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在降雨结束后的一次气温回升之后,沪城总算彻底进入秋天。
入职第一周,姜知月基本适应了公司环境和工作节奏,她所在设计部门分了好几个设计小组,彼此之间互有竞争合作,这天和营销部开完会,她和小组成员一起打车去加工厂查勘样品制作进度。
铂翡设立有自己的生产场地,聘请了经验丰富的起版师和执模工,姜知月在大学期间也上过实践课程,基础金属加工、镶嵌练习等等,他们在现场沟通了许久,在现有样品的基础上商量出改良方案,约好下次过来的时间,这才离开。
今天是周五,同事们上车之后如释重负,纷纷说着周末要怎么怎么好好松口气。
“今晚有安排吗?我们一起去吃点儿啥?”冯鹤点开大众点评,“上次看到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有没有想去尝尝?”
车里四个人,驾驶位上的男同事应得最快。另一个女生要赶高铁回南城,去不了。
“你呢,知月?”
姜知月抱歉笑笑,“我姥姥姥爷来沪城了,约好了今晚一起吃饭。”
“好吧,”冯鹤颇为惋惜,“那下次约,没事,我们机会还多。诶,Lily姐是不是说下周二给知月办接风宴来着?”
“好像是,诶,地址是不是我们常去的那家.......”
姜知月想象着到时候整个部门二十几号同事坐一长桌,稍微有一点局促。
不过不会觉得太难受,因为这是职场必须,即使她是向内寻求能量的人,但与人打交道也基本能做到流畅融洽。一切有利于丰满自己羽翼的,她都不介意去拓展尝试。
遇上合拍的自然很好,难缠的、事多的、惯能阴阳的同事或客户,就当成一项艰难的课题,攻克了又是成长与成就。
每一天,姜知月对于生活步入正轨的实感都会增强一分。
虽然会有一些细节处的不适应,偶尔还会发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时,她会有点责怪自己,过后又可以自我释然,戒断反应而已,会慢慢淡掉的。
汽车回到最繁华的市区街道,姜知月说了一个地址,同事送她到了路边,她道了谢,开门下车。
周末,父母把姥姥姥爷也接了过来,姜知月一年没见着他们了,这会儿一家人团聚后,说说笑笑去预订好的餐厅吃饭。
路上,姜启之跟女儿说,周六日带她去几套房,喜欢哪套就定哪套,等装修好了过段时间就可以搬进去。
在回国之前,姜知月就听父母说起过买房一事,那时候她劝不用了,后来就没怎么再提起过,结果父母一直在准备。
“我现在工作了,有收入,你们不用这么操心的。”
“可爸爸妈妈挣钱就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啊,”姜启之笑笑,揉揉她的头,“所以就让我们给你所有能给的吧,就当是让爸爸在公司更有动力,好不好?”
姜知月眼眶有点湿润了。
“爸......”
“哦,还有一件事,”姜启之声音低下来,“待会儿到了那儿,有曲教授一家,他们儿子也来了,我提前跟你说一声。”
姜知月哑然。
她本来以为今天只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吃个饭。
爸爸还在解释不是故意的,就碰巧了大家都在沪城,按情谊来说不得不约顿饭。
“虽然长辈有那个意思,但我们都不强迫的,曲教授的儿子,你不来电就当个朋友处嘛,别有负担好吗?”
“好,”姜知月淡定点点头,“感动收回。”
姜启之:“......”
到了餐厅的包厢,另外一家人已经到齐了,长辈们互相问好,姜知月露出标准微笑喊叔叔阿姨,得到好几声“真漂亮”“多大大方方的姑娘”。
席间,主要是两家长辈在讲话。叔叔阿姨是大学同学,都是知月姥姥的学生,现在曲叔叔又和程清隐是同事,两家一直有往来。
他们谈以前读书的时候,说笑着打趣姜启之当年怎么追的清隐,又感叹孩子昨天还绕着膝头咿咿呀呀,一转眼都已经工作了。
姜知月不时回笑,多数时间一勺又一勺喝着粥,略显麻木。
结束饭局后,大家说时间还早,去附近不远的公园散散步。
长辈们默契地走在前面,让曲浩临跟姜知月两个走一块儿,说他们年纪相仿,肯定有很多话聊。
姜知月和曲浩临对视一眼,笑容里都带有对长辈的无可奈何。
任其冷场是不太礼貌的,好在他们也有可以切入的话题。
“我们很久没见过了吧,上次碰面是不是还在高中?”
“好像是,”姜知月记不太清了,“这些年都在天南地北的地方读书,的确没机会见。”
“你好像变化很大诶。”
“是吗,”曲浩临笑了笑,“或许吧,我都快记不清自己高中是什么样了,这些年在京市读书,可能因为磋磨变苍老了。”
姜知月忍不住笑,说他讲话太夸张。
“我可没胡说,为了论文这几年我不知道熬了多少夜,现在终于进研究所了,诶,知月,你现在是在铂翡对吧?我之前有个同学......”
抛开那层由长辈赋予的淡淡尴尬,他们像寻常同龄人一样聊大学,聊工作,聊身边朋友的种种,倒也可以融洽交谈。
公园里,柳树的枝条三三两两缀在湖面,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映在水里,画面赏心悦目。
这张照片被罗德里克拿在手里,轻轻把玩。
Blythe站在办公桌前,噤若寒蝉。
罗德里克欣赏够了,把照片轻甩桌上,Blythe察言观色,默默上前把照片们收好,装回信封。
“先生,那后面......”
“让人继续。”
“......哦,是。”
门被敲响,公司里两位总监进来向罗德里克汇报事项,Blythe拿起信封退到一边。
几位高管谈的是关于股权问题,奥古斯特最近便是在此处大做文章,他暗地收购了不少股份,又在集团账务上做了手脚,制造出直指罗德里克的商业纠纷案,目前,相关机构为落实查明,无论奥古斯特还是罗德里克,都限制出境。
半个小时后,高管从办公室里离开。
Blythe默默走到书桌跟前,看先生揉了下眉心,吩咐他让凯斯宾集团按需整理资料递交过来。
“好的,先生。”助理回答着,看了看罗德里克,不忍出声,“先生,您回去休息一下吧,这些事属下会办好的。”
奥古斯特从来都是一手遮天,往常想做什么无人能掣肘,如今想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来,其实是被逼到了绝路,而往往这种绝地一击的不可轻视,交手过程中的每一招都要谨慎,才不会行差踏错。
所以最近先生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松警惕。
在先生又吩咐关于亚洲那边的一些事时,Blythe点头应下,他握紧手中信封,顿了顿,还是开口,“先生,您且再等等,切勿冲动,目前不管以什么方式都不能去中国的。”
罗德里克掀眸,看着他,眼神很淡。
“是我多嘴,先生勿怪。”
Blythe知道先生能走到今天,很清楚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不再多言,鞠了一躬,麻溜地开门出去了。
罗德里克在办公室坐着,半晌,转头看见助理刚才留下的信封。
他再次将它拿起,从里面抽出一张张照片。
去铂翡上班的知月,和同事们聚餐的知月,和家人在一起的知月......她和谁都可以有说有笑,离开了他,她似乎过得很开心啊。
不知道她和奥古斯特聊到了什么程度。难道她以为奥古斯特这场仗会打赢,而他将被架空废权永远受人摆布,于是两人各居地球一边,再无相见的可能?
呵,天真。
他拾起那张年轻男女在湖畔边的双人照,缓慢地,把另一边撕掉,只留女孩的身影。
“为了再也见不到我,是不是宁愿我输?”
他低声,盯着那张残照,很轻地哂笑。
“那要让你失望了。”
指腹轻轻捻磨她的侧脸,罗德里克唇间低喊她的名字,眼神渐渐沉下来。
找到那天再跟你算账。
-
工作忙起来后,姜知月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转眼回国已经半个月了,她慢慢开始享受现在的生活,父母偶尔来沪城看她,大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会有一点孤独,但她乐在其中。
设计部新接了一单客户定制,铂翡其实主要是做系列珠宝产品,私人定制单接得不多,就算是接,也是接贵宾客户的单。
今天姜知月要和Lily姐出趟外勤。
客户住在富人区,独栋别墅,阿姨开的门,客气地请她们到了客厅,过了大约五分钟,女主人围着披肩从楼上下来。
起身握了握手,她们相对而坐,女主人让阿姨上茶,然后娓娓道来她想要定制的珠宝样式。
“我想送给我朋友,她年纪跟我差不多,喜欢克莱因蓝,款式总体呢,看起来简洁大方就好,她不喜欢太繁复的。”
来之前Lily就提前了解了客户需求,这会儿拿着平板调出几张概念图,和客户沟通,姜知月就在旁边记录。
“克莱因蓝的话,青金石呈现这种颜色比较多,或者是蓝玉髓,人工培育的莫桑石可以呈现这种效果,而蓝钻就比较稀有了,尤其是天然的克莱因蓝钻.......哦我给您看看这几张图......”
她们在商量原石的采购,铂翡这边可以和上游合作商联系找寻,客户也可以自己提供,女主人说她会在四处留意着,接着她们开始讨论链身样式。
沟通得差不多后,女主人看着Lily,怪可惜地说,“前两个月我原本还想在你们这儿为我女儿定制一套订婚的珠宝,可她那孩子跳跳脱脱,好端端的不知跟未婚夫闹了什么别扭......”
正说着,楼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女孩子飞奔过来。
“妈妈您怎么下来啦,好香啊你今天喷的什么香水,快让我亲一口!”
当着客人的面,女主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女儿,“好了,咋咋呼呼的,坐好,跟客人打个招呼。”
女生一回头,笑吟吟,“你们好——”
她一看到姜知月,两人四目相对,愣住。
“知月?”
“潇柠?”
两人都挺不可思议的,又同时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又没忍住一起笑。
纪妈妈听女儿一说这位是她的朋友,也笑着说巧,工作的内容结束现在也已经是傍晚了,本来想邀请知月留下来吃顿饭,但潇柠怕知月觉得不自在,就说她俩自己出去吃。
Lily姐以前也来过纪家,纪潇柠也没冷落她,笑着邀请,“Lily姐,你也和我们一起呀。”
但Lily和男友有约了,笑说你俩好好玩,就打了个车离开。
纪潇柠推荐的餐厅就在别墅区外面不远,她们决定走路过去。
姜知月听到她妈妈讲的话,问她和顾瑾松怎么回事。
“哎呀......,说起来是我的错,”提到这个,她整个人焉了下去,“顾瑾松他生我的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姜知月想起男生的口是心非,“他不是一直都那样子吗,或许你们彼此态度软一软,就和好了呢。”
“没这么简单,”纪潇柠摇摇头,欲哭无泪,“是我,是我一开始骗他。”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很偶然,那时候圈里有个小姐妹抢了我闺蜜男朋友,我就为报复说要拿下她的crush让她气吐血,正巧家里列的几个联姻对象有顾瑾松,她crush就是他嘛,我就答应了婚约,其实是想近水楼台攻略他。”
姜知月听出些门道,“所以,顾瑾松发现了?”
“嗯,”纪潇柠低着头,“而且是个乌龙,那个女生的crush是另外一个渣男,我搞错人了.......”
“现在顾瑾松觉得,我一开始天天挂在嘴边的喜欢是假的,”她哭丧着脸,“我说什么他不会相信了,你不知道他整个人冷下来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我真的完蛋了。”
姜知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拍拍她的肩,真诚但苍白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纪潇柠苦恼地抹了一把泪。
“对了,你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会留在欧洲工作呢,罗德里克竟然舍得和你异地?”
终于有一个人提起罗德里克。
在这片土地上,纪潇柠是除自己之外,唯一一个知晓那段时光的人。潇柠就像一个阵眼,站在姜知月面前,让她一瞬间又打开了记忆角落里的那段梦境。
沉默了一会儿,姜知月把事情经过如实告知。
纪潇柠捂着嘴,像看电影一样听着这起承转合。
“我天!知月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你你偷偷跑回来,就不怕那位找过来跟你算账?哦莫哦莫,你回来多久了?半个月是吧,我觉得依他的手段应该已经知道你在哪儿了,等等!”
纪潇柠神神秘秘往路两边望了望,“我觉得,他可能已经派人跟着你了。”
这偶尔有车经过,但人很少,正是天将将要黑尽的时候,姜知月听她这么说,不由也觉得氛围有点诡异。
她往四周看了看,刚想说什么都没有嘛,却发现十几二十米开外的转角墙闪过一角衣料。
姜知月心里咯噔一下。
还欲仔细看,已经什么都消失了。
“看哪儿呢知月?”
“噢,没什么。”姜知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肯定是经过的路人而已。
“走吧,我们走吧。”
纪潇柠跟上她的脚步,还在琢磨这件事。
“罗德里克也真憋得住啊,竟然没直接飞过来,他在等什么?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就此作罢的人,知月,你你你最近注意保护好自己啊......”
姜知月觉得他应该不会来自己了。
已经过去半个月,就算纪潇柠说的是真的,他猜到她回国了,但这么久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确不像他的作风。
说不定她一次次的不识趣让他觉得倦了,她一个怎么都不肯给他回应的人,或许他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所以不想来沪城再做没有意义的对峙;又或许他在寻找的过程中就放弃了,自此她在哪里都与他毫无瓜葛。
卡斯德伊先生的选择那么多,何必呢。
想到这儿,姜知月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安心。
她很快将这段情绪掠过,和纪潇柠继续说起其他话题,往餐厅方向走去。
三天后,是姜知月的生日。
父母给她过阴历的生日,而阳历生日这天她会和朋友们一起过。
好几个多年交情的朋友都趁着这次生日专程飞过来看望她,大家至少也都一年没见了,颇为感慨,一起吃了大餐,又去唱了K,晚上又去知月的住处,躺床上夜聊。
凌晨两点,她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发现有个未接来电。
陌生号码,归属地未知。
她蹙眉,想想觉得忽略过去算了,说不定哪里的诈骗。可手机刚息屏又亮起来,正是这个号码再一次打来。
姜知月怕吵到卧室的朋友,就推开阳台在外面接听。
“……喂?”