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死

那天是假期,虽然医护人员在假期也依然要到岗,但医院还是尽力调剂了假期时间,给了每个人一些休息的时间。

事主白日里去梅水市有名的寺庙里拜了拜,求得了一张护身符。或许是神灵和护身符的护佑起了效果,那一整天,她都觉得神清气爽。晚上,她和朋友一起吃了顿火锅,餍足地回到宿舍里,将护身符放在枕边,安然入睡。

睡着后,她又一次抵达了灰沉沉的森林。

她只看见一张香案,没有看见穿着黑色道袍的人在哪。就在她四方环顾,寻找那人的影子时,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拽得仰摔在地。摔倒后,那只手也未停下拖拽的动作,将她拖得不断后退。

那只手是那么的有力,比焊死的钢铁还要坚固,哪怕她奋力反抗,也没有办法撼动那只手分毫。

事主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她的体感却像是过了几年。她在深深的恐惧中醒来,但最可怕的是,即便醒来,她也没能逃离那只手。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拽她的头发,抓挠她的头皮,而她却一下也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在无光的黑夜里,等待着折磨结束。

她心怀着深刻的恐惧,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黑夜已经结束。她在枕边看见了几缕被拽掉的头发,又看见不知何时到了地上,被指甲刮破的护身符。

往后的日子里,她在夜晚饱受折磨。

有时候被扯拽头发,有时候被一双冰冷又坚固的手掐着脖子,难以呼吸。而她在经受这些的时候,身体总是动弹不得,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痛苦。

转机的出现是在五月,事主所在的科室收治了一位病人,这位病人懂些行,他看到事主的印堂发黑、双眸浑浊,且黑眼珠微微上翻,露出的眼白更多,便肯定事主是撞鬼了。他帮助事主联系上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灵师,于是,一桩委托落进了昆仑分校的手中。

林逐月翻看到此处后,打开了那份由昆仑分校的灵师提交的任务报告。

昆仑分校接到委托后,就迅速地给予响应,派遣灵师抵达事主所在地,进行了一番处理。

他们摆了法阵,为事主补充阳气。

然后,他们又帮事主找了间格局好的出租屋,准备了三把雷击枣木剑,呈三角状摆放在桌上。每一把木剑上都刻有咒文,经过了供奉和炼制,杀气极重,寻常鬼魂要是想进门,必然会魂飞魄散。

除此之外,他们还留了许多符咒。

昆仑分校灵师提交的任务报告到此就戛然而止。

林逐月惊讶道:“这就完了?”

她的灵师资历不算丰厚,可是,她经历的每一次由亡魂所造成的任务,亡魂的去处都很明了——

执念已散,被送走;执念不消,被打散;恶事做尽,难以打散,带回天城处理。

总之,亡魂没有再返回事主身边的可能。

而昆仑分校的灵师,采取的种种措施,只提升了事主对鬼魂的抵抗能力,没有对搅扰事主的鬼魂进行抓捕。

除恶不尽,必有后患。

“据说他们到的时候,那个亡魂跑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段俊恒”补充道,

“他们用上了他们能用的方法,却没有寻找到这个亡魂的踪迹,所以,只能放弃抓捕亡魂,从事主身上下手。”

时灿抱起手臂,毫不留情地批评昆仑分校的灵师:

“蠢死了,就是这种找不到踪迹的才可怕。灵师来了,他拍拍屁股,跑了。灵师走了,他就想一些办法,再回到事主身边。”

“这种穿道袍的鬼,明显就是修行过,能力强大又聪明,怎么能和普通的鬼魂一概而论?”

任务报告后面,附着了后续情况。

在昆仑分校的灵师进行了处理后,事主迎来了一段安宁的日子。

但事主是个护士,她要上班的,而且免不了要值夜班。她不能总躲在出租屋里,不然要拿什么来交租金?补充的阳气也是会被消耗的,哪怕她记得白日出去晒晒太阳,也抵不过八字虚弱和夜班的消磨。

七月初,事主值夜班。

这夜很不平静,病人出了突发状况,病房里所有人都在忙,值夜的护士长叫事主下楼去急诊药房帮忙拿个药上来。事主原本打算坐电梯下去,可电梯突然出了毛病,她不好叫病人等太久,干脆就走了消防通道。

她在楼梯上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腰后传来一股巨力,她猝不及防地被推下楼,在楼梯上翻滚几圈后,摔在了二十三楼和二十二楼中间。

她勉强爬起来,想要先回到自己科室的病房去,可是无论她怎么向上走,她就是回不到二十三楼。她又改为向下走,二十二楼有别的病房,能向这里的同事求助也好。但原本短短的楼梯变得无穷无尽,她也下不到二十二楼去,只能拖着疲惫又疼痛的身体,在楼梯间里绝望地上上下下。

她忍不住委屈和绝望,在楼梯间里崩溃大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同事找到了她。

从这天起,噩梦又回归了。

出租屋里的木剑、符纸变得毫无作用,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她睡觉,就会被扯拽手脚、掐脖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避到宾馆去也没有用。她找朋友一起睡,可只是一个晚上,朋友就吓破了胆。

事主重新联系上了昆仑分校的灵师。

他们对事主的现况束手无策,而且还不愿意把事情上报。

任务的失败,如果是因为亡魂太过强大,灵师的实力不够,那还有的开脱。可要是因为灵师在执行任务时有失误,那么,灵师的前途就不保了。

在一个雨夜里,求助无门的事主下了班,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她耳边传来声音——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她跨过了路边的栏杆,走向路中间,漠然地看着由远而近的车灯。就在碰撞发生之前,穿着警服的青年一把抱住她,带她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汽车。

昆仑分校害怕事情闹大,立刻决定派人善后。但也不知怎的,身在本校的段俊恒开了天眼,察觉了此事,并且要求由自己的学生来解决这件事,不然就将事情捅到现在的灵师府负责人康

华纵那里去。

“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出发吧。”

违规截取了任务的“段俊恒”催促道,

“自己开车过去,不准乘坐直升机,也不许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然你们的任务还没开始,就会被灵师府察觉了。”

这么危险的任务,如果灵师府察觉到,是绝对不会允许见习灵师去接触它的。

时灿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明秽,我要是死在任务里,我绝对不往生,我要变成个比你更强的鬼修,把你和你的心尖宝贝明秽城一起灭掉。”

“段俊恒”并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十分随意地应下了挑衅:

“我等着。”

时灿咬牙切齿地拉着林逐月走了。

要偷偷执行任务,他们俩就不能以“执行任务”的名义登船渡海。时灿给冯五爷的理由是要带林逐月去考科目一,顺便看看车展,成功抵达了临海市。

从临海市到梅水市,路程不算近。时灿灌了自己两杯速溶咖啡,开了一整晚的车,才到达了目的地。

事主石天娇在警方的帮助下向医院请了假,以“做义工”为由暂住在城南的一间佛寺中。

据说住在寺庙的期间,她身上的伤痕没有再变多,但还是每夜都能梦见那个灰沉沉的树林。

那片树林是那么大。

大到她好像一生都走不出去。

林逐月和时灿抵达寺庙后,用清水净手,在大殿里拜了拜。拜过之后,与寺庙里的义工和师父们一起吃了早饭。

寺庙里的食物没有一丝荤腥,但常年吃素的人,总是有着能将简单的素食做得十分美味的超能力。这天早上的豆腐粉条包子十分好吃,原本困到不想吃饭的时灿化困倦为食欲,干掉了四个包子。

吃完早餐后,林逐月和时灿才与石天娇接触。

石天娇坐在餐厅旁边的客厅里,手里捧着杯热茶,没什么言语。她低着头,脸上不带有丝毫的期待,她已经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将她从现在的困境里带出来。

林逐月注意到了石天娇的眼睛。

一双混沌无神、不清澈的眼睛。

时灿瞧了瞧屋子里的设施,他走到客厅门口,将洗手用的水盆端出门去,泼掉了盆中的水,又端着水盆回来,倒了足足三瓶无根水在水盆里。

林逐月从包里拿出符纸来,她将符纸和打火机一同递到石天娇手中,说道:

“你仔细回忆一下梦里那个穿黑色道袍的人,然后,把符纸点燃。”

石天娇照做了。

她虽然不是很相信面前这两个年轻的见习灵师,但是,她想要摆脱困境。心中的渴望,在催促着她配合林逐月和时灿。

黄符纸是很不耐烧的一种纸,但是,石天娇点燃的这张符纸,却烧得很慢。火焰根本燃烧不起来,只有火星在侵吞黄纸,而且,冒出了浓重的黑烟。

等这张黄符纸上的红色符文完全烧尽,林逐月拿走石天娇手上仅剩的符纸边角,扔进水盆里。

刹那间,水波摇晃。

那符纸边角入水便化作墨,勾勒出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时灿扯来一张黄纸,平铺在水面上,黄纸很快就被水浸透,那黑墨也吸附在纸上。时灿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被水浸透的纸张从水盆里拎出来。

等那张纸晾干后,时灿取出朱砂笔,在纸上绘下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符号,走到外面去,用打火机将纸张点燃——

“投石问路,以符问法。”

时灿低低地念着咒语,

“缘从何时起?怨从何处来?因果如何解?居于四方、知无不尽之神,吾愿以灵力为祭,请为居于苦海之众生,指点迷津。”

林逐月能看到,时灿身上的灵力,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被消耗。

这个法术,所问之事越是难以处理,消耗的灵力就越多。

片刻后,时灿拿起签筒,闭着眼睛摇了摇。

一支签从签筒中甩了出来。

时灿睁开眼睛,放下签筒,捡起木签,看了眼签文,脸色变得凝重——

“第二十三签,死”。

他的签筒共有一百二十八支签,他摇到的这一支,是最差的一支。

那鬼修是要石天娇死。

原因未明,但恶意已经满得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