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祭祖

第二日,去医馆打针之前,林逐月跟着时灿拜访了凌家旧址。

相比起时常有人维护的时家,凌家的老宅已经有些破旧了,院子里长满生命力顽强的荒草,木地板因为潮湿而翘了边,还长出了湿滑的青苔。

时灿从包里拿出碗碟,将随身携带的几样点心和坚果倒在碟子里,依次摆在被用作灵堂的客厅里的供桌上。

摆好贡品后,林逐月用打火机点了三根香,规规矩矩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将线香插进香炉里。

她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天城每到逢年过节时就会要求各家规范用火,不想吃处分的话,时灿和林逐月必须要等香烧尽了才能走。

留下来反正也没事做,时灿打算除一除院子里的草。凌家的野草总是长得很旺盛,每年都把附近的麻雀养得胖嘟嘟的。

顺带一提,因为时灿的爸妈经常来祭拜,海鸥也会来院子里整点饼干吃。有一年时灿跟着父母过来,待在院子里吃小面包,被海鸥打劫,气得嗷嗷大哭。而崔怡女士和时英韶先生不愧是亲妈和亲爹,因为这事笑了时灿好些年。

时灿戴上手套,将院子里的杂草连根拔起。

林逐月没干过这样的活,薅了没几棵草,手掌就被磨得火辣辣的。

“放着吧,我来拔。”

时灿对这样的粗活还算适应,

“你去看看香,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点心,等会儿供奉完了撤下来带走,带去医馆里,一边打针一边吃。”

林逐月问:“可以吗?”

“供奉过先祖的食物可以拿下来吃。”

时灿把拔出来的草码在一边,说道,

“其实就算你现在悄悄吃几块饼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长辈都是很疼小孩的,何况凌家就剩下你了,不管你犯什么错误,凌家的先祖们都会包容的。”

林逐月坐在屋檐下面,不高兴道:

“我还没有贪吃到这种程度。”

时灿抬头看了眼林逐月。

他觉得,如果凌家没有出事,如果林逐月出生在天城,一定会被宠成小公主。就像闻觅烟一样,从小就性情张扬,到处打架惹事,家里一边骂她,一边给她善后。

林逐月摘下手套来。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嘶……”

时灿凑近过来,问:“伤到了?”

林逐月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沮丧道:

“起水泡了,左手两个,右手三个。”

“手太嫩了,不适合干活。”

时灿抓过林逐月的手,说道,

“等会儿去打针的时候让医生抹点药,这几天注意点,别碰生水,感染了就不好了。”

时灿很快就把院子里的荒草拔完了,他把扒下来的草搬出去,靠着围墙堆着。回头会有专门处理垃圾的人,将这些杂草收集起来,运送到天城外面去。

林逐月敬的香也已经燃尽。

她在供桌前看来看去,把开心果和炒杏仁打包了,临行前还有模有样地说道:

“谢谢祖先们的投喂,晚辈明年、后年、大后年还会供奉的,会供奉很多很多年。”

她和时灿一起离开凌家,锁好院门,去云泽医馆打今天的针。

说实话,很尴尬。

她背包里装了寒假作业,本来想在医馆里写一些的。但现在她手掌起了好几个水泡,拿笔有些不方便,只好心安理得当个成绩差还不努力的学渣了。

但时灿是个活阎王。

“你说答案,我帮你写。”

时灿翻开林逐月的寒假作业,问,

“说起来你人挺瘦的,写字怎么写得胖乎乎的?”

“以前学过日语。”

林逐月摸了摸鼻子,说道,

“我写字本来就比较圆,写多了日语作业之后,字就更圆了。”

林逐月摸出从凌家老宅里带出来的坚果,身残志坚地用长了水泡的手去剥。她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很圆润,有时候抠半天都抠不开一个开心果。

时灿看不下去,把坚果拿过来剥。他在林逐月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个玻璃碟子,剥好了之后就把果仁放在碟子里。

这碟子是时灿从家里带出来的。

这是他前几年痴迷工艺品的时候买的,是一位大师手工烧制的,这一个碟子小五万元。

时灿有很多烧钱的爱好。

因为是独子,父母比较宠他,纵容了他对很多华而不实的物件的喜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因为他能花钱说过他一句不是。在崔怡女士和时英韶先生的教育理念中里,时灿生活奢侈一些不是问题,只要不学坏就行。

时灿当时对这玻璃碟子喜欢的很,现在过去那个劲,就把它当普通碟子用。等过几年这破碟子刮花了,他就拿出来给来家里做客的客人当烟灰缸。

林逐月自己也在很努力地剥坚果。

她刚剥好一个,时灿就从她手里抢过来,丢进自己嘴里,再把自己剥好的递给林逐月。

林逐月:“……?”

“别人剥的吃着比较香。”

时灿把小碟子推到林逐月面前,说道,

“说起来,你吃那种纸皮核桃吗?”

“……我对那玩意儿有心理阴影。”

林逐月想起自己的悲惨过往,叹了口气,

“我妈手比较笨嘛,她当时剥给我吃,我吃了不少壳,喉咙差点被划到。”

她还算比较幸运,鲍伊是真的被划到了,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抱着她的手流泪。

她们姐妹俩都真心觉得林琅专心搞事业挺好的,因为她是真的不适合从事任何家务劳作。

下午打完针后,林逐月被时灿带回了家。

时灿在猫房里逗猫,他把冻干拿出来给法棍闻闻,在法棍张嘴去咬的时候,就塞回袋子里,如此反复操作了十余次。

法棍这只有猫德的好猫发了次一年难得一见的大脾气,邦邦锤了时灿两拳。林逐月被殃及池鱼,刚推门进来,就被法棍咬了裤脚。

法棍趴在飘窗上生胖气。

“哎呀,我这是为你考虑嘛。”

时灿伸手去摸法棍,说道,

“你看你身材是不是有点过于圆润了?你得减肥了,减肥的小猫吃什么冻干嘛?”

法棍回过头来:“哈!”

时灿缩回手,妥协道:

“好好好,不摸不摸,你看你凶的。”

傍晚的时候,时灿把法棍放出了猫房,带到了楼下的餐厅里。

宫永元和孟奇正好过来蹭饭。

他们俩虽然都比较讨厌时灿,但他们不讨厌时灿的猫,没吃几筷子菜,就蹲下来玩起了猫。

法棍本来已经不是很生气了,但被这群烦人的人类围着,脾气又上来了。它缩在椅子下面,对朝它伸手的人连哈带咬,虽然咬得不用力,但成功吓退了想抱猫的宫永元和孟奇。

林逐月深知时灿是故意的,一边夹豌豆尖吃,一边在心里骂时灿心黑,连小猫咪都要算计。

吃完晚饭后,宫永元和孟奇开始观赏时灿的收藏品。

时灿一般是待在三楼的,三楼客厅和三楼的主卧里都摆了很多他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挺好玩的。”

宫永元看上了飞天卡皮巴拉,说道,

“你家的布偶怎么比闻觅烟家还多?”

“谁规定男孩子家的布偶不能比女孩子家的布偶多?”

时灿从宫永元

的兜里掏出个蓝胖子,

“别声东击西,一边说着喜欢卡皮巴拉,一边偷我的蓝胖子。下次来偷玩偶的时候记得穿件宽松点的衣服,不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宫永元说下次直接带个包来,震撼时灿,拉着孟奇骂骂咧咧地走了。

时灿悄悄地把玩偶塞进了林逐月的包里。

林逐月抱着法棍躺在沙发上,忧愁道:

“我想洗澡了,感觉再不洗自己就要臭了,但是手又不能碰水。”

“这个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时灿拎着两只一次性手套走过来,在林逐月身边坐下,抓起她的手,

“戴上手套,然后用皮筋收住手套的口,就基本能杜绝进水了。如果觉得不洗不行的话,就这么洗吧。我去给你放水,水温要烫一点还是要刚刚好?”

林逐月回答道:“烫一点。”

时灿起身去客房的浴室放水。

放水放得差不多后,林逐月进了客房。

法棍被放在地上,它迈开爪爪,竖着尾巴,要跟着林逐月往客房走。

时灿一把抱住它,哄孩子似地问:

“你跟着人家干什么?你也想洗澡了?你才刚洗过没多久呢,暂时还不用洗,走,我们去吃冻干。”

为了弥补下午的亏欠,时灿给法棍喂了一大块鳕鱼冻干。

林逐月洗完澡,手有些微潮。

她摘了手套,甩着手晾干手上的水分。

时灿给她吹了头发,他深知林逐月头发有些毛躁,不能一下子吹干,吹一吹,就停下来给她梳一下头发,最后吹好的时候,林逐月的头发被打理得很柔顺。

林逐月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受伤的第二天往往是伤口最疼的时候。

林逐月一早就被两只手疼醒了,她在床上打了个滚,疼得咬牙切齿,没有办法再睡了。

时灿起得很早,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最近天城还算比较暖和,院子里的花都开得很不错,就是有些蚊虫。时灿也没客气,小白药大把大把地洒,反正这些都是观赏花,没有食用价值,洒多了药也不会毒到人。

林逐月推开门,走到花园里。

“起这么早?”

时灿看见林逐月,有些意外,

“还没做饭呢,饿不饿?”

林逐月在屋檐下坐下,问:

“今天你家厨师好像放假了?”

“要过年了,老胡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昨天找我请假,我就放他走了。”

时灿朝着林逐月递过来一枝桂花,

“只能闻,不能吃。”

林逐月接过桂花来,问道:

“这个季节有桂花啊?”

时灿点点头,说道:

“是四季都会开花的品种。”

“老胡临走前包了饺子,芸豆肉的,我让管家蒸一点煎着吃,再打点玉米南瓜粥,可以吗?”

这样的早餐其实就很不错了。

林逐月觉得没什么问题。

早餐做到一半的时候,闻觅烟提着食盒按响了时灿家的门铃。她被放进来后,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时灿。

“我听说你家厨师离岛了。”

闻觅烟抱着手臂说道,

“你别苛待了逐月,她肠胃不好,早餐不能对付着吃。”

“苛待谁都不会苛待她,我家的早餐好着呢。说起来这样食物就有点多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时灿指了指餐厅的方向,

“你的好姐妹正在盼着饺子出锅呢。”

闻觅烟带来的食物是青菜香菇粥、叉烧包和虾饺,还有煮得软烂的糯米藕。

闻觅烟也没推辞,她换了鞋,跟着时灿进了餐厅。

时灿问:“今年你爸妈回来过年吗?”

闻觅烟摇了摇头:

“不回来,不过他俩给厨师加了薪,让厨师好好给我做年夜饭。你爸妈呢?”

时灿回答道:

“没动静,应该是不回来了。”

闻觅烟一进餐厅就看见了两手捆着白纱布的林逐月,她连忙上前捧住林逐月的手,问道:

“这是怎么了?”

“拔草的时候起水泡了。”

林逐月对闻觅烟说,

“医生给挑破了,上了药,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闻觅烟转头怒视时灿:

“你竟然叫逐月拔草?”

“是是是,我不对,我不好。”

时灿拿起破壁机,倒了三碗粥,

“去凌家祭祖的时候竟然多带了一副手套,导致我可怜的搭档受伤,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以死谢罪。”

“看在我还要送我搭档去机场的份上,让我再多活两天吧。”

林逐月:“……”

她觉得应该不是她的错觉,时灿最近真的很神经。

要放在以前,时灿早就开骂了。

闻觅烟愣了一下:“你们去凌家了?”

“是啊,快过年了,让她给祖宗上上香。”

时灿接过管家递来的煎饺,摆在桌子上,说道,

“尽一尽孝心,新的一年里祖宗也好保佑着她一点,少受点伤,少生点病。”

闻觅烟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餐。

早餐过后,闻觅烟和林逐月一起坐在院子里喝大麦茶。

“我其实不是很希望你接触凌家。”

闻觅烟捧着手里热腾腾的茶,说道,

“虽然我家站在凌家那边,但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被带到下一辈。背负凌家的一切,你会很辛苦的。”

“嗯,抱歉,我不该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亲人们。”

“没关系的。”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

“你一定是为我着想,才会这么说。凌家的事情,也的确挺沉重的,不牵扯进去,我或许会活得轻松很多。”

但是,她没有办法不牵扯进去。

就算她撇得再干净,也有人认为她身上留着凌家的血,会继续凌家未完成的事情,也会为过往的仇恨而行动。

闻觅烟拍了拍林逐月的背,问道:

“会感到难过吗?”

“有一点。”

林逐月低头看着手中的大麦茶,说道,

“我很喜欢那座宅子,昨天去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在那里长大,会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我也是小霸王,从小揍时灿揍到大。”

闻觅烟叹了口气,说道:

“你要是能长在天城的话,他肯定没这么张狂。我年幼的时候,真的很希望有个人把他锤哭,锤得糯叽叽。”

在修剪果汁阳台的时灿回过头,问:

“想吃糯叽叽?早说啊,我把年糕烤了去,配着甜红豆粥吃行吗?”

闻觅烟:“……”

林逐月:“……?”

时灿这耳朵平时明明不漏风啊?

闻觅烟在时家待了一会儿,就告别离开了。

时灿在庭院里点了碳炉,拆了年糕的包装,夹出几块来放在烤网上烤着。他还让管家炖了红豆粥,用高压锅压的,一会儿就能炖好了。

时灿一边翻着年糕,一边问:

“我对你还挺好的吧?你真的忍心把我锤成糯叽叽吗?”

林逐月:“……你听清了啊?”

“听清了,心痛,心脏四分五裂的。”

时灿拍了拍胸口,问道,

“摸摸看?”

林逐月伸出手:“有胸肌吗?”

时灿后退两步,问:“……你真摸啊?”

林逐月收回手,捧着脸等年糕。

时灿问:“你到底摸不摸?”

林逐月很难理解时灿的神经质,问:

“你到底是让摸还是不让摸?”

炉子上的年糕已经被烤得鼓起,又过了一会儿,它爆开了。

时灿把烤得开花的年糕夹进林逐月的碗里,亲眼看着她夹起年糕来咬下去,被烫到了嘴

依然不肯放开年糕,差点仰倒过去,年糕被扯得长长的。

他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时灿开着车,送林逐月离开天城。

他们到了临海市后没有直接赶赴机场,而是去了一处离机场不远的市场,在这里帮忙采买林逐月要带回家的礼物。

林逐月看时灿在挑选茶叶,说道:

“我家里人不怎么喝茶叶的。”

“你管家里人喝不喝呢。”

时灿选了两个最贵的礼盒,说道,

“你家里条件那么好,长辈们吃喝不愁,这种情况下送礼就讲究一个面子。什么东西贵,你就送什么。他们自己用不上的话,还能转手送给别人。”

时灿的后备箱里还有两瓶茅台,这是时英韶收藏的,时灿偷偷给带出来了。

林逐月在市场里搞了两套茶礼盒,又买了两棵人参,钱包出了大血。她被送到机场,办理完登机牌,将年货全部装在行李箱里送上传送带,摆着手和时灿道别。

时灿突然靠近了林逐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鹅发卡,别在林逐月的头发上。天鹅本身是偏硬的铂金材质,羽毛和眼睛都是用钻镶嵌的,花了大价钱才拿下来。

“嗯,好看,过年撑场面足够了。”

时灿掐了林逐月的脸一下,退远了些,

“明年见,搭档。”

林逐月摆了摆手:“嗯,明年见。”

下午一点多,林逐月在元城的机场落地了。

她坐着车抵达了出站口。

林琅和鲍伊都在出站口等她。

她稍稍等了一会儿,才从行李转盘上取到自己的三个行李箱。其中有个行李箱是她从时灿那里借的,天蓝色,磨砂质地的,很漂亮的一个箱子。

林琅和鲍伊各自帮林逐月拿了一个行李箱,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你这行李还挺多的。”

林琅打开后备箱,说道,

“幸好开了辆后备箱大的车。”

装好行李后,林逐月和鲍伊一起上了后排。

鲍伊将自己的耳机分享给林逐月一个。

林琅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姐妹俩。

鲍伊从小就很喜欢林逐月,又一直被鲍嘉佑教导着要对姐姐好,因此两姐妹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见面就很黏糊。

鲍伊稍稍歪头,倚在林逐月肩上,问:

“姐姐,当灵师辛苦吗?”

“有时候挺累的,但是很有意思。”

林逐月揽过鲍伊,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道,

“我遇到了好多好多事情,但保密协议好像不允许我开口。”

“没有办法商量一下吗?”

林琅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说道,

“在灵师学院上学,终归跟在正常的学校毕业不一样吧?那边能不能放你出来,去英国把大学念完,再回去当灵师。”

“我问过了,我毕业的时候能拿到元城大学的学士学位证和毕业证。”

林逐月知道林琅的担忧,说道,

“我们班应该都能拿到元城大学的毕业证书,隔壁班应该是拿沪市的大学的毕业证。”

不过时灿应该不拿元城大学的毕业证。

他在外面有个身份,正在不列颠的某所男校里读书,明年就会升入剑桥的三一学院,和很多厉害的历史名人成为校友。

林琅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鲍伊帮着林逐月把行李箱拎下来,推着行李箱进了家门。

林逐月打开其中一只箱子。

“这是给家里带的东西。”

林逐月将茅台酒、茶叶和人参拎出来,

“酒这东西妈妈和叔叔都会喝,人参可以炖鸡汤,茶叶拿到公司去,以后用来招待客人。”

林琅看着林逐月,她想,应该并不是她的错觉,林逐月似乎真的长大了很多,正在由一个孩子,逐渐蜕变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