庙里待了一会儿。
山灵送他们回到了D6区域。
两个人拿着手绘地图,趁着夜色赶路,回到灵师的营地里。营地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灵师们正被安排着紧急集合。
傅星纬一见两个学生,立刻过来问道: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一直不回来,我们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正要出去找呢。”
“我们突然有些灵感,就绕了一些远路。”
时灿关掉手里的强光手电,说道,
“老师,我们找到能够快速捕捉到剩下的古尸的办法了。不过在那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所有灵师都被召集,连夜开会。
早上天一亮,他们就下了山,返回了上双村。
傅星纬找村长谈了话。谈完的时候早饭刚刚做好,大家一起就着蒜薹炒腊肉、油炸鸡枞等可口的菜色喝了米粥,便被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有的村民进了山,采摘新鲜的蔬菜。
有的村民拿着工具,修补一些用品。
还有的村民在热火朝天地炸米花,制作米花糖之类的点心。
林逐月本来在帮忙捣年糕,但因为手太笨,被打发去一边玩。
她坐在路边,一边拿着牛肉粒逗村里的狗,一边看时灿蹲在水渠边洗村民刚用背篓背回来的白萝卜。
“哎。”时灿对林逐月道,“给我吃个。”
他两只手都沾了水,不方便拿牛肉粒,只好使唤搭档。
林逐月提出了要求:“你说点好话。”
“我美丽动人的搭档,请发发善心,给这个浑身是水的洗菜工剥一颗牛肉粒。”
时灿仿佛不知道脸皮是什么,张口就来,
“回了天城让法棍给你侍寝。”
林逐月剥了个牛肉粒,递到时灿嘴边。
时灿一口叼住了这颗得来不易的牛肉粒。
林逐月把零食塞回背包里,在水渠对面蹲下,从框里拿出村民采回来、根部带着泥土的蔬菜,就着水渠的流水清洗。
时灿已经洗完白萝卜了,开始洗别的东西。
“这土豆有点小啊。”
时灿搓去根茎植物表面的泥土,说道,
“自己种的东西好像很难长大。”
林逐月纠正道:“这是天麻……”
“这莴苣不错。”
林逐月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说道:
“……这是贡菜。”
时灿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洗菜。
因为有轻微的洁癖,时灿洗菜洗得非常认真。
闻觅烟说过,要想逼疯时灿很简单,只需要给他个沾着的食物已经干掉,怎么也抠不下来的锅。这样时灿就会和锅打架一整天,甚至不睡觉,熬夜和锅战斗。
傍晚的时候,需要的各种东西基本已经备齐。
村里停了电,刚洗过头的林逐月没有办法吹头发,坐在村口吹风。
“你小心感冒。”
时灿把毛巾盖在林逐月头上,用了些力气揉搓着林逐月的脑袋,把还在滴水的发丝尽可能擦干,说道,
“体质不好还不注意,老了会偏头痛。”
“不用等到老。”
林逐月稍稍仰头,说道,
“现在已经会偏头痛了。”
时灿小声嘀咕道:“年纪轻轻一身毛病。”
时灿把林逐月的头发擦了个半干,回去把毛巾晾起来,又带着手机回来了。
村里有信号,只是信号不太好。不过不好也比没有强,在山里待了好几天的林逐月和时灿非常珍惜村里这点信号,打开隔着社交软件回消息。
时灿问:“今年在哪过年?”
“嗯,回元城吧。”
林逐月两手握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我妈喊我回去过年。”
林逐月本以为自己和林琅要决裂,但后来林琅不止没有冻结她拿的子卡,还陆陆续续转了不少钱过来,似乎是怕她钱不够用。不过林逐月也相当有骨气,没再碰过卡里一分钱。
林逐月问:“你应该会在天城过年吧?”
时灿回答道:“要看我妈有没有空。她有空的话,我们会去她老家过年。我爸这边不剩什么亲戚了,但我妈那边还有不少亲戚。”
林逐月有些好奇:
“你妈妈那边的亲戚都是灵师吗?”
“大部分是。”
时灿挪了下马扎,挨近了林逐月,
“也有些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的,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时间渐晚,两个人窝在一起听歌。
林逐月听着听着就倚在时灿肩膀上睡着了。
时灿也没叫醒她,打算再过一会儿,林逐月要是还不醒的话,就把她抱回去
。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村子里突然一片闹腾。有个灵师到院子里打水,不小心踩住了条体型很大的原矛头蝮的脑袋,慌慌张张地让村子里的捕蛇人处理。
进村的剧毒蛇是应该打死的,但山神祭在即,村民不愿意杀蛇这种有灵之物。捕蛇人将蛇先装进了麻袋里,打算等明天带着蛇去远些的地方放生。
闻觅烟搬着凳子坐到林逐月左边。
尚未等时灿表露出不爽来,叶阳嘉十分缺德地又搬了个凳子坐到时灿右边。
时灿问:“你俩干什么?不睡觉了?”
“我怕睡着睡着就被蛇咬了。”
闻觅烟抱住林逐月的手臂,说道,
“而且一想到明天要进行山神祭,我就很难睡着。我上次见到山神祭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呢。”
“我对山神祭没什么感觉。”
叶阳嘉叹了口气,说道,
“我纯粹就是怕被蛇咬,被原矛头蝮这东西咬了会烂肉的。”
“干嘛呢干嘛呢?”
宫永元见这边人多,连忙搬了个椅子过来凑热闹,他紧挨着叶阳嘉坐下,说道,
“偷情不带我和孟大可?你们可真是畜生啊!”
时灿已经开始头疼了,问:
“谁家四个人一起偷情啊?”
几个人吵闹一阵后,才分散开来,回村民家睡觉。
村子里很安静,所以这一夜格外好眠。
翌日,天还未亮,村子里就升起袅袅炊烟。各家各户都架起大锅,烹煮食材,为了山神祭做准备。
起初,上双村每年都有着山神祭,山神祭的排场堪比杀猪宴和过年。但后面,打工的年轻人总是不回来,村里剩下许多老人,不宜折腾,就一切安排从简,不再祭拜山神。
没想到,上双山中真的有着山神,而且,山神正因为无人信仰,而逐渐走向消亡。
村民们起早忙碌,在天亮时,就已经做出许多可口的吃食,他们将食物用碗盛好,仔细地装进抽屉里。
晌午十点,村民们在村口点燃三支一米高的香。他们对对着香火磕头跪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严肃而庄重。
“致上双山伟大的山神。”
村长跪伏于地面,哀求道,
“我们依靠大山的养育生长,我们依靠大山的给予生存。大山用乳汁哺育了我们,我们却忘记了大山的恩泽。请您原谅愚蠢的我们,请您复苏,再庇护我们一次。”
“我们将世代供奉您,直至血脉断绝。”
林逐月微微张开嘴。
她看见,细微的光辉从村民身上飘起,如同浮沫,被细微的山风裹挟,飘向深山之中。
“这是信仰。”
时灿伸手拖住一团浮沫,说道,
“很漂亮,对吧?其他人好像看不见这个。”
林逐月看向站立在周围的灵师们,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跟随光芒移动,似乎就像时灿说的那样,他们看不见信仰的力量。
上双山的村民跪拜过后,提着食盒,捧着纸烛,排成整齐的队列,循着山路缓缓走进山中。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手上的香已经快要燃尽,才走到了一处名叫“山神祠”的地方。
山神祠里落了很多树叶,地面上积满了黄土,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村民伏地跪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将供奉之物依次摆开,又点燃了纸烛。纸烛燃尽过后,他们拿起工具,将这已经很久无人造访的山神祠清理得干干净净。
村长将杯中的酒洒在地面上。
供奉完成后,村民们一起离开了山神祠。
食物先放在山神祠中,一天之后,村民们会再来这山神祠,将山神享用过的食物收回去,互相分享。
林逐月出了门后,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好像有一个矮矮的白胡子老头,正站在山神祠里,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供奉。他回过头来,抚摸着长长的胡须,望着离开的村民和灵师,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林逐月下意识地回头,但山神祠里什么都没有,刚刚脑海中闪现的画面,似乎是她的错觉。
这一日的傍晚,林逐月和时灿站在村口,遥遥地望见有一支队伍踩着山道,缓缓地从山上下来,走进村子里。
靠近一看,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队伍。队伍的成员,尽是些身上长着各种各样的真菌、衣服破败的僵尸。
“一、二、三……”
时灿隔着一段距离点数,
“十六、十七,齐了。”
僵尸们进入村子之后,没有闹腾,也没有逃跑。他们在村里的空地上躺好,就像陷入睡眠一般安静。
林逐月用金珀火将古尸们全部焚烧一遍,毁去它们身上那不够完全的养尸术法。
等术法被毁去后,灵师们拿出收容袋,将这些有些年头的尸体装起来,向上面请求支援,希望能派人和车过来,帮忙把这些古尸运出去,处理之后好好埋葬。
村长露出了痛心不已的表情。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么多古尸,可现在,古尸被天城带走了,这也意味着,养尸的法术要彻底失传了。
“别心疼了。”
时灿两手揣在兜里,说道,
“想想你们破坏了多少古墓,要不是天城从中斡旋,判死刑都是有可能的。随着时代的变化,养尸这门手艺是必然要失传的,就像山神一定会消失一样,这是不可违抗的趋势。”
灵师们又住了一晚,在上面的支援赶到之后,他们启程返回天城。
林逐月和时灿可以说是立了大功,本来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但林逐月因为私自进入阴界一事背了处分,时灿上学期校内斗殴的处分也还在,灵师府对他们俩的表扬是取消处分,奖金就先不发了。
时灿看完短信,把手机扔到一边去:
“嘁,谁稀罕那两毛钱啊。”
林逐月抱着法棍,眼神恍惚:
“我的奖金……”
她放开法棍,在地毯上打了个滚,面朝下趴着。
法棍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类是怎么了,它用胖乎乎的猫爪去碰林逐月的脑袋,但试探着碰了半天,林逐月也没有反应。
“哎,你别这样嘛……”
时灿有些慌乱地去哄林逐月,道,
“你是不是自己负责自己的开支后压力太大了?我补给你行吗?”
林逐月没吭声。
她不是缺钱,她是薅不到学校的羊毛心里难受。
过了一会儿,林逐月抬起头,一把抱住法棍,问道:
“你家有布洛芬吗?”
时灿问:“怎么了?”
林逐月回答道:“偏头痛。”
“我说搭档,你可真是……”
时灿把法棍抱到一边儿去,又把林逐月从地板上拉起来,说道,
“好歹也是个大小姐,为了这两毛钱把自己愁成这样?吃什么布洛芬啊,走,去医馆看一下。你这次吃布洛芬,下次还会疼的。你的医药费我包了,行不行?”
林逐月甩开时灿的手:
“谁要你包医药费?布洛芬就行。”
“好好好,有骨气。”
时灿拉着林逐月往外走,
“你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吧,你这么虐待它,我都看不下去了。”
时灿把林逐月连拖带拽地请进了云泽医馆。
林逐月喜提四个吊瓶。
她去参加任务前就因为肠胃不适在打吊针,现在参加任务回来又进医院了,云泽医馆的医生都已经认识她了。
“晚饭想吃什么?”
时灿伸手揉了揉蔫哒哒的林逐月的脑袋,问道,
“最近家里种的红菜苔收了不少,味道还挺甜的,你吃吗?我让厨师先炒着,今天司机不在家,我回去给你拿。”
时灿站起身来。
他下了楼,叮嘱在配药的医生:
“我回家一趟,我那个同学老是喜欢在打针的时候睡觉,麻烦你们多盯着点,及时换瓶,别回血了。”
“同学?”
医生惊讶道,
“那不是你女朋友?”
时灿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太迟钝了,别说追人了,让她意识到这件事都很困难。”
过了大约半小时,时灿就拎着保温桶回来了。
他还带了盒果切,里面有芒果、哈密瓜、提子和红火龙果,可以给林逐月当饭后甜点。
就像时灿说的那样,红菜苔吃起来很鲜甜。林逐月一开始胃口一般,但吃着吃着就上了瘾,还算享受地吃完了晚饭。
“机票定了吗?后天走还是明后天走?”
时灿把撑着果切的盒子递给她,问道,
“我送你去机场。”
“
明后天,十一点的飞机。”
林逐月叉了块哈密瓜,说道,
“你有什么想要的元城特产吗?喜欢喝豆汁吗?焦圈你吃不吃?”
“我只是不认识菜,我不是傻子。”
时灿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逐月,
“豆汁这玩意儿狗都不喝。”
时灿拿着果叉从林逐月的盒子里挑出个提子来,说道:
“明后天我们早点走,到机场之前先买点东西,当特产拎回去给家里人。对了,把你的寒假作业带上,不准不做,你不写作业挨老傅骂的是我。”
林逐月绝望道:“我真的不想写。”
“……那就让他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