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的变动不可能一蹴而就,循序渐进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哪怕天幕已经将未来展示出来,朝廷不仅不会立马改革,反而会先发出通告,安抚各地的学子。
皇帝与太子也很快收到了陈召棠的信息,穷苦人家出身,全村供养出来的二十来岁的秀才,父亲这些年病重,便停下科举,在家照顾父母的同时,教学村里的幼童读书,品行极佳。
“说起来,若是这样全村供养的秀才,回馈村里,倒也人之常情,只是……”
元泰帝没有说完,但姜衡也能明白,只是大多,都便宜了地主,不是每一个秀才,都是村里能供出来的。
“所以,天幕中弘德帝的答案,也不能直接抄。”
“儿臣明白,查漏补缺才是重要的。”
姜衡对着这份详细的资料看了许久,冒出了个想法,“父皇,现在朝廷,有能力扩大各行省的教育补给吗?”
“召右相,户部尚书,户部左侍郎,国子监祭酒。”
不是折腾臣子,而是他们的确更清楚如今的实际情况,也能拿出数据来。
国子监祭酒宋明章刚到北辰殿殿外,就看到三位老大人已经在等他了,“下官来迟,几位上官怎不进去?”
三位老大人苦命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右相拍了拍宋明章的肩背,“很快你就明白了。”
自从天幕现世,他们加班都已经成了常态,而国子监,则是少有的不怎么加班,还新增了同事的部门,可把他们羡慕坏了,还朝国子监借调了好些年轻人,如今祭酒,总算是加入他们了。
四人一起进去,先向皇帝和太子见礼,而后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三位熟练工心中暗叹,这次怕不是又是麻烦事儿。
待得知太子的问题,几位都先看向了祭酒。
宋明章也是一个想进步的,太子自己都有鉴正堂了,以基建大国的速度,经业书院也修不了多久,他这个国子监祭酒要是真的一直咸鱼,那可能就真翻不了身成死鱼了。
所以来之前,宋明章还是做了些功课才来的。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如今朝廷对教育的扶持,要求落地在每个至少有一个官方县学,贫困家庭也有相应的每月补助,对民间私学亦有额外的补贴,其中包含每年的师资经费补贴,依据考出来的童生,秀才数量发放的补助……”
“那这贫困的标准是怎么定的呢?”
“由里正做担保,知县盖章。”
“那若是将扶持力度,扩大到乡学,有可能吗?”
以现在的条件,村里到县里,可一点不方便。乡学的话,就方便多了。
可现实是,有能力办乡学的村子,穷不到哪儿去,不缺去县里的那点时间和路费,没有能力办乡学的村子,村民去县里一趟,对他们而言花费老大了。
经过捶打的他们早已明白,太子的问题,要的不是能与不能,而是拿出一个章程,以现在朝廷的资源,能做到哪一个地步。
这自然是要经过计算才能得知的。
郑无疾出列,做出了一个上期天幕后,一直在想的决定,“陛下,臣恳请太子殿下,与我等一起筹算。”
向来把握大方向的,让别人加班的太子:?
傅尚书开团秒跟,“弘德帝算学之能,能超过无疾,臣也以为,有太子相助,定能更早得到结果。”
反正天幕说了,太子对国库的钱是不会乱来的,毕竟关乎自己亲政的出征,弘德帝都不会透支国库正常用途的钱财,只这一点,太子这个算学天才,也该被他们户部用一用了,也让太子知道,户部的官员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年纪大了,同样被加班折腾的不行的右相,显然知道两个同僚的小九九,但是,“臣附议。”
姜衡看向元泰帝。
元泰帝此刻毫不掩饰的看笑话,“也好,那这事,就全权交给太子了。”
“陛下圣明!”
圣明的陛下将聪明的太子派遣到了户部,得到了户部上下官员的一致好评。
深入户部内部的姜衡,连续好几天,两眼一睁就是一串又一串的数字,不是?这不是还没到年尾吗?
郑侍郎就笑眯眯看着姜衡:殿下要不要猜猜,这些工作哪儿来的?
某太子就不说话了。
以后还是对户部好一点吧,大家都怪可怜的。
一月后:
“草原王子?草原部落那么多,哪个部落的王子?”
“北蒙,代表这个草原而来,据说随行之中,还有一个公主。”
原来是去年朝廷对草原用兵,草原部落受了大创,草原的冬季本就寒冷,如今再将他们往北赶,冬天只会更难过。
加之以往都是草原南下抢掠,中原处于防守状态,如今中原王朝一声不吭就对他们发起进攻,还一来就那么狠,他们生怕今年冬天过不下去。
所以,便派遣了代表,前来中原王朝朝贡。
“他们朝贡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后该劫掠还是劫掠。”
晋王生怕姜衡前几年没上朝,不了解详情,赶紧添油加火,给姜衡使眼色,在晋王看来,九弟分明是一个主战派嘛,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至于随行的公主,远行而来,除了嫁进皇室,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却见姜衡接收到了他的暗示,但是仍不动如山,一点没有插话,任由朝臣已经在商讨起了接待问题。
晋王:?
晋王肘了肘前面的太子:你吃错药了?疆土不要了?
太子终于动了,却不是晋王想的那样。
“父皇,儿臣这段时间在户部,发现今年上半年的税收之中,江南的纺织业,相较于之前,已经扩大了不少规模。”
“太子的意思是?”
“市场具有盲目性,自发性,与滞后性,朝廷可以通过政策进行一定的干预,但无法阻止,纺织市场的扩大已经是必然,草原这次来朝贡,最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过冬的衣物,与不可缺少的盐。”
傅尚书对太子的总结表示深以为然,对太子的想法,也摸到了一点,“太子殿下莫非,想要将这些多出来的丝织品,赏赐给草原各部落?”
丝织品珍贵,赏赐出去也有面子,他们户部也不用出血。
姜衡摇头,“朝贡按照旧历,不需要更改,孤想着,可以适当开放草原与民间的贸易。”
兵部尚书雷达一响,“太子殿下,开放民间贸易渠道,不归我兵部,只是盐铁,一旦放松管控,无异于资敌。”
“盐铁自然是重中之重,适当开放也不会开放到战略资源上,但草原早晚要回归,让他们早点习惯我中原的货币,有利于以后的融合,毕竟我们也不能每年都对外征战。”
不征战的时候,互市这样的民间贸易通道,资源的置换,有利于减少草原人民活不下去,从而带来的南下劫掠。
“陛下,臣附议!”傅尚书能做到尚书,靠的可不仅仅是比郑无疾更会摸鱼的能力,长远眼光是绝对不缺的。
“臣以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我大梁,有陛下与太子的治理,迟早收复中洲旧土,草原的百姓如今虽被蒙蔽,但也是我大梁的子民,一昧杀伐,有损我圣朝和气,不若,学一学管子之法。”
能做到尚书位置的,知识储备就不可能差,兵部尚书对历史上的经济灭国战,自然也是有所涉猎。
“草原穷苦,便是如今降价的丝绸,他们也买不起,顶多趁使者来京,腐蚀腐蚀使者罢了,若要打经济战,草原哪儿来的东西可以高价回收?养马?那不是助长他们的养马的风气?不可。”
“马吃草,羊也吃草。”姜衡突然站出来补充道,“傅尚书,羊身上……羊毛如何?”羊绒是产自山羊还是绵羊都不重要,有用最好,没用也没什么大不了,加装包工宣传一下,总有傻大头买。
傅尚书还没回答,兵部老大人们瞬间眼睛一亮,“这个好,这个好!不过马匹也要他们上供,这个不能少。”
晋王左看右看,“太子,国库还有钱吗?这打经济战,得打很久吧?”
“但能减少将士的损伤。”这就一点,就值得打一个经济战,况且,中原地大物博,那些商人,用好了,用处大着呢。
“而且也不是不用将士,就如同现在天山以北的残部,经济战就不是针对他们的,但他们一定会被扫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去收尾。”
这就是小部落的悲哀。
就是户部的几位老大人,此刻也表示赞同,不仅是消耗草原人民的斗志,也是太子先前提出的——让草原习惯中原的货币。
虽说白银是通用的,但寻常百姓却用的是铜币,铜币的规制,草原也该按照他们中原的要求来,让其经济最后完全依附与中原,这才是大胜。
经济战当然没那么好打,要商量的内容也还多得很,但比起天幕中的未来,一切都值得!
天幕中,几乎没有他们这些老臣,如今,他们还不争,等着年轻人来抢吗?
太子都手把手带他们名留青史了,脑子抽了才不卷。
不过接待北蒙的使者,还有一个问题,是往年不曾遇到过的,那就是——
若是天幕在使者到访期间亮了,是否需要刻意掩饰。
以及——哪怕天幕没有亮,使者也不可能不出门,总要出门打探情况的,朝廷并不能保证每一个百姓都不被套话。
承天之运不是坏事,但关键这“天”,一上头就有些不顾人死活,什么都说,没个限制,这就很头疼了,能派遣来的使者,会是蠢货吗?
“让周报那边提前引导一下舆论,绣衣卫动起来,至于使臣到访期间,若天幕亮了,不用刻意掩饰,但也不用特意告知,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到时候,了解得一知半解,反而最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的朝贡与之前的都有所区别,毕竟这一次是被教训之后的朝贡。
整个草原部落将态度放得很低,明知马匹是战略资源,但在实力受损的情况下,听闻大梁需要马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给献了上去。
无他,草原还要过冬,大梁能拖着家底再锤他们一次,他们现在却只能先保留人力。
北蒙的使者到京城,自然是先有鸿胪寺安排接待和住处。
“听说两年前大梁新立了太子,这个太子情况打探清楚了吗?”
使臣的脸上有些奇怪,还带着一点怀疑,“这太子行九,没立太子前,成天招猫逗狗不说,还开戏班子,学道士求仙,结果突然就被立为太子了。”
二王子松散的神情顿时一变,变得认真了起来,是一个老阴比,还是受宠的幺儿?
“被立太子后有做什么吗?”
说起这个,北蒙使者就更严肃了,严肃中还带着一丝惶恐,“我瞧着,这京城的百姓说起太子,眼中带着狂热,只说太子得天所授,去年黄河水患,就是太子平定的。”
一边治理黄河水患,一边还能分出精力将他们驱赶,这便是中原王朝的底蕴,他们不得不惶恐,不仅是挨打的问题,而是他们的探子这两年也莫名被拔除干净,对中原目前一无所知的问题。
未知,最是令人恐惧。
二王子伸手打断使臣的话,“等等,太子得天所授,这话是大梁人说的,还是你自己总结的?”
“他们说的。”
二王子是学过一些中原文化的,正因为学过,所以此时大吃一惊,“这新太子这样狂妄也能坐稳太子之位?”
又问:“那晋王,可有找太子麻烦?”晋王可是踩着他们的血立了大功啊。
使臣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能探听前面的那些,已经花了许多金银了,普通百姓,也不可能了解朝堂内部,至于向官员打探,他们没那么不知所谓。
不过使臣带回来了大梁周报,二王子看着周报上的Q版元泰帝logo,觉得中原这两年变化也太快了,皇帝不像是皇帝,太子不像是太子,这就很麻烦了。
中原王朝最重礼仪,现在竟然开始不讲礼了,皇帝都能拿来赚钱了,对于他们这些四夷而言,无异于天要塌了。
等第二天朝廷接见他们,二王子看到晋王那煞神,竟悄悄给那新太子表功的模样,更觉天黑了,这晋王脑子有病吗?那太子都能当他儿子了,你自己还有不少军功,就没有一点想法?
他这个行二的,都对大哥的位置有想法,你个行四的挺行九的?
大梁储君地位稳固,至少他没看出能让大梁内乱起来的征兆,这不是个好消息。
稍微好一点的消息便是,这个年幼的太子学的似乎是正统中原教育那一套,讲究以和为贵,竟还想着让他们学习中原的儒家文化,从而大家和谐共处,倒是天真得厉害。
不过看在太子大方表示好生礼待他们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介意哄着这个太子,多从这个小太子身上薅点好东西,尤其是看到那晋王听见小太子随口说出的赏赐后,脸色都黑了,心情就更好了。
太子是个好人选。
于是二王子上前,将公主给推了出来,“尊敬的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这是塔娜公主,我们草原最耀眼的明珠,愿献给太子殿下,以沐上国天恩。”
此言一出,看戏的君臣齐齐看向了太子,哪怕这塔娜公主面纱下的容貌不同凡响,竟也不能引起他们丝毫重视,见此情况,二王子心下一沉,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塔娜向元泰帝行礼后,再向太子行礼,大美人含眸凝视,少有人能不动心,但偏偏……
姜衡眨眨眼,拒绝倒是能直接拒绝,但草原迟早是大梁的,草原人民也是迟早融入中原的,那这个公主就不单单是礼物,而是大国包容万方的态度。
父皇已经老了,二哥六哥元后一脉,还是不折腾了,四哥和草原部落,额……跳过,五哥自己还等着儿子养呢,七哥八哥……让他看看谁更合适?
于是,北蒙的使者,以及二王子,塔娜公主,就见太子对他们拱手道:“二王子刚来京城,想来有些事情还未听闻,孤是修道之人,无意儿女情长。”
北蒙使团大惊失色,由此可见,他们中文都还学得不错。
但他们有些怀疑自己的中文能力了,一个太子说自己修道之人,不亲近女色,这正常吗?
而不等他们质疑,太子更让他们不理解的操作就来了,“但贵部的心情,孤也明白,公主远道而来,以结邦邻之好,这是喜事。
这样,孤做主,塔娜公主为赵王侧妃,若生下子嗣,成年后,是侄儿,孤给他封王,是侄女儿,也封公主,如此,塔娜公主,可看得上我这七哥?”
老八其实也合适,但这个塔娜公主,颜值的确挺高,老八性格更软,更年轻,也就更容易被拿捏,还是老七稳妥一点。
至于这未来的侄儿侄女,自然是促进民族融合的亮闪闪的吉祥物。
大梁君臣几乎瞬间就跟上了太子的节奏,北蒙自己送上门来的公主,他们干什么拒绝?虽然这公主只是天山残部的小首领女儿,但他们自己说的代表的是草原,那就够了。
但对于使团,就很懵了,二王子更是没忍住往元泰帝那儿看了眼,却发现元泰帝一脸……慈祥?
这太子都快直言他登基后怎么怎么做了,你这皇帝能忍?
再看大梁的朝臣,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还有赵王,你的婚事就被弟弟给安排了啊!
虽然太子画的饼很香,待遇甚至不比进后宫差,但是,你们大梁君臣,对吗?
赵王在姜衡话音一落后,愣了一瞬,就起身对公主道:“小王姜微,见过公主。”
塔娜公主也对上了人,虽是侧妃,但她不是汉人,这个待遇,除了不能对皇帝或者太子吹枕头风,各方面都很好了,再看其他大梁皇室没有意见,也做出羞涩的模样,“塔娜见过赵王殿下。”
这汉语,竟然连口音都不怎么重。
如此,郎情妾意,这桩媒,就算成了。
“啪啪啪!”
只见太子笑着鼓掌,“好!这是大喜事啊!七哥,还不去接小七嫂?”
二王子一个慌神,赵王就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面对赵王的眼神,二王子脑子仍旧没有缓过来,人机一样地将塔娜交给了赵王。
然后就发现那小太子不知在激动什么,喊着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问塔娜草原人民是不是都能歌善舞。
嗯?
二王子眼神瞬间清明,智商再次占领高地,这是要让塔娜起舞,给他们下马威吗?
但他们人在屋檐下,塔娜只能说会,结果那太子又说:“七哥,和小七嫂一起舞一回!奏乐!”
周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好想笑,还好他逃过了一劫。
赵王不知道太子抽什么风,但……舞吧!
二王子:?
这太子,怎么没一次是按照套路来的?
“二王子,你也来一个?”半途,那小太子又不消停了?
二王子看着赵王都跳舞了,那就跳吧!
太子又在拍巴掌,然后在朝臣的目光里,窜到了史官那儿,“你记一下:太子令北蒙王子起舞助兴,王子和歌而舞。”
史官:……
“殿下放心,妥的。”
他们太子殿下,说的都是实话嘛。
一场热热闹闹的结束,二王子回到驿馆,却越想越不对劲。
而打探消息的下属也很快回来了,“二王子,是真的,京城百姓好像都知道,见怪不怪,说太子是要修仙飞升的,自然不能有儿女私情。”
二王子:?
这大梁,终究是疯了?
就是这样全体上下精神病一样的大梁,把他们打成了狗?
“大梁皇帝,中蛊了?”
不等他想明白,赵王府又派人来了,是给他送礼来的,一看就是因为塔娜,二王子一看,嘶,这些得是皇家贡品吧?
“二王子,赵王说明天带塔娜公主,与您一起同游京城。”
二王子:塔娜的枕头风……这么厉害的吗?
北辰殿:
“你呀,今天把那北蒙使团,都给弄糊涂了。”
姜衡倚在榻上,懒散随意道:“糊涂一点,看不清,想不明白,这才好,一个战败的部落,也挑起女婿来了。”
“你不也哄着他吗?你那承诺一出,他怕是更飘了。”
“那不是正好,精明外露就是蠢,让他回去搅和搅和北蒙内部,也未尝不可。”
元泰帝也是这样想的,并且给出建议,“让时君也与那塔娜公主接触接触,看能不能加把火。”
反正时君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别浪费了。
姜衡:……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